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莞宁:“…”

顾莞宁难得有些忸怩,将头转到一旁。

萧诩无奈又宠溺地轻叹一声,轻轻将她搂在怀中:“你总是这般倔强要强。在我面前还有什么可逞强的。便是我,也有些忧心祖母。”

齐王妃到底是太夫人嫡亲的女儿。太夫人对她有再多失望,听闻她骤死的噩耗,也一定十分难过。

顾莞宁将头扭了归来,抬头看着萧诩:“祖母伤心是难免的。不过,我知道她一定能撑过来。”

就如当年撑过丧子之痛一样。

萧诩爱怜地用手指拭过顾莞宁的脸庞:“你若放心不下,便回侯府几日,陪一陪祖母。”

顾莞宁显然早已想过此事:“待夫子回来,问一问祖母的反应再做定夺。”

她心系祖母,可宫中此时实在离不得她。真恨不得人分做两半,一半坐镇宫中,一半回去陪伴年迈的祖母。

定北侯府。

正和堂。

太夫人见到陈月娘时,心情颇佳,笑着打趣道:“你不在宫中伺候皇后娘娘,怎么有闲空回来看望我这个老婆子?”

陈月娘心情沉重,无心说笑,低声道:“太夫人,奴婢奉娘娘之命,特意回府送信。”却未直言是什么消息。

太夫人何等敏锐,顿时察觉到了什么,锐目盯着陈月娘:“出什么事了?”

陈月娘轻声道:“无论听到什么,都请太夫人平心静气,万万不能枉动心气…”

“可是齐王妃出事了?”太夫人倏忽打断陈月娘。

陈月娘哑然无语,表情却已说明一切。

太夫人手微微颤抖,目中迅疾闪过一丝水光。良久,才低声道:“若不是皇上宽厚仁慈,六年前她便该命丧九泉。如今死了也好,也好…”

太夫人手颤抖得更厉害,双目开始泛红,水光在眼眶中汇聚,化为两行泪水。

看着无声落泪的太夫人,陈月娘心中酸涩不已,哽咽着说道:“请太夫人不要沉溺伤痛,保重自己的身体。皇后娘娘特意叮嘱奴婢好好宽慰太夫人。万一太夫人再次病倒,娘娘不知会何等忧急伤心。”

提起顾莞宁的名讳,太夫人的泪水缓缓顿住。

太夫人平缓了情绪之后,才低声问道:“齐王妃一直身在宗人府,为何忽然传出丧信?”

陈月娘不敢隐瞒,将近来发生之事说了出来:“…当时奴婢就在门外守着。齐王妃和乐阳郡主所说的话,奴婢都听进耳中。只是,奴婢没想到齐王妃会萌生死意,毅然以头撞墙。待奴婢听闻动静有异踢门而入,齐王妃已没了呼吸。”

顿了顿又道:“乐阳郡主悔不当初,饮下毒酒,和齐王妃一同赴死。”

原来如此!

原本伤心不已的太夫人,此时反而平静了许多,目中甚至闪出一抹释然:“阿渝这一辈子活得糊涂,临死倒是明白了一回。总算不枉我用心教导她一场。”

第一千一百零三章 死讯

夜幕低垂,正和堂里依旧亮如白昼。

从宫中归来的顾海,显然已得知齐王妃顾渝身亡的噩耗,匆匆赶回侯府。

当看到双目泛红的太夫人时,顾海便知太夫人也已知晓此事,心中不由得暗暗酸涩。

姐弟四人,顾湛已去世十余年。短短一年间,顾淙顾渝先后离世。对太夫人无疑是沉痛的打击。

尤其是顾渝,是太夫人嫡出的长女。当年也是千娇百宠地长大。太夫人待三个儿子要求严苛,对顾渝却十分宠爱。顾海至今都记得自己当年是如何的羡慕任性的长姐。

以太夫人的心意,当年绝不愿女儿嫁入皇家做儿媳。偏偏拗不过对齐王一见钟情的顾渝,只得无奈点头。

未曾想,当年的一时心软,造成了日后无穷的后患。就如顾湛执意娶了貌如天仙心如毒蝎的沈氏为妻,彻底断了嫡系的香火…

“母亲,”顾海走上前,低声呼唤。

太夫人有些茫然地抬起头:“老三,你怎么这般早就回来了?”

明亮的烛火下,太夫人满额深深的皱纹,目中满是血丝,目光飘忽茫然无焦距。

素来冷静睿智的太夫人,何曾有过这般无措可怜的时候?

顾海心中一阵酸楚:“儿子知道宫中发生的事,特意赶回来陪伴母亲。”

顿了顿又低语道:“儿子知道母亲心中难受。只是,生死无定数。齐王妃自己轻生寻死,想来是不愿在世上苟活偷生。或许死了对她来说,也是一种解脱。母亲万万不可沉溺于伤痛伤了身体,只会令亲者痛仇者快!”

太夫人沉默许久,才道:“老三,其实我并未伤怀。”

“阿渝这一死,死得其所。若不是有我这个老骨头的颜面在,其实她在六年前就该死了。现在到底多活了几年。我这个做亲娘的,从未有一星半点对不住她的地方。所以,我心中并无遗憾。”

只是,那种被生生剜下血肉的痛苦,却未因此减轻半分。

太夫人已经干涸的泪水,又涌出眼眶。

顾海心中恻然,然后跪了下来。

几十岁的男人像孩童一般跪在太夫人面前,沉声又坚定地说道:“大哥二哥走了,大姐也不在人世。只剩下我一个人承欢膝下。母亲放心,我一定好生孝敬母亲。将大哥二哥大姐的心意也一并带上。”

泪眼模糊的太夫人,颤巍巍地伸出手,在顾海俊美的脸孔上摩挲:“老三,你是个好孩子。母亲没有白白疼你!”

顾海鼻子一酸,泪水涌了出来。

母子两人,无声地哭了一场。

宗人府。

夜幕降临,僻静的院子里一片沉寂。

几个四十多岁的嬷嬷心中焦急,一起去了齐王世子妃王敏的屋子里:“世子妃,齐王妃娘娘已经走了一整日,至今还没回来。会不会在宫中遇了事?”

“是啊,奴婢这一天心里都不自在,右眼皮总是不停地跳。”

几个嬷嬷七嘴八舌地张口,屋子里一片喧闹。

瘦削苍白面如枯木的王敏坐在椅子上,沉默不语。

几个嬷嬷中一个最壮实的那一个实在忍不住了,脱口而出道:“世子妃,你为何一言不发?难道世子妃心中半点都不着急?”

“我着急又能如何?”王敏木然地张口反问:“难道我还能进宫去问个究竟不成?”

几个嬷嬷都被噎住了!

王敏抬起眼皮,目光掠过面色不一的嬷嬷,淡淡说道:“你们都回屋子去!若母妃真出了事,迟早会有消息送来。若无事,或许很快就会回来了。”

几个嬷嬷各自怏怏地退了出去。

一直神色漠然的王敏,此时目中才露出忧色。

齐王妃一大早便被带走,一整日都未回来。也不知在宫中出了什么事…

急促的敲门声骤然响起。

王敏莫名地心慌意乱起来,仿佛有什么噩耗即将来临。

她勉强将纷乱的情绪按捺下去,起身去开了门。

一个宫女站在门外,神色仓惶惊惧地禀报:“世子妃,宫中的皇后娘娘命人来送丧信。说是王妃娘娘已经轻生殒命了…”

王敏脑海中轰隆一声,犹如晴天霹雳!

齐王妃死了!

竟然就这么死了!

这些年,她无比怨恨这个婆婆。无数次暗中诅咒齐王妃早日丧命。这一天真的来了,她却又无比惊恐害怕。

王敏眼前一黑,昏厥过去。

“世子妃!”“世子妃!”

耳边不停地传来急切的呼唤声。

王敏终于悠然醒转,映入眼帘的,是院子里仅剩的几个宫女和嬷嬷们。

在这个不见天日的院子里过得久了,所有人都没了鲜活气。就像没了水分的鲜花,一日日变枯变干,色泽暗淡。

嬷嬷们脸如树皮,几个年轻些的宫女也如即将衰败的花朵一般。面色晦暗。

齐王妃一死,众人恐慌之余,都没了主心骨,很自然地齐聚在她身边。

“世子妃,你总算醒了。”一个宫女哭了起来:“娘娘这一走,接下来该怎么办?”

“会不会奴婢们也会被处死?”

“是啊,娘娘原来活得好好的。怎么进宫转一圈就死了?一定是皇后娘娘下了毒手!世子妃可得格外小心。”

“小心又能有什么用!皇后娘娘宣召,谁敢不应不去?”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啊!”

宫女们一个接一个的哭了起来,年纪大的嬷嬷们也是悲从中来,失声痛哭。

一片哭声中,王敏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泪水长流。

齐王妃死了,这院子里再无人和她相伴。从今日起,她便要孤零零的一个人,在这世上苦熬了…

唯一支撑着她活下去的,是玥姐儿。

玥姐儿在宫中安然无恙地活着,于她而言,便是最大的安危。

这三年来,她无数次的懊悔自责。愧疚自己对女儿的疏于照顾,致使母女离心,感情异常冷淡。

可惜,世上没有后悔药。

三年前,玥姐儿头也不回地离开她的身边,未曾回头看她一眼。而她,只能在日复一日的寂寞凄苦中,品味着心酸和痛苦。

第一千一百零四章 追捕

隔日,闵太后来了椒房殿。

婆媳两人说话从不拐弯抹角。闵太后心中有疑惑,便直接张口询问:“莞宁,齐王妃怎么会忽然死在宫中?”

顾莞宁若有意杀了齐王妃,绝不会留她性命至今。

顾莞宁这一夜也未曾好眠,目中隐有一些血丝:“乐阳郡主死前想见她一面,儿媳便命人将齐王妃接进宫中。齐王妃得知乐阳郡主和萧睿所做之事,心慌意乱之下,自寻短见。”

闵太后哑然片刻,才叹道:“没想到,她也有这般性烈的时候。”

闵太后和齐王妃之其实并无实质的恩怨。当年闺阁时那一点小隔阂,早已被忘得一干二净。真正的仇怨,是因为皇位争斗而起。

憎恶了多年的仇人就这么死了,闵太后也没多少快意,反而有些难言的唏嘘。

“宫中这两年着实死了不少人。”闵太后低声说道:“如今齐王妃母女也死在宫中,少不得要传出宫中戾气重的风声。反正慧平大师在宫中,不如再请他做上一场法事吧!”

顾莞宁打起精神笑道:“母后考虑得十分周全,儿媳这就命人请慧平大师来。”

慧平大师被请进宫中一事,当然瞒不过闵太后。不过,其中真正的缘故,顾莞宁只字未提。只说请慧平大师到宫中讲解佛法云云。

闵太后以为顾莞宁也开始信佛,心中甚为欣慰。

慧平大师连着做了数日的法事,闵太后觉得宫中的戾气被佛光祛除得干干净净,这才踏实下来。

唯一令闵太后忧虑的,便是萧诩的病症。

萧诩病症大有好转,可也仅止于有好转而已,并未痊愈。徐沧和钱大夫耗尽心思,也只能维持现状。

闵太后不是没有过疑虑,也曾追问过顾莞宁几回。每次顾莞宁都轻描淡写地应了过去:“皇上病症已有起色,已有力气处理国事朝政。母后不必忧心。”

闵太后只得无奈地将所有的忧心都咽了回去。

齐王妃母女离世一事,并未掀起多少波澜,甚至未传出半丝不利于顾莞宁的流言。

背宗弃祖,杀之后快。让她们保留全尸,已是皇后娘娘仁厚了。

定北侯府也未传出太夫人生病的消息。

顾莞宁每隔两日就打发人回一趟定北侯府。

这一日,陈月娘回宫后说道:“启禀娘娘,太夫人命奴婢给娘娘带个话。丧女之痛,确实令她悲恸。不过,太夫人不会让自己倒下,还请娘娘安心,不必时时牵挂。”

短短几句话间,祖母慈祥又坚定的脸孔似在眼前闪动。

顾莞宁心中有些酸楚,更多的是欣慰,略一点头:“好,祖母既是这么说就好。以后不必两日回府一趟了。改为十日探望一回即可。”

陈月娘恭敬地领命。

顾莞宁看着陈月娘,轻声问道:“季同这些日子可有书信送到京城?他身上的伤可好些了?”

陈月娘略略舒展眉头,笑着应道:“娘娘问得倒是巧,昨日刚有一份书信送到京城来。他年轻力壮,又有沈公子亲自为他治伤,用的全是宫中带去的好药。伤势比预期好得还要快一些。如今已能下床榻走动。再养上一段时日,便能痊愈了。”

季同当日刺杀吐蕃太子,可谓惊心动魄九死一生,伤势极重。

好在有沈谨言精心照顾季同的身体,短短几个月,季同的伤势已大有起色。

顾莞宁也微微笑了起来:“如此就好。待到今年年底,边军班师回京论功行赏之际,季同的身体也该大好了。待他回京,夫子让他到椒房殿来,我要亲自见一见他。”

陈月娘忙笑着应了下来。

等闲外男根本进不了后宫。不过,季同是顾莞宁的亲信之人,又自不同。

边军大胜之后,顾谨行并未急着回京,而是修整边军。

所有陨落在战场上的士兵,都被一一登记在册,发丰厚的抚恤银两。

受伤的士兵,也得到了精心照顾,大多安然活了下来。比起往年伤兵的折损率,边军今年的折损率颇低。

这其中,沈谨言居功至伟。

他领着一众军医,每日奔波在伤兵营中,不顾自身疲惫,不辞劳苦,没日没夜地救治看护伤兵。从不吝啬珍贵药材,将原本岌岌可危的士兵从死亡的边缘拉了回来。

如今,沈神医在边军中有了赫赫声名和极高的威望。

顾谨行身为主将,不贪功不冒进,不克扣军饷。士兵们吃得饱穿得暖,便是受伤得也被安置妥当,军中上下归心。

顾谨行虽然年轻,却极得众将士爱戴,颇有越过其父顾淙之势。

消息传到京城,定北侯府人人面上有光。身为中宫皇后的顾莞宁,有这般争气的胞弟和兄长,同样声势大涨。

萧诩早已下旨,命顾谨行于年底前班师回京论功行赏。如今已至十一月,最多再有半个月,顾谨行便会率兵踏上回程。

顾谨行迟迟没回京城,其实还有一个隐秘的原因。

边关一役,吐蕃国师被捉,萧睿却逃了出去。

萧睿这个心腹大患,一日未被抓住,一日如鲠在喉。

顾谨行一边等着吐蕃国内的消息,一边暗中命人四处搜罗萧睿的踪迹。双管齐下,势必要将萧睿捉拿回京。

数年前,萧睿曾从京城潜逃,逃至吐蕃国内,隐藏未露行迹。

此次又和之前不同。

萧睿对关外地势并不熟悉,当日随萧睿仓惶出逃的侍卫,也只有区区十余人。追踪搜捕萧睿下落之人,却是当日数倍不止。

其中,不仅有吐蕃的士兵,更有被重赏吸引的关外游牧部落。

提供萧睿下落音信的,可以领千两银子。若是能逮住萧睿送到边军,有万两银子的奖赏!

所谓重赏之下必有勇夫。这几个月来,在万两金银的诱惑下,关外那些游牧小部落几乎倾巢出动。便是一些大的部落,也纷纷派人搜寻萧睿踪迹。

萧睿便是再高明厉害,也如游至浅滩的鱼一般,渐渐穷途末路。

十一月中旬,顾谨行终于传来消息,已捉捕到了萧睿。

第一千一百零五章 归京(一)

“二妹,见信安好。”

“追捕萧睿多日,终于有了结果。前几日,有一个小部落送来消息,说出了萧睿的藏身之处。”

“他狡猾多智,其实一直都未跑远。而是用了易容之术,将自己伪装成突厥男子,领着十余个同样装扮成突厥男子的侍卫,烧杀抢掠一番后,躲在了一处极偏僻的地方。”

“好在苍天有眼,到底未能躲过众人的追踪。”

“我得了消息之后,亲自率了一千士兵前去萧睿藏身之地。那些侍卫已被尽数斩杀,只留两个活口。萧睿也已落入我手中。”

“明日,我便会领军回京。大军开拔,行程稍慢。我会命顾柏亲自领兵押送萧睿至京城。你见到这份信起,不出十日,萧睿便会出现在你面前。”

薄薄的一张信纸,被顾莞宁紧紧地攥在手中。

饶是顾莞宁以冷静著称,此时也压抑不住心潮澎湃!

萧睿终于被抓住了!

再过几日,萧睿就会被送至京城!

这也就意味着,很快就能治好萧诩的病症…

想到治病,不免就要想到在酷刑下坚持了三月之久的吐蕃国师。若不是站在敌对立场,便是顾莞宁也要对心志如此坚毅的女子心生叹服。

好在,这个吐蕃国师也不是全无弱点!

萧睿,便是她的弱点!

顾莞宁长长呼出一口气,沉声吩咐:“琳琅,玲珑,随我去福宁殿。”

琳琅和玲珑齐声应下。

顾莞宁急着去福宁殿,无暇摆出皇后仪仗,一路疾行,匆匆而至。

守在福宁殿外的内侍,远远地见到顾莞宁的身影,忙上前来行礼。顾莞宁无心多言,略一点头,便迈步进了福宁殿。

按宫中规矩,未经通传应允,谁也不得擅入皇上处理政事之处…不过,这个规矩,自萧诩登基的那一日起,便已被天子亲自更改。

顾皇后进福宁殿,无需通传!

不论何时,进出无妨!

萧诩除了上朝之外,平日大多在福宁殿里处理政事。也时常召集重臣在殿内议事。

今日,阁老尚书们已议事完毕,各自离开。萧诩只留了魏王世子韩王世子说话。

傅卓和崔三郎正低头商议,草拟犒赏边军的圣旨。

边军大胜而归,犒赏三军和有功的将士是天经地义之事。顾谨行送来的厚厚一摞请功奏折上,密密麻麻地列满了立了战功的将士姓名。

何人立下什么样的战功,俱都记录得十分详细。

“定北侯世子行事谨慎仔细,委实令人激赏。”魏王世子笑着说道:“臣弟今日也算是见识到了他的过人之处。”

“可不是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