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诩头也未回:“待我看完再睡。”

小贵子无奈之下,只得住了嘴。

就在此时,门外响起了脚步声。然后,一个熟悉的女子声音在门口响起:“果然这么晚还没睡。”

声音一入耳,小贵子顿时松了口气。

是皇后娘娘来了!

来人正是顾莞宁。

初春时节,天气依然寒冷。福宁殿里燃了许多炭盆,暖融融的。不过,都不及顾莞宁的声音入耳时的暖意。

萧诩一直紧绷着的精神顿时松懈了几分,嘴角扬起笑意:“阿宁,你怎么来了。”一边说着,一边站起身来。

大概是坐得太久,也可能是近来太过操心耗神之故,猛地起身之际,竟有些头晕目眩。

萧诩反射性地扶住桌面。

顾莞宁面色一变,快步走上前来,扶住萧诩的胳膊:“萧诩,你这是怎么了?”

第一千零三章 自责

萧诩闭上眼睛片刻,然后重新睁开眼,露出若无其事的笑容:“没什么。大概是起的太急了,刚才有些头晕。现在已经没事了。”

顾莞宁的眼底跳跃出了一丝火苗。

萧诩笑的有一点点心虚:“我真的没事。”

顾莞宁面无表情地松开手,转身便要离开。

萧诩一把抓住她的手,放软声音道:“好好好,我说实话。肯定是这几天熬夜熬得多了,太过伤神耗费心力,所以虚弱疲倦,头晕眼花。便是现在站在这儿,也觉得双腿发软。你若是扔下我不管,我连走路的力气都没有。”

站在一旁的小贵子:“…”

对着他这个忠仆横眉冷对不理不睬,一见到皇后娘娘立刻变成了绕指柔。

皇上,你的节操哪儿去了?

小贵子心里默默吐槽,识趣地退了出去,顺便贴心地关了门。

透过门缝,顾莞宁冷凝中透着怒意的声音传进耳中:“边关在打仗,你这样不管不顾地苦熬,是打算熬垮自己,让你儿子继位不成?”

小贵子:“…”

皇后娘娘还是一如既往地口舌犀利毒辣,毫不留情!

小贵子抽了抽嘴角,默默地站远了几步。

穆韬也守在门外,扫了他一眼,低声问道:“皇上和娘娘吵起来了?”

小贵子耸耸肩:“这怎么会。皇上怎么舍得和娘娘争吵,肯定低声下去在哄娘娘。”

小贵子所料半点没错。

萧诩素来奉行的是“要妻不要脸”的原则,更有“大丈夫能屈就屈”的气度,厚颜将自己的头靠在顾莞宁的肩膀上:“阿宁,我知道你是心疼我。我这也是太过着急,才会连着几夜没睡好,全身没什么力气。其实没什么大碍,你别生气了。”

顾莞宁的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萧诩这一低头示弱,她心里的火气也如潮水般退去。

她扶着萧诩坐下,仔细打量萧诩一眼,眉头又皱了起来:“你熬了几夜没睡?”

“就是昨晚没睡。”萧诩一本正经地扯谎。

顾莞宁冷冷地扫了他一眼:“说实话。”

“还有前一晚。”萧诩从善如流地改了口,顺便竖起右手发誓:“真的只有两晚没睡。”

那一脸无辜的样子,和阿娇阿奕犯错时候扯谎的表情一模一样。

顾莞宁好气又好笑,一颗心不自觉地软了下来,声音也柔软了许多:“在这等时候,更要稳住。边关在打仗,看这架势,也不是一朝一夕能打完的。难道你几夜不睡,就能打胜仗不成。”

萧诩深深呼出一口气,嘴角溢出一丝无奈的苦笑:“这些道理,你不说我也明白。”

“只是,我身为天子,一想到大秦士兵在边关浴血奋战,死伤无数,边关百姓们死伤惨重。便如一块重石压在心头,沉甸甸地,让我喘不过气来。”

萧诩的声音渐渐低沉下来:“这一场战事,前世从未有过。吐蕃也未和突厥联手进犯大秦。阿奕当年年幼登基,你摄政当朝,将朝事打理得井井有条。”

“这两晚,我一直在想,我重生而回,坐上龙椅。是否更改了大秦原本的命运?这一场战祸,是否因我而起?”

说到后来,声音竟有些恍惚茫然。

看来,这确实困扰了他许久。

顾莞宁听的心惊,用力握紧萧诩的胳膊:“萧诩,你在胡思乱想什么。你给我抬起头来,看着我。”

最后三个字,说得铿锵有力,十分冷肃。

萧诩下意识地抬头,和顾莞宁对视。

顾莞宁目光极亮,紧紧地锁住他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道:“你若这么想,那是否我也应该和你一样愧疚!因为我的重生,你才会和我一起回了年少之时。因你我之故,和亲的人变成了乐阳。齐王父子提前被杀,齐王世子逃出宗人府。归根究底,要怪也是怪我才对。”

“不过,我并未愧疚不安。若这是上苍给大秦的磨难,所有人都只能挺胸面对,不能退缩。”

“你我为帝后,必须要表现得冷静镇定,绝不能露出慌乱怯意。”

“已经发生的事,想得再多也无益处。现在最要紧的,是要竭尽全力打退敌军。无论如何,也不能让他们踏足中原。哪怕边军死伤殆尽,也必须守住边城!”

“退一步说,边城守不住,敌军攻进中原,也未到亡国的地步。大秦建朝百余年,富庶繁华,国力鼎盛。吐蕃突厥不过是未开化的关外游牧民族,仗着血气之勇占得一时先机。想占领中原,绝无可能!”

明亮的烛火下,那张美丽的容颜散发出凛然和坚决,令人神为之夺。

萧诩动也不动,看着顾莞宁的目光却渐渐灼热起来。

坚强,果决,冷静。

世间独一无二的顾莞宁!

前世今生都能娶她为妻,是何等的幸运!

“阿宁,”萧诩猛地用力,将顾莞宁拉进怀中。炽热的吻上她的嘴唇。

顾莞宁没有拒绝,回以同样的炽烈。

激烈的索吻,迅速点燃了两人心中的火焰。萧诩甚至等不及回寝室,在宽大的龙椅上解开了她的衣襟。

如烈火般燃烧的激情,令两人喘息不已。

顾莞宁坐在他的怀中,发丝凌乱,衣衫不整,双颊绯红,目光如星光般亮得惊人。

她没急着整理衣服,而是将额头抵在他的额头处,轻声问道:“你现在感觉可好些了?”

激烈的欢爱,耗去了萧诩的精力,也将他心中汇聚多日诸如焦急自责之类的阴暗情绪消融不见。

萧诩无声轻笑:“感觉很好。”然后又低声调笑:“前所未有。”

顾莞宁脸上红潮未褪,嗔怪地瞪了他一眼。

萧诩心里一阵骚动,双手又悄然滑入她的衣襟里。

顾莞宁一把捉住他的手,瞪着他:“你打算明日睡上一整天?”连着熬了这么多日,刚才又耗了许多精力,再来一回,怕是明日没精神再处理政事了。

男人在这种事情上,从来不肯认输。

萧诩也不例外,立刻应道:“试试看你就知道了。”

顾莞宁:“…”

第一千零四章 噩耗(一)

“善于谏言”的顾莞宁,到底还是“劝”住了意图通宵达旦的天子。

萧诩确实很疲惫,稍事梳洗后,便拥着顾莞宁睡下。

不知是做了什么噩梦,他忽地拧紧了眉头,口中不时模糊呓语。额上渐渐渗出冷汗。

顾莞宁被他的呓语惊醒,睁开眼,引入眼帘的便是萧诩布满痛苦自责的脸孔,一颗心也随之揪紧。

这一场突如其来始料未及的战事,令萧诩十分自责。战死的士兵和无辜枉死的百姓,更令他无比愧疚。

他甚至将这一切都归咎到自己身上。所以,这些日子以来才会夜不能寐噩梦连连。

顾莞宁悄然轻叹,半坐直身子,将他的头搂进怀中。伸手轻抚他的头发,在他耳边呢喃轻语:“萧诩,安心睡吧!我会一直在这儿陪着你。”

她反反复复不厌其烦地重复着这几句话。

温柔坚定的声音,在耳边不断回响,驱赶走了无边的黑暗冰冷。

萧诩的眉头渐渐被抚平,下意识地将头埋进他最熟悉的柔软温暖中,沉沉入睡。

萧诩不知自己睡了多久。

当他再次睁开眼时,天早已亮了。

耀目的阳光洒落进来,将这间寝室照得十分亮堂。

福宁殿是天子处理政事之处,自然也有休息的寝室。这些日子,萧诩一直宿在这里。只是未曾好眠过。

这几日来,他时常做噩梦。被噩梦惊醒后,便会睁眼无眠,直到天亮。精神也一直格外紧绷。

难得的一夜好眠,让他一扫近日来的疲惫,精神陡然好了许多。

他在顾莞宁怀中抬起头,略略沙哑着声音问道:“你一夜都没睡吗?”

顾莞宁眼中有些血丝,目光却依然清亮明朗,微微抿唇笑道:“无妨,我精神好得很。你现在感觉如何?”

她一夜未眠,当然是为了抚慰噩梦中的他。

萧诩心中又热又涨,滚烫的情潮在心头涌动不休。感情浓烈到了极处,反而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他坐直身子,将她搂进怀中:“现在什么时辰了?为何没人来叫我起身上朝?”

平日都是小贵子来叫门。

顾莞宁淡淡说道:“他来敲门,被我撵走了。之后就没敢再来。”

萧诩:“…”

萧诩闷笑几声。

在外面风光得意威风赫赫的内侍总管贵公公,到顾莞宁面前立刻成了温顺的小绵羊。

如果小贵子在这儿,少不得要在心里腹诽几句。

皇上也好意思说奴才?

小贵子忠心耿耿地守在门外。

内侍来催了几回:“贵公公,王阁老崔阁老让人来问,皇上什么时候上朝?”

俱被小贵子面无表情地挡了回去:“皇上连日疲惫不堪,今日要稍事休息,请诸位阁老尚书们等上一等。”

这一等就是一个多时辰,眼看着已经过了巳时正。

门里终于有了动静:“小贵子,进来。”

小贵子精神一振,立刻推门而入。

顾莞宁早已穿戴起身,萧诩同样穿戴整齐,俊美的脸孔有了久违的奕奕神采:“伺候朕梳洗,朕这就去上朝。”

小贵子忙笑着应了,心中也觉得快慰。

这些日子,萧诩在人前镇定如常,实则心力交瘁,寝食难安。整个人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消瘦。小贵子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却又无可奈何。

还是皇后娘娘有办法,一夜过来,便让皇上精神飞扬一如往常了。

小贵子立刻出去,宣召内侍进殿,伺候天子梳洗。

到了梳发时,萧诩不让内侍动手,而是看向顾莞宁:“阿宁,你来替我梳发。”

众内侍:“…”

众内侍不约而同地抽了抽嘴角,一副不忍目睹的表情,将头各自转了过去。

堂堂天子,威风凛凛,威慑众臣。一到了皇后娘娘面前,就像变了个人似的。

小贵子早就习惯了,眼睛眨也没眨,泰然自若地将手中的梳子送到皇后娘娘手中。

顾莞宁嗔怪地看了萧诩一眼。

在人前也不知道收敛一二,也不怕人笑话。

萧诩笃定了顾莞宁会心软,冲她眨眼咧嘴一笑。

顾莞宁果然是外刚内柔嘴硬心软,默默地拿过梳子,为萧诩梳发。

她从未做过这等伺候人的事,不知轻重,一不小心便扯了几根头发。

萧诩还未喊痛,小贵子却忍不住了,咳嗽一声道:“请娘娘手下留情。不要扯动皇上的龙发。”

顾莞宁:“…”

萧诩:“…”

龙发什么的,听起来既怪异又可笑。

顾莞宁忍俊不禁,目中满是笑意。

萧诩瞪了多事多嘴的小贵子一眼:“聒噪!阿宁想扯几根就扯几根,你啰嗦什么。还不退下。”

忠心耿耿的小贵子一脸委屈地退到一旁。然后眼睁睁地看着顾莞宁继续不知轻重地梳发,期间不知扯了多少根龙发。

偏偏萧诩半点都不觉得疼痛,也没有龙颜被触怒侵犯的恼怒,不时和顾莞宁在铜镜中对视,简直闪瞎众人的眼。

萧诩去上朝,顾莞宁便回了椒房殿。

琳琅见顾莞宁目中有血丝,颇为心疼,低声问道:“娘娘是不是一夜没睡?反正今日宫中没什么大事,不如先睡上片刻?”

也好。

顾莞宁点点头。

可惜,睡了不到半个时辰,便被突如其来的噩耗惊醒。

“娘娘,”玲珑颤抖又焦急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娘娘,奴婢有急事禀报。”

顾莞宁还有些迷糊,睁眼看着玲珑:“什么急事?”

玲珑面色异样的苍白,嘴唇哆嗦了几下,想说什么,却说不出口。泪水唰地冲了出来。

顾莞宁心里咯噔一沉。

玲珑平日活泼俏皮,不笑时也有三分笑意。现在这副天塌地陷一般的表情,足以证明是真得出了不得了的大事。

“到底是什么事?”顾莞宁坐直身子,声音也沉了几分:“不要慌,慢慢说。”

玲珑用力咬了咬嘴唇,目中闪出水光,哽咽不已:“皇上刚才命人来送信。说是边关送来急报,定北侯领兵作战时,被军中隐藏的叛徒从身后射了一箭,当场殒命…”

第一千零五章 噩耗(二)

顾莞宁霍然色变:“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玲珑积蓄了许久的泪水夺眶而出:“娘娘,大老爷战死沙场了!”

晴天霹雳,不过如此!

以顾莞宁的冷静镇定,听到这等措手不及的噩耗,也觉得天旋地转心中冰凉。

眼前闪过一张模糊的脸孔。

前世顾湛死后,顾淙便奔赴边关,直到在边关重伤身亡。顾莞宁对这个嫡亲的大伯早已没什么印象,甚至记不清他是何模样。

她只记得,顾淙性情和蔼,沉稳少言,是可靠又令人心安的长辈。这十几年,顾淙接替顾湛,镇守边关,守护大秦江山。他虽不在京城,却是定北侯府的主心骨。有他在一日,顾家便安然屹立不倒。

边关突起战事,外敌强劲,军中又有内应叛徒。战事危急,她也早已做好了最坏的准备。

可当这一刻真的来临时,她才惊觉是何等的冰冷可怕…

“娘娘,”玲珑颤抖着喊了一声:“现在该怎么办?”

顾莞宁有些茫然地看向玲珑。

玲珑何曾见过顾莞宁这般慌乱无主的模样,一时间既着急又心疼,泪水不停往外涌。

琳琅也是一脸忧急,眼圈早已红了。

唯一镇定的,是陈月娘。

“娘娘不用慌。”陈月娘沉声道:“定北侯为国捐躯,战死沙场,是顾家的荣耀。皇上不会忘记他,百官和百姓们也会永远铭记于心。”

“百余年来,顾家儿郎大多马革裹尸,死在战场上。这是顾家儿郎最好的归宿!奴婢相信,侯爷到了地下,也依然无怨无悔!”

“娘娘也不必担心边军。侯爷身边有几百顾家的家将,他们大多在军中担任重要将领的职务。有他们在,边军便不会溃散,也一定会挡住敌军!”

这一番慷慨激昂的话,激起了所有人心中的血性。

顾莞宁在最初的震惊和伤心后,也很快镇定下来。她先感激地看了陈月娘一眼:“多谢夫子提醒。”

她再一次庆幸,当年祖母将夫子给了她。

这些年,陈月娘出手的次数不多。不过,每到最危急的时候,总能起到极大的作用。便如此刻,也只能陈月娘才能保持清醒冷静。

陈月娘心里何尝不震惊难过?只是,她的父亲丈夫都死在边关。于她而言,这样的痛苦早已成了生命中挥之不去的烙印。

再痛苦,也得撑下去。

“侯爷战死的消息,应该刚送到京城。定北侯府上下还不知情。”陈月娘轻声道:“娘娘是否要派人回侯府送信?”

祖母又将经历一次丧子之痛。

顾莞宁心中绞痛,却知道此事宜早不宜迟。立刻点了点头:“就请夫子回一趟侯府,将此事告诉祖母。记得代我安慰祖母一番。还有,请祖母及早拿定主意应对。”

陈月娘慎重地应了下来。

陈月娘走后,顾莞宁一个人独坐许久。

她临窗而坐,目光落在窗外,神色间颇有些阴郁,目光沉沉。

玲珑想上前安慰几句,被琳琅用目光阻止。

娘娘现在想一个人清静,我们先出去,别在此打扰娘娘了。

玲珑默默点头,和琳琅一起退了出去。两人无言对视,心头俱像压着一块巨石,沉甸甸地几乎喘不过气来。

“侯爷死了,接下来会怎么样?”琳琅低低问道。

玲珑苦笑一声:“还能怎么办?还不是像以前一样,再让人接替侯爷之位,继续在边关领军打仗。”

顾家以军功立足,死了一个,便得有人接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