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御史的慷慨陈词,并未令于御史动容。

于御史还是那副死气沉沉的样子,淡淡说道:“多谢严御史好意。不过,这是天子家事,我们身为臣子,为君尽忠是我们的本分。皇室之事,轮不到你我来过问。”

严御史早有准备,继续劝说:“于兄,我知道你是顾忌顾皇后势大。不过,此次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错过这一回,以后想再弹劾顾皇后,更是难上加难。”

“我们御史本就有闻风而奏之权。便是未能奏效,也没什么大碍。于兄只要振臂一呼,一定会有许多人支持你…”

“严御史不必再多说了。”于御史打断严御史:“总之,我不会上奏折。”

一腔热血的严御史生生地碰了一鼻子灰,好话歹话说尽,也没能令于御史改变主意。

严御史也恼了,冷着脸说道:“我一番好意,你竟不领情。也罢,算我多事,以后我再也不登于府大门就是。”

说完,便愤然拂袖而去。

于御史默默地目送好友愤然离去,然后,长长地叹息一声。

他窝囊憋屈些无妨,至少能保全于家上下。真如严御史所说的那样领头上奏折,只会招来更大的祸端。

严御史等人到底还是联名上奏了一回。

可惜,这封奏折甚至未能呈到圣前,便被几位阁老拦了下来。王阁老崔阁老各自厉声斥责:“皇上病重,正需安心静养,宫中之事由皇后娘娘掌管。岂容尔等胡乱猜疑!”

“皇后娘娘品性高洁,贤良淑德,岂会做出杀人灭口的行径。真是胡言乱语!”

“尔等自恃御史身份,听信道途之言,闻风乱奏,扰乱圣听,委实可恨可恼!”

众御史被阁老们怒斥一顿,又被吏部的顾尚书似笑非笑地瞥了一眼,不由得心中发凉。

完了!

别人也就罢了,这位顾海顾尚书,是当今顾皇后的三叔,最是记仇,睚眦必报。他们今日上了奏折弹劾顾皇后,以后少不得要被顾海刁难。

损人利己,真是何苦来哉!

御史们灰溜溜地退下。

这封奏折被随意地堆放在案几上,无人多看一眼。

处理完政事后,众臣各自离宫。

崔阁老又以同路为由,坐上了顾家的马车。

车顶悬挂着的风灯摇晃不定,马车里的光线忽明忽暗,崔阁老和顾海的脸孔也显得明暗不定,表情有些模糊。

“顾尚书,太夫人已经回府了吧!”崔阁老看似随意地问道。

顾海略一点头:“皇后娘娘出了月子,凤体无恙,母亲便回了侯府。”

崔阁老迅速瞥了顾海一眼,暗示性颇为浓厚的说了一句:“皇后娘娘杀伐果决,巾帼不让须眉。”

是啊!

顾莞宁此次出手确实太过明显也太过狠辣,连几日时间也未等,直接要了安平王兄妹的性命。

这其中一定有什么不为人知的缘故!

顾海心中也在猜测,在崔阁老面前,却应得轻描淡写:“皇后娘娘生性如此。”

崔阁老没试探出什么,也未失望。如今崔家和顾家同气连枝同进共退。他既已选择站在顾皇后这一边,便不会轻易改弦易辙。

安平王兄妹死便死了,便是众臣心中暗自揣测猜疑,也无人敢吭声。

韩王府。

林茹雪一直住在宫中,韩王府里没了正经的女主人,如今是一个颇为得宠的侧妃打理内宅。和魏王府的情形相差无几。

韩王世子也时常留宿宫中,偶尔回府,大多是和魏王世子一起喝酒。

这一晚,魏王世子又来了韩王府。

兄弟两个照例屏退内侍宫人,先喝一通闷酒。

两人都是满腹心思,却无人先吭声。直到喝空了四个酒壶,韩王世子才率先张了口:“没想到,萧启就这么死了。”

声音里透出一丝唏嘘和悲凉。

当年堂兄弟四人,一起在上书房里读书,表面上还算和睦。后来于侧妃被赐死,萧启为元佑帝厌弃,被软禁在府中。他们两人,很自然地和萧启断了往来。

这些年,他们冷眼看着萧启过着几乎与世隔绝的生活,心里未必没有一丝怜悯。只是,这一丝怜悯和自身的尊荣富贵比起来,便微不足道了。

他以为萧启会这样过一辈子。

却没想到,萧启会悄无声息地丧命在椒房殿…

韩王世子心头被一层阴影笼罩,抬头看向沉默不语的魏王世子:“凛堂兄,顾莞宁下手太过狠辣了。”

第一千零五十八章 密旨

安平王丹阳公主兄妹的死讯传开,最受震撼的人,莫过于衡阳公主了。

“母妃,我已经连着几日都没睡安稳了。”

在亲娘面前,衡阳公主无需遮掩自己的恐慌害怕,声音轻颤不已:“一闭上眼,我就会想到二弟三妹死不瞑目的样子。母妃,我真的害怕。”

李侧太妃何尝不怕?

她将瑟缩的衡阳公主搂进怀里,低声哭道:“我也做了几夜的噩梦。这些年,丹阳一直养在我的寝宫里。我自问对她照顾也算上心。”

“可是,这孩子就是和我不贴心。我根本不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也不知道她到底犯了什么错…”

顾莞宁不会无缘无故地杀人。

必然是萧启兄妹犯下不容原谅的大错!

可是,丹阳公主明明每日都老老实实地待在寝宫里,到底是在什么时候做下错事?

李侧太妃这几日思来想去,想的头昏脑涨,也没想出个究竟。告病倒也不全是装出来的。

衡阳公主目中满是惊惧,低声道:“皇嫂杀了他们,皇兄就这么便听之任之不管吗?”

顾莞宁今日能杀萧启兄妹,他日若她犯了错,顾莞宁会不会也对她痛下杀手?一想到这些,衡阳公主便不寒而栗。

想起这几年来自己的所作所为,不由得暗暗后怕。

她怎么敢自恃公主身份,便对顾莞宁有所轻慢?

她怎么能为了李家的事,大喇喇地进宫求情?

万一顾莞宁记恨在心,以后和她算“总账”怎么办?

想想景阳宫里“疯了”的王皇后,想想景秀宫里“养病”多年的孙贤妃,还有被逼出宫到藩地养老的窦淑妃…和顾莞宁作对的,哪有一个是好下场?

衡阳公主和李侧太妃抱头而哭。

哭了许久,李侧太妃才用袖子擦了眼泪,又用手为衡阳公主擦拭泪痕:“衡阳,别哭了。”

“我们母女两个安然活了这么多年,以后也一定能好好活下去。”

“只是,你一定要记下,绝不能骄矜大意,更不能轻易得罪你皇嫂。丹阳的下场你也看见了…”

衡阳公主哽咽着点头:“母妃放心,我以后自会小心。”

波涛暗涌流言纷扰中,椒房殿里的顾皇后依旧泰然自若,稳坐中宫。

小皇子还小,虽有乳娘照顾,也要耗去她的不少心思。还有大半时间要待在福宁殿守在萧诩身边,无暇顾及宫务。

好在十岁的阿娇已经颇有其母风范,打理起宫务来有模有样。

顾莞宁也存了锻炼阿娇的心思,便将大半宫务交到了阿娇手中,再有傅妍林茹雪帮忙,自不会出什么纰漏。

钱大夫和徐沧俱住在福宁殿里,每日研究如何给萧诩治病。徐沧医术精妙,钱大夫也不遑多让,更兼之有了具体的方向,不再像原来那般茫然无头绪。

半个月过去,萧诩的病症未见好转,却也未再恶化。虽躺在床榻上,身体倒是调养得不错,瘦削的脸孔也有了血色。

顾莞宁看在眼里,也觉得十分欣慰。

“阿宁,你这些日子瘦了许多。”

萧诩注视着顾莞宁清瘦的脸孔,目中露出怜惜:“你生小四伤了元气,本该诸事不管,安心将养。现在却不得清闲,整日为我操心忙碌。我实在于心难忍。”

顾莞宁抬眼看了他一眼,淡淡说道:“你不忍心,便早日好起来。”

萧诩笑着嗯了一声,目光静静地落在顾莞宁的脸上。

一旁的小贵子冲众内侍使了个眼色,很快,所有人都退了出去,寝室里只剩帝后两人。

顾莞宁轻轻依偎在萧诩身侧,萧诩伸手揽住她的肩膀,低声问道:“我已命傅卓代我下了一道密旨给舅兄,命他全力搜寻萧睿和吐蕃国师的下落,并将他们活捉回京。”

活捉比刺杀更难。

如今边军正和吐蕃在交战,正是风声鹤唳彼此戒备提防之际,在这样的情形下,想潜入吐蕃阵营中活捉吐蕃国师和萧睿师徒,谈何容易?

萧诩故作轻松,不过是为了宽慰顾莞宁罢了。

顾莞宁将心头那一点苦涩压了下去,低声说道:“此事急不得。你先安心养着身体。”

萧诩也不再多言,话锋一转,说起了御史们联合上奏之事:“…此事必有人在背后唆使怂恿,否则,他们绝无这等胆量。”

奏折虽被半路拦下未至圣前,不过,目的已经达到了。

众人明面上不敢说,私下却少不了议论猜疑。顾莞宁的“贤后”之名显然是不保了。

顾莞宁扯了扯唇角:“嘴长在他人身上,别人想说什么,都由得他们,于我丝毫无损!”

不在意的事和人,又岂能伤害到她一星半点?

她真正在意的,唯有他而已。

顾莞宁未出口的话,俱在目中流露出来。

萧诩心中涌起无限柔情,用力将她搂紧,在她耳边喟然轻叹:“阿宁,我此生何等有幸,竟有你相伴。”

他前后两辈子最大的幸事,便是娶她为妻。

顾莞宁目光一柔,轻声道:“所以,你一定要长长久久地活下去,我们做一世夫妻。你若半途离我而去,我便悄悄在宫中养几个俊俏内侍。”

萧诩:“…”

这玩笑一点都不好笑!

顾莞宁抬头看了脸色发绿的萧诩一眼,沉重的心情顿时轻快了许多,嘴角也有了笑意。

萧诩故作凶狠地俯头,在她唇上用力亲了一口:“这世上哪有比我更好的男子。你已经被我养刁了胃口,除我之外,谁也看不上了。”

顾莞宁轻笑不已。

久违的笑颜,令萧诩心中阵阵悸动。忍不住又俯下头,在她唇边温柔流连。

略显急促的敲门声,打断了帝后的亲昵低语。

顾莞宁脸颊微红,坐直身子,清了清嗓子问道:“有何事禀报?”

门外响起琉璃有些慌乱的声音:“启禀娘娘,有宫人来报信,说安平王妃在寝宫里吞金自尽。”

什么?

顾莞宁先是一惊,然后皱起眉头,沉声问道:“人可曾救回来?”

琉璃在门外答道:“未曾。宫人发现的时候,安平王妃已经气绝身亡。”

顾莞宁和萧诩对视一眼,很快站起身来:“我这就过去看看。”

第一千零五十九章 后患

自安平王死后,安平王妃于氏被安置在宫中养胎。

说是安置,实则是软禁。

顾莞宁素来说话算话,既答应为萧启留下子嗣,自不会再对于氏下手。也因此,于氏这些日子住在宫中,除了人身不得自由外,衣食并未受苛待。

于氏知道安平王的死讯后,一直惊恐不安,食量骤减。有宫女来禀报,顾莞宁未曾放在心上。

没想到,于氏竟轻生寻死。

就这么轻飘飘的死了。

顾莞宁踏进寝宫,立刻有两个面色仓惶的宫女上前跪下:“奴婢见过皇后娘娘。”

这两个宫女,都是特意指派到于氏身边,有监视看顾之责。于氏突然身死,她们两人自是惊恐不已。此时跪在顾莞宁面前,身子俱都颤抖不已,面色煞白。

顾莞宁冷冷地扫过两人惊惧的脸孔:“到底是怎么回事?”

其中一个身量高一些的宫女颤巍巍地说道:“安平王妃这些日子一直茶饭不思,时常做噩梦,精神萎靡不振。有时一天都不说一句话。早上也越起越迟。”

“奴婢们想着,今日难得安平王妃睡得安稳,便未敲门惊扰。没想到,等来等去,门里一直没动静。”

“奴婢们这才大着胆子敲了门。敲了许久,也没人回应。这才知道不妙,壮着胆子敲了门…”

开门之后,看到的却是于氏冰冷僵硬的脸孔。

于氏的脸边,还放着一些散碎的金子。

吞金自尽,一尸两命。

两人被吓得魂飞魄散,立刻让人送信到椒房殿和慈宁宫。

于氏的尸首还在原处,无人敢动。

顾莞宁走上前,目光扫过于氏没了呼吸的脸。

那张清秀得近乎寡淡的脸孔上,并无死亡的恐惧,十分平静。可见于氏死意坚定,以死为解脱。

顾莞宁心里没什么唏嘘或惋惜。

生死是自己选的,于氏想死,死得其所。只可怜她肚中的孩子,未见天日,便已随亲娘奔赴黄泉。

于氏到了黄泉之下和萧启重聚,不知萧启会是何等愤怒!他临死前最大的愿望,便是留下子嗣。可惜于氏不够坚强,也无勇气面对这一切和未来的生活…

门口响起闵太后匆忙的脚步声。

“莞宁,”闵太后快步走上前来,先迅速扫了气绝身亡的于氏一眼,忍不住皱了眉头,恨恨地说道:“这个于氏,竟在宫中寻死自尽。这要是传出去,只怕那些无事生非的小人,又要在背地里乱嚼舌根了。”

安平王和丹阳公主一死,顾莞宁这个中宫皇后的名声已经大大受损。现在于氏又是一尸两命,不知要传出多少不利顾莞宁的谣言。

顾莞宁倒是颇为镇定坦然:“我问心无愧,别人说什么,与我何干。”

闵太后紧紧拧起的眉头,稍稍舒展:“罢了,死都死了,现在说什么都迟了。让人好生将她安葬了吧!”

死了也好。原本不忍对一个孕妇动手,才留了于氏性命。

她自己寻死,也怪不得别人。

不出所料,于氏的死讯一传出宫外,顿时又引起一阵非议猜测。

在众人看来,这定然是顾皇后斩草除根。对一个身怀六甲的妇人动手,委实太过狠毒。

之前死的是女婿,于御史忍气吞声不敢出头。现在死的是他嫡亲的女儿,他总该义愤上奏折了吧!

众人翘首期盼,等着看热闹。却未想到,于御史直接告了病,根本未曾露面见人,更不用说上什么奏折了。

简直是胆都被吓破了!真是个怂得不能再怂的怂货!

众人一边鄙夷不屑,一边继续等着看热闹。

可等来等去,根本就没人吭声。宫内也是一片风平浪静。

倒是闵太后召普济寺高僧慧平大师进宫做法事一事,又引来了众人的注意。

慧平大师精通佛法,又擅于医术,后来做了普济寺的方丈,声名远播。京城里有许多信奉佛法的贵族女眷,都是慧平大师的信徒。

闵太后近年来信佛之心颇为虔诚,宫中又不太平,屡屡出人命。让慧平大师做法事,倒也合乎情理。

也有不少人在暗中猜测,闵太后此举是明修栈道暗度陈仓。借着做法事的名义宣召慧平大师进宫,实则是为了替天子看诊。

天子病症到底如何,就连朝中重臣们也不清楚。也怪不得众人议论纷纷。

闵太后确实存了这份心。

慧平大师耗费三日之功,才做完法事。

闵太后颇为慷慨,给普济寺捐赠了万两银子的香油钱,又请托慧平大师为皇上看诊:“哀家早就听闻大师医术高深,皇上病了也有些时日,一直不见好转。还请慧平大师为皇上诊一诊脉,或许能对皇上的病症有所助益。”

慧平大师自不会推辞,一口应了下来。

闵太后亲自陪着慧平大师去了福宁殿。

萧诩依旧在熟睡,顾莞宁陪在床榻边。徐沧和钱大夫俱在一旁。

慧平大师一来,便连顾莞宁也亲自起身相迎:“数年未见,慧平大师别来无恙?”

慈眉善目的慧平大师双手合十:“皇后娘娘风采更胜往昔!”

这倒不全是恭维之词。

当年将沈谨言送进普济寺时,顾莞宁还是个十几岁的少女,总有几分青涩。而如今,她已是凤仪天下的顾皇后,美丽明艳灼灼其华,那份夺目的风采,令人不敢直视。

稍稍寒暄几句,慧平大师坐到床榻边。

萧诩未曾醒来,慧平大师先仔细打量他的脸色,然后闭目诊脉片刻,又低声问徐沧:“徐太医,皇上除了整日嗜睡之外,可还有别的症状?”

徐沧拿不定主意是否要说实话,抬头看了顾莞宁一眼。

顾莞宁略一点头。

徐沧这才放下心来,低声将萧诩的真实病症道来:“…皇上除了嗜睡之外,并无其余不妥之处。每日清醒约莫两回,每次不超过一个时辰。清醒的时候,胃口尚算不错。”

当然,对巫术之说绝口未提。

慧平大师深深地看了徐沧一眼,忽地语出惊人:“其实,我在二十年前,曾遇到过一个和皇上相同病症的人。”

众人皆是一惊。

第一千零六十章 起色

顾莞宁霍然动容,猛地起身:“慧平大师此言可是真的?”

慧平大师肯定地点点头:“千真万确。”

“因为这种病症实在太过罕见,给我留下了极深刻的印象。那个病患是异域番邦之人,因仰慕大秦繁华富庶,远行来了大秦京城。却未想到,患上了怪病,整日嗜睡不起。”

“贫僧当年也算薄有微名,这个病患的仆从求到了贫僧面前。”

“贫僧收容了这个病患,让他住进了贫僧开设的善堂里,替他诊病医治。”

顾莞宁目光骤然亮了起来,隐含着希冀:“后来如何?慧平大师是否将这个病患治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