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全心眷恋你的少女忽然绝情离去,是兄长夺了你最爱的人,是你眼睁睁地看着亲人死在仇敌之手,是你想报仇却又无能为力。

为了复仇,出卖区区色相算什么,做男宠算什么,背弃大秦又算什么…他做的没有错!他什么都未做错!

只恨苍天不公,运道不济!

否则,今日坐在这里的人高高在上嘲讽仇敌的人就是他!根本轮不到这个负心弃义的女子来指责羞辱他!

齐王世子赤红着双目,怒瞪着顾莞宁。心中不停地重复着这些话。

仿佛重复得多了,便会将心里那一丝心虚慌乱愧疚都按捺下去。

顾莞宁似窥破了他心底所有的隐晦和阴暗,讥讽地扯了扯嘴角:“你便是再拼命自我安慰,也骗不过你自己。”

“萧睿!你是大秦的叛贼!是萧家的耻辱!是所有人都恨之入骨耻辱不屑的卑劣之人!”

“像你这样的人,有何颜面在此大言不惭!有何颜面面对大秦天子!有何颜面面对萧家列祖列宗!便是死了,也该永坠地狱,不得超生!”

齐王世子俊脸已没了血色。想张口,动了动嘴唇,却一个字都说不出口。

畅快淋漓的痛骂,听得萧诩心中无比畅快。

他上前一步,握住顾莞宁冰凉的指尖,轻声道:“阿宁,不用和他浪费口舌,更不必动怒。气坏了自己的身子,委实不值得。”

顾莞宁也从未像此刻这般激愤过,情绪太过激动,致使呼吸不畅。便是这般痛骂,也未能将心中所有的愤怒倾泻出来。

萧诩温暖的手掌牢牢地握住她不停轻颤的手。

他掌心的温暖,将她心中的阴暗和愤怒驱逐得一干二净。

顾莞宁深深呼出一口气,努力平复心绪,不再看齐王世子。转头对萧诩说道:“命人将他送进天牢吧!”

萧诩点了点头。

一声令下,候在殿外的穆韬立刻闪了进来。

身后的两个禁军侍卫,抬起齐王世子,出了福宁殿。

齐王世子不甘之下,用尽力气想回头。

可惜他的脖子上被铁链绕了几圈,根本动弹不得。这一用力之下,甚至勒出了道道血痕。他丝毫未觉得疼痛,依旧费力地扭动脖子。

出福宁殿的门槛时,他的眼角余光终于得以扫到两人的身影。

两人身形依偎,萧诩手中握着顾莞宁的手,似低头说着什么。看不清两人的神情,那副美好如水墨画卷的相依相偎,却深深地刺痛了齐王世子的眼。

齐王世子用力地闭上眼睛,忽然觉得前一刻拼命要扭头的自己太过可笑。

他们早已成了生死仇敌。

他欲杀她而后快,她也恨不得将他千刀万剐。又如何会多看他一眼?

齐王世子被抬走之后,福宁殿里重新安静下来。

顾莞宁轻轻地依偎在萧诩身侧。

萧诩这两年来一直生病,顾莞宁已经极少做这样的动作。

萧诩搂着顾莞宁的肩膀,颇有些几分唏嘘感叹:“想当年,我稍一用力,便能将你拦腰抱起。现在却只能这般搂着你了。”

明知萧诩有意逗自己高兴,顾莞宁还是抿唇笑了起来:“等你痊愈如初,想做什么都无妨。”

萧诩低低笑了起来,凑到她耳边亲昵低语:“真的么?”

热烘烘的气息在耳后吹拂。

顾莞宁耳后微微泛红,却未像往日那般瞪他,而是弯起嘴角,轻轻吐出几个字:“当然是真的。”

撩拨不成,反被撩拨得春心荡漾的萧诩忍不住紧紧搂住顾莞宁。

顾莞宁刚见过齐王世子,心绪沉浮不定,哪有心情和他腻歪,嗔怪地白了她一眼。

萧诩失笑,稍稍松了手。

顾莞宁略略整理仪容,重新宣了顾柏进殿。

“顾统领,你一路辛劳,先回侯府安顿休息。”顾莞宁温和地说道:“若祖母问起齐王世子之事,你但说无妨,不必隐瞒。”

顾柏有些惊愕:“娘娘…”

太夫人年事已高,情绪不宜大起大落。这等事情,怎么能如实相告?

顾莞宁淡淡说道:“祖母虽然年纪大了,心中却清明。更不愿被人瞒在鼓里。不管什么事,都要让她老人家清楚明白。”

顾柏只得应了下来。

第一千一百零九章 重逢(三)

顾莞宁下令,命玲珑送顾柏回定北侯府,可以在侯府住上一晚再回宫。

这是主子体恤,让他们父女有相聚的机会。

玲珑心中感激不已。一路上,父女两个同乘一辆马车,也终于有时间说话了。

“爹,你看着苍老了许多。”玲珑的语气中满是心疼。

顾柏不以为意地笑道:“边关天气酷寒,每日要出军训练,或是领兵打仗,没个清闲消停的时候。自然不及在京城安逸自在。”

“这次打了胜仗,以后爹就不用去边军了。”玲珑压低声音:“爹的年纪也不小了,应该留在京城养老。不要再跋涉奔走领兵上阵了!”

顾柏却道:“我正值盛年,在边军待上五年八年也无妨。此次我回京是奉世子之命,押解齐王世子进宫。待世子班师回朝,再去边关之日,我便随世子一同前去。”

玲珑:“…”

最担心的的事果然成真!

玲珑明知顾柏心性坚毅不易被左右,依旧抱着最后一丝希冀张口劝道:“爹,边关情势尚未稳定。说不定还会有战事。你就别去边关了吧…”

顾柏笑容一敛,目光扫了过来:“玲珑!此时我若劝你,宫中情势紧张,为了安全,你不要在娘娘身边当差。你可愿意?”

玲珑哑然片刻,才不甘地扁扁嘴:“这怎么能一样!”

“人生在世,总有在意的人和事。哪怕危险,也不能退缩。”顾柏肃容说道:“你对皇后娘娘忠心耿耿,我对顾家同样如此。”

“世子性子沉稳,颇有大将之风。只是,他到底年轻了些,在边军里时日又短。身边可用之人并不多。在这等时候,我理当追随世子,岂能贪图享受耽于安逸留在京城?”

“换了是你,你也会做同样的选择!”

玲珑张张嘴,却什么也说不出口。半晌才无奈地叹了口气。

到了定北侯府,顾柏父女各自收拾略显沉重的心情,一起去了正和堂。

太夫人见了顾柏和玲珑,心中十分高兴,满面笑容地说道:“好好好,安然回来就好。顾柏,你此行可还顺利?”

顾柏恭敬地应道:“日夜兼程,赶路稍稍辛苦了一些。好在路途上颇为平顺,齐王世子已被安然送至宫中。”

听到齐王世子的名讳,太夫人笑容渐渐隐没,目中闪出复杂沉痛的光芒,久久没有说话。

顾柏照着顾莞宁的吩咐,将齐王世子一路至宫中的表现尽数道来:“…为了安全起见,小的用铁链捆缚世子全身,又将他捆在马背上,给他套上头套。除了吃饭喝水休息,其余时间尽皆如此。”

“齐王世子也确实是个硬骨头。一路上吃了不少苦头,却未曾张口求饶。”

“到了福宁殿,见了皇上和娘娘,他也未曾示弱求饶。”

太夫人默然不语。

齐王世子自小性子骄傲固执,性情倔强。几乎从不对任何人低头。

说起来,齐王世子和顾莞宁的性情其实颇为肖似。

也正因为如此,两人根本无法走到一起。同样好强,同样骄傲,互不妥协退让,极易伤害彼此。

她曾有多疼爱顾莞宁,便有多疼爱齐王世子。只可惜,齐王世子心性凉薄无情,和定北侯府渐行渐远,终至决绝,彼此为不共戴天的仇敌。

乐阳郡主和齐王妃都因他而走上死路。现在,终于轮到他了…

“请太夫人以身体为重,切勿沉溺伤痛。”玲珑一脸忧色地张口:“皇后娘娘在宫中时时牵挂忧心。”

太夫人回过神来,冲玲珑安抚地笑了一笑:“你回宫复命,告诉娘娘,我自会保重身体。”

天牢里常年阴暗不见光,气闷浑浊,气味十分难闻。

空气中分明还有浓浓的血腥气。

头脸皆被蒙住,双目不能视物,又被禁军侍卫抬着进天牢,无疑是莫大的羞辱。

几年前决意成为吐蕃国师男宠的那一刻,齐王世子便已抛开了所有的骄傲。此时的羞辱,未曾对麻木的他造成实质的伤害。

他此时甚至感觉不到愤怒或是必死的绝望悲凉,胸膛中只剩一片麻木的冰冷。

他根本不在乎生死。

不能报杀父之仇,不能报夺爱之恨,母亲死了,妹妹死了,身边所有的人都死了。他一个人活着又有何意义?

死便死了吧!

只是,便是死,也得拖上萧诩一起。他命丧九泉,萧诩也别想独活于世…

齐王世子的目中闪过一丝阴毒狠厉。不知想到什么,又冷冷地勾起嘴角。

嘭!

他被重重地扔在地上。

后背砸在坚实的地面上,一阵剧烈的疼痛传来。

齐王世子咬紧牙关,将痛呼声和着口中的血腥味一起咽下。哪怕是到了这等地步,他也绝不容自己卑躬屈膝狼狈求饶。

一路抬着他过来的禁军侍卫退出天牢外。

一个熟悉的男子声音在齐王世子耳边响起:“世子,这里曾是乐阳郡主住过的地方。你暂住在此,说不定乐阳郡主还会在夜半时分来找你一叙兄妹情意。”

是穆韬!

穆韬是萧诩的亲兵统领,一直形影不离地跟在萧诩身后。齐王世子和萧诩一起长大,对穆韬的声音再熟悉不过。

此时,穆韬的声音里满是讥讽和奚落。

齐王世子热血上涌,满目怒火。

只可惜,蒙在他头脸上的头套未被取下,便是想瞪也瞪不到。张口对骂,有实在有失他的身份和骄傲。

除了萧诩和顾莞宁,这宫中根本无人值得他张口。

齐王世子用力地深呼吸,呼出胸口的浊气。

穆韬似是窥出了齐王世子的心思,冷笑一声,不再多言,起身离去。

周围顿时陷入一片沉寂中。

黑夜一般的死寂安静。

可是,这里绝不止他一个人。

他的鼻间嗅到浓浓的血腥味和臭气,还有一丝似有似无的特殊气息。

这个味道算不得好闻,莫名地让人心中发冷。

他闻过几年之久,自不会陌生。便是臭气血腥气再重,也遮不住这个熟悉的气息。

吐蕃国师!

第一千一百一十章 师徒(一)

这四个字迅疾掠过齐王世子的脑海。

齐王世子反射性地觉得恶心欲吐。

那种厌恶,既有身体的自然排斥,更有对自己的嫌恶和鄙夷。

当着顾莞宁和萧诩的面,他表现得毫无愧疚。只有他自己清楚,他有多痛恨憎恶为了报仇屈辱委身吐蕃国师的自己…

那个总用令他作呕的目光看着他的吐蕃国师,目光黏腻贪婪,像一匹凶狠贪婪又放荡好色的母狼。

偏偏她是吐蕃国内最厉害的巫道,是吐蕃皇室敬重的国师,是吐蕃国内最有权势的女子。他要利用她,便要奉上她想要的…

蒙着头脸也不乏好处。至少,此刻他不必伪装自己,不必逼着自己露出高傲的神情。可以放任自己片刻沉溺于无尽的后悔和自我厌弃。

齐王世子用力闭上双目,许久之后,才缓缓睁开。

吐蕃国师虽然厉害至极,却也不是全无缺点。他忍着厌恶讨好她,果然哄得她动了真情。一个动了真情的女人,便是再阴冷怪异,也会做出许多平日绝不肯做的事。

譬如传授自己的不传之秘术。

譬如心甘情愿地为自己的情人远征大秦。

譬如在大秦边军中散布瘟疫,再借数千性命为引,对一朝天子萧诩动用最恶毒的巫术。

而这么做的代价,便是她至少要损十年寿命…

不过,现在都无所谓了。落在萧诩夫妻手中,吐蕃国师活不了多久。他也活不了几天了。

死了也好。

都死了才好。

齐王世子无声地笑了起来,目中闪过近乎疯狂的光芒。

就在此时,忽然传来了一阵细微的动静。

那是身体在地上缓缓挪动摩擦的声响。

齐王世子一开始尚未留意,待到后来,那声响渐渐靠近。伴随着虚弱沙哑几不可闻的呼唤:“萧睿!”

音调怪异,若不凝神分辨,根本听不出是他的名字。

果然是吐蕃国师。

齐王世子目中闪过浓浓的厌恶,口中却未迟疑,轻声应道:“是我。”

他用的是吐蕃语。

他天资聪颖,学习吐蕃语极快。在吐蕃不过半年,便已会说吐蕃语。

而吐蕃国师,虽然巫道深不可测,学习语言却没什么天分。学了几年,只能听懂大秦语,会说的却没几句。

短短两个字,令吐蕃国师激动起来。她不顾疼痛,费力地继续爬过来,沙哑低沉的吐蕃语传至他耳中。

“你怎么会被抓进宫?”

“他们日夜对我用刑。不过,你放心,最要紧的事我一个字都没说。他们根本不敢真的杀了我,每日用刑过后,还会让太医来给我医治。”

“之前乐阳也被抓进来,后来大概是被杀了,我再也没见过她。”

“应该有人一直在监听天牢里的动静。此时我和你说话,这个人也能听到。所以,我们说话务必小心。”

她受伤显然极重,语速一快,呼吸便十分急促。不时用力咳嗽一声,咳嗽声中也带着血腥气。

齐王世子心里毫无波动,脸上也毫无表情,声音却深情又温柔,充斥着后悔和自责:“当日吐蕃打了败仗,溃不成军。我心中惊惶不安,唯恐回到吐蕃会被国主降罪。这才仓惶逃了出去。”

“却未想到,你会落入顾谨行的手里,被押解到大秦来。”

“分别的这段时日,我狼狈潜逃,心里一直惦记着你。今日终于和你重逢,能对你说一声对不起。”

“对不起,都是我,将你拖进了泥沼。令你饱受酷刑,受尽折磨…”

吐蕃国师微弱的声音打断了齐王世子:“我没怪你,你不用自责。当日那样的情形,你独自逃走才是最正确的选择。可惜你终究未能逃出去,还是被抓了回来。”

语气流露出一丝遗憾。

齐王世子黯然长叹一声:“我孑然一身,死了也没什么可惜。可你是吐蕃最厉害的巫道,是吐蕃国师,受万人景仰。绝不能命丧此地。”

“他们若再动刑,你不必再硬撑,便将解开巫术的方法告诉他们。用来换取你的性命。萧诩虽狠毒,却信守承诺。只要他答应放过你,绝不会食言…”

这一番掏心掏肺的甜言蜜语,彻底打动了吐蕃国师。

吐蕃国师顾不得身体的疼痛不堪,硬撑着爬到天牢边,双手牢牢地抓住冰冷的铁栅栏,哽咽着喊着他的名字。

“萧睿!你若死了,我绝不独活!”

“落到这地步,没什么可说的。我们便一起赴死,下辈子一起投胎,做一对夫妻。”

呸!

下辈子他宁愿投胎为畜生,也绝不愿和她做什么夫妻。

齐王世子目中布满浓浓的憎恶,声音却愈发温柔:“好。我们两人此生无缘做夫妻,是我心中最大的遗憾。下辈子,但愿我早日遇见你,娶你为妻。”

胃里阵阵作恶,齐王世子硬是忍住了。

吐蕃国师听得感动至极,满脸泪痕,如吟唱一般低声说了几句。

这是在吐蕃国内流传得极广的话,常被青年男女用来互诉情衷表露情思。从吐蕃国师的口中说出来,齐王世子并未觉得感动,反而更觉恶心。

只是,他还要利用她做最后一件事,所以,得继续哄着她。

齐王世子也用同样的话语相和。

污秽阴暗的天牢中,沙哑难听的女子声音,和同样低沉沙哑的男子声音融合在一起,奇异的协调。

直到一声冷笑,打断了这“感人肺腑”的一幕。

齐王世子全身一僵,既羞恼又愤怒。

仿佛竭力隐藏得最难堪的自己被人窥见,第一个涌上心头的,不是愤怒,而是无法言喻的羞辱。

“谁?”齐王世子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

那个人并未回答,而是继续冷笑一声。

这是一个青年男子的声音,有些奇异的耳熟。

齐王世子心念电转,很快猜出了这个青年男子的身份:“罗霆,是你!”

青年男子冷冷一笑:“数年未见,齐王世子风采依旧。”

话语中,透出浓浓的讥讽。

风采依旧四个字,更是莫大的讽刺!

第一千一百一十一章 师徒(二)

热血刷地涌上脑海。

齐王世子说不清自己是愤怒更多,抑或是被人撞破自己和吐蕃国师“互诉情衷”的羞惭更多。

“滚!”

齐王世子咬牙切齿地怒道:“你算什么东西!本世子便是再落魄,也轮不到你来奚落嘲讽!你不过是萧诩顾莞宁夫妇养的一条狗罢了!”

罗霆毫不动气,淡淡说道:“皇上对我有知遇之恩,娘娘和我自小一起长大,情同兄妹。为皇上娘娘当差做事,我心甘情愿。你这么说,倒也没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