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王世子也是赞不绝口:“往年的请功奏折上,虽也列出所有立功之人的姓名,却未像这般记录得详细。定北侯世子年纪不大,做事倒是出乎意料的老道沉稳。”

妻兄被这般盛赞,萧诩也颇觉得面上有光,含笑说道:“是啊!朕一开始还担心过,怕他年轻识浅,不擅治军,不会领兵打仗。却未想到,他样样都表现优异!”

顾谨行简直天生就是做边军主将的人才!

魏王世子看着容光焕发的萧诩,目光微微一闪,似不经意地张口问道:“皇兄近来病症似颇有起色,每日处理政事已经无碍。看来是快有大好了。”

萧诩面不改色:“承你吉言,朕也盼着自己快些痊愈。”

萧诩这个人,自小到大都是这样。不管心情好坏,总是这副四平八稳微微含笑的模样,从他的脸上休想窥探出实情。

魏王世子心里存疑,口中却笑道:“有妙手回春的徐沧在,皇兄必能药到病除。”

韩王世子当差几年,如今说话比往日圆滑多了。句句听着顺耳:“皇兄乃真龙天子,国运在身,岂会被区区病症击倒。”

萧诩看着口不对心的魏王世子韩王世子,嘴角露出温润的笑意:“这一年多来,朕的身体时好时坏,好在有你们两个全心全意地出手相助,朕心甚慰。”

“想来九泉之下的皇祖父,也会为我们兄弟三人守望相助亲密如初感到高兴。”

“守望相助”“亲密如初”的兄弟三人,一起笑了起来。

傅卓和崔三郎一时插不上嘴,各自在心中哂然一笑。

魏王世子韩王世子就是两匹虎视眈眈的狼,若是宫中不稳朝堂动荡,他们两个绝不会放过“良机”。

只是,萧诩撑着病躯上朝理事,宫中又有顾莞宁坐镇,稳如磐石。他们两人心有顾忌,不敢轻举妄动罢了。

正想着,一个熟悉的脚步声在门边响起。

顾莞宁虽有随意进出福宁殿的权利,平日却极少擅闯。更不会在众臣议事之时闯进来。这也是众臣心中虽有不满却未群起反对的重要原因。

此时顾莞宁脚步匆忙面上隐有喜色,显然是得了什么好消息,迫不及待地要与萧诩分享。

萧诩心中一动,迎上顾莞宁熠熠闪亮的眼眸。

自他生病之后,她还是第一次露出这般喜形于色的样子。

唯有一件事,会令她这般喜悦展颜。

魏王世子韩王世子都是伶俐之辈,立刻笑着告退。傅卓和崔三郎也一并拱手告退。小贵子领着众内侍退出殿外。

萧诩起身,走到顾莞宁面前,低声笑问:“可是有好消息?”

顾莞宁笑着点头,从袖中取出叠好的信,塞入萧诩手中。

萧诩迅速展开信,一目十行。

不出所料,果然是抓住了萧睿!

萧诩的目光从信纸移到顾莞宁闪闪发亮的俏脸上,心情也随之飞扬起来:“果然是天大的好消息。”

顾莞宁心头压着的巨石已然瓦解,抿唇笑道:“大哥果然不负所托!”

“是啊,有这等能干的大舅兄,是我萧诩三生修来的福气。”萧诩笑道。

顾莞宁难得开起了玩笑:“我以为娶到我,才是你三生修来的福气。原来我竟自作多情,你最看重的不是我,竟是我兄长!”

萧诩哑然失笑,心中爱极了顾莞宁此时的娇俏模样,将她搂进怀中。

第一千一百零六章 归京(二)

夫妻相拥片刻,俱是满心释然的喜悦。

萧诩的病症如悬在头顶的一把刀,日夜悬在两人心头,不知何时会落下。

吐蕃国师虽身在宫中,却一直硬熬着酷刑不张口。夫妻两个心中再恼怒,也不能痛下杀手。只得一日一日的干耗着。

现在,这个结终于到了解开的时候!

萧睿已被抓住,只等他被押送至京城,这一切总有迎刃而解的一刻!

“阿宁,这两年来苦了你了。”萧诩在她耳边愧然轻叹。

若不是有她稳住宫中形势,若不是有她时时陪伴支撑,或许他未必能安然撑到今时今日。于他而言,她是举案齐眉的发妻,是最值得信任的伙伴,也是世上最令他眷恋依靠之人。

夫妻间的感情,犹如佳酿,弥久留新,越陈越浓厚。

顾莞宁略略抬头,凝视着萧诩温润的黑眸:“我们夫妻之间,还用说这些吗?”

萧诩无奈一笑:“当然不用。只是,我这个丈夫,时时要依靠你,心里少不得有些愧疚。”

夫为妻纲,君为臣纲。他既是一朝天子,又是她的夫婿,本该是让她依靠的参天大树。未曾想,事实正好相反…

罢了!

他前后这两辈子,注定是亏欠她良多了!

萧诩的自责和内疚都写在脸上,顾莞宁如何能看不出来?

她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道:“萧诩,你真的不必愧疚。我的性情脾气,你也该清楚。若让我一直躲在你身后,才是对我最大的羞辱。”

这倒也是!

她可是权倾天下的顾太后!曾执掌朝政十余年!威严肃穆,霸气天成!

她不是依附男子生存的藤蔓,而是一株笔直的参天巨树!

萧诩释然一笑,将她搂得更紧了一些:“你说的对。以后我再不说这些了。”

顾莞宁嘴角微弯,轻轻嗯了一声。

等待的时光,总显得特别漫长。

好在顾莞宁萧诩都很沉得住气,接下来几日,两人行立坐卧一如往常,看不出半点焦急。

玲珑每日照常去天牢两回,每次带回来的消息都差不多。

有太医续命,吐蕃国师又是求生意志极顽强之人,每次受刑被拷问都拒不招认,或是直接胡言乱语,说一些和萧睿之间的事,听得人简直污了耳朵!

玲珑回禀的时候,隐隐觉得脸上发烫,羞于启齿,又不得不硬着头皮说下去:“…吐蕃国师今日又说起她和齐王世子的事,她说齐王世子是世上最好的情郎,在床榻上也无人可及…”

顾莞宁嘴角微微抽动,神色还算镇定。

玲珑清了清嗓子,继续说道:“只是,齐王世子在床榻上偶尔会叫错名字。这令吐蕃国师耿耿于怀,也因此对娘娘无比嫉恨。”

顾莞宁:“…”

顾莞宁神色颇有些难看。

玲珑不敢再说下去。

顾莞宁深深呼出一口气:“你替我叮嘱罗大人一声,这些事他知晓便可,万万不可向皇上回禀。”

萧诩那个大醋缸!若是听到这些,只怕后半辈子都会泡在醋里。

玲珑忍着笑,正色应了下来。

就在此时,琳琅在门外禀报:“启禀娘娘,贵公公奉皇上之命前来送信。请娘娘立刻前往福宁殿。”

顾莞宁心里一动,站起身来:“好,本宫这就去福宁殿!”

十一月二十二日,齐王世子萧睿被秘密押送至京城!

负责押送的士兵共有千人,以定北侯府家将顾柏为首。

这一千士兵中,除了残存的定北侯府暗卫,更有从军中精挑细选出来的年轻悍勇忠心耿耿的士兵。

为了日夜兼程早日赶到京城,顾柏舍弃囚车未用,用特制的手法制住齐王世子。毫不客气地用结实的绳索将齐王世子牢牢地捆绑在马背上。

齐王世子一路上遭了多少罪,不必一一细述。便是顾柏,在这样全速的赶路之下也格外疲惫。

进京之后,一刻未曾停歇地进了宫中,然后被召至福宁殿。

顾柏挥去一脸倦容,打起精神行礼:“小的见过皇上,见过皇后娘娘。”

略有些病容的天子十分温和:“顾统领免礼平身。”

顾柏谢了恩典,站起身来。顾莞宁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顾统领一路辛苦了。”

“这是小的分内之事,何言辛苦。”顾柏恭敬地应道,略略垂着头,并未和顾莞宁对视。

昔日的定北侯府二小姐,如今已是母仪天下的中宫皇后,凤仪天成,不容触犯。便是熟悉顾莞宁的顾柏,此时也不自觉地凝神屏气,不敢有半分疏忽大意。

顾莞宁将顾柏的谨慎看在眼底,目中露出一丝赞许的笑意。

站在顾莞宁身侧的玲珑,悄然抬头打量自己的亲爹,心里一阵阵心疼。

顾柏生得高大健壮,虽年过四旬,依然精神奕奕,看着只如三十岁左右。去边关未到两年,便已早生华发,额上也多了几条深深的皱纹。看着苍老了许多。

顾柏察觉到女儿的目光,迅速抬头冲玲珑笑了一笑。

然后敛容道:“齐王世子就在外面,不知皇上和娘娘是否要亲自见上一见?”

萧诩和顾莞宁几乎异口同声地说道:“让他进来。”

夫妻两人默默对视一眼,俱都看到彼此眼中的冷意。

其实,见与不见,都无关紧要。

可于他们夫妻而言,萧睿便如眼中钉肉中刺。一日不拔除,便一日不得安宁。既知仇人已至宫中,他们如何忍得住不见?

片刻后,齐王世子被抬了进来。

顾家暗卫都擅用铁链捆人,顾柏更是个中高手。

精铁铸成的细细铁链十分坚固,远胜普通绳索。细长的铁链一圈又一圈地将齐王世子牢牢缚住,全身上下动弹不得,只有头颅能微微转动罢了。

顾柏走上前,取下蒙在齐王世子头上的头套。

齐王世子被黑不见光的头套蒙着头脸已有数日,此时乍见光明,双目陡然一阵刺痛。眼中不受控制地溢出泪水。

他闭上眼睛,片刻后,再次睁开。

适应了周围的光线之后,也终于看清了眼前的一双熟悉得刻骨铭心的脸孔。

第一千一百零七章 重逢(一)

顾莞宁!

萧诩!

齐王世子瞳孔骤然收缩,目中闪出彻骨的恨意。

他就这么死死地盯着夫妻两人。

有些人,便是分别再久,重逢时也不会有半点陌生。熟悉得一如昨日,仿佛这几年分别的时光从未有过。

譬如顾莞宁萧诩于齐王世子!

譬如齐王世子于萧诩顾莞宁!

齐王世子只一个人,目光再锐利怨毒,也不及夫妻两人。

萧诩冷冷地看着齐王世子。

顾莞宁同样冷然看着他。

六目对视间,明明一言未发,却又似流淌过千言万语。

空气凝滞,仿佛停止了流动,沉闷得几乎令人窒息。

齐王世子被铁链牢牢束缚,狼狈不堪的躺在地上,便连起身也无可能。倒也无需担心他会骤起伤人。

小贵子悄然无声地领着内侍们退了出去。

紧接着是顾柏领着顾家暗卫们退了出去。

再接着是琳琅玲珑等人。

偌大的福宁殿中,只剩下他们三人。

萧诩一身龙袍,因在病中,俊脸略显苍白,却无损俊美的容颜和身为君子的卓然气度。

顾莞宁穿着正红色的宫装,美丽明媚,风华夺人。

而齐王世子,狼狈至极地被铁链捆缚,躺在地上。发丝凌乱,衣物脏污,全身散发着难闻的异味。

只是,他生性高傲,哪怕是到了此时此刻,也不肯低头求饶,更不肯露出穷途末路的丧家之犬模样。

齐王世子如寒冰一样的英俊脸孔上,露出一丝讥讽的冷笑。声音沙哑低沉的张了口:“真未想到,我竟有重回宫中的一日。萧诩,中巫术的滋味如何?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身体一日不如一日却束手无策,只能等死。这种感觉,一定很深刻很美妙吧!”

薄薄的嘴唇勾出肆意的冷笑。

然后,那一抹冷笑迅速扬开,化为张扬自得的狂笑。

萧诩眉间未动,淡淡说道:“萧睿,弃祖背宗的感觉如何?”

短短几个字,如尖锐的细刺,深深地扎入齐王世子的胸膛。

齐王世子笑声一顿,目中闪出疯狂的恨意:“我走到今天这一步,都是被逼无奈。我若不投靠吐蕃,便无容身之地。我要为父王和二弟复仇,便只能借助吐蕃人之力…除了这么做,我别无选择!”

好一个别无选择!

萧诩目中闪过怒意,冷冷说道:“皇祖父在天有灵,听到你这般自辨,也会因你羞惭得无地自容!”

“争夺皇位,是我们萧家子孙之争。成王败寇,赢者权掌天下,败者万劫不复。”

“当日若是三皇叔夺了皇位,我萧诩饮恨败北,奔赴黄泉也罢。既是我胜了,死的当然是他们两个。”

“所谓复仇二字,本就可笑之极。更遑论投靠他国,帮助蛮人来攻打大秦。”

“这两年来,死在边关的将士以数万计,死去的百姓也是不计其数。这一切,都是因你而起!”

“萧睿!你根本不配为萧家子孙!”

字字如箭,句句如刀!

齐王世子呼吸一顿。

心底最隐秘的痛苦,被无情地戳穿。

这几年来反复自我安慰的理由和借口,在萧诩冷漠无情的话语中土崩瓦解。

萧诩冷冷地说了下去:“你若正大光明地来找我复仇,也就罢了。偏偏以这等卑劣恶毒的办法来谋害我的性命,我简直不齿与你为敌!”

“若不是因我身中巫术,需用你性命解开巫术,我绝不会容你活着踏入宫中半步。”

齐王世子俊脸苍白如纸,很快涌起骇人的红晕,目中似燃起火焰一般,冷笑连连:“我便是死了,也要拉上你做垫背。”

“我告诉你,你所中之巫术,根本无药可解!如果不杀我,你还能多活一段时日。若是我咽气,你立刻也会一命归西!”

说着,又快意自得地笑了起来:“萧诩啊萧诩,你没想到自己也会这么一天吧!”

“若换了我是你,当日早该斩草除根,免得后患无穷。萧启心性恶毒,丹阳看似温驯,实则和她亲娘一样阴险狠毒。你为了保全自己的仁君之名,留了他们兄妹性命。结果怎么样?”

“他们对你没有半分感激,依然恨你入骨。”

“我只抛出一个诱饵,萧启轻飘飘地就上了勾。他和丹阳合谋,取了你的头发送到我手中。你一定想不到,是他们帮了我这个大忙。让我得以从容部署安排,对你下手!”

“幸好你这般愚蠢,否则,我哪有报仇之日!像你这般优柔寡断不够狠辣之人,根本没资格坐在龙椅上…”

一个熟悉的冷冽声音打断了齐王世子:“他没有资格,莫非你有资格?”

齐王世子全身微不可见地颤抖了一下,声音戛然而止。

这个冷凝的女子声音,曾无数次在他脑海中萦绕。令他痛恨得咬牙切齿,让他每夜都无法安眠。

这世上,他最恨的人便是她。

萧诩只排在第二位!

哪怕数年未见,他依然能清晰无比的在心中描绘出她的模样。

她和少女时并无太多改变,依旧美丽明媚,依旧骄傲夺目,依旧自信冷静。岁月太过厚待她了,舍不得在她美丽的脸上留下沧桑的痕迹,只给她增添了成熟的风韵和优雅。

此时,她正冷冷地看着他,目中露出不屑和鄙夷。

“萧睿,你心里很清楚,萧诩才是最适合坐龙椅的人。也是皇祖父钦定的皇位继承人。齐王领兵逼宫,是十恶不赦的重罪。被天打雷劈而死,是他的报应!你有何资格记恨于心,有何颜面谈及复仇?”

“你逃至吐蕃,有乐阳在,大可以一辈子藏头露尾不在人前露面。可你不甘就此沉寂,不惜成为大秦叛徒,不惜出卖色相,成为吐蕃国师的男宠…”

“男宠”两个字一出口,犹如两支利箭穿透齐王世子的胸膛。

齐王世子目中露出羞愤和痛苦,全身一震,终于失态的喊出了声:“顾莞宁!你给我住口!”

你以为我愿意如此吗?

可在那样的情况下,不这么做,我还能怎么办?

第一千一百零八章 重逢(二)

顾莞宁轻蔑鄙夷的目光如刀锋般落在齐王世子羞愤交加的脸上:“你自己做过的事,为何听不得?”

“因为你自己很清楚,你做的是何等令人不齿的事!”

“他日到了地下,你亲自去见你父母,向他们解释你的‘用心良苦’‘迫不得已’!”

地下…

齐王世子脸皮剧烈地抖动一下,脱口而出问道:“你说什么?我母妃是何时死的?”

萧诩不是将齐王妃关进了宗人府吗?

以他的心慈手软,又顾及太夫人,想来不会对齐王妃动杀心才对!为何顾莞宁一张口便是地下?

顾莞宁冷冷地看着齐王世子说道:“你想的没错,这几年,我和萧诩都未对齐王妃动手。她一直被关在宗人府里。若不是因你之故,或许她会苟且偷安地活个十年二十年,直至老死的那一天。”

“可惜,乐阳郡主死前见了她一面,将你们兄妹的所作所为都告诉了她。她禁不住这等重击,自寻短见,撞死在墙边。”

齐王妃死了。

乐阳郡主也死了。

齐王世子早料到会有这一日。早在吐蕃突厥联军溃败之时,他见机不妙先一步潜逃之时,他便已知道这样的结局。

可亲耳听到这个噩耗,依旧痛彻心扉。

他无法控制自己,全身不停发抖,彻骨的寒意从心底蔓延至全身。宛如坠入悲凉又绝望的深渊。

“萧睿,是你害了她们!”

顾莞宁的声音在齐王世子耳边响起,冰冷如霜:“若不是你死心不息,乐阳本可以做着太子妃,将来会是吐蕃皇后。仗着夫婿的宠爱,一辈子锦衣荣华。”

“是你的野心和贪婪,将她拖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是你,令齐王妃痛苦难当,无颜再苟活,宁愿一死。”

这世上,最伤人的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