孙贤妃心中冷笑连连,面上却欣然一笑:“正是如此。”

第七百三十四章 废后(二)

王皇后被废,王家承恩公爵位被夺,老承恩公经此打击,彻底病倒,一蹶不起。关在天牢里的王少常,也被问审定罪,被革了侍郎的官职,被关在天牢里。

在朝中任职的王家人,官职低微的暂时未受影响,官职过了四品的俱被降职。

短短一个月之间,王家分崩离析,迅速衰败。

消息传到王家,袁氏当场晕倒。

醒来一睁眼,袁氏便嚎啕大哭起来:“阿璋,你父辛苦多年,才做到了侍郎。如今官职没了,还要在天牢大狱里苦熬十余年。这份罪,他怎么能受得了啊…”

王璋脸上的伤已经差不多好了,只可惜留下了一道去不掉的疤痕。俊俏的脸孔似被疤痕分成了两半,令人惋惜。

原本就不喜多言的王璋,如今愈发沉默。袁氏哭得涕泪横流伤心欲绝,王璋也未出言相劝,只默默地坐在床榻边。

待袁氏哭得嗓子都哑了,王璋才低声道:“不管如何,父亲到底保住了性命,已是不幸之中的大幸。母亲应该感激龙恩才是。这样的痛哭怨恨,只此一回。以后万万不能再有。”

王家圣眷已失,又没了王皇后这座靠山,以后定要谨言慎行。

袁氏哭了一通,情绪平静了不少,也知道其中利害,红着眼应下了。

“姑祖母后位被废,被降为静妃,一应待遇依旧比照从前。足可见,皇上颇重旧情。”王璋压低了声音说道:“我们王家虽被夺了爵位,父亲也被革职关押,到底没伤及性命。先隐忍等待,或许日后还有东山再起之日。”

袁氏早已没了主心骨,闻言惶惶地点了点头,面上一片无助茫然。

王璋心里其实十分沉重。

祖父病重,父亲被关进天牢,如今王家只能由他来撑着。可在这种时候,他又能做什么?他还可以做什么?

他甚至不能流露出心中的慌乱无助。

母子相对无言片刻,王璋忽地站起身来:“母亲,我要去郡主府一趟。”

袁氏大惊:“你去郡主府做什么?你脸上的伤还没痊愈!万一高阳郡主再次发疯怎么办?不行,你万万不能去!”

王璋却十分坚持:“姑祖母在宫中养病,我和郡主理当进宫探望。母亲放心吧!时隔一个多月,郡主也该冷静下来,不会再对我动手了。”

当日,王璋又去了郡主府。

不论高阳郡主如何冷嘲热讽说多少恶毒羞辱的话,王璋都忍下了。

趁着高阳郡主骂累了,王璋才有机会张口:“郡主,我们是结发夫妻,彼此纵然有再多怨气,也不该轻言和离。如今王家败落,皇祖母也被废了后位。我们两个在此争吵又有何用?倒不如进宫看一看皇祖母,也顺便试探皇祖父的心意。”

如果他们夫妻还能进宫觐见王皇后,说明元佑帝没有彻底拔除王家的打算。反之…王家便永无出头之日了。

高阳郡主看似凶狠,实则心中凄惶难安。

她的荣耀风光,都来自于王皇后。若是王皇后彻底垮台,她这个郡主也就徒剩虚名了。

王璋的提议,正中她的心坎。

怨偶也是夫妻,一日没和离,他们两人就得被这根看不见的绳索捆在一起。

高阳郡主看了脸上留了疤痕的王璋一眼,目中迅速闪过一丝悔意。当日她一怒之下,用金钗划了他的脸。现在想来,确实有些过火了。

当然了,以高阳郡主的性子,无论如何都说不出道歉之类的话。

“怪不得今日来向我低头求和,原来是为了进宫。”高阳郡主言语刻薄。

王璋既不承认也不否认:“我也是担心皇祖母。”

高阳郡主的怒气来的快去的也快,说了一通刺耳难听的话之后,便和王璋一起进宫。

往日高阳郡主可以随意出入宫中。如今却没了这个便利,被守着宫门的侍卫拦下,又让人进去传禀。在宫门外足足等了一个多时辰,才进了宫。

景阳宫。

外面春意融融,屋子里却莫名的有些阴冷。

王皇后半躺半靠在床榻上,腿上盖着厚厚的被褥,发间已有了不少白发,额上眼角皱纹深深,老态毕露。

席公公小心翼翼地张口道:“娘娘,郡主和郡马已经在外候了一个时辰了。”

王皇后没有张口撵人,自是要见一见他们夫妻。

王皇后睁开眼,目光还算清明冷静:“让他们进来吧!”

高阳郡主一进来,便哭着跪下了:“皇祖母,母亲犯下的错事,我半点不知。我只知道我在椒房殿里在皇祖母身边长大。皇祖母再生气,也别不要我这个孙女。”

高阳郡主声泪俱下,哭得十分动情。

王皇后面如木雕,看不出半点情绪。偶尔抬眼,将目光落在同样沉默的王璋身上:“你脸上的疤是怎么回事?”

高阳郡主全身不由得紧绷起来。

就听王璋应道:“我不小心摔倒,脸被划破,现在伤好得差不多了,已无大碍。”

摆明了在说谎。

那一道疤痕印记,明显是金簪之类的硬物划伤留下的。

王皇后却没多问,轻而易举地信了这个说辞。

高阳郡主反倒有些不踏实了,跪着挪到床榻边:“皇祖母,你在景阳宫里还住得惯么?”101

怎么可能习惯?

她在椒房殿里住了数十年,那里才是她的天地。这个景阳宫,清冷孤寂,幽静如牢笼,将她禁锢其中。

更可恨的是,孙贤妃那个贱~妇,自以为得了良机,已经想动手谋夺凤位…

王皇后重重地咳了几声,将胸口的郁气咳散了些,终于有了力气说话:“你们两个都过来,本宫有事吩咐你们两个去做。”

高阳郡主还未反应过来,王璋已经毫不犹豫地跪到床榻前:“皇祖母只管张口吩咐,只要孙婿能做到,绝不推辞。”

王皇后目中闪过一丝赞许,低语数句。

高阳郡主骇然:“皇祖母,这怎么可以…”

王皇后沉声打断高阳郡主的惊呼:“闭嘴!什么都不要多问,按本宫说的去做。”

第七百三十五章 凤位

景秀宫。

自王皇后被废住进景阳宫之后,元佑帝便将宫中事务交由孙贤妃窦淑妃打理。凤印也由两位妃嫔一起保管。

景阳宫门可罗雀。

孙贤妃的景秀宫却人来人往,十分热闹。就连景秀宫里的宫女内侍们,也比往日忙碌的多。

太子往日到景秀宫来,还得遮掩避讳一些,不便来的太勤,免得王皇后心中不喜。如今没了顾忌,正大光明理直气壮地到景秀宫来探望孙贤妃。

“母妃眉宇间颇有倦意,是不是白日嫔妃们来的太勤了?”太子见孙贤妃面露倦容,目中顿时露出不快:“日后让她们少来景秀宫,免得扰了母妃清静。”

孙贤妃嗔怪地看了太子一眼:“我清静了几十年,一直盼着热闹些。你要是真心疼我这个亲娘,就该早些扶我坐上凤位。让我名正言顺地成为六宫之主。”

此事孙贤妃已经提过不下数次。

太子一脸无奈地应道:“我不是和母妃说过了吗?此事不能操之过急。父皇下旨废后,是因为王氏之事迁怒于王皇后。其实,父皇最重旧情。此时绝不宜提另立新后的事。等过上一段时日,父皇淡忘了王皇后再提也不迟。也免得弄巧成拙。”

这道理孙贤妃岂能不懂?

只是,眼看着机会近在咫尺,不伸手抓住实在于心不甘。

“等来等去,万一便宜了窦淑妃怎么办。”孙贤妃皱起眉头:“她近来常召韩王世子进宫,指不定憋着什么阴谋诡计。”

太子不以为意地笑了一笑:“母凭子贵。韩王不过是一个藩王,如何能与我相提并论。母妃放心,父皇要么不立新后,否则,这凤位一定是母后的。”

孙贤妃立刻道:“凤位岂能空悬?宫中更不能一日无主。”101

说来说去,就是催着太子早些上奏折请立新后。

太子磨不过孙贤妃,只得点头应了下来。

孙贤妃这才松了口气。

当日她那般低声下气地示好,顾莞宁竟不屑一顾,委实可恨。等她将来做了皇后,第一个除掉王皇后,第二个就要除掉顾莞宁!

请立新后,当然不是小事。

太子思忖两日,才选定由于御史上奏折请封新后。

于御史是已故于侧妃的兄长,也是孙贤妃嫡亲的姨侄。由他上奏折,能委婉地表露自己的心意。元佑帝若不首肯,他这个储君也不会落入尴尬境地。

没想到,还没等太子吩咐下去,朝会上便有人先一步上了奏折。

上奏折的人是孙武。

孙武如今在鸿胪寺里任了个闲散差事,逢到大朝会才有资格上朝。谁也没想到,这个官职低微的孙武竟这般胆大,竟在奏折上明晃晃地请立孙贤妃为后。

看着面色阴沉的元佑帝,太子后背直冒冷汗,恨不得立刻将孙武的嘴缝上。

请立新后没什么大碍,立谁为后却不能乱说,得由元佑帝定夺才行。这个孙武,也不知脑子抽了什么风,竟敢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口口声声夸赞孙贤妃…

太孙眼角余光扫过侃侃而谈的孙武,嘴角扬了一扬。

孙武话音刚落,立刻便有数名官员联名上了奏折附议。

巧的很,这些官员,都是平日亲近太子的。一二品的高官如傅阁老罗尚书崔侍郎诸人,暂时还未吭声。

饶是如此,声势也颇为明显。明眼人一眼就能看出这是太子在为孙贤妃造势。

太子心里暗道不妙。

他是有这份心思,可是…还没来得及吩咐下去。为何今日朝堂上有这么多官员出声?

太孙不动声色地看了目光闪烁不定的太子一眼。

元佑帝显然已将这笔账记到了太子身上,目光冷冷地扫了过来:“立谁为后,既是朕的家事,也是大秦的国事。朕想听听太子的意思。”

在元佑帝冷厉不善的目光下,太子额上也有了冷汗:“儿臣不敢妄言。”

好一个不敢妄言!

煽动了这么多人为孙贤妃造势,现在倒是畏首畏尾不肯吭声了。

元佑帝一声冷哼,在众人耳畔响起,透出不怒自威的天子之势:“你不敢妄言,就闭上嘴。让他们几个也闭上嘴。”

太子冷汗如雨,根本不敢辩驳。

更令太子震惊的事情来了。

往日和太子来往并不频繁密切的官员里,竟也有人张口上奏折请立新后。将孙贤妃夸得举世无双,顺便将王皇后贬得一无是处。诸如昏庸糊涂自私自利心胸狭窄有野心种种之类。

元佑帝面色阴沉,满面风雨欲来之色。

王皇后是他的发妻原配,他对她一直颇为敬重。哪怕对她有些不满,听着众人犀利愤怒的指责,心里也十分恼怒,连带着看太子也愈发不顺眼。

太子忽然觉得自己落入了设好的圈套里,不知该如何挣脱。

太孙也微微皱了皱眉头。

孙武等人是他暗中安排的。之后这些人,又是谁的手笔?

在朝上,元佑帝不置一词,并未提及封谁后位的事。回了福宁殿,便将太子叫来怒叱一顿。

“混账!王皇后做了你多年嫡母,对你素来宽厚,没有半分对不住你。她被我废了后位,你不去探望她也就罢了。竟连一时三刻都等不得,立刻就要扶生母坐上凤位。简直是无情无义,枉为人子。”

太子被骂得面色如土,忙跪下请罪:“父皇误会了。今日朝堂上发生的事,儿臣之前毫不知情。”

元佑帝冷笑连连:“你这是拿朕当傻瓜!孙武素来胆小,若不是你从中授意,他岂敢在朝堂上上奏折?还有之后张口附议的官员,也大多是和东宫来往密切的。不是你暗中指使,他们又怎么会一起上奏折!”

冤枉啊!

他是真的不知道怎么回事啊!

太子心中冤屈之极,却又无从辩解。

元佑帝正在怒骂太子,李公公忽然神色有异地来禀报:“启禀皇上,景阳宫那边送了口信来。说是贤妃娘娘今日去过景阳宫之后,静妃娘娘便一直米粒未进,意欲轻生寻死。还请皇上去一趟景阳宫。”

第七百三十六章 落空

太子头脑嗡地一声,仿佛一个马蜂窝被捅开了似地,嗡嗡四处乱飞,一不小心,就被蛰得满头都是包。

过犹不及!

孙贤妃素来小心谨慎,今日怎么会做出这等事情来。

果然,元佑帝闻言勃然大怒:“好一个孙贤妃!朕的原配发妻,岂能由她轻易羞辱。真以为凤位是她囊中之物不成!”

“来人,立刻去景秀宫传朕口谕。从今日起,凤印全部交由窦淑妃保管。宫中一应琐事,也由窦淑妃掌管。让孙贤妃好好在景秀宫中反省!”

然后,目光森冷地掠过太子脸孔:“朕要去景阳宫探望静妃,你就不必去了。免得静妃被你再气得寻死一回。”

太子灰头土脸地为自己辩解:“父皇误会儿臣了。儿臣听到这样的消息,也分外忧心。儿臣总觉得此事有些奇怪。贤妃娘娘素来谨小慎微,也绝不是刻薄尖酸之人,怎么会令静妃娘娘自尽寻死…”

“照你这么说来,总不会是静妃自己寻死栽赃到贤妃头上吧!”元佑帝冷哼一声:“你什么都不必再说了,事实如何,朕自会查明。”

说完,便含怒离开。

太子满口黄莲,有苦难言。

有苦难言的何止是太子。

孙贤妃更是满肚子委屈,难为她一把年纪还能哭出梨花带雨的风姿来:“我去景阳宫,只是去探望静妃,并未说什么过激的话。谁能想到,她竟要寻死。”

“现在倒好,我是掉进泥坑,浑身长嘴都说不清了。”

说着,又哭了起来。

元佑帝严令她禁足反省,将凤印和宫务都交给了窦淑妃…

她的满心希冀,俱都落了空。

看着哭哭啼啼的孙贤妃,太子忍不住长叹一声:“今日在朝堂上,孙武主动上奏折奏请立你为后,还有许多官员附议。父皇将一应奏折都按了下来。”

“父皇本就心中不快,偏又紧接着出了这等事。父皇已经认定了是你有意羞辱静妃,十分恼怒。连带着我也被狠狠训斥了一顿。”

真是事事都不顺遂!

孙贤妃哭声一顿,红着眼睛说道:“这等大事,孙武岂敢自作主张!你真的没授意过他?”

太子没好气地应道:“我打算让于御史先打头阵,还没来得及吩咐下去,孙武今日就跳了出来。”

等等!

这其中到底出了什么岔子?

太子和孙贤妃对视一眼,脑海中忽地同时浮出一个名字。

“这个逆子!”太子目光寒光,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一定是他从中捣鬼!”

孙贤妃也是满心窝火,恨恨说道:“阿诩原本是个多好的孩子,自从娶了顾氏之后,倒像变了个人似的。此事一定是顾氏在背后唆使。”

太子重重地哼了一声:“待今晚回府,我一定问个清楚明白!”

孙贤妃还未风光几日,就遭了元佑帝训斥厌弃,白白便宜了窦淑妃。

窦淑妃接了凤印,简直是心花怒放。

不过,有孙贤妃先例在前,窦淑妃行事更小心了几分,根本没去景阳宫,只命人送了一大堆补品去。

“寻死”未成被救回了性命的王皇后,奄奄一息地躺在床榻上,对着前来探望的元佑帝哭道:“臣妾无颜苟活,还是死了清净,一了百了。皇上何必让人救臣妾这条性命。”

不过月余没见,王皇后形如槁枯,苍老憔悴得不成样子。

元佑帝看在眼里,心里颇觉得不是滋味,轻声安抚道:“朕已经发落过孙贤妃了。朕说话算话,不会让任何人折辱于你。”

王皇后没有谢恩,只不停地落泪。

元佑帝对原配发妻确实不同,见状叹了一声,坐到床榻边,握住王皇后冰凉的手:“朕知道,王氏之事,怪不得你。这么多年,你也一直被蒙在鼓里。出了这等事,不仅是朕痛心,你心中更是痛苦。”

“只是,朕要严惩王家,不得不废了你的后位。在朕心里,无人能取代你的位置。朕已经这把年纪了,不会再另立新后。你且放宽心,安心地将身子养好。”

天子一诺,重于泰山!101

王皇后目中闪着感动的水光,哽咽着喊了声皇上,然后泣不成声。

心里却是冷冷一笑。

不管如何,孙贤妃是休想坐上凤位了。

至于窦淑妃,有太子一日,元佑帝绝不会让韩王生母成为大秦皇后,免得惹来嫡庶之争。

她的后位,哪怕她坐不了,也绝不容他人染指。

宫中出了这等大事,自然瞒不过有心人,很快便传了开来。

太子妃得了消息后,立刻来了梧桐居,将此事告诉顾莞宁。既为太子忧心,又觉得颇为解气。

顾莞宁对太子妃矛盾的心思了然于心,原本不想说穿。转念一想,有些事也得该让太子妃知晓,总不能一直将她满在鼓里。

“其实,孙武上奏折一事,是殿下借着父王的名义授意为之。”顾莞宁轻描淡写地抛出一句。

太子妃:“…”

太子妃头脑一懵,怔怔地看了过去。

顾莞宁俏脸平静,目中闪着令她心慌的光芒:“父王想让贤妃娘娘坐上后位,我和殿下却以为此事绝无可能。”

“母妃,有些事,你也该心中有数。父王视我如眼中钉,对殿下也生了隔阂嫌隙。此时皇祖父健在,矛盾都被压了下来。他日总有冲突之日…”

太子妃越听越是心惊肉跳,下意识地打断顾莞宁:“你不要再说了!”

声音急促而嘶厉。

在皇家,父子相争意味着什么?稍微一深想,便令人不寒而栗。

顾莞宁抿了抿唇,放柔了声音,轻声道:“我不想一直瞒着母妃,所以才据实以告。我也不是要逼着母妃做什么。只希望母妃有些心理准备。”

她不想要这样的心理准备!

她再怨恨自己的丈夫,也绝不愿看到父子相残的一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