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王世子已有了庶子,不过,对嫡女瑜姐儿疼若掌珠。韩王世子对嫡长子萧天朗也是格外宠爱,说是命根子也不为过。

顾莞宁这一张口,便拿捏住了两人的命门。

两人不敢推辞,还得满面笑容地谢过皇后恩典,心里的郁闷就别提了。

萧诩只是昏厥了一回,又没彻底倒下…他们两人哪里敢生什么异心。顾莞宁这般提防戒备,也太早了吧!

便是闵太后,也觉得顾莞宁这样做有些不太厚道。

萧诩被扶着进了福宁殿的寝宫里睡下。

两位世子告退后,闵太后才委婉地说了一句:“傅氏林氏进宫也就罢了,两个孩子想回府,便让他们回去吧!”

顾莞宁半点心虚都没有,平静地回视:“对他们而言,傅氏林氏并不是最重要的人。瑜姐儿朗哥儿才是他们两个最在意的。做人质也最合适。”

闵太后:“…”

闵太后和顾莞宁无言对视片刻,很快败下阵来:“罢了,你说的有道理,都听你的就是了。”

反正,闵太后最在乎的是自己儿子的身体。其余事,都无所谓。

闭目养神的萧诩也睁开眼,轻声道:“母后,阿宁这么做没错。凛堂弟烈堂弟都是精明能干之人,用好了是助力,却也要时刻提防警醒。”

顾莞宁今日的举动,是对两人的敲打和警告。

以他们两人的性情脾气,越是强硬,他们越不敢生出异心。

闵太后也不知有没有听进去,反正第一个反应就是:“我和莞宁说话,你插什么嘴,好好歇着去。”

萧诩:“…”

萧诩默默地住了嘴。

闵太后重新转过头来,叮嘱顾莞宁道:“你怀着身孕,不能动气,也不能太过劳累。我在这儿守着,你先回椒房殿里待着去。”

顾莞宁轻声又坚决地应道:“我在这儿陪着他。”

闵太后拧着眉头劝了半天,顾莞宁不为所动,只重复着同一句话:“我留下。”

闵太后也拿执拗的顾莞宁没法子,只得一起留下。

萧诩一开始还撑着听两人说话,渐渐觉得困倦之意袭来,不知不觉中陷入熟睡。

这一觉,不知睡了多久。

睡梦中的萧诩,也并不安宁。不时地皱紧眉头,时而露出痛苦之色,口中不时呓语。

一只温暖的手,紧紧地握住他的手,在他耳边轻声低语:“萧诩,你安心睡,什么也不要多想。一切都会好起来。”

熟悉的声音,慢慢抚平了他的痛苦。

再次睁眼,天已黑了。

顾莞宁坐在床榻边,三个儿女也一脸忧色地看了过来。

第一千零三十五章 病症(一)

“父皇,”阿娇阿奕略略俯身低头,满脸急切。

性急的阿淳,从阿娇阿奕的中间钻了进来,只露出一个小小的头颅:“父皇,你终于醒了。听说父皇今日在金銮殿上昏倒,我和哥哥姐姐都很着急。”

阿娇阿奕一脸忧色。

萧诩头脑还有些昏沉,却反射性地挤出一个镇定的笑容:“你们三个不用担心,我是这些日子太过疲累,一时体力不支,才会昏迷过去。睡了半日功夫,已经好多了。”

阿娇一脸的忧心忡忡:“可是,父皇的脸色很是苍白难看。”

阿奕也皱了眉头:“国事要紧,父皇的身体也一样要紧。如此下去,父皇的身体哪里能熬得住?”

阿淳眨巴着乌溜溜的大眼,连连点头附和:“姐姐哥哥说的对,父皇以后还是别去上朝了。”

萧诩哑然失笑,目光在三张关切的脸孔上一一滑过,然后轻声应道:“父皇答应你们,以后一定好好保重身体。”

说完,又看向床榻边的顾莞宁。

逆着光,顾莞宁的脸庞不甚明朗,眼眸如深不见底的潭水。看不出情绪如何。

萧诩心弦又是一颤,低声唤道:“阿宁。”

顾莞宁没有回应,转头吩咐阿娇姐弟三人:“你们父皇需要静养休息,你们三个先回椒房殿。”

阿娇姐弟三个都舍不得走,一起抬头央求道:“母后,让我们留下吧!”

阿淳更是攥着顾莞宁的衣襟不肯松手:“阿淳保证乖乖地听话,母后,阿淳不想走。”

便是铁石心肠,在儿女们的软声细语前,也会变成绕指柔。

萧诩也跟着一起用期盼的眼神看过来。

顾莞宁瞪了厚颜的萧诩一眼,然后才道:“你们想留就留下。不过,不得大声说话。”

孩子们立刻高兴地点头。

萧诩一醒,候在外面的一众太医立刻被召了进来。

平日有徐沧在,萧诩几乎从不召太医来看诊问脉。现在徐沧去了边关,众太医们顿觉有了用武之地。

尤其是尹院使,扬着一张殷勤的脸上前来:“容微臣为皇上请脉。”

萧诩略一点头。

尹院使能做到太医院之首的位置,除了善钻营之外,医术也颇为不弱。此时正色敛容,凝神诊脉,颇为架势。

尹院使诊脉之后,略略皱眉,却未说话,起身退下。

另外几位太医也一一上前诊脉。

待诊完脉之后,众太医才凑到一起,低声商议会诊。

这才是给天子诊脉治病应有的样子。天子龙体何等尊贵,不容有半点疏忽闪失。必须由一众太医会诊后才能开药方。

也因此,独自给天子看诊开药方的徐沧,才会如此遭太医们嫉恨。

顾莞宁静静地坐在床榻边。

萧诩悄然伸出手,握住顾莞宁的手。

天气还有几分燥热,顾莞宁的手却没什么温度,透着令人心疼的凉意。顾莞宁有孕之后,便很容易燥热冒汗。

这样的凉意,都是因为他。

萧诩默默地想着,心里溢满了酸涩的温柔。他手下微微用力,将她的手握紧:“阿宁,我没事,你不用怕。”

顾莞宁终于肯低头看他一眼:“萧诩,当日我生阿淳难产,差点撑不住熬不过来。你当时怕不怕?后来我替你和孩子挡下齐王的剑,胸膛血流如注。你那时候怕不怕?”

萧诩:“…”

怕!

他当然怕!

怕得全身发抖,四肢冰凉。怕得难以控制自己。怕得不敢离开半步,不敢眨眼。唯恐她真的会离他而去。

顾莞宁定定地看着他,缓缓说道:“我的心情,和你当日并无区别。”

当众落泪太损帝王威严,萧诩用尽了所有的自制力,才将呼啸而来的酸楚和柔情都按捺下去。

他低声又坚定地说道:“我向你保证,我一定好好静养,将身体养好。”

顾莞宁嗯了一声,没再说话。

夫妻两人双手交握,再未分开。

很快,闵太后也来了。

见萧诩安然醒来,闵太后一直提着的心终于松懈下来。召来尹院使问话:“尹院使,皇上今日上午在金銮殿里陡然昏厥,到底是何缘故?”

尹院使不敢犹豫怠慢,忙拱手答道:“回禀太后娘娘,微臣和一众太医俱为皇上请了脉,刚才也会诊过了。微臣等皆以为皇上是疲累过度心力过度消耗之故。接下来一定要静养一段时日,不宜再操心劳神。再喝一些安神清心的汤药调养龙体,理应会有起色。”

尹院使这番话听着诚恳,仔细一品味,便知他将责任推到了所有太医头上。堪称油滑之极。

闵太后没往心里去,急急问道:“到底多少时日能好?”

尹院使诚恳答道:“微臣自当竭尽全力,让皇上龙体在最快的时间里痊愈。”

…说了和没说一样。

和有一说一颇为实在的徐沧一比,这个尹院使简直就是一个滑不溜丢的老油条!

闵太后现在才念起徐沧的好处,瞪了尹院使一眼:“在哀家面前,你也敢这般吞吞吐吐。给哀家说一句实话,皇上到底要静养多久?”

尹院使苦着脸,一脸为难:“太后娘娘这么问,微臣实在是难以回答…”

“你不能回答,便换一个能答的人来做院使。”一个冷冽的女子声音响起。

顾莞宁不知何时走了过来,正冷冷地看着他。

尹院使全身打了个激灵,不假思索地跪了下来:“皇后娘娘息怒,微臣不敢隐瞒。皇上龙体颇为疲弱,若不安心静养,必会留下病根。微臣和众太医适才商议,都以为皇上最少也得静养两个月以上。”

两个月…

闵太后一惊,霍然看向顾莞宁。

国事繁重,有几位阁老担着,还有魏王世子韩王世子出力,能撑一段时日。边关战事,却耽搁延误不得。尤其是此时军中还有瘟疫,正是忧急关头。

萧诩哪有时间静养两个月?

顾莞宁神色未变,略一点头:“有劳尹院使费心,将众太医分做两部,轮流在福宁殿里值守。”

尹院使忙叩首应下。

第一千零三十六章 病症(二)

闵太后藏不住心事,到了床榻边,立刻被萧诩看出不对劲。

“母后,我的病症是不是很严重?”萧诩低声问道。

闵太后强挤出笑容:“没有的事。尹院使和太医们会诊过了,皇上就是太过疲累,要歇上一段时日罢了。”

一段时日?

萧诩微不可见地皱了皱眉:“一段时日是多久?”

闵太后含糊其辞地应了一句:“不会太久。”

顾莞宁忽地说道:“至少也要两个月。”

闵太后:“…”

闵太后不无嗔怪地看了过来。

不是说好了要瞒着他吗?怎么一转脸就说了实话?需要静养两个月以上,怎么可能是不痛不痒的病症?

顾莞宁定定地看着萧诩,缓缓说道:“这两个月里,你什么事都不要过问,更不得忧心烦神。国事有阁老们,边关战事有萧凛萧烈盯着。若有他们无法决定的事,我便代你处理。”

此言一出,闵太后又是一惊,脱口而出道:“这怎么行!”

后宫不得干政,这是萧家列祖列宗定下的规矩!

更何况,顾莞宁怀孕已有五六个月,不宜操劳…

萧诩的反应,却大大出乎闵太后意料。只见他自责又无奈地苦笑道:“也只能如此了。”

闵太后:“…”

闵太后头脑里如一团乱麻,理也理不清,更不知该说什么是好。半晌才憋出一句:“总之,这样不妥。”

萧诩抬眼看了过来,声音轻柔:“母后不用惊慌。此事除了我们三人,不让别人知晓就行了。等闲之事,也不会惊动我。若有什么危急之事报到福宁殿来,阿宁替我下旨,对外便宣称这是天子圣意,谁也不会起疑。”

他的病症,少不得也要瞒上一二才行。免得人心浮动,朝堂不稳。

闵太后还在犹豫踌躇,萧诩又低声道:“我知道这样是辛苦了阿宁。可眼下也只有这个法子最稳妥。我不敢逞强,若真熬垮了身体,早早归天西去,扔下母亲妻儿…”

闵太后听不得这样的话,想也不想地打断萧诩:“罢了,什么都依你就是了。”

闵太后不再反对,此事就这么定了下来。

从这一日起,萧诩便在福宁殿里静养。

顾莞宁也未再回椒房殿,也在福宁殿里住了下来。说来,这又是不合宫中规矩的事。只是,谁也不敢多嘴饶舌。

阿娇姐弟三人,每日来探望一回,然后便老老实实地回椒房殿里休息。

傅妍林茹雪果然进宫“帮忙”,两人各自带着孩子,住在会宁殿里。白日孩子去上书房读书,她们两个便去慈宁宫请安,帮着闵太后一起打理后宫琐事。

两人都是聪明灵透之人,心知肚明这一趟进宫是为了什么。表现得颇为温顺,也无半点不满。

魏王世子韩王世子各自领着户部刑部,如今又肩负重任,随时盯着边关战事的情况。

小事他们两人商议,遇到大事,便得立刻去福宁殿禀报。

一转眼,便是七八日。

边关战事依旧胶着。边军原本占着上风,近来因瘟疫之事人心惶惶不安,大大影响了战力。接连吃了几场败仗,士气颇为低落。

倒也有个好消息。

沈谨言住进军营之后,几天几夜不眠不休,研制出了治疗瘟疫的药方。虽未能彻底治好患上瘟疫的将士,却有效地抑制了瘟疫的传染。因瘟疫而死的士兵迅疾减少。

消息送到福宁殿,小贵子满脸喜色地向顾莞宁禀报:“…娘娘,这等好消息,不如让奴才亲自禀报皇上。皇上心情好了,或许龙体恢复得更快一些。”

顾莞宁的目中有了久违的笑意:“我去和他说。”

顾莞宁迈着轻快的步伐进了寝室。

萧诩这几日吃了睡,睡了吃,几乎没机会下床榻。可俊脸依旧苍白无血色,脸孔也略略清瘦了一些。

他每日睡得颇多,嗜睡得令人心惊。

对此,尹院使的解释是:“…之前的大半年,皇上每晚睡得时间不足。时间久了,龙体消耗过度,太过困倦。便如弓弦一般,一直紧绷着。现在松懈下来,睡得多些才是正常的。”

顾莞宁便未再多问。

此时,萧诩又睡着了。

顾莞宁没舍得叫醒他,坐在床榻边,凝望着他苍白俊美的睡颜,心如针扎一般。

她伸出手,轻轻抚上他的脸。

萧诩,你一定要快些好起来。

直到今时今日,我才知道,我是这般地在意你。

不知过了多久,萧诩才睁了眼,沙哑着声音问道:“我睡了多久?”

“约莫两个时辰。”顾莞宁放柔声音答道。

竟又睡了两个时辰。

萧诩皱了皱眉,心里隐约有些不安。

一天十二个时辰,他几乎要睡八九个时辰。清醒的时候还不足四个时辰。如此嗜睡,真的只是因为疲累过度吗?

睡醒之后,他并未觉得头脑清醒,反而有些难言的昏沉和难受。

萧诩定定神,故作轻快地笑道:“过了三岁之后,我再也没这样清闲过。这几日,我可真是睡得足实。”

或许是因为他的演技太过高明,也或许是因为顾莞宁心情颇佳,一时有些疏忽,并未留意到萧诩目中一闪而逝的阴霾。

顾莞宁笑着将边关送来的好消息告诉萧诩。

萧诩听得精神一振:“阿言果然是好样的!他这次可是立下了大功!待战事平息,我一定要重赏他。”

顾莞宁嘴角微扬:“确实该重赏。”

沈谨言在边关立下大功。这般争气露脸,以后还有谁敢揪着他的身世不放?

或许,沈谨言留在边关,确实是最好的选择。

在军中,没有朝堂那么多弯弯绕绕。军中的将士要训练要打仗,对军医的尊重,远胜旁人。沈谨言在边军里待着,不会再有冷眼歧视嘲笑。

他想堂堂正正地活着,甚至有建功立业的念头。只有在军中,才有可能。

“萧诩,阿言想留在军中。”一直隐瞒未提的话,很自然地出了口:“我本不愿意。现在仔细想来,倒也合适。”

第一千零三十七章 立功

萧诩竟半点都不惊讶,略一点头道:“也好。”

顾莞宁目光一闪,略略蹙眉:“莫非阿言已经写信给你,提过此事了?”不然,为何萧诩的反应这般镇定?

萧诩失笑:“什么都瞒不过你。阿言确实给我写过信提起过此事。我见你未提,便也没提。”

顾莞宁:“…”

胳膊肘往外拐!

顾莞宁想绷着脸,目中却已露出笑意。

沈谨言肯将真正的心意告诉萧诩,自然是因为信任他。便如信任她一般!

萧诩笑着叹道:“我还记得阿言当日到太子府的时候,不过是个身形单薄动辄哭泣的孩子。现在,却已是顶天立定的男子了。”

时光荏苒,令人唏嘘啊!

顾莞宁的目光柔和起来,低声笑道:“一转眼,我们已经成亲十年了。时间过的真快!”

萧诩故作讶然:“已经十年了吗?为何我觉得和你几日前才相逢,总是看不够你?”

论甜言蜜语哄人的功夫,真是无人能及萧诩。

顾莞宁抿唇笑了起来。

又过数日,边关再传来好消息。

徐沧已经领着一众太医到了边关。师徒两人一个德行,徐沧几乎是迫不及待地也住进军营里,和沈谨言一起研究药方。

有医术高妙的徐沧在,治疗瘟疫的药方很快被完善。不出几日,军营里支起大锅,熬制汤药。被传染上瘟疫的士兵喝了汤药,已经有了起色。没被染上瘟疫的,也是人人都喝,有预防之效。

军营里的瘟疫被控制住了。

好消息传来之后,连着熬了多日未曾好眠的阁老尚书们,俱是一阵欣喜雀跃。

魏王世子韩王世子也一起长长松了口气。

“瘟疫总算没真正传开。”提起瘟疫,魏王世子仍然心有余悸:“此次瘟疫,军中死了近两千人。若是瘟疫在所有军营中爆发传染,还不知要死多少人。”

两千士兵的性命,听着也令人心痛。却未到伤筋动骨的地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