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莞宁目光一扫,神色不见喜怒,声音十分冷淡:“你嫁给季同,夫为妻纲,你处处以他为先,本就是应该的。”

珊瑚:“…”

原本还算镇定的珊瑚,面色倏忽苍白,目中露出仓惶:“娘娘,奴婢绝无此意,恳请娘娘息怒,听奴婢一言。”

顾莞宁不轻不重地哼了一声。

珊瑚心神巨震,哪里还敢有半点隐瞒:“去边关之事,是沈公子的意思,季同也十分赞同。他唯恐娘娘拦下沈公子,他也没机会再去边关。所以才会先暂时瞒下不说。别无他意!”

“他生平从未求过奴婢什么事,这是第一桩。奴婢实在不忍拒绝。再者,世子去边关领军,一定十分危险。沈公子医术高明,季同身手过人,或许都能帮得上世子。奴婢思来想去,才应了下来…”

一向少言的珊瑚,今日显然是真的急了,口中如连珠炮一般不停地解释。

顾莞宁依旧面无表情。

珊瑚急得快哭出来了,一边磕头一边哽咽求情:“娘娘,是奴婢错了。以后奴婢再也不敢瞒着娘娘了。求娘娘让奴婢留在椒房殿,不要将奴婢撵走。”

玲珑和琳琅也未料到顾莞宁动了这么大的火,心中俱是一沉,一起跪下为珊瑚求情。

“求娘娘开恩,饶过珊瑚这一回。”

“是啊,珊瑚已经知错了。娘娘就饶了她吧!”

顾莞宁出了心头闷气,才慢悠悠地说道:“我什么时候要撵珊瑚走了?”

众人:“…”

三人一起抬头,或泪眼婆娑,或满面疑惑,或眉头轻蹙。

相反,顾莞宁的眼中却闪过一丝戏谑的笑意:“我就是随口说说罢了,没想到,珊瑚这般不禁吓。你们两个也跟着凑热闹。”

原来是虚惊一场!

珊瑚长长松了口气,立刻擦了眼泪,端端正正地叩首谢恩。

倒是玲珑,很快反应过来被捉弄了,一边起身一边嘟哝:“娘娘竟也学会吓唬奴婢捉弄奴婢了…”

琳琅立刻扯了扯玲珑的衣袖。

玲珑话锋一转,陪笑道:“说到底,还是奴婢们做的不对。娘娘吓唬奴婢,也是为了让奴婢受教训长记***婢应该谢过娘娘才是。”

本欲板起脸孔的顾莞宁,不由得笑了起来:“罢了,这次便饶过你们。绝不允许再有下一回。”

玲珑也暗暗松口气,冲琳琅感激地一笑。

果然还是琳琅最熟悉顾莞宁的脾气。

顾莞宁未曾命人追回沈谨言,默许了沈谨言追随顾谨行的举动。

顾家为顾谨行请旨出战之事,满朝文武皆知。也因此,顾谨行领着顾家侍卫出城一事,不乏瞩目之人。

沈谨言一同随行的举止,在短短一日间便流传开来。

众人口中不便议论,心里少不得要感叹一回。

这个沈谨言,虽然出身不堪,到底是在顾家长大的。这份勇气和决断,委实令人刮目相看。

顾海知道之后,也沉默下来。

第一千零一十二章 动容

人人都有自己惯用的面具。

顾海习惯了以风流倜傥潇洒不羁的形象示人,实则心思缜密,狠辣果决。

已经离世的两位兄长,身手都比他强,论心狠手辣,却都不及他。

对于沈氏偷~人~私~生一事,顾海极其愤怒。当日若不是顾莞宁一力要保住沈谨言的性命,若不是太夫人从中阻拦,他绝不会容沈谨言活下去。

纸包不住火。沈谨言活着一日,秘密总会有曝露的一天。世上只有死人,才能真正地保守秘密。

以顾海的心意,将沈谨言母子一并暗中“处置”妥当,这桩隐秘便能永埋地下。

可惜,太夫人心软了,顾莞宁也心软了。

顾海不愿和祖孙两个起争执,这才退让一步。

这些年来,他对沈谨言一直存着警惕戒备之心。也一直暗中命人盯着沈谨言的一举一动。一旦沈谨言做出对不起顾家的事,他就是拼着被埋怨冷落责备怨怼,也一定会杀了沈谨言。

此事,便连太夫人和顾莞宁也不知情。

好在沈谨言没有令人失望。这几年来,沈谨言的所作所为,确实无可挑剔。甚至令人激赏。

当然,顾海还是厌恶他的存在。

直至这个始料未及的消息传入耳中。

久违的热血忽地在胸口涌动。厚厚的坚冰仿佛发出咔擦一声轻响,悄然裂开。

当天晚上,顾海回了定北侯府。

顾谨行和一众侍卫家将离府,吴氏病倒,崔珺瑶刚生下一子,还在产房中。众人分成两拨,要么陪在吴氏身侧,要么陪在崔珺瑶身边。

偌大的定北侯府显得有些冷清空荡。

顾海照例先去了正和堂,却扑了个空。丫鬟忙低声禀报:“启禀三老爷,太夫人去探望小少爷了。”

顾海略一点头。

身为长辈,去侄儿媳妇的院子里其实不太妥当。不过,眼下顾家这等情形,也顾忌不了这么多。

新生命的诞生,总给人带来崭新的希望和欢喜。这一个孩子的诞生,也稍稍冲淡了太夫人心中的悲戚。

太夫人抱着出生不到一日的男婴,目光慈爱之极。

听到脚步声,太夫人抬起头来,冲顾海招手:“老三,快些过来看看。这小子,和俊哥儿不同,倒是有些像你大哥年幼时的样子。”

顾海心里一动,走上前来,看向太夫人怀中的男婴。

俊哥儿一出生便眉目秀气,宛如女童一般漂亮。这个男婴,却有些质朴憨厚的模样。乖乖躺在太夫人怀中,不哭也不闹。

确实依稀有几分顾淙的影子。

孙子肖似祖父,也是常有的事。

想到已经命归九泉的兄长,顾海目光暗了一暗,定定神笑道:“母亲说的是。说不定,大哥便是特意投胎转世,又做了顾家子孙。”

投胎转世之说,于活着的人而言,确是莫大的安慰。

太夫人似想到了什么一般,眼睛一亮,立刻召了紫嫣过来,低声吩咐数句。紫嫣心领神会,点点头退了出去。

顾海耳力敏锐,已经听到了太夫人吩咐紫嫣的话,不由得笑了起来:“这倒是个不错的主意。”

太夫人叹了口气:“吴氏也是个苦命的。昨日昏迷之后,直到今天才醒。醒了之后,不言不笑不动,只一直落泪。若这么说,能让她心中好受一点,早日振作起来,也是好事。”

顾海点点头:“母亲说的是。”

太夫人抬头看了顾海一眼,略略皱眉问道:“你是不是有事要和我说?”

顾海无奈地苦笑:“什么都瞒不过母亲。”

然后,低声将沈谨言去边关一事道来。

太夫人先是满面错愕,然后目中闪过一连串复杂的情绪。最终,化为一声悄然长叹。

到底没白养他一场。

“母亲,我今日也颇有些震撼。”

顾海也叹了口气:“不瞒母亲,我一直觉得将他留下是你们太过心慈手软,迟早要酿成祸事。莞宁将季同他们留给他,我心中也颇为不喜。只是碍着莞宁的颜面,不便多说罢了。”

“我没想到,他竟有这份勇气。”

太夫人默然片刻,才低声道:“到底是在我们顾家长大的孩子,我也没白疼他。他不是那等不知感恩的白眼狼。”

“季同和两百暗卫,身手俱都不弱,又精于暗杀追踪。跟着一起去边关,也是助力。再者,他随着徐沧学了多年医术,这一年多来在善堂里也救了不少病患。医术已不弱京城名医。有他在谨行身边,也是好事一桩。”

顾海点点头。

闲话片刻,顾海问起了崔珺瑶:“崔氏现在如何?”

太夫人轻叹:“我刚才进去看了她一回。她自嫁进顾家,便和谨行琴瑟和睦,夫妻相得。骤然离别,心中不舍难过也是难免的。得过上一段时日,总会慢慢好起来。”

定北侯府的门庭和荣耀,便是这样一辈一辈传承而来。

顾家儿郎成亲留下子嗣之后,便要有随时上战场打仗的准备。嫁到顾家的女子,也得有守活寡和守寡的准备。

崔珺瑶还年轻,一时看不透想不开。待日后,她总会坚强起来。哪怕是为了两个孩子,也不会一直消沉。

这些时日,萧诩基本都宿在福宁殿。

到了晚上,顾莞宁也未再多等,上了床榻之后,很快入睡。

意识模糊中,一声轻笑在耳边响起,熟悉的温热气息,在耳际吹拂:“今晚怎么睡得这般早?”

顾莞宁还未睁眼,已习惯性地寻找熟悉温暖的怀抱。有些昏沉的头脑很快清明。

“你怎么回来了。”顾莞宁睁开眼,目中还有一丝慵懒。

萧诩爱怜地吻了吻她的额头:“我听闻阿言悄悄离京,怕你太过生气伤了身子,所以回来看看你。”

不提还好,一提顾莞宁便忍不住轻哼一声:“他翅膀硬了,想往哪儿飞,哪里由得了我。”

萧诩笑着叹道:“我听到此事,也吓了一跳。委实没料到他会有这样的胆量。”又轻声安慰道:“他既有这份心,想拦也拦不住,便让他去吧!”

第一千零一十三章 喜讯(一)

不让他去又能如何?

“走都走了,我还能将他追回来不成!”顾莞宁不满地哼了一声:“我倒不怕别人说三道四,不过总得顾虑大哥的感受。”

沈谨言的命宝贵,顾谨行的命难道就不珍贵?

顾谨行能去边关,沈谨言为何去不得?

沈谨言正是看明白这一点,才敢大胆地做出先斩后奏的举动,留下一封书信便偷偷跑了。可气的是季同,竟也跟着隐瞒不提。

想到季同,顾莞宁忍不住又轻哼一声:“季同的心也越发大了。我将他给了阿言,是让他多照顾阿言一些。他倒好,不但没劝阻,反而跟着阿言一起去了。”

萧诩顺着顾莞宁的话音说道:“确实不像话。等他们回来之后,你定要好好责罚季同!”

顾莞宁瞪了过来:“阿言是他的主子,他忠心护主也没什么不对。”

萧诩:“…”

好吧!他就知道不该多这个嘴。

顾莞宁生性护短。身边的人她责骂数落无妨,别人说半个字都是不行的。

萧诩摸了摸鼻子,很识趣地点点头:“你说的都对。”

顾莞宁目中有了一丝笑意,难得自省了一回:“我是不是太过霸道不讲理了?你堂堂天子之尊,在我这儿倒是受了不少闷气,委屈你了。”

萧诩立刻义正言辞地表明态度:“半点都不委屈,我心甘情愿甘之如饴。”

顾莞宁忍俊不禁,扬起唇角。

萧诩心念一动,凑了过来,欲行不轨之事。

顾莞宁伸手挡住了他。

萧诩一愣,挑眉问道:“怎么了?莫非你身子不方便?”

顾莞宁轻声应道:“这几日,我总有些困乏,胃口也不如往日。而且,这个月的月信已经迟了七八日。”

萧诩:“…”

萧诩先是不敢置信,然后迅疾看向顾莞宁平坦的小腹,目中溢满了激动和狂喜:“你又有喜了?”

“时日尚短,还不敢确定。过些日子,让徐沧来诊脉便知晓。”顾莞宁口中说得轻描淡写,目光却颇为笃定。

毕竟生过几回孩子,已经有了充足的经验。这几日身体的异样征兆,她早有察觉。只是一直没说罢了。

萧诩高兴得不知说什么是好,轻柔地将她搂进怀里,大手放在她的肚子上,在她耳边呢喃低语:“阿宁,我真的是太高兴了。”

孩子是两人血脉的融合和延续,是感情的凝聚和升华。身在皇家,身为天子,子嗣兴旺更是吉兆。

他们已经有了两子一女。若是再添一子半女,岂不更好?

萧诩的喜悦,毫不掩饰地传进顾莞宁的耳中,化为暖流,涌上心田。

这一刻,所有的阴郁烦闷烟消云散。

夫妻两人静静相拥,细细品味着这份独属于他们的幸福静谧。

萧诩虽有心多陪伴在顾莞宁身边,可惜朝事繁琐,边关频频送来的战报,更是时时令人揪心。

顾谨行一行人在日夜兼程赶路。

平西伯父子紧急点兵,三日之后便要启程增援边关。

只是,远水解不了近火。边关战报一日送来三回,可见战事之紧急。

顾淙一死,边军军心不稳,受了不小的影响。之后一连吃了几次败仗,死伤颇重。军中也有不少将领阵亡。全仗着顾家一众家将领兵死死苦撑。

顾家家将们在军中俱都担任将领之职,官职最高的是偏将顾杨。

顾杨是顾湛的亲兵,当年随顾湛一起去边关打仗,凭借着军功一步步升至偏将的位置。在军中已有二十余年,资格老,声望高。

顾杨对顾家忠心耿耿,顾湛死后,顾淙接替顾湛在边关领兵,顾杨便全力辅佐顾淙。如今顾淙也死了,顾杨毅然挺身而出,收拢所有家将,支撑战局。

也因此,边军虽处劣势,却并未全面溃败。足以撑到第一批援军的到来。

萧诩看到战报后,在朝上大肆褒奖定北侯府一门忠烈。

众臣皆心服口服。

顾家镇守边关多年,顾家儿郎确实个个英勇无畏。

因战报滞后的缘故,京城收到的边关战报,俱是数日前的战事抵报。

算算时日,增援的驻军已经到了边关。战况如何,却不清楚。

天子和群臣俱为此忧心忡忡。便是京城的普通百姓,见面所谈论的,也都是边关战事。

人人都盼着边军送来大胜的捷报。这份渴盼,很快就变成了焦灼不安。无以名状,人心惶惶。

大秦自建朝以来,边关战事不断。像此次这般战况激烈的,却也不多。这是近二十年来,战事最激烈边军最危急的一回。

闵太后已经茹素月余,每日吃斋念佛,祈祷佛祖保佑战事顺利大秦江山安稳。

先帝太妃们,来慈宁宫请安都被拒之门外,便也不敢再来扰闵太后的清净。更无人敢去椒房殿触霉头。

这一日,徐沧进了椒房殿。

半个时辰后,椒房殿里的女官琳琅亲自去了慈宁宫报喜。

“启禀太后娘娘,皇后娘娘近日颇有些不适,特意召了徐太医来看诊。”琳琅神色平稳,目中却透出喜意:“徐太医诊出了喜脉。”

闵太后眼睛一亮,猛地起身:“你说得可是真的?莞宁真的有喜了?”

琳琅抿唇一笑:“这等大事,奴婢岂敢说谎欺瞒。娘娘确实是有喜了。娘娘不宜劳顿,所以特意打发奴婢来给太后娘娘报喜。”

闵太后眉眼全是笑意,乐呵呵地说道:“有了身孕,确实该好好歇着。哀家这就去椒房殿看看莞宁。”

说完,便喜滋滋地去了椒房殿。

顾莞宁正坐在凤椅上,神色间略有些倦意。见闵太后来了,立刻起身相迎:“儿媳见过母后。”

闵太后笑道:“快些坐下,可别站着累着自己,更不能伤着身子。”一边说着,一边亲热地拉着顾莞宁的手坐下。

然后问长问短,嘘寒问暖:“这几日胃口如何?睡得好不好?以后可得小心注意些,一切都以身体为重…”

顾莞宁早习惯了闵太后的性子,不过,被人这般关心,总是件令人愉快的事。眉间笑意盈然。

第一千零一十四章 喜讯(二)

闵太后度过最初的激动之后,理智迅速回笼,很快下了决定:“从今日起,你安心养胎。宫中琐事都交给我。”

顾莞宁早知闵太后会是这等反应,随口笑道:“我现在暂时没什么孕期反应,打理宫务也算不得太过劳累,母后不必忧心…”

闵太后立刻板起脸孔:“莫非你是信不过我?”

顾莞宁:“…”

闵太后正色道:“若是别的事,我都依着你。不过,这事得听我的。怀孕养胎最忌劳累,疏忽大意不得。你也别仗着自己年轻生过阿娇他们姐弟三个,就不当回事。万万不可有失。”

这份好意是不得不领了。

顾莞宁无奈地笑了一笑,也不再坚持:“母后说的有理。儿媳就听母后的。从明日起,便将所有宫务暂交给母后。我只管安心养胎。”

这就对了嘛!

闵太后喜笑颜开,看着顾莞宁的肚子,由衷地叹道:“这一胎是双生子就好了。”

子嗣永远不嫌多。

顾莞宁哑然失笑。

闵太后心情一好,提起萧麒萧麟即将出宫住进王府之事,也没那么幽怨了:“麒哥儿麟哥儿的王府都建好了,就在安平王府的隔壁。”

和魏王府韩王府也都在一处,离皇宫颇近。

顾莞宁微微笑道:“他们两兄弟一直在母后身边长大,母后一日都离不得他们。只是,宫中规矩历来如此,他们已经过了十岁,不宜再住在宫中。不过,他们总要进宫来读书。母后想他们兄弟,便让他们每日中午到慈宁宫用膳。这样也能时常见到他们。”

闵太后笑道:“我倒是和你想到一起去了。”

婆媳对视而笑。

到了中午,孩子们俱都散学归来。

萧麒萧麟也在上书房里读书,不过,他们兄弟两个进度相差颇大。萧麒智力发育迟缓,俨然五六岁孩童的模样。萧麟却格外聪慧。

兄弟两个感情极好,每日同进同出。此时也是一同前来,规规矩矩地请安行礼。

顾莞宁含笑道:“都起身吧!”

闵太后惯会宠溺孩子,一手拉着一个问起了课业。

萧麒乖乖作答。

萧麟今年十岁,自觉已是男子汉,不愿再被闵太后拉着手,抽回手退了几步,一本正经地说道:“母后有话相询,只管张口发问,不用再拉着儿臣的手。”

闵太后:“…”

顾莞宁抿唇而笑。

闵太后素来好性子,也未恼怒,反而也笑了起来:“好好好,我不拉你们的手行了吧!”

萧麒却未退开,咧嘴笑道:“母后拉我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