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我从头至尾也没想过谋害二皇伯。皇祖父若不信,我现在就对天发誓。我萧睿刚才所说的话,句句是真。若有半字虚假,就让我萧睿横死,不得善终!”

最后一句,说得斩钉截铁,毫不犹豫。

一个人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不难分辨。

不过,世上也有大奸大恶之人。做了再肮脏龌蹉的事,也能摆出正气凛然的模样。

元佑帝目光沉沉地盯着齐王世子。

太孙震怒之极,生平第一次在殿前失仪,伸出腿,用力地踹向齐王世子的胸口。

齐王世子猝不及防,躲之不及,胸口被结结实实地踹了一脚,顿时一阵剧痛。一张口,吐出一口鲜血。

齐王的脸色也变了,唯恐齐王世子一怒之下起身和太孙动手,更不愿坐视儿子吃亏,立刻上前几步,拦住怒不可遏的太孙:“阿诩!有话但说无妨!先别动手!”

太孙抬起头,目中满是腾腾杀气:“萧睿颠倒黑白信口雌黄肆意污蔑贬低我和阿宁,我若忍下这口气,枉为男子。三皇叔!请你让开!”

齐王动也未动:“阿睿刚才所说,应该都是实话,何来颠倒黑白信口雌黄之说!”

然后,一脸恳切地对元佑帝说道:“阿睿他只是被嫉恨冲昏了头脑,才铸成大错。请父皇网开一面,饶过阿睿这条性命。”

没等元佑帝张口,太孙已冷冷说道:“萧睿利用沈青岚,谋害父王,罪大恶极,岂可饶恕!刚才那番话,不过是萧睿的狡辩之词罢了。”

“三皇叔对此事心知肚明,现在这般惺惺作态,莫非以为这样就能瞒得过英明睿智的皇祖父?真是可笑之极!”

齐王心头火起,寒声道:“事情还未查明,你一口一个谋害,分明是想置阿睿于死地。你身为兄长,又是大秦太孙,心胸狭窄,如此恶毒,令人齿冷!”

太孙冷冷地应了回去:“父王死了,三皇叔倒是活得好好的。我这个心胸狭窄的恶毒之人,可从未对三皇叔下过毒手!”

齐王:“…”

“都住嘴!”元佑帝沉声怒喝。

殿内顿时又安静下来。

太孙脸孔铁青。

齐王满脸愤怒。

齐王世子被踹得当心一脚,疼得额上直冒冷汗。

元佑帝目光扫过众人,最后落在齐王世子的脸上:“萧睿,沈青岚之事,朕不想再多问。朕只问你,你和无为道长,又是何关系?”

无为道长?

怎么忽然问起这个人来了?

等等!

元佑帝该不是疑心无为道长也是他暗中安排指使的吧!

齐王世子心中一寒,不假思索地应道:“在无为道长进京之前,孙儿从不知世上有这个人。”

齐王深知其中利害,抢着应道:“父皇,阿睿胆子再大,也绝不敢谋害储君。到底是何人在父皇面前胡言乱语?”

沈青岚之事,还能用嫉恨之说敷衍过去。

若是扯上无为道长…这一项“谋害储君”的罪名,无论如何开脱不了了。

元佑帝冷冷道:“朕命人前去冀州,查来查去,查到了一个叫唐越的内侍身上。这个人,你们该不会不知道吧!”

唐越的名字一入耳,齐王世子全身一震。

齐王的脸色也是脸色一变。101

唐越这个名字,他当然知道。

当年他还在京城的时候,曾在太子府里安插过眼线。这个唐越,便是其中一个。离开京城之后,这些暗线他都交给了长子。

这颗暗棋,埋了十余年,一直十分隐蔽。

为何现在竟曝露在元佑帝眼前?

难道,萧睿竟真的背着他对太子动了手?

第七百七十九章 父亲

齐王父子刹那间的震惊,自然瞒不过元佑帝的眼。

元佑帝心中一寒,神色狰狞扭曲,咬牙切齿地怒道:“好好好!你们父子两个好的很!朕往日真是小看你们了!”

“兄弟相残,毫无手足之情!朕还没死,你们两个便敢谋害太子。下一步,是不是就要连朕也一并除去,好早日坐上这张龙椅?”

齐王心中骇然!

元佑帝分明已经动了杀机!

绝不能坐以待毙!

齐王扑通一声跪了下来,目中热泪长流:“父皇息怒,请听儿臣一言!”

“当年父皇立二哥为太子,儿臣心中委实不甘。二哥只比我大了几个月,排序在前,其余皆不及儿臣。”

“儿臣心中存了怨怼不甘,一怒之下,暗中在二哥身边安插了人手。这些年,其实并未动用。只是偶尔窥视太子府里动静罢了。”

“阿睿尚且年轻,行事冲动,竟背着儿臣铸成这等惊天大错。儿臣也委实难以预料。”

齐王世子看在跪在自己前方的身影,整个人如掉到了冰窖里,从里到外,再无半丝温度。血液像被冻结凝固了一般。

这就是他的父亲!

这就是他一直崇拜敬爱的父亲!

这就是那个口口声声要领着他夺得天下的父亲!

到了生死关头,立刻就将他抛下不理的父亲!

他甚至没问一句,自己是不是真的做过这些。只担心元佑帝一怒之下要降罪,便将所有事都推到了自己身上…

“子不教,父子过。阿睿做下的错事,儿臣愿意一力承担。请父皇降罪儿臣!儿臣绝无怨言!”

漂亮的场面话说完,齐王一跪到底。

齐王世子俊脸如白纸一般。

他想为自己辩解,那个无为道长和他毫无关系。他想告诉元佑帝,他从未指使过唐越接近无为道长。

可他的全身都像被冻僵凝固一般,根本无法动弹分毫。嘴动了动,却挤不出半个字来。

我没有做过!

真的没有!

为何你们没有人信我!

元佑帝阴沉冷厉的声音响起:“老三,此事你真的半点不知情?”

齐王掩面而哭:“儿臣确实嫉恨二哥,也曾想做些手脚,令二哥出丑难堪。可儿臣从未想过要置二哥于死地。”

“父皇昔日教导儿臣,兄友弟恭,兄弟如手足,打断骨头连着筋,万万不可手足相残。这些话,儿臣一直谨记于心,不敢有片刻或忘!这些事,儿臣确实不知。”

“只是,儿臣也有错。当年布下暗棋是错,将这颗暗棋交给阿睿,更是错上加错。这些年,儿臣远在藩地,对阿睿疏于教导,鞭长莫及。阿睿走到今天的地步,大半都是儿臣之错。”

“请父皇降罪!”

一个四旬的成年男子,哭起来当然好看不到哪儿去。

齐王面容再英俊,气度再出众,此时涕泪交加声泪俱下,也让人生出荒唐可笑之感。

太孙冷眼看着齐王做戏,心中冷笑连连。

好一个齐王!

自以为到了生死关头,便连精心栽培了多年的长子也不顾了。冷血薄情,比起太子来也不遑多让。不愧是嫡亲的兄弟!

百口莫辩的齐王世子,此时心中又会是何等滋味?

齐王世子终于有了反应。

他双拳紧握,沙哑着声音说道:“皇祖父,父王,此事我没做过!”然后,陡然嘶喊起来:“我没做过!”

可惜,就连他的父亲也不信他。

齐王用痛心疾首又失望的目光看了过来:“阿睿,到了这等时候,你为何还要狡辩?男子汉大丈夫,敢做就要敢当!”

父王,你就这么想让我死吗?

你明知道谋害储君是何等重罪!我若张口认下,今日岂能有活命?

你为了保全自己,就要让我死吗?

齐王世子死死地盯着齐王,双目赤红,犹如择人而噬的野兽。

这样疯狂的眼神,令齐王也觉得毛骨悚然,也愈发认定了此事是萧睿所为。

萧睿自小就心高气傲,样样都要胜人一筹,绝不甘居于任何人之下。一旦钻进牛角尖,便会做出过激之举。以萧睿的性子,既能安排沈青岚到太子身边,再安排一个擅长炼丹的道士也不是不可能。

这些年,父子之间来信不断,感情当然是有的。可是,他不止这一个儿子。没了这一个,他还有其他的嫡子和几个庶出的儿子…

成大事者,绝不能心软,当断则断。否则,必受其乱。

阿睿,这一回,父王救不了你了。

齐王打定主意之后,又落泪长叹:“早知会有今日,当年我真不该将你留在京城,将你一并带往藩地,仔细教导。也不至于酿就今日之祸…”

齐王唱念俱佳,元佑帝龙目中的阴冷之色稍稍退却,没看状若疯狂的齐王世子,而是看向太孙:“阿诩,此事你以为该如何处置?”

太孙想也不想地说道:“萧睿谋害父王,其罪当诛!”

谋害储君,何止是其罪当诛,应该诛灭九族才对!

不过,萧睿是皇家子孙,所谓诛灭九族,不提也罢。就连齐王,怕是也不会被牵连。

毕竟,齐王是元佑帝最喜欢最欣赏的儿子。元佑帝刚失去一个儿子,断然舍不得再失去一个。

不过,此次能除去萧睿,也算颇有收获了。

齐王世子听到太孙的话,目中射出愤怒的光芒。

元佑帝目光沉沉地掠过齐王世子的俊脸,张口道:“家丑不可外扬。萧睿谋害太子一事,只你和齐王知晓,不要传出去。”

“萧睿,朕教导你多年,没想到你竟如此心狠手辣狼心狗肺无情无义。”101

“朕生平最恨同室操戈手足相残,你身为晚辈,谋害自己的皇伯,更是罪不容恕。朕不会杀你,朕要将你关进宗人府。从这一日起,你这一生休想踏出宗人府半步。”

要软禁他一辈子!

还不如直接杀了他!

元佑帝心狠无情,齐王凉薄冷血,还有冷眼看着他的太孙…

齐王世子目中射出愤怒的寒光,忽然,整个人从地上弹起,猛地冲向太孙。

第七百八十章 圣心(一)

众人一起色变。

齐王世子身手超卓,远胜太孙,此时含恨出手,更是毫不留情。整个人犹如离弦的箭,飞身闪至太孙面前。

宫中不准携带兵器。齐王世子手无寸铁,目中闪出骇然的恨意和寒光,右手握成拳,用尽全力,直直地击向太孙的胸口。

这一拳若击中,太孙的性命至少去掉半条。

元佑帝霍然色变,然而,此时怒喝阻止都已来不及了。

齐王同样大为震惊,心中迅速地掠过一个念头。如果萧睿动作快些,两拳下去要了太孙的性命…那就再好不过了。正好为他除掉心头大患。

对!杀了萧诩!

齐王的眼中闪过激动兴奋的光芒。

萧诩一死,再无人能和他一争长短。待元佑帝驾崩归天,他就能坐上龙椅成为天子。到那个时候,他再想法子救出儿子…

说时迟,那时快。

就在齐王世子的拳头即将碰触到太孙胸膛的刹那,一道寒光闪过,生生地从齐王世子的手腕处穿过。瞬间飞起一片血光。

彻骨的剧痛,令齐王世子惨呼出声。

整个人却去势未减,依旧扑到了太孙面前。

太孙反应稍慢一拍,被齐王世子扑了个正着,重重地摔落在地。也是一声闷呼!

齐王世子右腕如火烧一般炙痛,俊脸扭曲而可怕。

太孙摔得也不轻,全身无一处不痛,额上冒出了冷汗。

没等齐王世子反应过来,钱公公已经迅疾闪身而至,指如疾风,点中了齐王世子的昏穴。齐王世子满腹怨恨又满心不甘地闭上眼睛,昏睡过去。

钱公公将齐王世子翻开推到一旁,没敢立刻扶起太孙,目光急切地打量一圈,然后轻声问道:“殿下此时感觉如何?有没有觉得哪里特别疼痛?”

太孙心神稍定,微微动了动手脚,然后困难地吐出两个字:“左腿。”

“左腿怎么了?”元佑帝到此时也回过神来,在李公公的搀扶下站起身来,急切地问道:“是不是骨折了?”

刚才摔倒的声音惊天动地,听着都觉得疼。

太孙挤出一丝笑容:“约莫是脱臼了。让太医来正骨就行了。”

说得倒是轻巧,明明疼得直冒冷汗。

元佑帝心疼长孙,对骤然出手偷袭的齐王世子,再无半丝怜惜之意。龙目冷冷地扫过躺在地上的齐王世子。

齐王世子被点中昏穴,此时昏迷未醒,右腕汩汩流出鲜血,短短片刻,便已汇聚了一摊血迹,看着令人心惊。

钱公公忙跪下请罪:“适才世子骤然出手,奴才救之不及,不得已动了暗器,只怕已经伤了世子的手腕。”

钱公公身手莫测,显少有人知道他擅长暗器。刚才击中齐王世子手腕的,是特制的银针。银针穿过手腕。若不及时救治,齐王世子的右手便要废了。

“你救阿诩有功,朕还得重重赏你才是。”元佑帝淡淡说道:“不必跪了,起来吧!”

然后看向神色变幻不定的齐王:“老三,你果然生了个好儿子。今日若不是钱公公,不但是阿诩,就是朕的性命也难保。”

齐王呼吸一紧,将最后一丝心痛和怜惜全部收齐,满脸沉痛地磕头请罪:“都是儿臣教子无方。儿臣再无颜见父皇!”

“儿臣这就亲自动手,杀了这个孽障。免得留下这个祸根,令父皇如鲠在喉。”

说完,毫不犹豫地伸出手,用力掐住齐王世子的脖子。

齐王自少习武,身手颇为不弱。此时手下毫不留情,短短几个呼吸间,齐王世子的俊脸便已泛青。

齐王出手如此狠辣,就连钱公公看着,也暗暗心惊。

虎毒尚且不食子。这个齐王,该不是真的想亲自动手要了齐王世子的性命吧!

李公公更是心惊肉跳,下意识地看了元佑帝一眼。

元佑帝收起了全部的表情,神色莫测。

躺在地上的太孙目中迅速地闪过一丝光芒,忽地张口道:“三皇叔且慢动手。”

齐王手下一顿。

“三皇叔今日亲自动手,他日少不得为人诟病。”太孙声音虚弱,断断续续地说道:“到底该如何处置萧睿,还是由皇祖父定夺才是。”

齐王心中一凉。

他刚才一时情急,只想早些除了这个孽障,令元佑帝不再起杀心。却又犯了元佑帝最忌讳的大错。

元佑帝连叔侄相残,都难以容忍。更遑论是弑杀亲子?

太孙对元佑帝的心理把握得极准,所以才会在此时张口。这么一对比,更显出了他的凶残狠辣!

这个萧诩!实在太奸诈狡猾了!101

齐王咬牙暗恨,收回手,满面羞惭地看向元佑帝:“儿臣一时怒上心头,差点酿成大错。幸好有阿诩张口提醒。该如何处置这个孽障,还请父皇定夺!”

元佑帝定定地看了齐王片刻。

齐王被看的遍体生寒。

过了许久,元佑帝才张口道:“朕这一生,从未对自己的儿孙动过杀念。当日萧启犯下大错,朕也只是逐他回府,再不准他进宫。”

“萧睿犯下滔天重罪,死罪可免,活罪难逃。他这只右手,不用再治了。以后他在宗人府的大牢里,无需再习字练剑。”

废一只右手,说来轻飘飘的。

没了右手,齐王世子不能再用剑,不能再习字。和废人也没两样。一辈子都被关在宗人府的大牢里,不见天日。在无尽的痛苦中煎熬度日。

这样的责罚,比直接赏一杯毒酒更残忍。

齐王适时地表露出身为父亲的痛心神色。

只是,有了之前弑杀亲子的一幕,此时齐王的痛心,看在元佑帝的眼中,格外的讽刺。

元佑帝不想再看齐王:“你先退下,没有朕宣召,你暂时不必进宫了。”

齐王神情僵了一僵,很快恭敬地领命退下。

临走前,齐王神色复杂地看了躺在地上双目紧闭不言也不动的齐王世子一眼。

这个儿子,曾是他的骄傲。如今,却因一步不慎,落得这般下场。连累得他也陷入困境。以元佑帝的性子,对他必然也生出了疑心…

齐王很快便转身离去。

第七百八十一章 圣心(二)

齐王走后,元佑帝颓然地坐回龙椅。所有的精神体力俱都消磨殆尽,只剩下无尽的疲惫和苍凉。

天家无父子。

皇权两个字,既诱人,又可怕…太可怕了!令人面目全非!

他留下齐王等人,到底是对是错?

李公公和钱公公对视一眼,俱都看到彼此眼中的无奈。

他们两人,都是自小就进宫净身做了内侍。伺候元佑帝足有四十余年。何曾见过元佑帝这般颓丧的模样?

“钱公公,麻烦你扶我起来。”太孙微弱的声音传进耳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