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月娘应得颇为委婉:“这倒不用。椒房殿里的人手足够了。再者,娘娘也不惯要别人伺候。有奴婢和琉璃璎珞珊瑚珍珠便足矣。”

这倒不是信不过闵太后。只是,顾莞宁生性如此,待在她身边伺候的人必须完全忠心可靠。

闵太后不以为意,笑着说道:“这样也好。莞宁人呢?”

“娘娘有些困倦,正在寝室里小憩,奴婢这就进去通传…”

“不用了。”闵太后想也不想地打断陈月娘:“让她好生歇着。哀家稍坐片刻,等上一等也无妨。”

顾莞宁睡了一个多时辰才醒。

琉璃和璎珞利落地上前伺候更衣,一边禀报:“太后娘娘在外间等候娘娘,已经等了半个时辰了。”

顾莞宁神智顿时清醒了几分,嗔怪道:“怎么也不早点叫醒我。”

“奴婢倒是想叫醒娘娘,可太后娘娘不允。说是让娘娘好好休息。”璎珞有些无奈地应道:“奴婢不敢不听太后娘娘的吩咐。”

琉璃立刻接了话茬:“是啊!奴婢总不能违抗太后娘娘之命。”

一对油嘴滑舌的机灵鬼!

顾莞宁瞪了两人一眼,目中犹带几分笑意:“琳琅和玲珑两人有了身孕,才让你们两个接替她们。你们若表现不佳,本宫便罚你们去浆洗房。”

熟悉她脾气的琉璃和璎珞自然不怕,笑嘻嘻地继续请罪。

说笑几句间,顾莞宁已经穿戴整齐。

“劳母后久等了。”见了闵太后,顾莞宁先歉然告罪一声:“以后母后到椒房殿来,便让奴婢叫我一声。”

闵太后立刻道:“有喜之人,本就该多歇着。我又没什么事,等上片刻也没什么。”

“不管如何,也没有让婆婆等儿媳的道理。这要是传出去,少不得要落一个不敬长辈的声名。”顾莞宁轻声道。

闵太后理直气壮地说道:“我这个长辈半点都不介意,别人谁敢多这个嘴!”

语气中,流露出了太后应有的霸气。

顾莞宁哑然失笑,心里暖融融的。

闵太后很快说起了正题:“莞宁,我今日才知道,你竟将私房体己都捐做了军饷!这么做岂不是太过委屈你了!”

顾莞宁淡淡道:“儿媳只捐了三成私房!”

闵太后:“…”

儿媳好有钱…

不对!现在不是想这个的时候。

闵太后定定神道:“这么大的事,你总该和阿诩商议商议。”

顾莞宁轻笑一声:“他自然早就知道。”

闵太后:“…”

儿子也太随和了…

“用妻子的陪嫁,总是不太好听。”闵太后没那么多弯弯绕绕,很快便冒出了心里话:“朝中内外这么多双眼睛看着,他一个天子总得顾及颜面。”

所以,闵太后真正心疼的,还是自己的儿子。

顾莞宁也未介怀,微微笑道:“儿媳有个好名声,于皇上也是颜面有光之事。再者,夫妻一体,本就不分彼此。我的陪嫁私房,便是不捐给国库,日后也会留给阿娇姐弟。既是如此,迟些早些又有何妨?”

这倒也是。

反正是萧家儿媳,以后私房总是要留给萧家子孙。

闵太后轻易被说服了,很快笑道:“你这般大方,我这个当娘的也不能小气了。不过,我私房不及你,勉强凑个三十万两吧!”

顾莞宁笑道:“如何能让母后这样破费。母后若是有心,出个十万两,为皇上增光添彩也就是了。”

“这怎么行!”顾莞宁这么说,反而坚定了闵太后的决心。闵太后想了想,又改了口:“我再多添十万两,凑个四十万两整。”

顾莞宁失笑。

她不是有意为之,不过,倒像是以退为进一般。

闵太后也忍不住笑了起来:“人的心思也真是奇怪。若有人让我掏这么多银子出来,我未必舍得。你推辞不肯,我倒是非出不可了。”

顾莞宁深谙人心,要么不出手,出手便是轰轰烈烈人尽皆知。

不出半日,顾皇后捐赠百万银两充做军饷一事,便传遍京城。便连街头巷尾的百姓也都有所耳闻。

一时间,人人为之动容,口中满是赞誉之词。

“皇后娘娘真是慷慨,竟将自己的私房银子都捐了出来。”

“大秦有这样的皇后,委实是有福。”

“这天底下,也只有顾皇后才配坐中宫之位。”

“正是如此。皇上独宠皇后娘娘,也是应该的。有这样的皇后,别的女子哪里还能入得了皇上的眼。”

…顾莞宁的声名,也迅速攀至顶峰。

至于顾莞宁生母不贞之事,这种时候,再无人提及。便是偶尔有人想提一提,也会被周围众人群起而怒骂,灰溜溜地闭嘴。

第一千零一十八章 战报

此事也很快传到了太夫人耳中。

“宁姐儿果然聪明。”太夫人目中漾起一丝笑意:“出了这么一大笔银子,堵住了所有朝臣的嘴。”

以后谁还好意思提起沈氏的陈年旧事?

谁还有脸谏言皇上选妃入宫?

有这等贤惠慷慨的皇后,是天子之福,也是大秦之福。便是顾莞宁手段再凌厉,也无人会说三道四了。

顾海也笑了起来:“母亲说的是。此事一传开,上朝时人人对皇后娘娘歌功颂德,用词之肉麻,听的儿子鸡皮疙瘩都出来了。”

顾海言语诙谐风趣,哄得太夫人会心而笑。

自顾淙的死讯传来,太夫人便一直眉头深锁,已经许久未曾展颜。

便是顾海,也觉得心情轻松释然起来。

太夫人笑了片刻,忽地低声自语:“谨行走了已有八九日。也不知赶到边关没有。”

更不知此时边关到底如何。

边军死了多少人?顾家的家将们有多少折损?援军已经到了边关,是否扭转了边军的劣势?

顾海目光一闪,沉声说道:“近来战报颇为不利。援军抵达后的战报,还未送至京城。等再过一两日,便该有消息了。”

顾海所料没错,一天后,边军终于来了最新的战报。

抵达边关的驻军共有四万。驻军不及边军骁勇善战,论战力要差了一截。不过,有了增援,对边军而言总是好事。也能迅速补齐边军死伤过多的缺口。

一直处于劣势苦苦支撑的边军,终于喘了口气,小胜了一仗。杀了几千敌军。

看到这封战报,萧诩紧皱的眉头舒展开来,目中露出振奋的笑意。

战报送达京城,先呈到圣前。然后,才会由中书令当众宣读。

萧诩习惯性地将战报给了身侧的傅卓:“傅卓,你来宣读。”

傅卓领命,上前两步,朗声宣读战报。

这份鼓舞人心的战报,由相貌俊逸声音清朗的傅卓读来,令人生出身心愉悦之感。众臣们个个面带笑容,十分振奋。

满殿中,大概只有一个人心情不太美妙愉快了。

这个人,就是崔三郎。

元佑帝在位时,身边只有一个中书令。到了萧诩这儿,中书令有两个,便分了左右。左为先,右为后,这是朝中惯例。

傅卓便是左中书令,而他这个才华横溢举世无双的崔三郎,委屈地做了右中书令,被压了一头。

换在以前,崔三郎也不敢生出别的心思。傅卓是傅阁老长孙,和天子自小一起长大,情分不同旁人。他想比也比不过。

现在可就不同了。

傅阁老在政治斗争中一败涂地,现在对朝堂影响力远不如前。相反,崔阁老如日中天,入阁时间不长,却已和王阁老分庭抗礼,颇受天子器重。

此消彼长,崔三郎不免生了几分骄矜之心。

可惜,傅卓圣眷颇浓。天子丝毫没受傅阁老印象,对傅卓信任器重一如往昔。最重要的圣旨总是由傅卓拟定,当众宣读战报此类出头露脸的事,也多是傅卓担任。

崔三郎渐落下风,心中岂能痛快?

崔三郎的这点小心思,并未放在脸上。他依旧端着一张俊脸,颇为专注地听着战报。

崔阁老目光扫过若无其事的崔三郎,很快又移了开去。

宣读完战报后,众臣争先抢后的出言。有的夸赞援军到的及时,有的赞扬边军英勇,最惹人瞩目的,是为顾家家将请功的孟尚书。

年龄和顾海相若的孟尚书,今年刚过四旬,相貌俊美阳刚方正,留着一把美髯,更添几分气度。和俊美倜傥的顾海并肩而立,俱是令人眼前一亮的美男子。

不愧“双娇”美名!

“…定北侯死后,幸有顾家一众家将在军中收拢人心,军心未至溃散。也撑过最难熬的几日,撑到了增援的驻军到来。”

孟尚书拱手启奏,侃侃而谈:“臣以为,这场胜仗,应该归功于以顾杨为首的定北侯府家将。”

天子稽首:“孟尚书言之有理。”然后看向兵部卢尚书:“卢尚书,按着兵部惯例,这样的战功,应该有何褒奖?”

卢尚书拱手答道:“回皇上。理应每人晋升一级,赏银百两!”

赏银多少无妨,重要的是能晋升一级。

武将和文官最大的不同也在这里。文官要经过科考,要积攒资历声望,便是被赏识被重用,升职也得徐徐图之。

而在战场领兵厮杀的武将们,靠的是战功。说得再直白一点,杀敌越多,晋升越快。

朝中三品以上的文官,少说也得四旬左右。

而三品以上的武将,却要年轻得多。甚至还有二十多岁的年轻武将。

萧诩略一思忖,下了口谕:“给战报上提及有战功之人,晋升两级,赏银五百两!”

多日来心情一直阴霾的顾海,今日终于难得的有了好心情,脚步也比平日轻快了许多。

崔阁老的声音从身后响起:“顾尚书,请稍候片刻。我今日乘顾家马车,和你一并回府。”

顾海脚步略略一顿,待崔阁老赶上来,才应了一声:“好。”

崔府和顾府相隔不远,确实顺路。

不过,崔阁老特意要和顾海同行,自然是有话要说。

宫中说话不便,待出宫上了马车之后,崔阁老才拱手道喜:“顾杨等人立下如此战功,实在可喜可贺。”

顾杨等人是定北侯府的家将,他们立下战功,便是顾家立了战功。

天子金口一开,便让众人连升两级,定北侯府自是扬眉吐气。

顾海笑道:“多谢崔阁老。”过了片刻又道:“一场胜仗,算不得什么。未必能彻底扭转战局。日后如何,尚未可知。”

崔阁老收敛笑容,正色道:“战争便是这样,不到最后一刻,谁也不知战局会如何。算一算时间,谨行应该已经赶至边关。他学了多年兵法,却未真正领过兵,人也年轻。也不知他能否稳住战局。”

到底是自己的女婿,崔阁老对边关战事的关切,也远胜旁人,语气中满是忧虑。

第一千零一十九章 胶着

顾海目光一闪,神色淡淡:“崔阁老不必忧心。当年我二哥十八岁就去了边关打仗。还不是照样镇守边关,立下无数战功。”

“我们顾家儿郎,天生便是领兵打仗的料。”

这语气,实在有些狂傲。

崔阁老听了,却深以为然:“顾尚书言之有理。”

“再者,谨行此去边关,最重要是安定人心。”顾海又道:“我顾家历代镇守边关,只要有顾家儿郎领军,边军便人心安稳,数十座边城百姓们也会迅速安定下来。有顾杨在,还有顾柏同去边关,上阵领兵之事,一时还轮不到谨行。”

崔阁老这才释然地松了口气:“这样就好。”

顾谨行还年轻,战功多少倒在其次,先保住性命要紧。不然,若有个三长两短,女儿崔珺瑶岂不是要活生生地守寡一世就像太夫人那样?

顾海显然清楚崔阁老的心思,低声说道:“阁老请放心。谨行不在府中,顾家上下自会将崔氏照顾得妥帖周全。”

崔阁老徐徐一笑:“这我当然更放心。”

两人相识一笑,不再多言。

这一日胜仗过后,边关的战局逐渐胶着,敌我双方互有输赢。

吐蕃突厥联军占了五座边城,以此为据点。边军意欲夺回边城,不时发起攻击,却无功而返伤亡颇重。

反之,敌军想再夺边城,便会遭到边军最激烈的回击,死伤也十分惨重。一时间僵持不下。

顾谨行虽然年轻,却颇为沉得住气,并不急着收复边城。下令整顿全军,便严查军中的叛徒。这一查,果然在军中查出了数十个内应。

这些人,大多是军中低级将领,在军中多年。是齐王在十余年前在边军中安插的内应。当年齐王野心尚未曝露,又是定北侯府的女婿。已故的顾湛顾淙兄弟,对这个姐夫也算敬重。这才被齐王窥了空隙,将自己的人安插进了边军里。

此事年代久远,便连太夫人也不知情。

顾谨行查出内应后,毫不留情痛下杀手,以最严苛的军法当众处决了所有内应。然后,派人将数十颗人头挂在训练教武场的高杆上,震慑军心。

顾谨行亲自写了奏折,命人送往京城。

数日后的百官大朝会,傅卓当众宣读这份奏折,引来群臣愤慨激昂。

“齐王多年前便心生反意,竟在边军中安插内应。”兵部卢尚书含愤启奏:“突厥临近大秦,数年来时有进犯边军之举。吐蕃离大秦疆土颇远,此次竟和突厥联手出兵,显然是早知边军中有内应。”

“臣以为,此事必和吐蕃太子妃有莫大关联!”

吐蕃太子妃,正是齐王的嫡出女儿,当年远嫁和亲的乐阳郡主。

吐蕃骤然出军,边军中冒出数十个叛徒,边军折损了主将和众多将士…这一切,一定有乐阳郡主的“功劳”。

卢尚书出言之后,其余众臣也纷纷出列,强烈谴责乐阳郡主。

顾海出列启奏:“乐阳郡主远在吐蕃,她身为吐蕃太子妃,必然留在吐蕃国内,不会随军至边关。吐蕃突厥的联军在短短数日里便攻占五座边城,绝不仅是数十个边军内应之功。臣以为,一直隐而不见下落不明的齐王世子必在敌军之中。”

顾海此言一出,众臣皆惊。

细细一想,又觉得顾海的猜测极有道理。

吐蕃和突厥俱是游牧民族,擅长骑术和游战,却不擅长攻城守城。

往年突厥来犯,多是来去如风,败了立刻遁走。便是胜了,也只烧杀抢掠一番就回关外。像这般大举来犯以攻城为重,前所未有。现在这般摆出长期缠斗的架势,分明是有熟悉边军作战模式优劣的人在背后指点。

这个人,非齐王世子莫属!

崔阁老沉声附议:“顾尚书所言极有道理。臣也以为,齐王世子一定藏身在敌军内。为敌军出谋划策,攻打边城。现在摆出这副长期耗战的架势,更是居心叵测,不得不防!”

坐在龙椅上的天子,神色有些晦暗:“传朕旨意到边关,从即日起,注意敌军动态,全力搜索齐王世子的下落。若有机会,格杀勿论!”

大朝会散了之后,天子又召集重臣至福宁殿,商议重要国事和边军战事以及种种应对之策。

一转眼,便是半日时间。

大秦地域广袤,百姓众多。州郡有五十余个,要么这个州受了旱灾求开仓放粮,要么那个州出了贪墨大案,总之,国事永远处理不完。

即便有内阁五位阁老预先处置了大半,到天子面前的奏折也依然摞得半人高。

萧诩自登基之后,便十分勤勉。当日的奏折坚持当日批阅处理完毕,除非有极特殊的情形,否则,绝不会拖延。

也因此,萧诩时常忙碌到半夜。

不过,近来萧诩到了晚饭时辰便休息。

今日也未例外。

处理最要紧的国事之后,剩余的一摞奏折,萧诩很自然地吩咐崔阁老:“今日烦请崔阁老留下,将剩余的奏折批阅完毕。其余诸位阁老,忙碌了一整日,不妨先回府稍事休息。”

几位阁老中,属崔阁老最年轻力盛。

王阁老等人一起告退。

出了福宁殿后,一位阁老低声道:“皇后娘娘有孕,皇上忙于国事之余,每日还要抽出时间陪皇后娘娘,可见鹣鲽情深。”

可不是么?

这世上多的是三妻四妾的男子,风流自赏也是所有士大夫和勋贵们的特质。像罗尚书那般从不纳妾的是异数。

身为天子,对皇后情深至此,实在是让人钦佩。

王阁老步伐还算稳健,神色间却有一丝不愉。

一山不容二虎。他这个首辅位置尚未坐稳,便又冒了崔阁老出来。内阁本是按资历排序,最迟入阁的崔阁老偏偏官声最佳,又最得天子器重,俨然有了和他这个首辅分庭抗礼之势…

当日为了削弱傅阁老的势力,天子特意抬举了他出来,和傅阁老唱对台戏。现在他做了首辅,天子又刻意扶持崔阁老。

这便是帝王的平衡朝堂之术!

第一千零二十章 音讯

踏进椒房殿的那一刻,萧诩脸上的倦意一扫而空,脚步也轻快起来。

“阿宁,”萧诩含笑上前,拉起顾莞宁的手:“你今日感觉如何?孩子没闹腾你吧!”

顾莞宁面色红润,气色颇好,抿唇一笑道:“这个孩子定是十分乖巧。在我肚子里半点都没闹腾。我现在好吃好睡,半点孕吐的反应都没有。”

这一胎比起前两胎都要平稳的多。

萧诩细细地看顾莞宁一眼,然后笑了起来:“养胖一些才好。”

顾莞宁抬眼看向萧诩,敏锐地察觉出萧诩眉宇间的阴霾:“怎么了?是不是边关战事又不平顺了?”

萧诩避重就轻地应道:“这倒不是。你现在只管安心养胎,其余诸事不必多虑。”

顾莞宁略略蹙眉,声音里有了一丝不悦:“便是你不说,过两日我一样知晓。”

这倒也是。

边关在打仗,任何相关的消息都会在最短的时间里传开。顾莞宁并未刻意将手伸进朝堂,不过,消息依然十分灵通。

萧诩无奈地笑了一笑:“罢了,我说给你听,你别动气。”

说完,将齐王十余年在边军安插内应之事说了出来。

顾莞宁的神色果然冷了下来。

说到底,此事和死去的定北侯顾湛不无关系。

年轻的顾湛太过信任自己的姐夫,并未想到齐王包藏祸心,竟利用顾湛对他的信任,做出这等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