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上前一步,将崔珺瑶搂在怀中,低声轻语道:“阿瑶,我这次离京,不知何时能归来,不知何日夫妻能重聚首。我实在放心不下你…”

一只温软的手轻轻掩住了他的嘴。

“你什么都不用说了。”崔珺瑶抬起头,定定地看着顾谨行,目光温柔而坚定:“你我夫妻一心,便已足够。”

便是相隔千里,也无法阻隔你我的思念和情意。

顾谨行心中既酸又甜,手下稍稍用力,将她搂得更紧了些,声音也愈发低沉:“有妻如此,夫复何求。阿瑶,我今生能娶你为妻,实在是三生有幸。”

“能嫁给你,才是我几生修来的福气。”崔珺瑶声音微微哽咽:“答应我,一定要好好保重自己。”

顾谨行低声应道:“你也多保重。我走之后,定北侯府便托付给你了。”一边为她擦拭眼角边的泪珠。

崔珺瑶很快镇定下来:“你只管放心离京。”

第一千一百四十二章 离京

“姐姐,明日我就要走了。”

沈谨言站在顾莞宁面前,和她拱手作别:“我现在来和你作别,明日一大早,我便离宫。”

病了一场,沈谨言清瘦了不少,目光没了往日的明亮朝气。似火焰燃尽,留下的是沉淀后的灰烬。平静中透着苍凉。

顾莞宁心中一恸,轻声道:“阿言,一路平安!”

沈谨言抬眼,目中露出坚定:“姐姐放心,我一定平安归来。”

秘密去吐蕃一事,只有他们两人知晓。

顾莞宁连萧诩都瞒了下来。

此时姐弟两人四目对视,流淌过只有彼此清楚的忧心和牵挂。

“行李可都收拾好了?”顾莞宁低声问道。

沈谨言嗯了一声:“我想将顾福留在京城。这些年,他随我东奔西走,着实辛苦。如今他和珍珠新婚不久,我实在不忍让他随我离京。”

“顾福为人机灵伶俐,姐姐让他在李山手下领个差事吧!”

也好。

顾莞宁点了点头。

沈谨言这是心知此行艰险,不愿让顾福一同赴险。

“还有季同,”沈谨言又张口道:“他去年受了重伤,将养至今,血气亏损,身体大不如前。让他也一并留在京城。我另挑暗卫随我同行。”

顾莞宁略一犹豫。

顾福不去也就罢了。季同身手过人,胆大心细,无疑是极大的助力。季同不在沈谨言身边,她委实放心不下…

“姐姐,我会保护好自己。”沈谨言加重语气,目光诚恳:“你让季同留下吧!”

顾莞宁暗叹一声,终于点头应允:“好,一切都依你。”

二月初一,天刚蒙蒙亮,大军便已开拔。

几万将士骑着骏马,声势十分壮观。

沈谨言一脸无奈地骑着骏马,身后跟着顾福和季同。

此时刚启程,大军行军的速度不快。沈谨言骑着骏马犹如踏春一般,慢悠悠地前行。

沈谨言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然后低声叹道:“顾福,我这一去,不知何时才会回京。你何苦跟随我前去?你留在京城,和珍珠过些平静安逸的日子,岂不更好?”

顾福低声道:“主子吃苦,奴才享福。天底下也没有这样的道理。除非公子不要奴才了,否则,不管公子到哪儿,奴才总是要跟着一去去的。”

沈谨言心里涌起一阵暖意。这些年,顾福一直跟随在他身边。于他而言,和家人也没什么两样。

他何尝舍得下顾福?

顾福硬是要跟着他一同离京,他口中数落,心里却十分温暖。

沈谨言下意识地又看向季同。

季同重伤一场,养了半年之久,如今外伤已痊愈。从外表看来,和往日无异。俊朗沉稳,锋芒内敛。

不过,沈谨言亲自替季同治伤,自然清楚季同因重伤大损元气,远不如前。

“季同,”沈谨言张口喊了季同的名字,一时却又不知该说什么。

季同和顾福不一样。

顾福自少时起就跟在他身边,季同却是顾莞宁的心腹,跟随他不过两年多光景。论亲疏,自不及顾福。沈谨言和他说话,也带了几分斟酌和小心。

季同抬眼,声音低沉有力:“公子什么都不用说了。奴才昨日晚上去求见皇后娘娘,娘娘已经点头首肯,奴才会一直伴随在公子身边。”

沈谨言:“…”

姐姐明明先答应他了,怎么会这么快改变主意?

季同似看出沈谨言的复杂心情,低声道:“娘娘命奴才,一直随行保护公子。”

沈谨言顿时会意过来。

顾莞宁到底还是担忧他在吐蕃国中遇险,所以才会点头应允,而且,看季同的样子,显然已知道吐蕃之行的内情了。

罢了!他们两个坚持要跟随,他这个主子也只得领了这份心意。

沈谨言重重呼出一口气:“放心,我一定安然带你们回京!”

然后,目光遥遥地看向前方。

绣着顾字的军旗在风中飘扬,沉闷的马蹄声嘚嘚作响。汇聚成惊雷一般的巨响,震人心弦。令人油然而生豪情壮志。

沈谨言连日来的阴郁消沉,此时悄然淡去,取而代之的,是豪情激烈。

姐姐,我一定不负所托,早日归来!

“启禀娘娘,五更天时,沈公子便已离宫。顾福和季同一并随行。”

椒房殿里,琳琅正轻声禀报。

顾莞宁略一点头。

昨日沈谨言走了没多久,顾福和季同便一前一后地来了。两人不约而同地跪地恳求,随沈谨言一起离京。

她权衡过后,点头应允了。

人难免有几分私心。

在她心中,沈谨言的安危自然排在第一位。顾福照顾沈谨言起居,季同随行守护,有他们两人同行,她也能稍稍安心。

玲珑神色有异地过来了,先飞快地瞥了琳琅一眼。

琳琅心中了然,立刻领着宫女们退下。

顾莞宁心中微动,低声问道:“可是天牢那边有消息了?”

玲珑应了声是:“罗大人命人来回禀,说齐王世子已支撑不住,愿意劝服吐蕃国师吐露实情。只是,齐王世子有一个条件。”

顾莞宁目中闪过一丝冷芒:“什么条件?”

玲珑略一犹豫,顾莞宁的声音已经响起:“是不是要我去天牢见他一面?”

玲珑:“…”

玲珑一脸震惊,脱口而出道:“娘娘,你怎么猜到是这个条件?”

顾莞宁嘴角抿得极紧,一言未发。

玲珑话一出口,便知自己失言,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头。

顾莞宁和齐王世子自幼一起长大,青梅竹马,感情极佳。十三岁之前,顾莞宁的眼里只有齐王世子。对他的性情脾气自然十分清楚。

时隔多年,昔日的表兄妹早已反目成仇。然而,有些记忆早已深深地烙印在心底,永远无法忘记。

这世上,唯有顾莞宁最了解齐王世子。

正如齐王世子也同样了解她。

他提出这样的条件,是因为他笃定她一定会去。

果然,顾莞宁面无表情地站起身来:“你和琳琅,一起随我去天牢。”

玲珑将所有纷乱的念头赶出脑海,低声应是。

第一千一百四十三章 条件(一)

天牢还是那般阴暗冰冷。浓厚的血腥味混合着臭气闷气,令人闻之作呕。

顾莞宁恍若未闻,稳稳地迈步向前。

身后的琳琅和玲珑也同样面不改色,紧随其后。

一身玄衣的罗霆已等候多时。

数月来暗无天日的生活,使得罗霆肤色苍白了许多,目光却依然坚定明朗。

长期用严刑审问他人,对施行者同样是极大的考验和折磨。刑部中专司审讯之人,大多喜怒无常,性情反复不定,全身透着阴暗怪异。

罗霆却一如往常。这份定力和坚韧,已远胜常人。

“微臣罗霆,见过皇后娘娘!”罗霆躬身抱拳行礼。

顾莞宁神色和缓几分:“罗大哥不必多礼。”

一个称呼娘娘,一个喊着罗大哥,竟也未觉突兀。

罗霆站直身体,目光迅速掠过顾莞宁冷凝的脸庞,低声道:“这些时日,微臣未再审讯吐蕃国师,而是一直对齐王世子用刑。”

“齐王世子也是个硬骨头,硬是撑至今日才不支。只是,他要求娘娘来见他一面,才肯劝说吐蕃国师张口。微臣斟酌之下,斗胆将此事禀报娘娘。还请娘娘勿怪!”

顾莞宁凝视着罗霆,轻声道:“这些时日,罗大哥辛苦至极,我心中感激不尽。罗大哥说这样的话,倒让我心中愧疚,于心难安了。”

温和的话语,如潺潺溪流,流淌进罗霆的心田。

罗霆心中涌起暖意。

她对他虽无男女之情,却有自小一起长大的兄妹之情。待他总是不同。否则,身为中宫皇后,何须对一个区区刑部郎中这般礼遇?

身后的牢房里响起悉悉索索的异样声音。

罗霆头脑瞬间冷静清明,低声道:“微臣这就去开门,里面太过血腥,还请娘娘有些心理准备。”

顾莞宁略一点头。

这间天牢,关着齐王世子师徒。仅有的一把钥匙,便在罗霆身上。唯有罗霆能打开这扇牢门。

每日用刑审问,送饭送水,让太医进牢房为齐王世子续命防止用刑过度一命呜呼…此间种种,俱由罗霆一手操办。

没有罗霆的首肯,任何人都无法靠近这里半步。

喀嚓一声轻响,厚重的铁锁开了。

牢房的门也被打开。

浓烈的难闻刺鼻的气味袭来。

悬挂在角落顶端的煤油灯,闪着晦暗不明的昏黄光芒,光线十分暗淡。

罗霆眉间未动,安静地候在一旁。

顾莞宁迈步进了牢房。

琳琅和玲珑不敢疏忽大意,立刻跟着一起进了牢房,各自用警惕的目光盯着齐王世子和吐蕃国师。

这对师徒被铁链缚住全身,各自狼狈地蜷缩在地上,动弹不得,便是想转头也颇费力气,毫无威胁。不过,无人敢轻忽大意。

顾莞宁在三米之外站定,目光一扫。

这两个多月来,吐蕃国师未曾被用刑,总算看着没那么血肉模糊渗人了。只是,一双眼睛中闪动着骇人的凶光,仿佛一头饥饿了多年的野兽,要一口将顾莞宁撕碎。

而齐王世子,在这段时日里显然饱受酷刑折磨,遍体鳞伤,全身上下没有一处完好的地方。伤口处大多生了脓水,散发出浓浓的恶臭。凌乱不堪的头发,遮掩住大半惨白没血色的俊脸。

那双蕴满了怨气和仇恨的眼眸,死死地盯着顾莞宁。

可惜,目光不能杀人。

顾莞宁也丝毫未受影响,冷冷说道:“萧睿,你不是要见我吗?我已经来了。你到底所求为何?”

齐王世子费力地扯动嘴角。

只这一个轻微的动作,已经耗费许多力气。全身伤痕无一处不痛,疼痛到极处,整个人也变得麻木迟钝起来。身体和灵魂仿佛被割裂一般,一个身处地狱,一个在地狱上空盘旋,俯视着破烂不堪的肉身。

他没有自己想象的那般坚强。

这两个多月来暗无天日饱受酷刑的折磨,已经彻底击溃了他的身体和意志。他已不想再挣扎,只求痛快一死。

心里只剩最后的执念。

临死之前,他要见她一面。

便是死,他也要死在她的手里。

“顾莞宁,”齐王世子用尽所有的力气,声音却依然微弱,几不可闻:“我要你亲手杀了我!”

罗霆眉头狠狠一跳。

琳琅和玲珑心中也各自震惊错愕,万万没料到齐王世子竟会提出这样的条件!

“娘娘,不可!”罗霆顾不得君臣之别,迅速低语道:“娘娘万金之躯,岂可为阶下囚所迫,亲手杀人。娘娘不必理会他的胡言乱语。”

“是啊,罗大人说的有理。”玲珑抢着说道:“这等事,还是交给奴婢吧!”

琳琅虽不习武,也知亲手杀人绝不是等闲之事。心志软弱之人,亲手杀人之后会噩梦连连,神志崩溃。她们不能眼睁睁地看着顾莞宁动手杀人。

只是,她更清楚顾莞宁的脾气。

此时,顾莞宁绝不会示弱退让。

果然,顾莞宁冷冷地扯起嘴角说道:“好,我答应你。”

齐王世子无力说话,目中闪过一丝冷冷的笑意。仿佛顾莞宁这般应下,便是对他折了眉弯了腰。

罗霆一惊,正要说话,顾莞宁已抬头看了过来:“罗大哥,我意已决,你不必多劝。”

那双冷凝如冰的眼眸中,满是冷肃坚决。这样的顾莞宁,谁也无法改变她的心意。

罗霆无奈地住了嘴。

玲珑看在眼里,急在心里,飞快地说道:“娘娘,还是让奴婢来动手吧!”

顾莞宁淡淡道:“这是他唯一的条件!”

玲珑顿时哑然。

她每日都到天牢来,自然清楚齐王世子是何等难缠。两个多月来,从未松过口。眼下提出这个条件,意味着他已丧失了求生的意志…

天牢里重新安静下来。

顾莞宁定定地注视着齐王世子:“我已答应你的条件了。不过,动手之前,我要吐蕃国师说出解开萧诩所中巫术的办法。待确定这方法确实有效,我便亲自动手杀了你。”

齐王世子略略转头,对着吐蕃国师说了两句话,俱是晦涩难懂的吐蕃语。

第一千一百四十四章 条件(二)

罗霆看似神色不动,实则早已竖长耳朵,仔细聆听。

自吐蕃国师被关入天牢,他便有意识地学起吐蕃语。上一层地牢里关着的几个吐蕃商人,大多会说大秦语。罗霆每日都会抽些时间,学上几句。半年过来,罗霆已能大致听懂吐蕃语,也能说上数句了。

不过,罗霆心思十分缜密仔细。当着吐蕃国师和齐王世子的面,从未曝露过自己能听懂吐蕃语的事。每次都当做听不懂。

此时,齐王世子的低语,罗霆已听懂了。

齐王世子说的是:“萨丽,你将方法告诉她。我撑不下去了。让我早一步投胎,下辈子我去找你。”

一脸阴冷凶残的吐蕃国师,听到这短短几句话,泪水顿时涌了出来,不停地喊着萧睿的名字。

罗霆心中焦急,面上未露声色,继续听了下去。

齐王世子没力气再说太多话了,只低声道:“萨丽,我求你,让我安心赴死吧!这样活着,比死了更痛苦。”

吐蕃国师忽地发出凄厉地嘶喊,像野兽濒临死亡前的嚎叫。

凄厉的喊叫声在天牢里回荡,刺入众人耳中,犹如细针扎进耳里一般。

琳琅皱了皱眉,担忧地看了顾莞宁一眼。

晦暗不明的灯光下,顾莞宁的脸庞如冰雪雕琢而成,冷漠而坚定,毫无动容。

顾莞宁总是这样,总习惯用冷漠的面具示人,令人窥不破她的心思。便是再坚强,她也是人,总有脆弱无助之时…

琳琅心里暗暗叹口气,依然保持沉默,只悄然往顾莞宁身边靠了靠。

顾莞宁察觉到了琳琅的举动,略略转头,安抚地看了琳琅一眼,示意自己无事。

琳琅心里一暖。

外人只知顾莞宁性情冷硬手段凌厉,只有亲近的人才知道,她是最宽厚体贴的主子,待身边人如家人一般。

吐蕃国师凄厉地嘶喊了许久。

仿佛要将心中所有的怨怼憎恨都借着长嘶发泄出来。直至声音嘶哑,再发不出声音。又化为无声地痛哭。

这位吐蕃国师,对齐王世子倒是动了真情。

玲珑暗暗想着,悄然看了顾莞宁一眼。

可惜,谁也无法从顾莞宁的面上看出她此时的真实心绪。

已经等了半年之久,顾莞宁的冷静耐心无人可及。就这么默默地站着等着。

终于,吐蕃国师停下哭喊,怨毒的目光扫过顾莞宁的身影,很快又落在罗霆身上。

“我说,你记下。”吐蕃国师说的是大秦语,音调十分怪异别扭。

众人不约而同地松了口气。

罗霆耗费半年之功,终于等来吐蕃国师松口,不由得暗暗长舒一口气。不过,他依旧维持神色平静,点头应了一声。然后,对顾莞宁说道:“娘娘,微臣暂退片刻,稍后就来。”

顾莞宁略一点头。

罗霆退下,一是要取纸笔,二是要将几个精通吐蕃语的商人带来,免得自己听错笔下有误。

罗霆动作十分迅捷,不过片刻功夫,便已回转。

同来的,还有几个神色仓惶满目惊恐的吐蕃商人。这半年来,几个商人在罗霆的手中也吃足了苦头,见到罗霆,便反射性地双腿打颤全身冒冷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