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莞宁抬眼,凝视着太孙:“我是要养伤,却也不是瞎子聋子。该知道的事,总会知道。”

语气中隐隐流露出几分不满。

太孙无奈地解释:“我不是有意瞒着你。只是怕你知道心中不快罢了。”

既然顾莞宁知晓,也没什么可再隐瞒的。

太孙索性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说了一遍:“…齐王一定早有安排。领兵逼宫失败,藏在暗中的数百死士立刻便冲进宗人府,下毒杀人,救走萧睿。”

“荣安王叔带兵追出京城数百里,丁骁领着三千人在京城四处搜寻,都未能找到萧睿的踪影。”

“荣安王叔羞愧至极,无颜来见我。我罚了他两年俸禄,又责令他严守宗人府。”

“我已下令,命画师画了萧睿的肖像,散到各处。让各地官府严查。只要萧睿一露面,必然无所遁形。”

以萧睿的性子,绝不甘心永远躲藏,迟早会露于人前。

顾莞宁又嗯了一声,然后道:“再有两日,就是登基大礼。你好生休息。”

新帝登基,少不得要折腾一整日。

太孙应了一声,伸手轻抚顾莞宁的脸颊。

顾莞宁今日说了不少话,颇为疲惫困顿,不再说话。很快,便在太孙温柔的轻抚中入眠。

元佑帝新丧不久,宫中所有人都在守孝。这一年,无人放炮竹,在悄然寂静中度过。

新年初一,新帝登基。

礼部尚书罗恒之亲自主持登基大礼。新帝身着崭新的龙袍,在文武百官和皇室宗亲的见证下,进太庙,祭拜先祖,昭告天地。

萧家子孙萧诩,登基为帝,年号景佑。

至此,元佑朝结束,大秦朝开启新朝。

这一天,太子妃激动得热泪眼眶。只恨自己不能亲至,看一看儿子是何等威风。

躺在床榻上的顾莞宁,也有些许恍然。

她忽地想起前世儿子阿奕登基的那一日。当时阿奕年幼,她身为太后,亲自拉着幼帝的手,将他送到龙椅上…

一转眼,已是沧海桑田。

这一世,她的丈夫成了皇帝,开启了景佑朝。江山社稷的重任,全数压到了他的身上。

她倒是没了前世的殚精竭虑战战兢兢,大可以从容地坐镇中宫,教养三个儿女,打理宫务…

思绪纷飞之际,太夫人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宁姐儿。”

顾莞宁迅速回过神来,抿唇微笑:“祖母。”

太夫人爱怜地看着顾莞宁没有血色的清瘦脸颊:“祖母厚颜在宫中待了这么久,也该回府了。”

萧诩登基为帝,接下来便是顾莞宁的中宫册封之礼。

她虽然舍不得顾莞宁,却不能再驻留宫中。否则,便成了不知进退,恃宠生骄。

顾莞宁目中满是不舍。不过,她很清楚太夫人的性子。既是做了决定,便一定会离宫回府。

“我让夫子送祖母回府。”

太夫人点点头,怜惜地低语道:“宁姐儿,你这身子,不知养多久才能恢复元气。殿下…皇上身边总不能一直无人伺候。”

“我知道你们夫妻情深,容不得旁人。可如今皇上身份不同,不管他愿不愿意,不管你是否心甘情愿,后宫也不会永远只你一人。”

“与其坐等日后夫妻生出隔阂怨怼,倒不如你贤惠大度一些,主动挑人到皇上身边伺候。总之,皇上要守孝三年,不会有子嗣。你有两子一女,足以令你坐稳中宫。”

“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这世上,最易变的就是人心。你有儿女傍身,有皇上宠爱,在宫中足以立于不败之地。”

“宁姐儿,你听祖母一句劝。有些事,该由你主动张口。也免得日后落人话柄。”

太夫人说完这番话后,有些担忧地看向顾莞宁。

顾莞宁自小就是个犟脾气。自己这番话,她听着一定不入耳…可千万别动气才是。

顾莞宁的反应,却远比太夫人想象中的平和,甚至微微笑道:“祖母的话,我都记下了。”

只说记下,却未说会不会照做。

太夫人松了一口气,欣慰地说道:“你生性聪慧果决坚强。不管到了什么时候,你都会让自己过得好。”

其实,太夫人不是第一个说这些话的人。

几日前,太子妃便私下和她说过了,话语和太夫人大同小异。诸如“封几个低等嫔妃堵住众人悠悠之口”“待阿奕被立为储君之后再容宫妃们生育子嗣”之类。

太子妃身为婆婆,说这些话不免有些诛心。不过,顾莞宁很清楚太子妃的脾气。知道太子妃是真切地为她考虑,并未生气。

太夫人说这些话,她也没动怒。

她们都是她最亲近的人,都是为她着想。她不会采纳她们的建议,却也不会拂逆她们的好意。

女子善嫉,乃是天性。

不管是男子还是女子,都有独占欲。只是,世道不公平。男子一生中可以拥有许多女子,女子却只能从一而终。甚至还要主动为丈夫安排伺候枕席的美人,以示贤惠大度。

呵!

这样的贤惠大度,她敬谢不敏。

萧诩若有他意…

顾莞宁眼眸微微眯起。

就在此时,寝室门口传来熟悉的脚步声。

第八百六十四章 新帝

二十四岁的景佑帝,今日刚穿上龙袍,还未来得及换成常服,大步走了进来。

顾莞宁头下有柔软的靠枕,毫不费力地打量起自己的丈夫。

萧诩本就生的温和俊美,气度雍容。这些时日,他整个人瘦了一圈,显得有些消瘦。不过,龙袍一穿,立刻将这个小小的瑕疵遮掩住了。

九龙环绕象征着天子之威的龙袍,令萧诩多了几分高不可仰的威严,也多了一丝陌生…毕竟,她从未见过穿龙袍的他。

萧诩原本大步而来,在看到顾莞宁略带审视的目光时,忽地生出一丝促狭。

他将脸上的神情调整至最威严肃穆的状态,放慢脚步,不疾不徐地走到床榻边,沉声问道:“朕已亲临,皇后不下榻相迎,该当何罪?”

顾莞宁淡淡应了一句:“本宫身子匮乏,无力下榻相迎皇上,请皇上降罪。”

萧诩挑眉:“朕确实要罚你。就罚你身体痊愈之后,夜夜伺寝。”

顾莞宁:“…”

顾莞宁绷不住了,笑着啐了他一口。

萧诩也展颜笑了起来,凑过来,在她的唇上轻轻一吻。然后厚颜笑道:“刚才是骗你的。夜夜都伺寝,我就是铁打的也吃不消。我答应了皇祖父,要做一个勤勉天子。还是每隔两晚再伺寝一回。”

顾莞宁:“…”

刚才是她想多了。

穿上龙袍,他也还是她的丈夫,还是那个在她面前厚颜无耻口无遮拦的萧诩。

萧诩又凑了过来,兴致勃勃地问道:“阿宁,我穿上龙袍,你感觉如何?”

顾莞宁敛容应道:“甚佳。”

“果真?”萧诩被夸得心花怒放。

顾莞宁点头:“当然。这身龙袍耗费宫中数位绣娘半年之功,绣工十分精湛。”

萧诩:“…”

感情是夸龙袍,不是在夸他。

好在萧诩脸皮厚度足够,很快便笑道:“能入你的眼,绣娘们有功,我一定要重赏她们。”又道:“我已经命罗尚书挑选吉时良辰,择日举行皇后册封大礼。”

只有举行册封礼,才是真正的六宫皇后,执掌凤印,母仪天下。

顾莞宁略一思忖道:“这倒不急。总得等我能下榻走动,撑过一日再说。”

这倒也是。

册封皇后之礼,十分繁琐隆重,身体不佳,根本撑不住。

萧诩想了想说道:“那就等过了春日再说。徐沧说你身体恢复得不错。养上三四个月,下榻走动便无妨了。就是得委屈你一些时日,只能住在这延福宫里。”

只有正宫皇后,才能住进椒房殿。顾莞宁未经过册封礼,自不能随意搬进椒房殿。

顾莞宁不以为意地笑了一笑:“住这儿也挺好。”

延福宫是离福宁殿最近的寝宫。

太孙在福宁殿里处理政事,想到延福宫来,十分方便,抬抬脚便到了。倒是比椒房殿更合宜。

顾莞宁说起了今日太夫人说过的那席话。

萧诩只听了一半,便打断顾莞宁:“阿宁,你该知道,我心中从来只有你一个人。别的女子,从来入不了我的眼。”

“我若是有意于此,无需等到登基之后。便是当日为太孙之时,也可以纳美。可是,我心中从无这样的念头。”

“在外,我是天子,你是皇后。关起门来,你是我的妻子,我是你的丈夫。我们就像世上最普通的夫妻一样,生儿育女,过自己的日子。别人所想所说的,都与我们无关。”

顾莞宁心中动容,面上却未显露,淡淡说道:“你这么想,别人未必会这么想。”

萧诩不假思索地说道:“我已为天子,这世上还有何人能勉强于我?”

此话有理。

顾莞宁似笑非笑地瞄了他一眼:“这样说来,除非你自己变心,没有人能强迫你了?”

萧诩想也不想地应道:“我心如磐石,矢志不移。”

说得斩钉截铁,毫不犹豫。

顾莞宁心中涌起甜意,目中漾开笑意。

萧诩立刻得寸进尺地要求听些甜言蜜语:“阿宁,你对我的心意,是否也一样?”

顾莞宁没有说话,只默默地看了胸前的剑伤之处。

这一眼,顿时令萧诩五味杂陈,甜苦交集:“对不起,我不该质疑你的心意。我明明知道,你将我看得比你自己还要重要…”

顾莞宁忍俊不禁,扑哧一声笑了起来。

两人说笑几句。

萧诩见顾莞宁面露倦色,心中陡然一疼,立刻道:“你别说话了,早些歇着。”

顾莞宁问道:“你呢?”

萧诩有些无奈:“傅阁老他们几人还在福宁殿等我,说是有要事相商。我偷偷先溜出来见你一面,然后再去应付他们。”

顾莞宁失笑,目光温柔:“政事要紧,你先去吧!”

傅阁老罗尚书等几位重臣,特意留下面圣,自然不是小事。

萧诩点点头:“你先休息,我若回得迟了,便在外间歇下。免得扰了你。”

此时的顾莞宁和萧诩,都未想到接下来的变故。

两人更未想到,傅阁老手中竟有元佑帝的遗旨。

当傅阁老肃穆敛容,拿出藏在袖中的元佑帝遗旨时,萧诩心中骤然掠过一丝不妙的预感,似乎有什么不妙的事即将发生一般。

虽然是新帝,在元佑帝的遗旨前,也只有跪下听旨的份。

萧诩很快回过神来,跪了下来:“请傅阁老宣读皇祖父遗旨。”

傅阁老略略侧过身子,不敢受新帝大礼。他恭敬地捧着那道密封好的先帝遗旨,张口道:“皇上,老臣受皇上之托。待皇上登基礼成,便要宣读这道旨意。非是故意隐瞒,还请皇上见谅。”

又道:“这道圣旨里写了什么,老臣也不知。”

站在一旁的李公公,恭敬地说道:“先帝在神智清醒时,命人拟旨。又将这道圣旨交给了傅阁老。当时,奴才和钱公公也在。”

这道遗旨,当然不是作伪。

李公公钱公公忠心无可置疑,傅阁老也绝没有伪造先帝遗旨的胆量。

萧诩的目光落在傅阁老手中的圣旨上。

这道圣旨里,到底写了什么?

第八百六十五章 遗旨

这道遗旨并不长,只有短短几句话。

“傅氏女傅玉,美貌多才,赐为新帝德妃。”

“顾氏女顾莞琪,心性纯良,赐为新帝贵妃。”

“崔氏女崔珺莹,才貌双全,赐为新帝贤妃。”

“闵氏女闵芳,贤良贞静,赐为新帝淑妃。”

“新帝已登基,选吉日迎四妃进宫。钦此!”

傅阁老宣读完圣旨,心中颇为惊诧。他万万没料到,元佑帝会留下这么一道遗旨。既不是叮嘱新帝勤政爱民,也不是留下未了之憾事,竟是为新帝赐了四妃…

其余几位重臣也有些诧异,迅速对视一眼。

元佑帝挑选的这四姓女,俱是名门闺秀,确实堪为新帝妃嫔。只是,这种后宫之事,日后自有太后和皇后操心,何须元佑帝留下遗旨?

李公公和钱公公显然早就知情,两人各自低头。

跪在地上的新帝萧诩,笑意全无,面色难看至极,迟迟未曾接旨。

皇祖父,你为何要这么做?

你明知道,我和阿宁情意相投。你明知道,我的眼中除了她再无旁人。我已立誓这一生只她一个妻子,后宫为她空悬…

我会做一个好皇帝,勤勉朝政,爱民如子。她会做一个好皇后,为我打理后宫,养育儿女。

你为何不相信她,也不相信我?

为何要留下这么一道遗旨?

萧诩迟迟不接旨,傅阁老捧着先帝遗旨站在那儿,便显得十分尴尬。

遗旨上第一行的名字傅玉,也格外的醒目。

傅妍是傅家嫡长孙女,如今是魏王世子妃。傅家人丁兴旺,才貌出众的不在少数。傅玉在傅家排行第七,是傅家三房的嫡女。也是傅家孙女中除傅妍之外最出色的一个,今年年方十五。

以傅玉的身份,进宫为新帝德妃,也可见元佑帝对傅家的器重。

从私心来说,傅阁老当然乐见此事。只是,看新帝的反应,显然十分抗拒排斥…他这个阁老首辅,倒是不便多言多劝。

从吏部侍郎荣升为吏部尚书的崔尚书,和傅阁老也是相同的情形。

崔珺莹是崔珺瑶嫡亲的幼妹,也是崔尚书幼女,今年十六岁,正是待嫁芳龄。能进宫为妃,对崔家来说也是一桩喜事…

不过,想到新帝和顾莞宁的夫妻情深,崔尚书便又有些头痛。元佑帝这道遗旨,真不知是好事坏事。

今日来福宁殿的是几位阁老和六部尚书堂官,兵部侍郎顾海未在其中。不然,此时不知又是何等感受。

顾家女为后,再有一个进宫为贵妃,排行还在崔氏女之上,也可见元佑帝对定北侯府的器重。

排名最末的闵氏女,倒是名不见经传。不过,如今的太后出自闵家。先帝抬举闵氏女,显然也是出于这一层考虑。

过了许久。

傅阁老才清了清嗓子,低声提醒道:“皇上先接了先帝的遗旨吧!”

不管新帝是否愿意,这道先帝遗旨总是得接下来。

萧诩双手紧握成拳,目中掠过复杂又痛苦的神色。许久,才沙哑着声音道:“孙儿接皇祖父遗旨。”

然后,双手接过圣旨。

大概是太过用力之故,握着圣旨的手背青筋毕露。

傅阁老看着也觉得心惊,却不便出言相劝,默默地退到一旁。

萧诩依然跪着,未曾起身。

李公公和钱公公各自走上前来,搀扶住萧诩的胳膊:“皇上请起。”

萧诩终于站了起来。

此时,无人敢不识趣地说什么。也没人问新帝打算何日迎四妃进宫。崔尚书和罗尚书对视一眼,然后,罗尚书上前一步,拱手道:“皇上今日忙了一整日,此时一定疲惫不堪。臣等先告退了。”

罗尚书起了头,其他几位重臣也纷纷出言。

萧诩定下心神,张口恩准:“诸位爱卿今日也辛苦了,各自回府休息。”

待众臣退下后,萧诩再也压抑不住心里的愤怒和痛苦,霍然看向李公公钱公公两人:“此事你们两个早就知道,为何一直瞒着朕?”

天子之怒,无人能承受得起。

李公公和钱公公立刻一起跪下请罪。

钱公公平日从不多言,机敏善言的李公公便道:“先帝有口谕,严令奴才不得多嘴。”

元佑帝之命,他们岂能违抗?

再者,在所有人眼中看来,这道遗旨都算不得大事。新帝充实后宫,繁衍子嗣,本就是应有之意。元佑帝身患重病不久人世之时,还惦记着长孙的后宫。这份拳拳的疼爱之心,实在令人不得不动容。

新帝为何这般愤怒?

不就是纳几位嫔妃进宫嘛!这四妃都是出自名门,青春妙龄,才貌出众,也不至于辱没了新帝。新帝和皇后感情深厚,多宠着皇后一些,无人会吭声。只是,后宫总不可能就皇后一个人吧!

李公公没有将这些话说出口,因为都已经写在脸上了。

钱公公也是一脸的不以为然。

他们两个都在宫中过了大半辈子,见惯了元佑帝的后宫和数量庞多的妃嫔美人,根本没将此事放在心上。

萧诩看着李公公钱公公,心里愈发觉得堵得憋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