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霆简单地下了命令:“将吐蕃国师说的所有话都翻译成大秦语,写在纸上。谁有半字错误,我立刻杀了他。”

几个吐蕃商人哆嗦着应了,各自拿了炭笔,唯恐听漏半个字。

罗霆这才看向吐蕃国师:“你别想耍什么花招,如实道来。否则,你们师徒休想赴死,我会让你们继续人不人鬼不鬼地活下去。”

吐蕃国师显然听懂了罗霆的威胁,瞳孔收缩了一下,目中闪过怨毒和愤怒。

这半年来,罗霆不知看过多少回这样的目光,丝毫未惧。

顾莞宁十分信任罗霆,一直未出声。

齐王世子微弱地喊了一声“萨丽”。

吐蕃国师心中最后一丝怨恨不甘,也在这一声绝望的呼喊中溃散。迅速低语了一长段话。几个吐蕃商人不敢怠慢,立刻奋笔疾书。

他们都精通大秦语,普通的书写也无问题。唯恐罗霆不满,各自竖耳倾听,写得飞快。

吐蕃国师说完之后,便闭上双目。

罗霆收集了几个商人手中的纸,每一封逐一对过。虽然有表述上的不同,具体内容却一模一样,看来并无篡改之处。

罗霆挑出笔迹最端正的一份,送到顾莞宁手中。

那几个吐蕃商人,没了用处,自然要送走。

轻飘飘的纸,宛如千钧。

顾莞宁下意识地捏紧了这张纸,心潮澎湃,一时难平。

足足等了半年,终于等来这一天!

萧诩的巫术,终于能解了!

顾莞宁按捺住激动的心绪,迅速低头看了起来。

这一段话,平平实实,和普通的药方无异,看着再寻常不过。上面书写的十几味药材,也不算特别稀奇罕见。

唯有药引不同寻常。

原来,吐蕃国师当日下咒时,不但用了萧诩的头发,还掺和了自己和齐王世子的血肉,一同做引。要解开巫术,便需以吐蕃国师和齐王世子的心头血为引!

怪不得吐蕃国师一直拒不肯松口。

要取心头血,便要开膛破肚。到时焉还有命在?

张口是死,闭口也是死。左右都是死,倒不如硬撑到底。

吐蕃国师这是打着死了也要拖个垫背的念头。若不是齐王世子相求,她便熬至油尽灯枯的一日,也绝不会说出来。

顾莞宁看完后,将这张纸送到玲珑手中,沉声吩咐:“立刻送到徐沧手中,请钱大夫和慧平大师一同看药方。若无疑问,迅速来回禀。”

玲珑应了一声,飞速退出天牢。

一来一回,还要等徐沧等三人会诊,不知要耗费多久。

罗霆略一犹豫,轻声说道:“天牢污秽,娘娘不如移步到外面等候。”

顾莞宁却道:“不用了,我就在这儿等着。”

罗霆见顾莞宁如此坚持,便不再多言。

躺在地上的齐王世子,缓缓睁开眼,看了顾莞宁一眼,又再次闭上眼睛。

第一千一百四十五章 斩杀

天牢里,无人说话,也没有半点声音,只有无边的沉寂。

空气仿佛停滞,不再流动。

晦暗的天牢里,时间流逝的快慢,已没了意义。

罗霆早已习惯这等令人绝望的沉寂,担心顾莞宁不适,时不时地看过来。

顾莞宁却镇定如常,便连琳琅,也是一脸平静。

罗霆这才稍稍放了心,重新将目光落在齐王世子师徒身上。这对师徒,显然都没了生存的意志,一直未再动弹。

这一等,就是一个时辰。

玲珑回来的时候,同来的还有徐沧。

为了保守秘密,每次都是徐沧到天牢来为将死的师徒续命。徐沧出入天牢的次数绝不算少。

此时,徐沧背着药箱,随玲珑匆匆而来。

匆忙的脚步声,打破了天牢的死寂。

罗霆去开了门,徐沧先一步走了进来。他的情绪过于激动,甚至忘了行礼,拿着那张药方说道:“娘娘,这张药方应该没问题。只是,药引太过惊世骇俗。”

徐沧钱大夫一直在研究萧诩的病症,也曾设想过许多大胆的法子。却都不及这张药方上写的药引这般骇人听闻。

两人的心头血,便意味着两条人命。

虽说吐蕃国师和齐王世子都注定了必死无疑,不过,开膛破肚的死法,到底太过血腥了。取心头血也不是普通人能做到的事,徐沧责无旁贷,很自觉地背上药箱来了。

顾莞宁目光微凝,低声问道:“确定没问题么?”

徐沧没有迟疑,点了点头,然后又补了几句:“药方没问题。只是这药引,我不敢断言。钱大夫曾在吐蕃两年,倒是听闻过此类解巫术的法子。不过,他也未曾亲眼见过。”

也就是说,这么做,总是有些风险的。

顾莞宁略略蹙眉,目光落在吐蕃国师的身上。

吐蕃国师似有所察,睁开眼,露出轻蔑的冷笑,口中叽里咕噜地冒了一句话。便是不懂吐蕃语,也能从她的目光中看出鄙夷。

胆小鬼!

顾莞宁眼眸微眯,冷冷一笑。虽心头火起,却未冲动行事,又低声吩咐玲珑数句。

事关萧诩性命,她岂能轻易涉险!

至少也得先让萧诩知道此事,再做决定。

小半个时辰后。

穆韬来了天牢,低声说道:“皇上正和王阁老等人商议政事,一时抽不开身来,命小的前来,代为传话。”

“皇上说,可以一试!”

“还有,皇上让娘娘不用惊慌害怕。皇上是真龙天子,自有上苍庇护,一定会药到病除,平安无事。请娘娘放宽心,行事但凭心意。”

顾莞宁一直冷静的眼眸,终于有了波澜。

行事但凭心意!

世上只有萧诩会这般信任她!

也只有他会这般纵容她宠溺她!便是这等性命攸关之事,也交由她做决定!

这份情意,让她何以回报?

穆韬说完之后,不再多言,站在一旁,安静地等候。

顾莞宁深呼吸一口气,沉声道:“穆韬,将你的佩剑借本宫一用。”

穆韬一愣,却未多问,迅速解下身边的佩剑,呈了上来。他身为御前带刀侍卫统领,随身所带的自是千里无一的宝剑,十分锋利。

顾莞宁随手抽出宝剑,薄薄的剑刃闪着令人心惊的寒光。

她没有迟疑,手持宝剑,走至齐王世子身前。

齐王世子睁开眼。

两人四目对视。

刹那间,往事蜂拥上心头。

少年时的情意萌动,之后因沈青岚的出现而离心,再后来反目成仇…一桩桩往事,竟如此鲜明地烙印在彼此的心头。从来未曾忘却。

怨也好,恨也罢,终究到了生死相见的一刻!

他输了!所以,死的只能是他!

齐王世子说了最后一句话:“宁表妹,杀了我吧!”

“宁表妹”三个字入耳,顾莞宁右手微微一颤,很快又稳稳地握住宝剑,用力地刺了下去。

锐利无匹的剑刃,轻而易举地刺进齐王世子的胸膛,然后透过后背。鲜血喷涌而出,溅落在顾莞宁脚下。

齐王世子气绝身亡,双目未合。

吐蕃国师眼睁睁地看着齐王世子被利剑刺穿胸膛,发出惊天动地的嘶喊,奋力想扑过来。奈何全身被铁链捆缚,根本无法挪动,更无法靠近萧睿。

咫尺之距离,却如天涯。

吐蕃国师用尽全身的力气哭喊着萧睿的名字,声音嘶哑而疯狂,脸孔因巨大的悲伤显得格外扭曲。双目似要流出鲜血一般赤红。

此时此刻,对她深恶痛绝的众人,也不免生出一丝淡淡的怜悯。

吐蕃国师无疑对萧睿动了真情,才会这般痛苦。

只可惜,萧睿至始至终对她都是虚情假意。他的眼里心里,除了顾莞宁之外,从无旁人。便是死,也要死在顾莞宁手中。

顾莞宁略略俯身,用手试探,确定齐王世子已死。这才起身,拔出宝剑。

染了鲜血的剑刃,在晦暗的天牢里,格外触目惊心。

齐王世子泛着死气的脸孔,格外冰冷。

顾莞宁沉默着注视片刻,脑海中有一刹那的恍惚。

萧睿就这么死了!

前世她领兵夺回京城,一声令下,萧睿死在乱箭之中。这一生,她亲手要了他的命。前后两辈子,他都是死在她的手里…

吐蕃国师费力地转头,冲着顾莞宁喊了起来:“杀了我吧!”

“萧睿死了,我也不独活!”

“顾莞宁!你来杀了我!”

吐蕃国师先用吐蕃语嚷了数次,见顾莞宁神色沉凝,以为她没听懂,便又换了大秦语。她音调怪异,说话颠三倒四。

顾莞宁终于看了过来,冷冷说道:“想让本宫亲自动手,你还不配!”

吐蕃国师神色狰狞,口中怒骂声连连。不知从哪儿学来的污言秽语,不堪入耳。

众人面色齐变。

玲珑满面怒容,愤然走上前来:“娘娘,奴婢来动手!”

顾莞宁嗯了一声,将手中的宝剑递给玲珑。

玲珑毫不迟疑地接过宝剑,手起剑落,割断了吐蕃国师的喉咙。

吐蕃国师所有未出口的话,都随喉间的鲜血而断。临死前,犹自瞪着一双眼,仿佛要瞪出眼眶。

第一千一百四十六章 取血

吐蕃国师死不瞑目,目中满是怨毒,扭曲的面容被永远定格。

亲自动手的玲珑,也觉得心中生寒。

顾莞宁毫无异样,目光随意地掠了过去。

生前再厉害的人,死了也只是一具冰冷的尸首罢了。

“徐太医,”顾莞宁张口道:“取心头血之事,就劳烦你了。”

徐沧正色应了下来,见顾莞宁没有离开之意,又低声谏言:“开膛破肚,太过血腥,请娘娘暂时离开。”

顾莞宁却道:“无事,你只管动手。”

此事关乎萧诩性命!徐沧虽然是信任可靠之人,顾莞宁也不想离开半步。便是再血腥,她也要亲眼目睹,方能安心。

徐沧很清楚顾莞宁说一不二的性子,颇有些无奈,也不再多言。拎着药箱上前蹲下,从药箱中取出细长的锋利匕首,一个取血用的器具,还有两个存放鲜血的瓷瓶。

徐沧动作极快,手起刀落,已剖开吐蕃国师的胸膛。浓烈的令人作呕的血腥味迅疾散开…

琳琅第一个忍不住,将头扭开。玲珑面色也在泛白,忍了片刻,默默移开目光。穆韬和罗霆倒是分外镇定,各自凝神仔细地看着徐沧的动作。

顾莞宁神色未动,目光一直落在徐沧的手上。

取完吐蕃国师的心头血之后,又轮到齐王世子。

徐沧略有些迟疑地看了顾莞宁一眼。

吐蕃国师也就罢了,齐王世子到底是天家子孙…顾莞宁亲手斩杀齐王世子之事,已经够骇人听闻了!再命人开膛破肚取心头血,传出去对顾莞宁的名声极为不利。

“动手!”顾莞宁简短地下令。

徐沧收拾起纷乱的心绪,低声应下,不再迟疑。依样施为,很快取了齐王世子的心头血。

琳琅再也按捺不住,捂着嘴冲到天牢外,哇啦一声吐了出来。

穆韬面色一变,飞一般冲了出去,扶住琳琅:“你怎么样?”

琳琅俏脸苍白,低声道:“刚才胃中作呕,吐了之后便没事了。”不过,她无论如何也没勇气再次踏入天牢。

又过了许久,顾莞宁等人才出了天牢。

徐沧取了血之后,又将两具尸首的胸膛重新缝合,颇耗费时间。

玲珑同样面色苍白,强忍着未吐出来。

徐沧倒有些异样的亢奋和激动,目中光芒连连闪动:“娘娘,微臣这就告退,立刻去配药。”

顾莞宁点了点头:“辛苦徐太医。”

待徐沧离开后,顾莞宁关切地看向琳琅:“你现在可好些了?”

琳琅苦笑一声:“奴婢没用,让娘娘担心了。”

顾莞宁打量琳琅一眼,见她神色还算镇定,便不再多言,转而看向罗霆:“罗大哥,这半年来,辛苦你了。”

“接下来之事,还得劳烦你善后。将他们师徒的尸首各自装棺下葬。”

两人被开膛取血之事,绝不能传出去。一事不烦二主,由罗霆善后最为稳妥。

罗霆毫不迟疑地拱手应下。

顾莞宁心中生出一抹暖意。

这世上,值得她全心信赖的人寥寥无几。罗霆便是其中一个。

“此间事了,罗大哥便回府休息两个月,陪伴父母和娇妻稚儿。”顾莞宁轻声道。

自住进宫中的那一日起,便再未离宫半步。罗霆已有半年没见到家人了。

被顾莞宁这么一说,罗霆顿觉思家心切,笑着点了点头:“多谢娘娘恩典。”

从阴暗的天牢骤然走到明亮的阳光下,顾莞宁双目微微有些刺痛,下意识地闭了闭眼。

之前血腥的一幕在眼前晃动不休。

胃中隐隐有些翻腾。

只是,她素来隐忍自制,便是心中不适,也不愿流露在脸上。

在原地站了片刻,顾莞宁再次睁开眼,对着琳琅玲珑满是关切的脸孔说道:“不用担心,我没事。先回椒房殿。”

琳琅玲珑无奈地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暗暗叹息。

自家主子什么都好,就是太骄傲太倔强了。

那等场面,谁看了都会觉得不适。便是露出些许软弱,也没什么丢人的。偏偏顾莞宁就是这样的骄傲固执,绝不肯在人前示弱…

一路无话。

回了椒房殿后,顾莞宁先沐浴,洗去一身的血腥气。换了干净的衣服,重新梳妆后,顾莞宁气色恢复了红润。

“娘娘,现在可要去福宁殿?”

琳琅和玲珑同样沐浴更衣,此时脸色都比之前好看多了。

顾莞宁点点头:“嗯,现在便过去。”

为了方便照顾萧诩,徐沧钱大夫都住在福宁殿里,慧平大师被接进宫中后,为了掩人耳目,住在别处。不过,此时肯定也被召至福宁殿里。

一盏茶后。

顾莞宁迈步进了福宁殿。

小贵子满面忧色地迎了上来,低声禀报:“启禀皇后娘娘,皇上之前在金銮殿里昏迷了一回。奴才将皇上扶了回来,如今皇上正在床榻上安歇。奴才唯恐太后娘娘忧心,便将此事瞒了下来,没让人送信去慈宁宫。”

又昏迷了?

顾莞宁心里微微一沉。

自慧平大师调整了药方后,萧诩嗜睡的症状大有起色,像这样毫无预兆的昏迷,已经少之又少。

今日吐蕃国师和齐王世子殒命天牢,萧诩竟又昏迷不醒,实在令人无法不生忧…

顾莞宁心念电转,脚下却未停,快步进了寝宫。

萧诩面容安详眉间宁静,像是熟睡一般。

顾莞宁坐在床榻边,用力握住萧诩的手,头也不回地吩咐:“让徐沧他们动作快些。”

小贵子应了声是,悄然抬眼看了床榻上不省人事的萧诩一眼,忧心忡忡地退了出去。

等待的时间,总是格外的漫长煎熬。

顾莞宁等的心浮气躁,胸口似有什么东西被堵住一般,呼吸不畅。

身后终于响起了脚步声。

顾莞宁眉头微松,迅疾转过头来。

徐沧亲自端了药来。

药碗里热气腾腾,褐色的汤药明显比平日的色泽更深,细细一闻,便能闻到淡淡的血腥气。

“娘娘,微臣伺候皇上服药。”徐沧神色也比平日肃穆得多。

顾莞宁伸手,接过药碗:“我来喂皇上喝药。”

第一千一百四十七章 服药

顾莞宁的手异常沉稳,并未颤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