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王最是孝顺,见窦淑妃哭成这样,恼怒不已。想也不想地说道:“既是这样,母妃也不必在宫里住下去了。这就随儿子去藩地。儿子自会好生孝敬母妃,总好过在宫里低声下气看人脸色过日子。”

窦淑妃也知大势已去,擦了眼泪道:“好,我随你去藩地。我现在就去椒房殿,告诉顾氏,我要出宫养老。”

韩王唯恐窦淑妃在顾莞宁手下吃亏,立刻道:“我陪母妃一起前去椒房殿。”

身为皇叔,到侄媳的寝宫,其实不太合适…不过,韩王急着带窦淑妃出宫,便也顾不上这些细枝末节了。

终于下定决心离开皇宫的窦淑妃,万万没想到接下来发生的事。

她忍气吞声地张口说要离宫随韩王去藩地。

顾莞宁却一脸诚恳地说道:“当日皇祖父临终前,曾叮嘱皇上善待宫中各嫔妃。如今先帝孝期未过,淑太皇太妃便要离宫,岂不是让皇上和本宫难堪?那些无事生非的小人,不知会在背地里编排出多少难听话来。”

“再者,韩王藩地偏远,远不如京城。淑太皇太妃在宫中住了几十年,想来也早已习惯了宫中的生活。何必舟车劳顿,长途奔波。倒不如就留在宫里。”

窦淑妃:“…”

韩王:“…”

窦淑妃傻了眼。

韩王也是一脸懵。

顾莞宁这是什么意思?是想强留窦淑妃在宫中不成?想来也是,有窦淑妃在宫中,韩王便投鼠忌器,根本不敢轻举妄动…

顾莞宁若是张口让窦淑妃出宫,她未必想走。现在顾莞宁不肯放行,窦淑妃反倒心中惶惶,非出宫不可了。

“我这一把年纪,就不给皇后娘娘添麻烦了。”

窦淑妃也不敢再摆出先帝嫔妃的架势了,低声下气地陪笑脸:“我已过五旬,不知还能活几年。余生能和韩王相聚,颐养天年,心中也觉安慰。求皇后娘娘应允!”

顾莞宁淡淡问道:“淑太皇太妃为何不肯留在宫中?莫非是怕本宫苛待?还是和韩王另有所图?”

窦淑妃只得应道:“娘娘误会了。我绝无惧怕娘娘之意,更没什么图谋…”

“没有就好。”顾莞宁神色淡然:“那就留在宫中吧!”

窦淑妃:“…”

窦淑妃被堵得说不出话来,求救地看向韩王。

顾莞宁如此威势,自己的亲娘在宫中哪里还有好日子过。

韩王又是恼怒又是心疼,更多的却是后悔。

早知如此,真不该在京城多停留这几个月。新帝一登基,他便领着窦淑妃去藩地多好。现在帝后是故意刁难他来了…

今日不放血割肉,是休想带走窦淑妃了。

韩王当机立断,很快张口道:“昨日朝会,户部尚书说国库空虚,无力支撑今年兵部的军饷。藩地驻军的军饷我自会承担,另外,我向国库捐二十万两银子,为大秦略尽绵薄之力。”

二十万两?

窦淑妃一惊,想说什么,却被韩王用目光制止。

顾莞宁将母子两人微妙的互动看在眼底,微微扯了扯唇角,声音依旧不疾不徐:“六皇叔高风亮节,令人钦佩。只是,此事应该告诉皇上才是。本宫可不懂朝堂这些事。”

呸!

二十万两还嫌少!

韩王心中咬牙切齿,面上却挤出笑容:“皇上日理万机,我今日就不去打扰皇上了。我刚才想了想,藩地接连几年都是风调雨顺,税赋颇有盈余。我既是有心捐赠国库,就多出一倍。捐赠四十万两吧!”

窦淑妃倒抽一口凉气,快晕厥过去。

顾莞宁神色和缓了一些,看向一脸诚恳的韩王:“六皇叔这般慷慨大方,皇上知道了,心中一定十分高兴。”

第八百八十四章 割肉(二)

说来说去,就是不松嘴。

韩王要带走窦淑妃,必须得由中宫皇后点头。顾莞宁只做不知,一味用萧诩来推搪。

韩王明知顾莞宁借机敲竹杠,也只得咬牙继续加码。

一直加到一百万两银子,外加接下来三年的税赋盈余都上交国库,顾莞宁才微微笑道:“淑太皇太妃随六皇叔去藩地,母子团聚,也是好事一桩。本宫倒也不便阻拦。”

“本宫现在便下凤旨。”

窦淑妃死死撑着没被气晕,颤颤巍巍地谢了皇后恩典。

韩王倒还有些风度,拱手谢了恩,搀扶着窦淑妃退出椒房殿。

顾莞宁坐在凤椅上,神色颇为愉快:“琳琅,命人去给皇上送个口信,让皇上不必再为国库空虚发愁。”

“玲珑,命人将此事传出宫去。今天之内,务必让所有人都知道韩王的‘高风亮节’。然后再传出风声,就说魏王殿下不甘落于人后,也欲向韩王殿下看齐。”

坑人这种事,实在是令人身心愉悦。

损人又利己,更是让人开心!

琳琅和玲珑今日将这一出好戏看在眼底,也是满脸笑意,很快领命退了下去。

窦淑妃回了景月宫,嚎啕痛哭了一场。

韩王也想哭。

一百万两银子,对他来说,也是一笔庞大的数字。接下来三年税赋盈余还得上交国库。不啻于挥刀割肉。

不过,窦淑妃哭成这副样子,他这个做儿子的也不便再说什么,免得窦淑妃自责。

“母妃,别哭了。金银都是身外物,多些少些也没什么要紧。”韩王忍住心头一口血,张口安抚窦淑妃:“顾氏已经松口让母妃出宫,儿子便心满意足了。”

窦淑妃哭道:“顾氏心太黑了。怎么张得了这个口。整整一百万两啊…”

她在宫中攒了几十年的私房,也远远没到这个数字。顾莞宁真是太狠了。

哭了一场后,窦淑妃命身边的女官收拾金银细软。

此时,中宫皇后的凤旨也到了景月宫,上面写了允窦淑妃出宫随藩王去藩地养老,盖上了中宫凤印。

为了这一道轻飘飘的凤旨,花了一百万两银子。

一想到这些,窦淑妃便心痛得无以复加。

宫中放出消息,不出半日,便传遍京城。

韩王花了这么多银子,才将窦淑妃接出宫,也成了众人心照不宣的笑谈。

唯一对此事愤慨的,便是魏王了。

素来城府深善于隐忍的魏王,在听到宫中传出来的消息之后,也被气歪了鼻子,怒骂了几句:“好一个老六!自己割肉,还要将我也拖下水!”

其实,他更想骂的是心黑的帝后!

他和韩王已经出银子负担藩地驻军的粮饷了。帝后两个还不知足,这是要将他们积存数年的金银拿走半数之多!

骂骂韩王倒是无妨,帝后虽然年轻,却俱是心狠手辣精明之辈。魏王府里不知有多少帝后耳目。绝不能肆意张口谩骂。

魏王黑着脸,命人叫了魏王世子进书房。

父子两人独处,魏王终于没了顾忌,先张口骂了个痛快:“老六这个缺心眼的,为了将他亲娘带到藩地,出了这么多银子。还允诺将三年税赋盈余都送交国库。也不想想,这个例子一开,三年以后该怎么办?送到萧诩嘴边的肥肉,岂有不惦记的道理!”

“还有顾氏,心也够黑的。割了韩王还不算,还特意放出风声,说我们魏王府也有效仿之意。我呸!我效仿个屁!”

愤怒之下,连粗俗的脏话都冒出来了!

魏王世子苦笑不已:“我知道父王心中恼怒。我听闻此事后,也很愤慨。可堂兄堂嫂既是打上我们的主意,我们想躲也躲不了。”

“与其等他们主动张口,倒不如我们主动进宫‘进献’‘捐赠’,颜面上也好看些。”

道理谁不知道?

就是心里太窝囊太懊恼了!

魏王重重地哼了一声!

魏王世子见魏王一脸肉痛不情愿,压低了声音说道:“父王若不出银子,堂兄堂嫂一定会刁难父王。说不定,到时候会打发我随父王一起去藩地。以后我想再回京城也难了。”

魏王世子当然不想去藩地。

魏王也不愿儿子早早便离开京城。

父子两人一个在藩地,一个留在京城,互通消息,守望互助。说不定哪一天老天开眼,萧诩早夭或是出什么意外,有长子在京城也能及时‘应变’…

魏王深呼出一口气,咬牙道:“也罢,这块肉不割是不行了。我们父子两个,下午便去福宁殿。”

“反正是要进献给国库,索性直接去见萧诩,显得我们父子更有诚意。也不必受顾氏的闲气。”

魏王宁愿和内心腹黑表面温和的新帝打交道,也不愿和言辞锐利如刀的顾皇后碰面。

魏王世子点点头,又低声问道:“父王打算进献多少?”

魏王没好气地说道:“老六要带亲娘出宫,多出些也是应该的。我又没他这层顾忌,比他少出一半。”

至于税赋什么的,想都别想。

料想新帝也不好意思张这个口!

魏王很快就发现,他不但高估了自己,也低估了新帝。

事实证明,帝后沆瀣一气,没一个是省油的灯。

魏王父子刚进福宁殿,便发现三位阁老和六部堂官都在。一众重臣都用钦佩的目光看了过来。

魏王心里一个咯噔,顿觉不妙。

新帝已经从龙椅上起身,亲自走到魏王面前,没等魏王行礼,便一脸感动地拉起魏王的手:“四皇叔来的正好。朕刚才正和几位阁老诸位尚书夸赞四皇叔和六皇叔。”

魏王心里不妙的预感越来越浓,咳嗽一声道:“皇上谬赞了…”

“六皇叔知道国库空虚,甘愿捐赠百万银两给国库,还允诺会将三年税赋也上交国库。”

新帝满脸动容,声音里充满了感动和热忱:“四皇叔不甘人后,也愿捐赠同样数目的银两,还要将五年税赋都上交国库,朕不知该如何感激四皇叔才好。”

魏王:“…”

第八百八十五章 割肉(三)

厚颜之极!

无耻之极!

身为天子,怎么能做得出这种事情来?

魏王血气上涌,一张成熟倜傥的俊脸涌动着暗红,眼底燃着愤怒的火苗。下意识地用力握紧了萧诩的手掌,手背青筋毕露,可见用劲之大。

“魏王殿下如此高义,实是藩王典范。”户部尚书一脸感激感动地走上前来,拱手道:“有了韩王殿下和魏王殿下慷慨解囊,总算解了户部困窘。”

傅阁老也是一脸赞扬:“先帝地下有知,也一定心中甚慰。”

先帝…

这两个字,犹如一盆冷水,瞬间将怒火中烧的魏王浇醒。

是啊!元佑帝已经驾崩,大秦如今是萧诩的天下。他是萧诩的皇叔,却也是臣服于天子的藩王。何来资格和天子锱铢必较?

哪怕萧诩摆明了要让他割肉,他也得堆出笑容,心甘情愿地任由宰割。这就是天子之威!

心里不服气?

忍着!

想反抗,除非像齐王那样…

魏王缓缓松了手。

一直提心吊胆唯恐魏王当场翻脸的众臣悄然松口气,魏王世子提在嗓子眼的心,也慢慢落回原位。

最镇定地,反而是新帝萧诩。

他看也没看几乎被勒出的左手,从容笑道:“四皇叔是不是嫌朕太过急切,提前将此事告知众臣?此事确实是朕的不是。本该由四皇叔亲自张口才对。”

魏王如变脸一般,竟也笑了起来:“些许小事,何足挂齿。我是萧家儿郎,为萧家天下出力也是应该的。皇上如此兴师动众,倒让我汗颜了。”

转头对魏王世子说道:“阿凛,我不日就要就藩。以后你留在京城,一定要尽力当差,全心辅佐皇上。”

魏王世子拱手应是。

不愧是只狡猾的老狐狸!眼看着被割肉已经是难免,索性提出要求。

既然让魏王世子全心辅佐新帝,新帝总得给魏王世子一个正式的职位才对。

萧诩也不是小气之人,略一思忖便笑道:“朕自幼时起,和两位堂弟同吃同住,一起长大。他们两人的性情脾气,朕最清楚不过。朕也早有打算。烈堂弟性情耿直,去刑部最合适不过。凛堂弟细心缜密,便进户部当差吧!”

六部中,吏部为先,其次礼部户部,再次兵部刑部,工部最末。

能进户部当差锻炼,也是不错的差事。总比进刑部强一些。

魏王被割肉的痛苦稍稍减轻几分,领着魏王世子一起谢了恩典。

韩王接窦淑妃回了韩王府。刚到府中没多久,便听到了魏王进宫的消息。得知魏王比自己还得多出两年的税赋,韩王顿时心中平衡了。

得,反正倒霉的也不止他一个。

韩王世子却有些不痛快,阴沉着脸来找韩王:“父王,大堂兄太偏心了。让凛堂兄进户部,却让我去刑部!我哪里比不上凛堂兄了?”

韩王瞪了他一眼,毫不客气地数落:“户部掌管大秦钱粮税赋,你性情暴躁易怒,行事冲动,去户部能做什么?在刑部正合适。就是闯祸了,也不打紧。反正被抓进刑部的,本来就没好人。”

韩王世子:“…”

这还是亲爹吗?!

韩王世子满脸指控,满目忿忿。

韩王叹口气,放缓语气:“阿烈,我过几日就要离开京城。此次一走,怕是数年都没有归京的机会。你在京城,万万要谨慎行事。”

“往日你皇祖父在世,对你多有包容。如今坐龙椅执掌朝政的,是萧诩。他看着温和无害,实则心思狠辣。你见了他,得毕恭毕敬。别一口一个堂兄,要尊称一声皇上。”

“人心易变。千万别去考验天子对你的耐心和容忍度。否则,你若是闯下祸端,我离京城山高水远,救也救不了你。”

最后几句,听得韩王世子心里直冒凉气。心中原本的愤慨,不知不觉也散了大半。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萧诩已经是天子,再不是以前那个可以随意说笑冒犯的大堂兄了。

韩王见韩王世子安静下来,也不再多言,拍了拍韩王世子的肩膀,吩咐道:“去隔壁一趟,叫你四皇叔来。就说我今晚请他喝酒。”

“喝什么酒?”韩王世子下意识地脱口问道。

韩王没好气地哼了一声:“还能喝什么酒,当然是闷酒苦酒。快去快去!”

当晚,魏王韩王兄弟两人,又喝了一顿闷酒。桌边很快堆满了空酒壶。

韩王喝醉之后,趁着酒意怒骂帝后一顿。

魏王这次没出言阻止,和韩王一起破口大骂。

骂着骂着,两人又有些凄凉之感。

堂堂藩王,被逼到这份上,连诉苦的地方都没有。只能兄弟两人坐在一起过过嘴瘾罢了。两人心知肚明,大势已去了。

“你什么时候动身启程?”

骂了一整晚,韩王的嗓子已经沙哑。

魏王哑着嗓子应道:“早些动身吧!我已经命人收拾行李,三日后出发。”

韩王长叹一声:“罢了,我和你一日动身离京。”

再留下去,还不知新帝又想出什么招数让他们放血割肉!

还是早些走吧!

兄弟两人对视一眼,然后一起长叹一声,一起举杯,默默地喝下最后一杯酒。

帝后施展种种手段,无非是忌惮他们两个正值盛年的藩王,想削弱他们的财力和在朝中的影响力。他们识趣,还能安然回藩地。否则,怕是会遭来恶果。

三日后,韩王魏王一起启程离京。

新帝亲至城门处相送,语重心长,依依别情,满口不舍。

两位藩王感动得泪眼涕零,差点当场便要许诺以后每年税赋都上交国库。

好在新帝还有些良心,并未“乘胜追击”,而是郑重许诺:“两位皇叔放心去藩地,朕一定会好好照顾两位堂弟。”

魏王韩王少不得又是一番感恩戴德,泪洒当场。许久之后,才启程离开。

坐在马车里的窦淑妃,掀起车帘往外张望。眼看着巍峨高大的城门越来越远,终至不见,不由得痛哭失声。

她已年迈,此次离京,怕是要老死在韩王藩地,再难回京了。

第八百八十六章 出宫(一)

宫中,椒房殿。

新帝今日心情颇佳,特意早些回来,陪皇后和儿女一起用晚膳。

宫中晚膳十分丰盛,八冷八炒外加八道蒸煮红烧类的菜肴,各式精致的面点不必细数。还在吃奶的阿淳不算在内,夫妻两个带着一双儿女,哪里吃得下这么多,一席剩下了大半。

顾莞宁将剩下的菜肴都赏给了身边人,然后低声对新帝道:“宫中的规制也可以改一改了。一日三餐而已,何必这般浪费。”

大半是摆谱做样子,真正吃进口中的,能有多少?

如今国库不丰,内务府也没充裕到哪儿去。不宜这般铺张。

萧诩也不喜浪费,闻言点了点头:“此事你拿主意就行了。”

顾莞宁嗯了一声:“我明日便下令,让御膳房每日饭菜减半。先从椒房殿减起,各宫也一样。”

有她这个皇后带头,其他各宫想来也没人敢牢骚废话。

萧诩笑吟吟地看着顾莞宁不说话。

顾莞宁横了他一眼:“你这样看着我做什么?”

萧诩笑道:“有如此贤妻为我当家理事,我心甚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