衡阳公主叹口气:“也只能如此了。”顿了顿,又低声问道:“丹阳是怎么回事?好端端地,怎么就寻了短见?”

李侧太妃苦笑一声:“别提了,这件事到现在我都没弄明白,也没敢追根问底。”

衡阳公主略一思忖:“我去看看她。”说不定能探听一二。

可惜,衡阳公主也是无功而返。

丹阳公主本就不喜说话,经过此事后,愈发沉闷。一张略显稚嫩的少女脸庞,死气沉沉地,没半点鲜活气。

衡阳公主问了半天,丹阳公主愣是一个字都没吭声。

衡阳公主也泄了气,没好气地说道:“罢了,你不想说,我不问你就是了。你如今和母妃住在一处,行事也当注意些。别给母妃惹祸招祸,不然,我饶不了你!”

最后一句话,说得冷森森的。大热天的,听着让人后背发凉。

趋炎附势,捧高踩低,人皆如此。

她在宫中无依无靠无权无势,便是受了闲气,也无人替她撑腰。倒是不乏人来“提醒”她该如何行事。

丹阳公主目中浮起讥削之意,淡淡地看了衡阳公主一眼,便将头转了过去。

衡阳公主气不打一处来,伸手重重拧了丹阳公主的胳膊一把:“我说的话你听见没有?”

丹阳公主疼得倒吸一口凉气,怒目相视:“你拧痛我的胳膊了。”

“拧你怎么了?我是你长姐,本就该照看管教你!”衡阳公主冷冷地瞥了过去:“你若是不服,大可以去皇嫂那里告状。看看皇嫂到底向着谁!”

丹阳公主眼里又闪出水光,却没再吭声。

衡阳公主出了心头恶气,心情也畅快多了。

很快,衡阳公主便笑不出来了。

出宫回府后,高阳公主便登了门。

高阳公主比萧诩年长一岁,今年已有二十五岁。过了容颜最盛的时候,明艳的脸庞有些憔悴暗淡,眼角也有了细细的皱纹。

“怎么样?她同意了没有?”高阳公主急急问道。她不愿尊称顾莞宁皇后娘娘,也喊不出弟妹,索性含糊其辞地用她来替代。

衡阳公主一脸为难:“皇嫂说了,让你另请名医,徐沧无暇出宫。”

高阳公主听得火冒三丈,咬牙切齿地怒骂:“呸!那些个庸医要是有用,我何苦求到她面前!你也是个懦弱没用的,进宫求情都求不来。”

衡阳公主面色一沉,不悦地说道:“我说也说了,皇嫂不肯答应,我也没法子。你怎么都怪到我身上来了?”

“罢了,话不投机半句多。堂姐请自便吧!”

高阳公主不敢置信地睁大了眼睛:“你竟敢撵我走!好你个衡阳!想这么白白得了我的珍珠发冠不成!我告诉你,今儿个你必须给我一个交代。要么让徐沧来给我开药方,要么就将珍珠发冠还给我!”

衡阳公主冷笑一声:“送出去的东西,哪有要回来的道理。大堂姐这般行事,实在小气,哪有半点皇家风范。不过,这也不能全怪你。现在你连进宫觐见的资格都没有,又没人给你撑腰,可不就像丧家之犬一样么?”

高阳公主:“…”

高阳公主怒不可遏,双目赤红,眼中似要喷出火焰来。

衡阳公主看在眼里,心里只觉快意无比,嘴角扯出一丝冷笑来。一大串刻薄话还没来得及说出口,高阳公主已经怒而出手,猛地推了她一下。

衡阳公主眼前一花,已被重重推倒在地,肚子骤然一阵抽痛。

申时正,琳琅匆匆来禀报:“启禀皇后娘娘,李侧太妃哭着来求见。”

顾莞宁讶然挑眉:“哭着来求见?”

“是,”琳琅答道:“李侧太妃现在还在殿外哭着呢!”

什么事能让李侧太妃失态至此?

顾莞宁目中闪过一丝了然,淡淡说道:“让她进来。”

琳琅应声而退,过了片刻,李侧太妃进来了。

素来注重仪容的李侧太妃,此时红着双眼,脸上满是泪痕,满面悲戚愤然。

不等顾莞宁张口询问,李侧太妃扑通一声跪到了地上:“高阳公主登门寻衅,将衡阳推倒在地。衡阳动了胎气见了红,肚中的孩子不知是否能保住。求皇后娘娘为衡阳做主。”

说着,咚咚咚磕了三个响头。

一接到衡阳公主府的消息,李侧太妃便哭了一场,眼泪还没抹干净,就来椒房殿告状求撑腰。

顾莞宁淡淡说道:“来人,先扶李侧太妃起身。”

李侧太妃哭着跪着不肯起来。

顾莞宁声音略略一沉:“本宫若是撒手不管,李侧太妃莫非就一直跪在椒房殿不成?既是如此,那便跪着吧!”

李侧太妃心里一颤,哪里还敢长跪不起,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边哭边道:“娘娘误会了。臣妾心中实在悲苦。衡阳盼了几年,终于有了身孕。高阳公主性情跋扈嚣张,心思歹毒,恳请娘娘做主啊!”

顾莞宁略一沉吟,缓缓说道:“高阳如此行事,确实该责罚。本宫这就下凤旨,收回皇祖父当年赐给高阳的封地。”

高阳公主是元佑帝的嫡长孙女,又有王皇后撑腰,当年颇受宠爱。开府招驸马时,王皇后出言恳求,元佑帝赏了高阳公主一郡之地。每年的税赋尽归高阳公主。

顾莞宁一张口便收回高阳公主的封地。这样的处罚,不可谓不重了。

第九百三十九章 重罚

比起什么禁足之类不痛不痒的责罚,收回封地可就狠辣多了。

李侧太妃一听便知这是重罚,当下也不哭了,迅速擦了眼泪,谢了恩典:“多谢皇后娘娘做主。”

顾莞宁淡淡说道:“本宫再让徐沧去一趟公主府,为衡阳看诊。尽力保住她这一胎。”

李侧太妃感恩戴德,连连道谢。

徐沧接了命令,立刻出宫,去了衡阳公主府。万幸衡阳公主只是动了胎气,只要卧床静养数日细心调养即可。

酉时,中宫凤旨到了高阳公主府。

一脸晦气的高阳公主跪下接了凤旨,驸马王璋也一同跪了下来。

自新帝登基,本就一落千丈的王家,彻底沉寂,门庭寥落。王璋索性住进公主府,和高阳公主做起了患难夫妻。

夫妻两人原本是一对怨偶,吵闹冷战动手差点和离。这两年都消停下来,倒是有了夫妻模样。

王璋俊脸上的那道疤痕变浅了许多,看着没那么触目惊心了。

前来传旨的,是玲珑。

高阳公主早知会受罚,却未料到竟会收回她的封地,顿时惊怒不已,霍然起身:“我不接这道凤旨!这是皇祖父赏赐我的封地,顾莞宁有何资格收回?我不服?”

玲珑跟在顾莞宁身边多年,此时绷着脸孔,颇有几分威势:“这是中宫凤旨,上面盖了凤印。公主若不服,只管进宫向皇上告状。娘娘的凤旨,还请公主先接下来。否则,公主便要落个不敬皇后娘娘的罪名。”

“你…”

王璋眼疾手快地拦下愤怒至极的高阳公主:“公主息怒。玲珑姑娘说的没错,不管如何,先接了凤旨吧!”

高阳公主怒瞪过去:“滚开!本公主如何行事,还轮不到你来指手画脚。”

王璋早已习惯了高阳公主的恶言恶语,也不动气,迅速低语道:“皇后娘娘凤旨一下,木已成舟,公主何必吃这眼前亏…”

高阳公主正在气头上,哪里听得进劝,一拳打中王璋的脸,还不解气,又用力踹了他一脚。

王璋脸疼腿疼,都不及颜面受损的难堪。

公主府里的下人也就罢了,宫中来人也都在。如此闹腾,令他脸面全无。

“你闹够了没有!”王璋用力抓紧高阳公主的手,猛地怒喝一声。

高阳公主被王璋突如其来的怒火震住了。

这几年来,王璋几乎逆来顺受,从不和她争执,也从不当众出言顶撞她。她几乎忘了王璋也是个有血性有脾气的男人。

王璋这一发怒,高阳公主高涨的怒气便如被泼了一盆冷水,想发也发不出来了。

“先接凤旨,”王璋手下愈发用力,目光沉沉,像要吃人一般:“你心中不服,便进宫去求皇上做主,我陪你一起去。”

高阳公主似想翻脸,到底忍了下来,重重哼了一声,伸手从玲珑手中抢过凤旨。力道之大,似要将凤旨撕碎一般。

玲珑慢条斯理,不疾不徐地说了一句:“凤旨请公主好好保管,切勿损毁,免得落下大不敬之罪名。”

说完,便领着一众宫人离去。

高阳公主冲着玲珑的背影,狠狠地呸了一声:“狗仗人势的贱婢!”

王璋面无表情,一言不发。左脸上火辣辣的五指印记,无比鲜明清晰。

高阳公主发了一通脾气,一转脸,看到王璋脸上的掌印,不知怎么地,忽地有一丝心虚,有些别扭地问答搜:“你…你的脸还疼不疼?”

到底是共患难的夫妻,也或许是这世上她再无可依靠之人,唯有眼前的王璋一直不离不弃地陪在她身边。她性子再暴躁口中再凶悍,心里却不由自主地生出了依赖。

王璋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淡淡说道:“公主真的要进宫求见皇上吗?只怕皇上未必肯见你。”

高阳公主被戳中痛处,嘴角狠狠地抽动了一下。

她何尝不知道自己的处境?

无依无靠,无权无势,空余公主的名头和架子而已。不然,她又怎么会逼着自己对衡阳公主低头?

当年她是光芒万丈人人追捧的嫡长皇孙女,衡阳算什么东西?生母只是一个侍妾罢了。焉能和她相提并论。而今,她远不及衡阳,更无力和顾莞宁对抗…

萧诩更是满心向着顾莞宁,进宫也只是自取其辱罢了。

高阳公主满心凄凉,忽然生出万念俱灰的颓丧:“算了,封地收便收回去吧!我的嫁妆,足够我一世吃用。我也生不出孩子来,要封地有何用?死了以后传给谁去?”

说完,红着眼眶哭了起来。

她的眼泪,也浇灭了王璋心中的愤怒。

是啊!他们已经沦落至此,便如砧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还有什么可计较的?又有什么资格去计较?

王璋长叹一声,上前一步,搂住高阳公主。压低了声音在她耳边说道:“你还看不出来吗?此事分明是皇后娘娘有意为之。”

“衡阳公主进宫为你求情,她不但不允,还让衡阳公主留下你的珠冠不还。以你的性子,哪有不闹腾的道理。”

“这一闹腾,正中皇后娘娘算计。她正大光明地责罚你,收回你的封地。此事传到皇室宗亲们耳中,他们只会对皇后娘娘歌功颂德,说你性情跋扈理当受罚。”

“皇后娘娘不费什么力气,便将你的封地收回,为国库再添税赋。文武百官们不痛不痒,也只会出言称赞皇后娘娘处事公正。有谁会为你说话?”

高阳公主身子颤了一颤,靠进他的怀中,泪流满面。

王璋又长叹一声:“人为刀俎我为鱼肉。莫说皇后娘娘想收回封地,就是要你我性命,我们也无可奈何,任人宰割罢了。”

“今日我若不拦下公主,任凭公主闹腾。公主便会落个不敬皇后的罪名,被关进宗人府去。”

“公主听我一句劝,还是忍了吧!”

“忍下这口闷气,至少还能保住性命无恙。否则,怕是会惹来更多的祸端。”

高阳公主靠在王璋的胸膛上,肩膀不时耸动,哭声中透出悲凉和凄惶。

第九百四十章 天伦

后宫里的事,很快传入萧诩耳中。

萧诩正和几位朝臣商议国事,小贵子上前来,低声禀报数句。

朝臣们很自然地停下议论。耳力灵敏的,已隐约听到皇后娘娘高阳公主等字眼。

萧诩略一点头,随口道:“朕知道了,你去椒房殿传朕口谕,就说朕今日早些回去,让皇后多备些晚膳。”

小贵子恭敬地应了声是,然后退了出去。

萧诩目光一扫,温和说道:“刚才说到哪儿了?爱卿们继续说下去。”

众臣应了一声,继续议论国事。

后宫之事,朝臣们自是不宜多嘴。

当日晚上,椒房殿里的晚膳果然格外丰盛,有大半都是萧诩爱吃的菜肴。

萧诩笑着夸赞道:“珍珠的厨艺是越来越好了。御膳房里那些御厨,也是大大不及。”

顾莞宁抿唇一笑:“御厨们的厨艺也是极好的。只是我吃惯了珍珠做的饭菜,其他人做的饭菜味道,我总有些不习惯。”

萧诩眨眨眼,低声调笑:“这个不离不弃专一不变的好习惯,可得一直保持下去。”

顾莞宁脸颊微热,嗔怪地瞪了他一眼。

孩子们还都在呢,胡说八道什么。

果然,阿奕好奇地探头问道:“爹,你和娘说什么了?为什么娘的脸都红了?”

“笨死了,这还用问。”阿娇敲了敲阿奕的头,一本正经地说道:“爹肯定是在说甜言蜜语,哄娘高兴呗!”

萧诩:“…”

顾莞宁神色一整,看了过去:“太傅今日布置给你们的课业,可都完成了?”

阿娇阿奕一起摇头。

顾莞宁淡淡说道:“既是如此,还不快些回寝室去。将课业完成,再来说话。”

两个孩子顿时老实消停了,一起应了一声,相携走了出去。还没走出门口,两个孩子的头已经凑到一起,“窃窃私语”起来。

“每次都这样,娘总是护着爹。”

“就是,娘都不疼我们两个了。”

萧诩:“…”

顾莞宁哭笑不得。

这一双儿女,真是越大越机灵,越来越难管教了。

待阿娇阿奕走后,顾莞宁又瞪了萧诩一眼:“让你整日胡言乱语。孩子已经大了,也都懂事了。在他们面前说话可得注意分寸。”

萧诩十分谦虚地接受批评:“皇后言之有理,朕以后一定改。”

坐在一旁的阿淳很顺口地接道:“爹真乖。”

萧诩:“…”

顾莞宁扑哧一声笑了起来。

萧诩奋力挽救身为父亲应有的高大威严的形象:“阿淳,男子汉大丈夫,应该疼爱呵护自己的妻子。爹是心疼你娘,所以才会处处让着她。”

三岁的阿淳眨了眨黑溜溜的眼睛,奶声奶气地说道:“我也心疼娘,所以娘说话我都听她的。娘就会夸阿淳乖。所以,阿淳也夸爹乖。”

萌萌的乖乖的可爱模样,让人的心都快被融化了一般。

萧诩心中满是柔软,笑着将阿淳抱过来,在他嫩乎乎的小脸蛋上用力亲了一口。

阿淳被亲爹脸上短短的胡茬戳得哇哇喊了一声,用力挣脱开来,扑进亲娘香香软软的怀抱里。

顾莞宁目光一柔,唇角边满是温柔的笑意。

萧诩哀叹地摸了摸自己的脸:“罢了,我如今年老色衰,满脸胡茬,连儿子也不愿亲近我了。”

顾莞宁忍俊不禁:“你不是要蓄短须吗?”

萧诩自觉年轻脸嫩,所以打算蓄起短须,让自己看起来老成一些。连着多日未曾打理过脸。可惜长胡须的速度太慢了,到现在也只冒了短短的胡茬。

“算了,待会儿我就将胡茬都剃光。”萧诩痛下决心:“免得总被阿淳嫌弃。”

亲都不让亲,做亲爹的忍无可忍。

阿淳听懂了亲爹的话,点头赞成:“爹还是脸干净的时候好看。现在这样太丑了。”

孩子的童言童语,总是这般惹人开怀。

顾莞宁和萧诩忍不住对视一笑。

这样的天伦之乐,幸福得令人沉醉。

萧诩素来是行动派,想到便做。

当天晚上,萧诩便亲自动手,将脸上打理得干干净净,顺便沐浴更衣,然后露出“出浴美人”的娇羞神情:“我愿自荐枕席,伺候娘娘。”

顾莞宁早习惯他时不时地抽风举动,也算是另类的夫妻情趣,笑着挑了挑眉:“既是自荐枕席,便上榻来给本宫瞧瞧。若本宫不满意,今日一定罚你。”

萧诩顿时热血上涌,亢奋难耐,立刻上榻,决意好好表现一番。

许久许久之后。

一脸餍足的萧诩心满意足地搂着疲累的顾莞宁,低声戏谑:“娘娘可还满意?”

顾莞宁眼都没睁,胡乱嗯了一声。

萧诩咧嘴一笑,大手探进被褥里,一边低声道:“你怎么忽然想起要处置高阳了?”

顾莞宁睁开眼,和萧诩对视:“我也是顺手为之。倒不是刻意要对付她。我想着一众公主,也该一视同仁同等对待。衡阳丹阳都无封地,独独高阳一个人有,总是不大合适。正好趁着此时收回来。”

萧诩点点头:“如此也好。”

过了片刻,又说道:“她如今倒是转了性子。换在以前,少不得要进宫闹上一回。这回竟然一声不吭,就这么忍了回去。”

顾莞宁扯了扯唇角:“她不忍下又能如何。想闹腾,也得有那个本事才行。”

这倒也是。

环境总能逼得人迅速成长起来。

两人闲话几句,很快便将高阳公主一事抛诸脑后。

“对了,阿言的善堂现在盖得如何了?”萧诩笑着问道。

顾莞宁含笑应道:“选定了地址,有几户人家要搬走,补了银子,拆了房子打地基,还未正式动工。所有材料已经准备好了,工匠也都请好了。估摸着到年底便能盖好,明年初便能启用。”

“这些日子,阿言每日早出晚归,忙得脚不沾地。也无暇来给我这个姐姐请安。这些都是季同打发人给我送的口信。”

萧诩低头,亲吻顾莞宁的发丝:“过了年,我们便出了孝期,也能出宫走动了。到时候我陪你悄悄去一趟善堂。”

第九百四十一章 除孝

转眼间,便是半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