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妍和林茹雪迅速对视一眼。

她们两人前来,一是探望顾莞宁。二来,自是想要打探顾莞宁的口风,印证两人心中的猜测是否属实。

林茹雪咳嗽一声,轻声问道:“堂嫂,这里没有外人,只我们三个,说话不必吞吐遮掩。在粥里动手脚的御厨已经服毒自尽。暗中指使御厨的,可是贤妃娘娘?”

傅妍密切地留意着顾莞宁脸上的神情变化。

可惜,顾莞宁半点异样都没有。听到这样的话,甚至略略讶然地挑起眉头反问:“弟妹从哪儿听来的谣言?贤妃娘娘对我关怀备至,昨日还特意前来陪伴。岂会是暗中下毒手的阴险小人?”

顾莞宁的表情实在是太过自然了。

原本笃定了是孙贤妃暗下毒手的傅林两人,此时也有些拿不准了。

到底是不是孙贤妃所为?

若不是孙贤妃,莫非会是心思深沉的王皇后?还是说话刻薄难听的窦淑妃…林茹雪很快打消后一个猜测。

韩王父子对窦淑妃都十分敬重爱戴。她身为人媳,不能随意揣度长辈。

“我只是随口胡说罢了。”林茹雪忙歉然道:“贤妃娘娘自昨日起便没露面,难免令人多心多想。”

“是啊,别说我们两个,就是宫里的其他娘娘们,也在暗中传言此事是贤妃娘娘所为呢!”傅妍犹自不死心,继续出言试探:“都说贤妃娘娘若不心虚,怎么会一直躲着不出来守灵?”

顾莞宁淡淡地看了傅妍一眼:“贤妃娘娘连日来伤心过度,身子熬不住,也是难免。殿下特意命太医今日为贤妃娘娘看诊。情形如何,还得看太医的诊断结果。你们两个这般关心贤妃娘娘,不如去景秀宫一趟,亲眼看上一看。免得以为我在哄骗你们两个。”

说到最后一句,语气中露出几分冷意。

傅妍心里一凛,想也不想地应道:“堂嫂说的话,我岂会不信。刚才不过是戏言,堂嫂千万别放在心上。”

昔日是闺阁好友,出嫁后是妯娌。如今,太孙已是大秦未来的天子,顾莞宁也将是大秦皇后。彼此身份间的差距,更胜往日。

试探不成也就罢了,绝不能惹怒顾莞宁,更不能翻脸成仇。否则,日后吃苦头的,只会是她们。

林茹雪和傅妍所想的相差无几,柔声细语道:“是啊,堂嫂实在是误会我们了。堂嫂不愿听这些,我们不说就是了。”

“堂嫂胎像不稳,得好生歇着,我们不多叨扰,改日再来看望堂嫂。”

傅妍顺势起身:“弟妹说的是。我们确实该回去了。”

顾莞宁神色缓和几分:“我不便起身相送,倒是要失礼了。”

傅林两人少不得又客套几句,才相携离去。

顾莞宁看着两人的身影离去,目中闪过一丝冷笑。

她们果然都是聪明人,深谙能屈能伸之道。

傅妍和林茹雪之间的关系,也颇为微妙。

在面对顾莞宁时,两人自是同一阵线,同进共退。

出了屋子后,两人自动自发地稍稍分开一些,各自揣度顾莞宁的反应和孙贤妃是真凶的可能性,口中说出的话,却是另外一番模样。

“早知堂嫂会不高兴,我真不该胡言乱语。”傅妍一脸自责:“贤妃娘娘纵有千般不是,到底是殿下的血亲。断然不会对着堂嫂肚中的孩子下手。”

林茹雪眸光一闪,口中附和:“是啊!贤妃娘娘素来温柔和善,怎么会做出这等阴毒的事。想来娘娘是真的身子不适,病倒在塌。”

“若有人对贤妃娘娘心生误会,你我少不得要替娘娘辩驳几句才是。”

傅妍瞄了林茹雪一眼,似笑非笑地扯起唇角:“弟妹真是心善。我倒是还没想到这一层。”

林茹雪慢条斯理地应了回去:“堂嫂心思灵敏聪慧,远胜于我。这点小事,怎么会想不到。”

“别人夸我聪明,我便厚颜领受了。你这般夸我,我哪里敢当。”傅妍软中带刺地低声笑道:“我是聪明脸孔笨肚肠,哪里及得上你,话语不多,心思却通透。”

林茹雪微微一笑:“我们两个别在这儿你吹我捧了,我们只是小聪明,真论聪慧,都不及堂嫂。”

两人言不及义地打着机锋,回了灵堂里。

第八百三十一章 人心(三)

景秀宫。

孙贤妃神色恹恹地躺在床榻上,脸色暗黄,目中无神,果然是疲累过度的模样。

太医院共来了三位太医,轮番为孙贤妃诊脉后,然后聚拢到外间,低声商议起来。

“贤妃娘娘的脉象很是虚弱。”其中一个太医压低声音张了口,眉头紧皱,目中露出惊疑:“以脉象看来,似是大病一场之兆。”

另一个太医低声接过话茬:“不止于此。今日贤妃娘娘张了几次口,却未曾发出过声音。不知是何缘故。”

“不管是什么缘故,总之,先开些安神的汤药就是。”最后一个太医,年龄最大,也最谨慎胆小:“我们不求有功,但求无过。”

此话有理。

宫中贵人们之间的勾心斗角弯弯绕绕,他们这些太医万万不能掺和。否则,绝没什么好下场。

没病说成有病,小病说成大病,大病说成小病…病症或重或轻,休养的时日或长或短,端看主子心意如何。

期间分寸把握,他们早已烂熟于心。

譬如眼下,太孙殿下忧心忡忡地命他们来替孙贤妃看诊,孙贤妃便非病不可,而且最好是需要长期静养不能露面的病症。

于是,三个太医会诊后,便有了诊断结果。

孙贤妃劳累伤心过度,彻底伤了身子。嗓子也骤然失声。必须长期卧榻静养,不宜出景秀宫。

太医们精心开了安神调理的药方,便恭敬地告退。

太孙殿下的随身内侍贵公公还等在外面。他们将诊断的结果和药方都告知贵公公,再由贵公公禀明太孙殿下。

小贵子听了之后,对太医们的诊断颇为满意,点点头道:“你们几位辛苦了,太孙殿下对贤妃娘娘的身体十分关心。以后你们每隔一日就来为贤妃娘娘看诊。万万不可疏忽。”

太医们敛容应下。

孙贤妃一病倒,守灵一事,也只能作罢。

王皇后知道此事后,神色未变,只淡淡说了句:“既是如此,便让贤妃好好歇着。”

窦淑妃却是不肯消停的主,立刻露出一脸忧色:“她前几日还好好地,怎么忽然就病倒了?竟连嗓子也不能说话了。”

王皇后头也没回:“淑妃自己的嗓子还没好,倒有闲心关心起别人来了。”

窦淑妃:“…”

窦淑妃嗓子中毒后,一直喝汤药清毒调理。如今嗓子能说话了,却也变得沙哑难听。喝多少汤药都未调理回来。

窦淑妃一直对此事耿耿于怀。王皇后这么说,不啻于在她的胸口插了一把刀。

窦淑妃面色变了又变,终于还是将怒气咽了下来。皮笑肉不笑地说道:“静妃一心为皇上守灵,两耳不闻外间俗事,皇上地下有知,不知是怎生感动。”

元佑帝死的时候,怎么没把这个老不死的也带走?!

王皇后似未听出窦淑妃话语中的讥讽之意,未曾回应。

窦淑妃憋着一肚子闷气,跪了半日之后,到底没忍住,趁着吃午饭的空闲,去了景秀宫“探望”孙贤妃。

窦淑妃一走,韩王妃下意识地就要追上去。

林茹雪不动声色地扯住韩王妃的衣袖。

韩王妃动作一顿,疑惑地看向儿媳。

林茹雪压低了声音轻声道:“淑妃娘娘和贤妃娘娘同在宫中,相识数十年。她们说话时,想来也不喜有别人在场。”

韩王妃略一踌躇,低声道:“你父王特意叮嘱过我,这些日子一直要好好‘照顾’淑妃娘娘。”

韩王的原话其实是这样:看紧我娘,别让她再惹祸。现在储君已定,我们得夹紧尾巴做人。

这几日来,韩王妃既要跪着守灵,又要时刻留意窦淑妃的动静,委实是心力交瘁。

林茹雪含蓄地劝慰:“淑妃娘娘心中有数,何须婆婆费心。”

别以为窦淑妃性子莽撞,会随便闯祸。能在宫中生活几十年,未曾被斗垮,窦淑妃行事又岂会毫无分寸?

最多就是去见一见孙贤妃,出一出心头恶气罢了。

林茹雪所料半点没错。

窦淑妃到了景秀宫,看到躺在床榻上口不能言满腹苦水动也不能动的孙贤妃时,心中十分畅快。假惺惺地关切道:“妹妹这是怎么了?到底是哪里不舒服?说来给我听听如何?”

孙贤妃涣散茫然的目光有了焦距,狠狠地盯着窦淑妃,似要将幸灾乐祸的窦淑妃拆解入腹一般。

可惜,眼光再凶,也伤不了人。

只让站在床榻边的窦淑妃更畅快罢了。

窦淑妃俯下身子,在孙贤妃的耳边低语道:“躺在床榻上的感觉如何?你也真够狠的,皇上才死了没几日,你就敢对顾氏动手。现在可算是遭了报应。以后怕是也没机会再下床榻走动了吧!”

哈哈!

孙贤妃,你也有今日。

孙贤妃身子不能动弹,目中射出的怒火,几乎要将窦淑妃燃烧殆尽,

只是几乎而已。

窦淑妃还是活得好好的,嘴角边满是嘲弄的笑意。

孙贤妃用尽全身力气,勉强抬起手,推了窦淑妃一把,无声地喊了一句:滚!

窦淑妃偏不滚,甚至体贴地坐到了床榻边,不疾不徐地替孙贤妃整理衣襟,又为她整理凌乱的发丝。

在孙贤妃几欲喷火的目光中,窦淑妃慢条斯理地起身:“妹妹好生歇着,我还得去灵堂跪灵,等得了空闲,再来看妹妹。”

然后,才慢悠悠地转身走了。

孙贤妃双手紧握成拳,指甲深深地陷入掌心,却感觉不到刺痛。

昨日被逼着服下那颗白色药丸后,她便昏迷过去。

醒来之后,便成了现在这副模样。不能动弹,不能说话,身体也像变成了一块木雕,没有痛觉,没有知觉,什么都没有。

偏偏她的神智无比清醒,清楚地知道自己根本没生病,清楚地知道自己中了奇毒,清楚地听到窦淑妃的嘲讽,清楚得一想到顾莞宁萧诩夫妻,胸膛便涌起无边的怒火和憎恨。更多的,却是恐惧。

这样的情形,到底会维持多久?

难道她今后要一直这样活下去?

第八百三十二章 征兆

顾莞宁半躺在床榻上。

玲珑轻声禀报:“小姐,贤妃娘娘今日一直躺在床榻上,不能动弹,也不能说话。太医们已经为贤妃娘娘看过诊,也开了药方。”

“淑妃娘娘听闻贤妃娘娘病了,特意前去景秀宫探望贤妃娘娘。待了约莫两盏茶功夫才离开。”

听到窦淑妃的名讳,顾莞宁的眼中闪过一丝讥讽。

以窦淑妃的性子,自然不肯放过奚落孙贤妃的大好机会。

宫中嫔妃个个都不是善茬,耳目灵通。哪怕不知事情缘由,只看结果,也能猜出几分来…

不过,孙贤妃落到这等下场,众人只会暗中称快,绝无人会刨根究底。就是王皇后,也会三缄其口,只做不知。

给孙贤妃服用的白色药丸,是出自徐沧之手。

徐沧整日沉迷医术,研究出了许久古怪的药丸。这一味白色药丸,也是其中一种。不会要人性命,也不会真正损伤人的身体,却会令一个人四肢麻木无感,口不能言,神智却又十分清醒。

给心眼过多的孙贤妃服用正合适。

以后就让孙贤妃日复一日地躺在床榻上,活动她仅能活动的心思好了。

正想着,陈月娘走了进来:“小姐,徐沧来请脉了。”

顾莞宁回过神来,点了点头:“让徐大夫进来。”

有真本事的人,总能凭着自己的本事获得身边人的尊重。

徐沧便是如此。哪怕他面容平平,哪怕他性情耿直,偶尔说话不是那么中听…众丫鬟见到他的时候,依旧十分恭敬。

陈月娘守在顾莞宁身边,徐沧进来的时候,照例先看妻子一眼,然后才看向顾莞宁:“请太孙妃伸出手,草民为太孙妃诊脉。”

顾莞宁伸出手。

徐沧将手指搭在顾莞宁的手腕上,凝神诊脉。片刻后,才道:“太孙妃前几日过于疲累,确有早产之兆。如今卧榻静养,不宜多虑,每日按时喝安胎药。或能安然等到临盆。”

这话听得人心惊肉跳。

琳琅和玲珑俱都变了脸色。

陈月娘也皱紧眉头,低声问道:“真的会早产吗?”

徐沧从不会拐弯抹角的那一套,点点头答道:“有五成可能。”

陈月娘的脸色也变了。女子早产,多会难产…

顾莞宁倒还算镇定,张口问道:“若是早产,徐大夫可有安胎稳胎之法?”

“当然有。”徐沧应道:“不过,草民不敢担保十拿九稳。”

众人的心,也随着徐沧的话起起伏伏,没一刻平静。琳琅心急之下,顾不得主仆之别,抢在顾莞宁之前张口问道:“徐大夫到底有几成把握?”

玲珑也急急地问道:“是啊,徐大夫别吞吞吐吐的了,说得清楚些。”

徐沧想了想:“八成。”

这个答案,并未令众人安心。

陈月娘责怪地看了过来:“只有八成么?难道就没有万全之策?”

说出这话的若是别人,哪怕是顾莞宁,徐沧也少不得会板起脸孔…陈月娘是唯一的例外。

“这世上哪有万全之策。”徐沧有些无奈地解释:“有八成把握,已经是极好了。太孙妃素日身体康健,我才敢这么说。换了别人,我绝不敢做此担保。”

“夫子,你别再责怪徐大夫了。”顾莞宁温言道:“我自己的身体,我自己清楚的很。就是早产,也一定安然无事。”

顾莞宁的语气镇定而自信。

身边众人惶惑不安的心,也慢慢平静下来。

“此事早些禀报殿下吧!”陈月娘轻声说道:“还有太子妃娘娘那边,也得早些让人送个口信过去,让他们早些有个心理准备。”

顾莞宁却道:“暂且不用说。”

众丫鬟一起着急:“小姐…”

顾莞宁坚持道:“先别告诉他们。免得他们忧心着急。徐大夫也说了,我好生歇着,每日喝安胎药,或许能安然临盆。既是这样,又何必早早说出来,令大家都心慌意乱。”

“你们几个都听我的,此事只你们知道就行了。若是透出口风,以后也不必留在我身边了。”

顾莞宁一旦沉下脸,谁也不敢再多嘴多劝,只得应了下来。

当天夜里。

顾莞宁睡得正熟,忽然心有所感,睁开眼。

屋子里只留了一盏烛台,光线暗淡。太孙雍容温和的俊脸,又是憔悴又是清瘦,目中满是焦灼。

他没有说话,只坐在床榻边,手轻轻地放在顾莞宁的肚子上。

顾莞宁很快清醒过来,无奈地嘟哝:“是谁多嘴了?真是越来越没将我这个主子放在眼底了。”

太孙的声音有些沙哑:“不是琳琅她们,是徐沧告诉我的。”

这个徐沧!

“他这是仗着有你撑腰,没将我这个太孙妃的话放在心上。”顾莞宁半真半假地开起了玩笑:“我处置不了他,便责罚夫子,看他心不心疼。”

太孙没有被玩笑话逗乐,沉默着凝视着顾莞宁。

“你这么盯着我做什么?”顾莞宁语气依旧轻快,嘴角扬起一抹笑意:“我不是好好地在你面前么?”

“阿宁,”太孙缓缓张口道:“你绝不能有事。”

顾莞宁笑道:“我当然不会有事。你别胡思乱想。”

太孙似未听见她的承诺一般,径自说了下去:“你若出了事,我便抛下一切,追随你而去。”

顾莞宁:“…”

顾莞宁心神俱震,一时忘了说话,怔怔地看着自己的丈夫。

暗淡的烛火下,那张俊美熟悉的脸孔,浮着陌生的坚决和凛然:“顾莞宁,你的性命不止是你一个人的,也是我萧诩的。你活着一日,我便活着一日。你若出事,我绝不独活!”

千言万语,都被梗在了喉咙里。

顾莞宁张张嘴,却说不出半个字来。不知何时,泪水已溢出了眼眶。

太孙伸手,轻轻为她擦拭泪珠。

许久之后,顾莞宁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胡闹!你说的这是什么混账话。我们还有阿娇阿奕,还有母妃,还有祖母。还有许多身边人…你将是大秦天子,肩负重任,岂能轻言生死。”

第八百三十三章 早产(一)

太孙定定地看着她,缓缓说道:“若不是为了你,我何来的重生?这一世,我是为你而来。”

“阿宁,你该知道,我刚才说的话都是发自肺腑。”

“所以,你绝不能有事。你一定要平安无事。否则,我们夫妻两个便一起离世,或许来世还能重逢…”

“傻瓜!”

顾莞宁泪水又涌出眼眶,眼前一片模糊:“你就是个大傻瓜!别说我不会有事,就算有个三长两短,你也要好好活着,将我们的儿女抚养长大。这世上还有许多温柔美丽可爱的女子,你做了天子,想要几个,便娶几个…”

声音哽咽,难以为继。

太孙小心翼翼地为她擦拭泪珠,语气倒是轻松了起来:“别的女子再好,也入不了我的眼。我萧诩上辈子对你动了心,这辈子的心也是你的。谁也夺不走。”

“阿宁,我知道你心里也有些惶惑忐忑,只是强撑着不愿流露出来。不想让任何人为你担心。”

“你总是这样的固执骄傲别扭,也是这样的体贴善良。”

“现在没有别人,只有我们夫妻两个。你靠在我的怀里,我抱着你。你什么都不用怕。”

顾莞宁一边落泪,一边靠进太孙的怀中,汲取她熟悉的温暖。

是啊,她怎么可能一点都不忐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