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妃轻轻哼了一声:“反正,她这个亲娘也够狠心的。”

太子妃和顾莞宁素来婆媳相得,相处得颇为融洽。像此时这般语出不满,对太子妃来说,还是第一回。

太孙哑然失笑,忙好言哄了太子妃一通。

出了雪梅院后,太孙立刻回了梧桐居。

待见了阿娇阿奕两人,太孙才明白太子妃口中说的“狠心”是何模样。

见到他,阿娇阿奕没有向往日那般扑上前来喊爹,而是规规矩矩地走上前来,一个笨拙地行裣衽礼,一个抱拳作揖。

“女儿(儿子)见过父亲。”

…这一对淘气包,还是第一次正式行礼道安。

太孙不知该觉得好笑,还是该心疼精神不济的儿女。正要柔声哄两句,站在一旁的顾莞宁,已经淡淡地瞥了一眼过来。

太孙立刻将到了嘴边的话咽回去,改而微笑道:“罢了,都免礼。”

两个孩子又道:“多谢父亲。”然后才站直了身子。

行完礼,太孙才笑着俯下身子,捏了捏女儿肉肉的小脸蛋:“几日没见,我的小阿娇怎么瘦了?是不是厨房做的饭菜不合口味?”

阿娇摇摇头,声音也不像往日那般高亢:“饭菜很好,是阿娇不想吃。”

太孙有意哄阿娇说话,笑着问道:“以前阿娇一顿要吃两碗饭,现在是不是只吃一碗了?正好变得瘦一些美一些。”

阿娇在同龄的女童中,确实是比较胖的。白白的圆润的小脸,肉肉的小手背上有几个窝,小腿也如胖胖的藕一般。

这几日稍稍瘦了一点,眉目确实秀气多了。

女子就没有不爱美的,四岁的女童也一样。

阿娇一听太孙夸赞自己,眼睛亮了一亮,自以为悄声地问道:“爹,我真得变好看了吗?”

太孙笑着点头:“那是当然。”

阿娇顿时咧着小嘴笑了起来。

阿奕不甘被亲爹冷落,也凑上前来,小声问道:“爹,我是不是也变瘦变好看了?”

太孙笑着拍了阿奕的小脑袋一巴掌:“男子汉大丈夫,相貌好不好看,都是次要的。最要紧的是行事果断有魄力有主见。”

脑袋被拍得有些痛。

不过,阿奕没好意思呼痛,挺直了胸膛,骄傲地说道:“爹,我听娘的话。我想要什么,就要说什么。我喜欢吃鱼,这几天我都吃鱼。”

太孙被儿子童稚的可爱模样逗得开怀一笑。

顾莞宁的眼中也露出笑意。

阿娇阿奕走的时候,也没忘了行礼。

因为学行礼的日子还短。两个孩子行礼都不甚标准,偏绷着小脸做出大人模样,愈发让人好笑。

太孙一直努力控制自己,待孩子走了之后,才笑了起来:“阿娇阿奕行礼的样子实在是可爱又可笑。是哪个夫子教的?”

顾莞宁淡淡应道:“是我。”

太孙:“…”

“殿下若对我教导的不满意,不妨从宫中找一个专门教导礼仪的嬷嬷来。”顾莞宁又淡淡地说了一句。

糟糕!

过了三天,顾莞宁气还没消。

太孙深谙能屈能伸的大丈夫之道,立刻笑道:“你教的就极好。”

然后,走上前来,握着顾莞宁的手叹道:“阿宁,这几日辛苦你了。”

“教导孩子,是我分内之事,不敢言辛苦。”顾莞宁神色淡然,语气不冷不热:“殿下整日在宫中奔走操劳,才是真的辛苦。”

碰了个软钉子的太孙,也不恼,厚颜将头靠在顾莞宁的肩侧,幽幽叹道:“我知道你是嫌弃我这个当爹的心软,没能好好管教孩子。将这为难的差事都给了你…”

顾莞宁冷哼一声:“有什么为难的。别人都心软,唯有我这个亲娘心肠最硬。他们两个不懂规矩,我便让他们学规矩。哭闹我也不会心软。母妃难道没和你告状吗?”

太孙:“…”

“果然是告状了。”顾莞宁继续冷哼:“可惜告状也没用。我绝不会纵容姑息,母妃再心疼再说情,我也不会更改主意。”

得了!

看来婆媳两个这三日已经为此事闹别扭了。

太孙立刻站直身子,正色道:“阿娇阿奕都已四岁了。这个年龄,确实该开始学规矩。否则,日后更难管教。这不是心狠,而是真的为他们好。你做的才是对的,我也站在你这一边。”

“至于母妃,刚才我已经教训过她了。管教孩子的事,都由你做决定,不必她插手过问。”

熟料,顾莞宁又挑眉冷笑了一声:“都由我做决定?殿下对我如此信任,我是不是该跪下谢恩?”

太孙:“…”

太孙厚颜凑了过来:“好阿宁,我知道之前是我错了。我不该对阿娇心软。我向你保证,以后我一定做一个严父,好好管教阿娇。”窥了顾莞宁的面色一眼,立刻又补一句:“还有阿奕。”

顾莞宁憋了几日的怒气,总算是消退得差不多了,笑着白了他一眼。

第八百零五章 和好

太孙殿下最擅长得寸进尺,见顾莞宁有了些好脸色,立刻腆着脸将她搂进怀中:“这几日,你辛苦了。”

是很辛苦。

她怀着身孕,本就易疲累,不宜动气。管束一双孩子,教导他们规矩,也是斗智斗勇费力耗神之事。最为难的,是要狠下心肠。哪怕孩子撒娇哭闹也不退让…

个中滋味,不说也罢。

顾莞宁没再抗拒躲闪,略略放松身子,靠在太孙胸前,气闷地说道:“为了管教孩子的事,母妃也跟我闹别扭使性子。每日见了我,都要数落我一回。我脾气你也是知道的,哪里能忍得住,少不得要和母妃顶撞几句。”

顾莞宁是天生的硬脾气,吃软不吃硬。

太子妃好言好语,她自会耐下性子回应。太子妃一生气,说话语气不太好,她便按捺不住,语气也冲了些。

婆媳两人,就这么互相怄了气。

太孙哄人是一等一的好手,一边轻抚顾莞宁的肚子,一边温声道:“母妃也是心疼孩子,说话才急躁了些。她的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虽是婆婆,平日倒是顺着你的时候居多,从未和你红过脸。”

这倒也是。

顾莞宁反省片刻,也有些愧然:“我心里也知道她是为了孩子好,可不知怎么地,近来很容易就动气。和母妃说话语气不太好。”

太孙低声笑道:“你怀着身孕,本就容易动气。你可得悠着点儿,别气坏了身子,伤着肚中的孩子。”

顾莞宁也低下头,双手抚上渐渐隆起的肚子,笑着叹道:“阿娇阿奕已经够我头痛了。再来一个,千万得听话省心些。”

太孙挑眉:“不听你的话,我就动手揍他!”

顾莞宁撇撇嘴:“你就会嘴上说说。真狠得下心动得了手,你先去揍阿娇阿奕一回!”

太孙:“…”

刚吹了大气就被无情戳破的太孙,立刻转移话题:“今日我回府早,不如一起去雪梅院用晚饭吧!我们带着阿娇阿奕一起过去。”

顾莞宁点点头。

太子之死,令太子妃伤心难过了一段时日。随着时间的流逝,这份伤心也渐渐淡了下来。

太子妃身边有麒哥儿麟哥儿相伴,还有一双孙子孙女,倒也不寂寞。

“孙女见过祖母。”阿娇一本正经地行礼。

“孙儿给祖母请安。”阿奕有模有样的抱拳作揖。

太子妃又是心疼又是欢喜,连连笑道:“瞧瞧我们的阿娇阿奕,竟都会行礼了。快些起身。”

孩子学规矩,太子妃当然心疼。不过,孩子比原来懂事,不那么淘气了,也是好事。

两个孩子一起道谢,然后各自站直身子。

顾莞宁这才和太孙一同上前见礼。

太子妃见到顾莞宁,还有些微别扭,清了清嗓子道:“我不是说过了么?你如今怀着身孕,不必讲究这些虚礼。”

顾莞宁微微一笑:“礼不可废。儿媳见了母妃不行礼,成何体统。殿下如今身份不同往日,更要留意言行举止。儿媳也不能授人话柄。”

太子妃也不是蠢人,很快听懂了顾莞宁的话中之意。

太子一死,太孙就成了太子府的支柱。要和齐王等人竞争储君之位。一言一行,不知有多少人在暗中留意瞩目。

顾莞宁教导一双孩子规矩,也确实是势在必行。

太子妃一想通这个道理,对自己之前挑剔不满的行径颇有些悔意:“莞宁,你做的对。阿娇阿奕,是该好好学一学规矩,明白事理了。母妃之前说过的话,你别放在心上。”

顾莞宁抿唇一笑:“母妃也是心疼孩子,儿媳心中明白,心中并未生过怨气。”

婆媳两个尽释前嫌,倒比往日更亲热了几分。

太孙心情舒畅,眉头舒展:“时候不早了,传膳吧!”

太子妃笑着应了一声,扬声吩咐下去。

一个月后。

元佑帝召顾莞宁母子三人进宫。

阿娇阿奕学了一个多月规矩,如今行礼已经很有些样子。

元佑帝一见之下,也颇有些惊喜,笑着赞道:“好好好!阿娇阿奕竟也会给朕行礼了,好的很。”

阿娇阿奕俱都生性好动,一刻停不住。往日进宫,也无人拘着他们,时常跑来跑去。今日两个孩子行了礼之后,规规矩矩地站在一旁,确实格外乖巧讨喜。

也不知顾莞宁在孩子身上花了多少心思,只一个多月,便将孩子教导得有模有样。

元佑帝伸手召唤阿娇阿奕到身边,仔细问两人学了什么。

阿娇如今也懂得谦让弟弟:“阿奕先说。”

阿奕笑道:“阿娇先说。”

元佑帝被逗得开怀一笑:“你们两个不必推让,朕问谁,谁就说。”

阿娇这才说道:“回皇曾祖父的话,阿娇已经学完了百家姓千字文,上面所有的字,阿娇都能认读出来。”

元佑帝赞叹不已:“阿娇果然聪慧,和你父亲当年相差无几。”

阿奕有些不好意思:“皇曾祖父,阿奕学得不及阿娇快,百家姓学过了,千字文还有一半。”

“读书认字不必着急冒进,”元佑帝素来喜欢孩子,对他们姐弟颇有耐心:“你们两个现在都还小,慢慢学就是了。”

两个孩子一起应下了:“是。”

元佑帝心情一好,便又夸了顾莞宁一句:“顾氏教导孩子有功,朕得赏你才是。想要什么赏赐,只管张口。”

这般亲密随意的口吻,令人有恍若隔世之感。

顾莞宁微笑着应道:“教导孩子,本就是孙媳分内之事,不敢当皇祖父这般夸赞。不过,孙媳确实有一事厚颜相求。”

“阿娇阿奕时常出入宫中,也该学宫中的礼仪规矩。孙媳如今身子渐重,没精力再教这些。还请皇祖父赏一位嬷嬷,专门教导他们宫中规矩。”

元佑帝不假思索地应允。

太孙要做储君,阿娇阿奕日后身份不同,确实该学习宫中规矩了。

就在此时,一个内侍走了进来禀报:“启禀皇上,齐王殿下和齐王妃娘娘在外求见。”

元佑帝眉头动了一动。

第八百零六章 试探

这一个多月来,元佑帝一直未召齐王魏王韩王进宫。

窦淑妃被毒哑的嗓子,渐渐有了起色,如今勉强也能说话了。只是,声音像被砂砾碾过一般。

窦淑妃跑到福宁殿来哭了一回,意欲让元佑帝严惩齐王魏王。

“…臣妾不清楚到底是谁在暗中捣鬼。不过,总出不了齐王魏王两人中的一个。求皇上为臣妾做主…”

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泪,没半点美态。声音也格外沙哑难听。

元佑帝听着就觉得心中烦闷,不快地说道:“你让朕如何做主?他们兄弟几个,那一日在福宁殿里大打出手,到最后也没闹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难道要朕将齐王魏王都杀了为你偿命不成!”

一句话,便将哭哭啼啼的窦淑妃噎得一口气差点没上来。

元佑帝果然偏心至极。

明知此事有猫腻,却未下令严查。大有就此息事宁人的意思。

窦淑妃还想说什么,元佑帝又道:“你受了委屈,朕心里明白。不过,朕如今只有齐王魏王韩王这三个儿子,小惩无妨,严惩就不必了。你好好在景阳宫养着,宫务你不用操心,朕让云婕妤暂代你掌管。待你嗓子好了说话如常,再交还给你。”

窦淑妃差点没气晕过去。

合着来哭诉一回,非但没见效,反倒还要将手中的宫务交出去。

“皇上,臣妾…”

元佑帝扫了一眼过来,目中满是冷意:“退下吧!”

窦淑妃满腹委屈,却又无可奈何。回景阳宫后,又气得砸了半日的东西。

窦淑妃那点心思,元佑帝看得很明白。

严惩齐王魏王,剩下的,不就只有一个韩王了吗?窦淑妃如意算盘倒是打的响,可惜元佑帝并无抬举韩王之意,自不会理睬。

齐王也颇沉得住气,一直等到脸上的伤都养好了,才进宫求见。

到底是自己的亲儿子,总不能气上一辈子不见。

元佑帝皱着眉头道:“让他们进来。”

过了片刻,齐王夫妇进了福宁殿。随齐王夫妇一同进来的,还有一个年约十五六岁的英俊少年。

这个少年,和齐王世子的容貌有几分相似,也是英姿勃勃的少年郎。少了齐王世子的高傲锐气和难以亲近,眼中带笑,让人望之生出好感。

东平郡王萧袆,齐王夫妇嫡出的次子,萧睿一母同胞的弟弟。

顾莞宁和太孙迅速交换了一个会心的眼神。

齐王一直在府中未出来见人,私底下的小动作却未停过。齐王府和赵家议亲一事,也瞒不过有心人。今日齐王夫妇领着东平郡王进宫,显然是为了此事前来。

齐王夫妇先领着东平郡王给元佑帝行礼。

元佑帝神色淡淡:“平身。”

然后,太孙夫妇以晚辈之礼相见。

齐王注视着温和有礼的侄儿,目中迅疾闪过一丝冷意,面上却露出笑容:“今日倒是巧了,没想到你们也在宫中。”

太孙一脸关切地问道:“三皇伯脸上的伤都好了吗?”

齐王:“…”

哪壶不开提哪壶。

一想到自己被算计顶了黑锅,齐王就气不打一处来,皮笑肉不笑地说道:“已经好得差不多,勉强能出来走动了。”

太孙细细看了一眼,才道:“仔细看,还是能看出些许痕迹。三皇伯该在府中多养一段时日才是,何必急着进宫。”

齐王忍住一拳挥过去的冲动,挤出笑容道:“今日我进宫,是有一桩喜事。”

转而看向元佑帝,笑着说道:“父皇,儿臣为阿袆定了一门亲事,今日进宫,便是想将这桩喜讯告诉父皇。”

天子也是人。

元佑帝也像天底下所有的老人一般,希望儿孙和睦,子嗣兴旺。听闻此事,眉宇间果然舒展开来:“阿袆也要定亲了?”

“是,”齐王笑道:“儿臣为阿袆定下了赵家的亲事,是赵阁老的嫡孙女。”

元佑帝略一点头:“确实是桩不错的亲事。”

此时婚配,讲究的是门当户对。赵阁老的嫡孙女相貌如何性情如何,元佑帝并不知晓。对赵家的门第却很满意。

齐王妃也张口道:“赵三小姐生的花容月貌,颇有才名。儿媳特意命人细细打听过,又找机会相看了两回,才和殿下商议定了亲事。”

元佑帝嗯了一声:“亲事确实该慎重些。当日王家的亲事,便有些草率…”

萧睿这个名字,元佑帝不想提,话风一转:“你们进宫,除了禀报此事之外,还有何事?”

齐王冲东平郡王使了个眼色。

东平郡王立刻大步上前,拱手道:“孙儿想求皇祖父为孙儿下旨赐婚,让孙儿这桩亲事体面风光一些。”

少年人特有的朝气活力,迎面而来。

元佑帝打量东平郡王一眼,眼中有了笑意。

东平郡王自小离京,元佑帝对这个孙子不算熟悉。不过,血浓于水,元佑帝看自己的儿孙总多几分喜欢。

而且,东平郡王相貌英俊,进退有度,颇为讨喜。

不过,赐婚一事,元佑帝并未应下:“朕只为阿诩赐过婚。阿凛阿烈他们几个的亲事,是静妃在后位时下凤旨赐的婚。如今后位空悬,无人能下凤旨。”

东平郡王一愣,下意识地看了齐王一眼。

齐王心中一阵冰凉。

他此次进宫,特意将次子带在身边,虽未明言,其中的用意,元佑帝自然明白。

长子萧睿已经身在天牢,世子之位,迟早得让出来。他为次子定下赵家的亲事,也是特意为萧袆挑一个实力雄厚的岳家。

如果元佑帝肯赐婚,齐王府便能重振声势。东平郡王也能因此大出风头,出现在众人视野中。

可元佑帝并未犹豫,很快便拒绝了…

元佑帝的心,已经彻底偏向太孙。

齐王亲自验证了这个事实,心里凉冰冰的,面上还得露出愧疚的笑容:“是儿臣思虑不周,竟未想到后宫无主,让父皇为难。都是儿臣的不是。”

一直未张口的太孙,忽地插嘴:“三皇伯为袆堂弟殚精竭虑,费尽心思,这份慈父心肠,实在令人动容。睿堂弟在天牢有知,想来也会松口气。”

齐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