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王世子也叹了口气:“可不是吗?没想到,沈谨言那小子竟有如此胆量和勇气,立下大功。”

魏王世子扫了韩王世子一眼。

韩王世子立刻改口笑道:“沈公子为研制药方,将生死置之度外,委实令人钦佩。”

此次最大的功臣,不是徐沧和一众太医,而是率先住进军营研制药方的沈谨言。

若不是沈谨言做了诸多先期的事情,就算是徐沧到了边关,也要耗时多日才能研制出药方。而每多耗费一天,便意味着要死很多人。

边军战报里,有特意为沈谨言请功的奏折。

这份奏折,是顾谨行亲自写的。

奏折先被送到内阁,然后六部尚书传阅。顾海也在其中,当然也看到了这份奏折。众人有意无意地都在看顾海。

顾海会是何等反应?

沈谨言是沈氏不贞偷人生下的儿子,顶着定北侯嫡子的名头长大,身世曝露后,便成了顾家所有人的耻辱。顾海对沈谨言深恶痛绝,众人心中都清楚。

现在,沈谨言偏偏跟去边关,立了大功。顾海心里一定不是滋味吧!

顾海的反应却大大出乎众人意料。只见他神色坦然地说道:“这封奏折,应该送至圣前,由皇上定夺。”

崔阁老目光一闪,咳嗽一声:“顾尚书所言甚是。”

罗尚书孟尚书等人也出言附和。

连顾海都不介意了,其余人自不会多嘴讨嫌。更何况,这也是讨好帝后之举。当下,人人附议。

魏王世子韩王世子理所当然地跑腿送奏折。

秋日余威犹在,从金銮殿走至福宁殿的一段路,晒得人直冒汗。

韩王世子不动声色地靠近几步,压低了声音说道:“皇兄养病也有一段日子了。”

魏王世子嗯了一声。

从昏倒的那一日算起,已经快有一个月了。

闵太后曾亲自出面,宣称天子并无大碍,只是太过疲累需要休息静养。众人未曾生疑。可这都一个月过来了,就是再累,也该养得差不多了吧…

偏偏天子毫无上朝的意思,依旧每日在福宁殿里躺着。倒是累得他们两个时常捧着奏折去福宁殿。

“你说,皇兄还要休息多久?”韩王世子故作不经意地随口问道。

魏王世子目光一闪,淡淡说道:“去问问不就知道了。”

说的轻巧。谁敢多嘴去问?

若是被多心多疑的帝后知道了,岂不成了窥伺天子病症,意图不轨?

韩王世子撇撇嘴,心中暗暗腹诽。这个萧凛,自小到大就是这副德性。明明心中也在起疑,偏偏假作正经,不肯吭声。

魏王世子只当没看见韩王世子眼底的嘲弄,稳稳地迈步进了福宁殿。

照例又是小贵子出来相迎。

“奴才见过魏王世子,见过韩王世子。”小贵子恭敬地行礼,并接过奏折:“奴才这就送奏折给皇上,还请两位世子稍候片刻。”

“等等!”魏王世子忽地叫住了正欲离开的小贵子:“贵公公,本世子和韩王世子想求见皇上一面,烦请通传一声。”

韩王世子:“…”

要去你去,干嘛拖上我?

韩王世子瞪了过去。

魏王世子视若不见,微笑着塞了一个厚实的荷包过去。

小贵子哪里敢收,连连推辞:“世子真是折煞奴才了。奴才这就进去通传。”

小贵子进去通传,魏王世子韩王世子在外间等候。

福宁殿里到处都是内侍,两人说话不便,并不多言。只偶尔用眼神示意交流。

皇兄到底病得重不重?

肯见我们,便不算重。若连见都不见,想来定有蹊跷。

之前送进去的奏折,应该都是皇兄批阅定夺的吧!

这可未必。

不是皇兄,总不会是皇嫂吧!后宫干政可是大忌,皇兄岂敢让妇人干政。

皇兄早就被迷昏了头,做出这等事也不稀奇。

两人眉~来~眼~去,韩王世子眼中惊愕难掩。魏王世子倒是显得颇为冷静,显然早已有所猜疑。

就在此时,小贵子回来了,恭敬地说道:“皇上请两位世子进去。”

两人对视一眼,一起应下。

第一千零三十八章 起疑(一)

时隔一个月,魏王世子韩王世子终于又见到了萧诩。

萧诩坐在床榻上,身上盖着柔软的被褥,略显苍白清瘦的俊脸扬着一丝浅笑,看了过来:“朕身体不佳,一直静养休息,你们两人近日来辛苦了。”

两人忙拱手应道:“这是臣弟分内之事。”

心中各自猜疑不定。

静养了一个月,萧诩的面色却无太大好转,看着依然苍白。这样看来,萧诩在短期之内不能再上朝,也不宜再操劳朝事战事。

之前送到福宁殿的奏折…到底是谁批阅的?

两人下意识地看了坐在床榻边的顾莞宁一眼。

顾莞宁孕期已近七个月,宽松的衣裙遮不住高高隆起的肚子。不过,她依旧神色镇定,气度沉稳。不看肚子只看脸,根本看不出这是一个还有两个多月便要临盆的孕妇。

顾莞宁略一抬眼,看了过来。

魏王世子韩王世子反射性地移开目光。

天子爱拈酸吃醋,心眼之小人尽皆知。便是多看顾莞宁一眼,萧诩也会不高兴。

正想着,萧诩的声音在两人耳边响起:“你们两人今日一起前来福宁殿,想来是有要紧的奏折送来。”

魏王世子定定神,拱手应道:“是,边关送来战报,沈公子师徒已经研制出了药方,抑制住了瘟疫。定北侯世子特意写了奏折,为沈公子请功!”

这确实是一个极好的消息。

萧诩的眉头迅疾舒展开来,目中闪出释然喜悦的光芒:“好!好!好!”一连道了三个好字。

顾莞宁的眼眸也亮了起来,唇角扬起。

韩王世子将手中的奏折交给小贵子。

小贵子接过奏折,恭敬地递给了顾莞宁。顾莞宁也未避讳,展开看了起来。

魏王世子:“…”

韩王世子:“…”

心里的猜疑就这么眼睁睁地成了现实!

便是城府深的魏王世子,此时也掩不住心里的惊愕,霍然看向顾莞宁。更不用说性情冲动的韩王世子了。

“皇兄,后宫不得干政,这是大秦开朝时先祖列下的规矩。”嘴总比脑子快一步的韩王世子脱口而出道:“你怎能让皇嫂看奏折?”

魏王世子也忍不住了:“臣弟也以为此事不妥。”

顾莞宁神色不变,目光淡淡地掠了过来。

韩王世子魏王世子俱是一脸愤慨,并未退缩。

尤其是韩王世子,一时热血上涌,竟大声说道:“皇嫂,你身为中宫皇后,当知宫中规矩。为何明知故犯?你可知此事一旦传开,会造成何等恶劣影响?”

顾莞宁略一挑眉,反问道:“你们两个不说出去,有谁会知道?”

韩王世子:“…”

韩王世子被噎得说不出话来,一张略显阴柔的俊脸因愤怒涨成了猪肝色。

顾莞宁又淡淡说了下去:“皇上一个月未露面,只怕群臣也有了猜疑。今日你们进殿面圣,日后有人问起,你们该知道如何应对才是。”

魏王世子沉默少言,思绪却更迅疾,几乎瞬间便反应过来。

怪不得萧诩主动召他们两人进福宁殿!

感情是打着让他们两人遮掩的主意!

果然,萧诩接过话茬说道:“朕不能操劳耗神,近日送来的奏折,便由皇后代为批阅。这也是权宜之计。待朕身体痊愈,自然不会再让皇后费心操劳。想来两位堂弟定能谅解朕的无奈和苦心。”

“朝中众臣,想来也有人生了疑心。烦请两位堂弟稍作遮掩。”

萧诩目光清朗,声音诚恳,病中的声音颇有些虚弱,让人难以拒绝。

韩王世子此时也会意过来。

帝后两人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软硬兼施,让他们无法拒绝。

这是挖好了坑,就等着他们两人来跳…

韩王世子心里窝着一团无名火,一肚子话堵在嗓子眼,想说却说不出口。

还是魏王世子率先张了口:“皇兄病中,需要静养。奏折需朱笔御批,皇嫂暂代一段时日,也在情理之中。”

韩王世子清了清嗓子:“堂兄言之有理。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皇嫂精明果决,不弱须眉。再者,这只是权宜之计,等皇兄龙体安康,便能交还到皇兄手中。”

萧诩温和一笑:“两位堂弟这般善体人意,朕心甚慰。”

顾莞宁的神色也和缓了许多:“如此,便劳烦你们了。”

魏王世子韩王世子除了拱手领命,还能说什么?

半个时辰后,魏王世子韩王世子捧着批阅好的奏折回了内阁处。

这里是几位阁老在宫中处理政事之处,离金銮殿福宁殿都颇近。

王阁老目光一扫,随口笑问:“不知两位世子今日可曾面圣?皇上龙体如何?”

崔阁老等人也关切地看了过来。

众人关切的面孔背后,分明藏着探寻之意。

皇上自昏厥之后,便未再露过面。病情到底如何,全凭太后一张嘴,众臣心里岂能不犯嘀咕?

魏王世子神色如常地应道:“今日我们两个见到皇兄了。皇兄龙体已经颇有气色,再过一段时日,便能上朝。”

韩王世子接过话茬:“沈公子研制出药方,抑制住瘟疫,立下大功。皇上看了奏折之后,龙心大慰。已经命两位中书令拟旨,嘉奖沈公子。”

话题很自然地转到了边关战报上。

崔阁老的目光在奏折上迅速掠过。

呈送到圣前的奏折,需天子亲自朱笔御批。这一个月来,天子在养病,只有十分要紧的奏折才会呈到福宁殿。每日绝不超过三封奏折。

按规矩,天子批阅完的奏折,几位阁臣都需过目。

魏王世子当然清楚规矩,很快将奏折给了崔阁老。

崔阁老也未推辞,展开奏折,迅疾看了几眼。最后,目光落在天子的御批上。

沈谨言有功,当重赏。

短短八个字,十分简洁。

确实是萧诩的笔迹无疑。御批的口吻,却又给人微妙的错觉…

崔阁老定定神,将一闪而过的荒谬念头赶出脑海。

堂堂天子焉能不知后宫不得干政的道理!怎么可能让顾皇后代为批阅奏折?

第一千零三十九章 起疑(二)

“你觉得,他们两人值得信任吗?”

魏王世子韩王世子离开后,内侍们也都退下。寝室里只剩帝后两人。萧诩看似随口问了一句。

顾莞宁略一挑眉,声音平静而冷漠:“他们必须值得信任。”

他们两人都是聪明人,一定知道该怎么做。

若传出半点不利帝后的风声,第一个倒霉的就是他们两个!

萧诩想了想笑道:“凛堂弟话不多,心思却通透,也沉得住气。烈堂弟冲动冒进些,不过,他也是聪明人。只要绕过弯来,便会竭力遮掩。不会露出痕迹。”

到底都是在元佑帝身边长大的,心机城府样样不缺。

顾莞宁微微一笑:“你说的是。他们两个,都是精明能干可用之人。唯一可虑的,是忠心这两个字。”

萧家子孙的天性里,都有着对皇位最深的渴望和执念。平日这份野心会被严严实实地遮掩,一旦有机会,这份野心便会遏制不住地生根发芽破土而出。

简而言之,这是两把双刃剑。

一旦掌控不住,便会伤到自己。

“今日我故意让他们两个知晓是你代我御笔朱批,”萧诩目光一闪:“一来是让他们在群臣面前替你遮掩。二来,也有借机敲打之意。”

我知道你们起了疑心。索性直言相告。

那么,接下来你们会怎么做?

顾莞宁嗔怪地说道:“尹院使说了,让你别再耗神。所以我才连奏折都不让你看。你好生养病,不要再琢磨这些事。”

萧诩立刻乖乖认错:“皇后娘娘所言甚是,我这就躺下歇着。”

“油嘴滑舌。”顾莞宁瞪了他一眼,目中有了一丝笑意。

萧诩躺下闭目之后,很快便睡着了。

顾莞宁眼里的笑意悄然隐没。

静养了一个月,萧诩的身体依然没什么起色。每日入睡的时间,竟比一开始还要多。这显然绝不是好转的迹象。

太医院里的一众太医,每日请脉会诊,商议来商议去,也说不清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萧诩不欲她担心,当着她的面,总表现得格外轻松。

她也不愿让萧诩知道她的忧心,很少提及病症。

夫妻两个彼此演戏,骗得过对方,却骗不过自己。

萧诩熟睡之后,顾莞宁悄然迈步出了寝室。

候在外面的陈月娘等人立刻围拢过来。

顾莞宁看向陈月娘,轻声道:“夫子,今日边关送来战报。阿言和徐沧已经研制出药方,军中瘟疫已被控制。”

众人脸上俱是一片欢颜。

尤其是陈月娘和珊瑚,这些时日一直忧思重重。此时不约而同地松了口气。

顾莞宁又道:“烦请夫子写一封信给徐沧,让他接到信后立刻回京。”

陈月娘笑容一敛,并不多问缘由,张口应了下来。

其实,也无需多问。太医们对皇上的病症显然没什么好法子,一个月来还不见好转。若不是因为边关危急需要徐沧,顾莞宁早已下旨召徐沧回京了。

眼下边军瘟疫已被稳住,徐沧回京也无妨。

顾莞宁没有亲自下凤旨,显然是不欲惹人疑心。

也就是说,天子的病症,不能在此刻传开。免得惹来人心浮动朝堂动荡。

傍晚。

定北侯府。

太夫人重病一场,伤了元气。一直在正和堂里静养,府里琐事基本不再过问。儿孙们也不敢扰太夫人清静。

唯一例外的是顾海。

每日从朝中归来,不管有多晚,顾海总要来一趟正和堂。

“老三,今日朝中可有什么好消息?”太夫人见顾海脚步轻快眉间隐有喜色,心里浮起期待:“是不是边军打胜仗了?”

顾海笑道:“比打胜仗更让人高兴。”

迅速将今日战报说了出来。

太夫人果然十分欢喜:“这可太好了!真是上苍保佑!阿言此次真是立了大功。”

顺口便夸起了沈谨言。

顾海心结已解,对沈谨言也宽容多了,笑着附和道:“我也没想到,他竟有这等胆量勇气,住进军营里。而且,他的医术也着实胜过那些所谓的名医。”

沈谨言八岁起随慧平大师学医,之后又师从神医徐沧,学出了一身精湛的医术。在关键时候,倒是派上了用场。

瘟疫被抑制,边军最大的危机也迎刃而解了。

也怪不得太夫人这般高兴。

“对了,皇上已经一个月未曾上朝了吧!”太夫人关切地问道:“皇上的病症到底如何了?”

顾海笑容一敛。

太夫人心里一沉,急急追问:“莫非皇上病情加重了?”

“这我也不清楚。”顾海有事从不瞒着太夫人,皱眉应道:“皇上在宫中养病,不见朝臣。病症到底如何,全是太后娘娘口谕,群臣都不知道。”

太夫人眉头也皱了起来,低语道:“看来,皇上的病症非同小可。”

不然,绝不至于这般遮掩。

顾海目光一闪,压低了声音:“有人在疑心皇上病重不起,根本无力批阅奏折。只是,奏折确实是批阅过的,而且,上面的笔迹也和皇上笔迹无异。”

太夫人一惊,霍然看向顾海:“你的意思是…”

顾海点了点头。

太夫人的眉头几乎拧成了结。

顾莞宁善于模仿人的笔迹。外人不知,他们当然清楚的很。

照顾海这么说来,这奏折若不是天子亲批,显然便是出自顾莞宁之手。

太夫人半晌才挤出一句话来:“此事绝不能让人知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