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莞宁要安胎,待在府中无妨。太孙却无暇留在府中守孝,每日都得进宫上朝处理政事。此事得了元佑帝默许,自是无人敢乱嚼舌头。

太子死后,东宫属官幕僚自动地归拢到太孙身边。原本心系太子的官员们,也纷纷向太孙投诚。

太孙忙着召集幕僚,忙着处理东宫事务,忙着收拢人心,忙着进宫,忙着陪伴元佑帝,忙着批阅奏折…

可再忙,每晚就是到了三更,太孙也坚持回府。

顾莞宁看在眼里,颇为心疼:“我待在府中,好吃好喝好睡,胎相也十分平稳。你隔几日回来看我一回便是。每晚都回来,委实太辛苦了。”

太孙却道:“我不辛苦。”

“这样吧!你还像以前那样,每隔五日回来一晚。”顾莞宁只当没听见他的话:“其余时候,就宿在宫中。”

太孙又道:“我真的不觉得辛苦。”

顾莞宁不悦地皱了眉头:“你不仅是我顾莞宁的夫婿,如今更是太子府的顶梁柱,众人都在看着你,皇祖父也在看着你的表现。你这般跑来跑去,身体熬垮了怎么办?莫非还想让我守寡?”

太孙:“…”

在顾莞宁不善的目光下,太孙很快改口:“我三日回来一晚。”

顾莞宁还待再说什么,太孙已经封住了她的口,半晌才抬起头来,对着满脸红晕呼吸急促不稳的顾莞宁说道:“阿宁,你怀着身孕,我不能日日守在你身边,心中已经十分愧疚。三日回来看你一回,我已经是不称职的夫婿,更是不惩治的父亲。”

说着,叹了口气:“当日我还曾说要亲自为阿娇阿奕启蒙,如今连见他们姐弟一面都快没时间了。”101

顾莞宁见他这般自责,心里那点不快,顿时不翼而飞,轻声说道:“萧诩,你不用自责,也不必顾虑这些。我会照顾好孩子,会安顿好府中的一切。你只管安心地做自己该做的事。”

不管你做什么,我都是你最坚实的后盾。

太孙鼻子微酸,双手微微用力,将顾莞宁搂进怀中:“阿宁,我有没有说过,娶到你是我这一生最幸运的事。”

顾莞宁语气中露出笑意:“今天还没说过。”

太孙也笑了起来,将额头和她的额头相抵:“那我再说一遍。阿宁,娶你为妻,是我一生之幸。我萧诩对天立誓,此生必不负你。”

“就算我日后登基为帝,我也绝不纳嫔妃。此生只有你。如违此誓,就让我萧诩再无来世。”

时人都信来世之说。顾莞宁和太孙都是重生之人,对前世今生之说,更存着敬畏。

太孙的誓言,比所谓的天打雷劈之类,更令人心惊。

顾莞宁听得有些心惊肉跳,嗔怪地看了他一眼:“好端端地,发这样的毒誓做什么。你休想没有来世。我今生为你生儿育女,辛苦操劳。来生我要为男儿,你投胎做女子嫁给我。将今生的债都还给我。”

太孙的表情颇为精彩,半晌才无奈地点头同意。

顾莞宁翘起唇角。

第七百七十六章 风起(一)

半个月后,太子妃身体痊愈。

相较之前,太子妃瘦了一大圈。人也憔悴苍老了许多。不过,到底从丧夫之痛中熬过来了。

太孙心中安慰,顾莞宁也觉得高兴,笑着对太子妃说道:“母妃瘦了许多,以后可得多吃些,慢慢将养回来。”

太子妃随口道:“我瘦些胖些有什么要紧,你多吃些,将身子养得结实些才是。”然后细细地问起了顾莞宁这些日子的孕期反应。

“胃口如何?每日有没有孕吐?有没有特别想吃的东西?”

顾莞宁答道:“胃口还算不错,不想吃太过荤腥之物,清淡些的无妨。偶尔有些反胃,孕吐一次都没有过。也没什么特别想吃的东西。”

太子妃听着笑了起来:“看来,这一胎定是个乖巧听话的。当日怀阿娇阿奕的时候,你可没少吃苦头。”

可不是么?

现在想起那些吐得昏天暗地的日子,依然心有余悸。101

顾莞宁轻声笑道:“孩子乖巧些才好。阿娇和阿奕已经够淘气了…”

“阿娇才不淘气。”阿娇蹬蹬跑进来,正好听到这一句,立刻鼓起小嘴不高兴了:“娘亲不喜欢阿娇了吗?”

顾莞宁立刻认错:“是娘亲说错了。阿娇一点都不淘气。”

阿奕从阿娇的身后冒了出来:“阿奕也很乖。”

“对对对,阿娇阿奕都乖。”太子妃笑着走上前,俯下身子,想将孩子抱起来。可惜病后身子虚弱乏力,竟抱不动,只得蹲下身子,将孩子搂进怀中。

阿娇爱怜地摸了摸太子妃消瘦的脸孔:“祖母太瘦了。我让珍珠做肉丸子给祖母吃。”

阿奕也伸出手,摸了摸太子妃另一侧的脸孔:“祖母,你瘦了也好看。”

小手肉乎乎的,又软又暖,迅速抚平了太子妃心中的清冷孤寂。

没了太子,她还有儿子儿媳,还有孙子孙女。

太子妃将两个孩子紧紧地搂在怀中,目中闪过水光。

顾莞宁没有说话,悄然走上前来。待太子妃的情绪平静下来,才张口道:“母妃身体既是好了,儿媳便偷一偷懒,将这府中的事都交给母妃了。”

人闲下来会胡思乱想,忙碌一些,倒是无暇多想。

太子妃想也不想地应道:“这是当然。你只管安心养胎。以后府中诸事,都不用你过问。”

顾莞宁抿唇一笑:“那就有劳母妃了。”

太子妃自嘲地笑了一笑:“我这个母妃,不给你和阿诩添乱就算不错了。”

元佑帝大病了一场,龙体恢复得颇为缓慢。正应了那句“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朝中诸事,交由太孙和齐王魏王韩王一起打理。

元佑帝此举,令人捉摸不透。

宫中的王皇后窦淑妃孙贤妃暗中揣摩圣意,朝中百官暗中揣摩圣意,就连宫中宫女内侍见了面,也少不了私下闲话几句。

皇上到底打算立谁为储君?

是年轻聪慧的太孙?

还是正值壮年的齐王?

莫非皇上不愿遵从祖宗规矩,想改了有嫡立嫡无嫡立长的规矩,选择更中意的皇子继位?不然,为何连魏王韩王也被委以重任?

叔侄四人在一起,到底听谁的?

流言纷扰中,太孙和齐王魏王韩王倒是沉得住气,人前一派和睦,人后也是一派和睦…议事的时候,都在元佑帝榻边,不和睦也不行啊!

不过,众人私底下却是小动作频频。

行事低调的太孙,在收拢人心上毫不含糊,颇为高调。因在孝期不便设宴,时常以议事为名,将一些手握实权的官员邀至府中。

齐王死了兄长,心里再高兴,也不敢明着露出来,设宴之类也是想都不能想。倒是不时被各官员邀着登门。

魏王韩王在京中势力不及齐王,也有些私交不错的官员。

元佑帝就像什么都不知道一般,从未问过这些。

派出去调查无为道长身份来历的人,在冀州查了两个月,终于有了回音。

天色已晚,福宁殿里,依旧灯火通明。

“启禀皇上,无为道长此人,本是一名游方道士。号称百岁,实则不过五旬。”钱公公低声禀报。

“他练丹药颇有些名气,被一些官员追捧,成了坐上宾。”

“当日太子殿下到了冀州之后,便有人举荐了无为道长。举荐之人是谁,却无人知晓。奴才派人查了许久,也未查出这个人。不过…”

“不过什么?”元佑帝目中闪过骇人的寒光。

钱公公没敢犹豫,立刻答道:“不过,无为道长到了殿下身边后,曾和殿下身边的一个内侍走得颇近。这个内侍,在太子殿下当日遇刺之时身亡。”

“若奴才没查错,这个内侍,应是齐王世子安插在太子殿下身边的眼线。”

一片沉寂。

元佑帝一言未发。

殿内却似雷电齐鸣风雨大作。

钱公公贴身伺候元佑帝数十年。元佑帝对他的信任,犹胜过平日在宫中行走的李公公。此时,钱公公大着胆子抬头,轻声劝道:“请皇上以龙体为重。”

元佑帝神色暴怒,目中满是杀意。从牙缝里挤出冰冷的几个字:“可有确切证据?”

钱公公毫不迟疑地应道:“死无对证,没有确切证据。”

对元佑帝来说,此事无需证据。

当他听到齐王世子名讳的那一刻,便已知道事情始末。

齐王世子在太子身边安插眼线,显然非一朝一夕之事。这个无为道长,原本籍籍无名,忽然到了太子身边,必有人从中捣鬼。

齐王世子未必有谋害太子的勇气。将无为道长送到太子身边,是想让太子愈发沉迷炼丹,无心朝政。却未想到,太子在女色上太过纵情,房事过度兴奋猝死…

好一个齐王世子!

元佑帝心中被巨大的怒火充斥激荡。

钱公公看了元佑帝一眼:“还有一事,奴才不知该不该说。”

“说!”元佑帝声音中满是怒气。

钱公公低头禀报:“奴才还查出,齐王世子当日曾将沈美人接到齐王府住过一段时日。”

什么?

元佑帝霍然起身,全身的热血都涌往脑海。

第七百七十七章 风起(二)

元佑帝龙体晃了一晃。

钱公公一惊,飞闪至元佑帝身边,伸手扶住元佑帝:“皇上!”

元佑帝闭上龙目,用力地深深呼出心头的一口浑浊不堪的闷气。在钱公公的搀扶下慢慢地坐了下来。

“请皇上息怒,以龙体为重。”钱公公关切的声音在元佑帝耳畔响起。

元佑帝尖锐又短促地冷笑一声,睁开眼:“他们一个个巴不得朕早点归天。这龙椅,正好轮到他们来坐!”

有些话,元佑帝可以说,身为奴才,却不敢附和。

钱公公不敢松手,弯着腰继续扶着元佑帝:“皇上稍安勿躁。此事既无证据,便不能就此给齐王世子定罪…”

元佑帝神色阴冷至极地打断了钱公公:“是或不是,朕一问便知。传朕旨意,立刻传齐王父子进宫。”

钱公公应了声是。

元佑帝又道:“让太孙也一并进宫。”

传旨的内侍分别去了齐王府和太子府。

元佑帝时常召儿孙进宫,此时虽然天晚,宫门尚未上锁。齐王并未起疑心,很快应了下来,命人叫来齐王世子。

倒是齐王世子,听闻元佑帝如此紧急地宣召他们父子进宫,心里一沉。

齐王心细如尘,顿时察觉出齐王世子神色有异,眉头顿时一皱:“你为何神色不佳?莫非有事瞒着我?”

齐王世子想也不想地矢口否认:“没有。”

“真没有?”齐王目光如炬,盯着齐王世子。

齐王世子迅速恢复镇定冷静:“在父王面前,儿臣岂敢说谎!”

时间紧急,无暇多问。齐王目光扫过齐王世子的俊脸,冷然道:“没有最好。先随我进宫觐见,等宫中事了,我再仔细问你。”

说完,转身便先行。

齐王世子跟在齐王身后,面上没什么多余的表情。

父子两人骑上宝马,匆匆进了宫。刚到福宁殿外,便遇到了同样匆忙进宫的太孙萧诩。

“三皇叔,睿堂弟,”太孙冲两人略一点头:“皇祖父急召我们进宫,不知是为了何事。三皇叔心中可有数?”

齐王目光一闪,随口道:“我也不知。”

钱公公悄无声息地走了出来,目光先掠过齐王世子的脸孔,然后才道:“皇上就在殿内,请齐王殿下太孙殿下齐王世子进殿觐见。”

钱公公身手深不可测,日夜守在元佑帝身边,深得元佑帝信任。就是心高气傲的齐王世子,对着钱公公也格外客气:“有劳钱公公。”

钱公公不动声色地又看了齐王世子一眼:“世子客气了。”

齐王世子本就是敏锐多疑之人,又因沈青岚一事心虚难安,被钱公公这么一看,心跳骤然乱了几拍。

太孙眼角余光扫了过来,嘴角微不可见地扬了一扬。

殿内燃着数盏宫灯,亮如白昼。

元佑帝坐在龙椅上,神色阴沉冷厉。身边除了李公公钱公公之外,并无别的内侍。

太孙和齐王父子一起进殿,拱手行礼:“孙儿见过皇祖父。”

齐王父子也一同行礼。

元佑帝却未出声。

三人便一直维持着躬身作揖的姿势,不能抬头。

独属于天子的威压,迅速弥散开来。

齐王世子察觉到两道凌厉的视线落在自己身上,仿若刀锋般一寸寸地刮过,心中愈发惊惶难安。

莫非是沈青岚曾住过齐王府之事传到了元佑帝耳中?抑或是元佑帝已经知道他暗中安排沈青岚到太子身边一事?

他当日走这一步险棋,大半是为了对付顾莞宁。只是,沈青岚心中怨气过重,后来有些行径已经脱离他的掌控。太子猝死,更令他始料未及…

这些时日,他竭力想抹去当日之事的“痕迹”。可总有疏漏之处…

“齐王,”元佑帝冷冷地点了齐王的名:“朕问你,萧睿在京城所作所为,你可清楚?”

萧睿两字一入耳,齐王心中一沉,迅速扫了齐王世子一眼。待看到齐王世子泛白的俊脸后,齐王心中愈发冰凉。

自己儿子是什么性子,他这个做老子的当然最清楚。

齐王世子一定是瞒着他暗中做了什么,现在被元佑帝查了出来…能让元佑帝如此愤怒的,绝非小事。

莫非是和太子之死有关?

他该怎么应对?

短短瞬间,诸多念头在齐王心头掠过,面上很自然地露出一丝茫然:“父皇为何忽然这么问?莫非是阿睿闯了什么祸?”

不等元佑帝吭声,齐王又正色道:“子不教,父之过。不管阿睿做了什么错事,儿臣都一力担下。父皇只管责罚儿臣!”

可惜,这番慷慨陈词,并未换来元佑帝的动容。

倒是齐王世子,俊脸愈发白了几分,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孙儿不知做错了什么,惹得皇祖父勃然大怒。还请皇祖父示下,孙儿一定改!”

改?

元佑帝定定地看着齐王世子,面无表情地说道:“你自己做过的事,你自己最清楚。朕给你最后一个机会,你自己如实道来。”

到了此刻,再猜不出事情的始末,也就枉为齐王了。

齐王目中闪过惊疑,声音中透出压抑不住的怒火:“萧睿!你到底做了什么?”

太孙并未出声,只看着齐王世子。

齐王世子跪在那儿,心跳如擂鼓,后背冷汗涔涔,嗓子一阵阵发紧,干涩地说不出话来。半晌才挤出几个字:“孙儿真的不知皇祖父为何这般愤怒。”

真是不到黄河心不死!不见棺材不落泪!

元佑帝声音如寒霜,冰冷刺骨:“萧睿!你太令朕失望了!”

“在你眼里,朕已经是老糊涂了,可以随意糊弄。你和那个沈青岚,本就有私情,你自己未纳沈青岚,却将她送到太子身边。用意恶毒,其心可诛!”

“现在太子已安葬。也算遂了你们父子的心意…”

齐王世子脑中嗡地一声。

果然是因为沈青岚!101

齐王霍然转头,目中满是不敢置信的震怒:“萧睿,你竟和沈青岚有私情?还将她安排到二哥身边?你…你怎么敢做出这等大逆不道的行径!”

第七百七十八章 云涌(一)

因为郑环儿一事,元佑帝已十分震怒,罚齐王世子去修皇陵。

齐王世子代父受过,不思悔改,反而变本加厉,加害太子。元佑帝焉能不怒?

齐王怒骂齐王世子,元佑帝便住了嘴,满脸骇人的冷意。

“皇祖父!”一直没有出声的太孙,忽地上前一步,满脸愤怒:“萧睿胆敢谋害父王!还请皇祖父彻查此事,给父王的在天之灵一个交代!”

原本还在怒骂齐王世子的齐王,听到“谋害”两个字,心中一凛,立刻道:“阿睿一时糊涂,做了错事。不过,他绝无谋害储君的胆量。还请父皇息怒,待儿臣问清楚是怎么回事。”

然后,怒目瞪向齐王世子:“孽障!事已至此,你还不老老实实地招来。再这么执迷不悟,谁也救不了你!”

齐王的话中之意已经十分明显!

这是要让齐王世子将沈青岚一事“交代”清楚。

不管编出什么理由应对,总之,绝不能被扯到谋害储君这般重大的罪名上。

齐王世子俊脸一片苍白,却未再迟疑,用力地磕了三个响头,张口道:“沈青岚当年来京城,借住在定北侯府。孙儿当年时常出入顾家,和沈青岚确实有过几面之缘。不过,从无私情。因为孙儿的心中一直都只有顾莞宁…”

“萧睿!”太孙怒而打断齐王世子:“你休要胡言乱语,败坏阿宁的清名。你和阿宁只是表兄妹,她从未对你倾心!”

事已至此,齐王世子也豁出去了,抬起头,冷笑一声:“萧诩!你明知我和顾莞宁情意相投,却横刀夺爱。你是太孙,皇祖父最偏疼你,我确实不及你。顾莞宁选了你,我心中自然不服气。”

“我将沈青岚带进府中,是因为我当日心中愤怒,故意将她最厌恶的人放在身边,想令她心生嫉恨。”

“我从头至尾,都未碰过沈青岚半根手指。和她更无半点私情。”

“后来顾莞宁嫁了给你,成了太孙妃。我心中恨你无兄弟情义,更恨顾莞宁背信弃义。我宁愿毁了她,也不甘心看着你们两人双宿双栖。”

“所以,我暗中将沈青岚安排到二皇伯身边。等二皇伯带着沈青岚进京,便揭露定北侯府的家丑。令顾莞宁身陷困境,无力挣扎。”

“没想到,二皇伯竟会因纵情女色力竭身亡。”

“这些日子,我也时常后悔自责,悔不该一怒之下,做出这等冲动之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