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略一点头:“准奏!”

然后,户部周尚书上前,禀报户部事宜。

再然后,是刑部孟尚书启奏。

朝中无小事。大秦共有五十余个州郡,事务繁多。吏礼户兵刑工六部,每日也有许多繁琐之事。有些需要天子定夺,有些是阁老尚书们处置,回禀天子知晓便可。

这般议事,耗费两三个时辰是常有的事。有时候朝事繁多,便要延续到下午。之后,便是批阅奏折。

想做一个勤勉天子,要付出的精力心血远超常人想象。

他当然会比萧诩做得更好。

他傲然地想着,按捺住蠢蠢欲动的念头。

现在展露峥嵘,为时过早。先将这具身体养得康健如常人,待他完全适应这个身份,再出手也不迟。

“启禀娘娘,皇上今日在金銮殿里议事,一直到下午。之后睡了一个时辰,然后批阅奏折…”

椒房殿里,玲珑低声一一禀报。

顾莞宁神色莫测,不辨喜怒。

玲珑不明白顾莞宁在思虑什么,更不懂顾莞宁让她监视天子言行是何用意,索性什么也不想,只奉令行事。

一连四日,皆是如此。

一口气禀报完后,玲珑才住了嘴。

等了片刻,才听顾莞宁淡淡吩咐:“去叫珊瑚进来。”

玲珑领命退下。

很快,珊瑚便进了寝室。

顾莞宁低声问道:“我让你准备的东西,可曾准备好了?”

珊瑚轻声应道:“是,奴婢已经备好了。”说着,从袖中的暗袋里取出一个极小巧的瓷瓶。瓷瓶里放着数粒极小的药丸。

论医术,珊瑚自不及徐沧。不过,她自幼精擅配药。这一手配药之技,已胜过诸多名医。

顾莞宁握着瓷瓶,目中闪过一丝冷厉。

珊瑚同样不清楚顾莞宁要做什么。不过,身为奴婢,听从主子吩咐理所应当。她垂着双手待令。

顾莞宁也未沉默太久,很快叫了琳琅等人进来,下了一连串的指令。

“珍珠,你今晚准备一桌菜肴,照着皇上的喜好,准备几道皇上喜好的菜肴。”

“琳琅,你去福宁殿传话,就说我准备好美酒佳肴,恭迎圣驾亲临。”

“玲珑,你和夫子附耳过来,我有事叮嘱你们两人。”

珍珠琳琅领命退了出去,玲珑和陈月娘凑上前去。在听到顾莞宁的吩咐后,两人俱是惊愕不已。

“娘娘这么做是何故?”陈月娘脱口而出:“此事一旦走漏风声,娘娘的清名便会荡然无存,更会落下恶名。还请娘娘三思而后行!”

玲珑也满面错愕地附和:“是啊,娘娘。此事风险太大了…”

“你们不必再劝。”顾莞宁面沉如水,目光冷若寒冰:“我意已决。”

第一千一百六十六章 中计

此时的福宁殿,灯火通明。

萧诩正专注地低头看奏折。

小贵子等人安静地在一旁候着。

就在此时,守殿门的内侍悄步走了进来,低声通传:“启禀皇上,椒房殿里的琳琅姑娘来了。”

萧诩立刻放下手中的奏折:“让她进来。”

小贵子立刻露出心领神会的笑容。

琳琅是顾莞宁的贴身心腹,此时到福宁殿来,显然是出自顾莞宁授意。

端庄秀丽的琳琅含笑进了福宁殿,盈盈一礼,道明来意:“皇后娘娘备下酒菜,请皇上去椒房殿里用晚膳。”

萧诩的眼底燃起一丝火苗。

上一次去椒房殿是四日前的晚上,只可惜顾莞宁身子不便,未能留宿椒房殿。今日顾莞宁特意让琳琅来送信,其中蕴含之意,他自然明白…

“朕这便过去。”萧诩按捺住心中隐秘的亢奋激动愉悦,力持镇定地说道。

小贵子看在眼底,笑在心里,一本正经地问道:“皇上可要摆出仪仗?”

萧诩不假思索地应道:“不用了。”

夫妻相约,这样未免太煞风景。再者,往日萧诩也从无摆天子仪仗去椒房殿的习惯。

萧诩特意换下龙袍,穿着常服。身后跟着小贵子等几个内侍,穆韬领着十余个贴身侍卫紧随其后。

这十几个天子近卫,都是百里挑一的高手。萧诩还是太孙的时候,他们便随身守在萧诩身侧,忠心耿耿,绝无二心。

他们以穆韬为首,只听从天子号令,其余人等,无权对他们指示下令。便是顾莞宁,也不例外。

到了椒房殿,侍卫们按着往日习惯,各自散开,然后警惕地往四周张望。

穆韬不在此列,和小贵子一起随在天子身后,进了殿内。

春日已至,天气渐暖,椒房殿里无需再燃炭盆。

顾莞宁穿着一袭朱红宫装,薄施脂粉,唇畔含笑,艳色慑人。见萧诩进来,竟也没起身,就这么笑吟吟地看着他。

她天生就该被这样宠着惯着。

他心头一热,忽然明白何为“倾尽江山只为搏美人一笑”。

萧诩能这般纵着她,他当然也能。

他半点未生气,笑着走上前,亲昵地低语:“怎么只你一个人,孩子呢?”

顾莞宁眼波流转,嫣然一笑:“孩子们都去慈宁宫,陪着母后用膳了。今晚只你我两人。怎么,莫非皇上心中畏怯,要孩子在一旁才敢来椒房殿么?”

这纯属夫妻间的调笑了。

异样的热潮在体力涌动。

他脸孔发热,耳后发热,全身都在发热。

顾莞宁似看穿了他的急切,狡黠地一笑:“美酒佳肴已备好,我知道你酒量不佳。不过,今日可得喝上一杯。”

萧诩从不饮酒。他却是酒量极佳。便是换了身体,他也无惧一两杯水酒。因此想也不想地点头应了下来。

此举,又引来顾莞宁的嫣然浅笑。

椒房殿里设有大小饭厅。宫中设宴,用的是可容纳数十席的大饭厅,平日帝后用膳,用的是小饭厅。

今日,顾莞宁却将饭菜摆进了寝室里。

隔几步便是精致的雕花木床,轻软的轻纱笼罩着床榻,备添几分旖旎。

顾莞宁略略侧头,悄声笑问:“今晚我们就在这里浅酌如何?”

他尚有一丝理智,下意识地说道:“为何不去饭厅?这里饮酒吃饭,岂不是无人伺候?”

顾莞宁有些恼了,飞了个白眼过来:“我伺候你还不行吗?”

短短一句话,听得他心思浮动心荡神驰,忍不住低声笑道:“当然行。只是委屈了皇后娘娘。”

两人这般亲昵调笑,自然不便有人在一旁伺候。

琳琅玲珑俱都退了出去。

小贵子和穆韬平日虽然形影不离地随在天子身侧,却也不便再留下。相视一笑,悄然退道门外。

厚实的门板,阻隔了声音的传递。以穆韬的耳力之灵敏,竖长耳朵,也只隐约听到只字片语罢了。

琳琅不知何时凑了过来,轻声笑道:“皇上和娘娘在用膳,无需你我伺候。不如去我的寝室待上片刻再来。”

穆韬心里也是一热。

他们夫妻时有见面的机会,不过,两人各自伺候自己的主子,真正独处反而极少。

身为御前侍卫统领,本不该擅离职守。只是,这里是椒房殿,守卫森严,总不会有人要加害皇上…

穆韬身不由己地点点头,随着琳琅去了。

小贵子露出揶揄的笑容,倒也没张口阻拦。

在经过玲珑身侧时,琳琅飞速地看了玲珑一眼,玲珑微不可见地点一点头。

顾莞宁手执酒壶,斟满两杯酒。

“你从不饮酒,喝得慢些,以免醉倒。”顾莞宁含笑说道。

酒不醉人人自醉。

如此良辰美景,与佳人相对坐着,四目对视而笑。这是他最深的美梦里才会出现的情景…

过往曾遭受的痛苦磨难,都是为了换来今日这一刻吧!若是如此,他对上苍再无怨尤。

他下意识地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顾莞宁嗔怪:“让你喝慢些,你倒是喝得更快了。”

适合女子喝的果酒,味道清甜,酒味极淡。这样的果酒,莫说是一两杯,便是喝上几壶也不会醉。

他心中了然,愈发有了调笑的兴致,故作不支的抚额:“我已经醉了。”

顾莞宁啐了他一口,惹来他畅快的笑声。

不知不觉中,三杯果酒下了肚。

他不介意再喝,却很清楚,喝下去便要露陷了。萧诩往日从不饮酒,今日喝三杯已是破例。若他一直饮酒未醉,定会惹顾莞宁生疑。

“我不能再喝了,头已经有些昏沉。”他将酒杯倒着搁置在桌上,另一只手伸过去,欲握住她的手。

在即将碰触指尖时,顾莞宁抽回手。

他略路一愣,抬头看了过去。

却见顾莞宁收敛笑意,目中闪着熟悉的冷凝的光芒。

憎恨,厌恶,不屑,鄙夷。所有的情绪汇聚在一起,如两道锐利的剑芒,刺得人心痛目痛。

电光火石间,他忽地惊觉过来。

他想张口说话,头脑陡然一昏,眼前一黑。

第一千一百六十七章 对阵

不知昏迷了多久。

他终于有了模糊的意识。

他躺在地上。

全身并无绳索捆缚,体内空空,四肢发软,想动一动手指也无力气。

他没有睁眼,只竖长耳朵。

熟悉的女子声音传入耳中:“既是醒了,何必装模作样。莫非以为能瞒过我?”语气冷厉,含着嘲讽和憎恶。

就如往日对他一样。

他心中猛地一沉。

她果然已发现了…这到底是何时的事?难道这些时日以来,不但他在演戏,她也一直在演戏?

他将心中的惊骇按捺下去,缓缓睁开眼,和目光冰冷的顾莞宁四目相对。

“我这是怎么了?为何体内没有半分力气?”

他面上露出些许疑惑,目中有些茫然,很快又无奈地笑了起来:“我果然不胜酒量,只三杯薄酒,便醉成了这样。”

“阿宁,你也够狠心的,怎么让我躺在地上。快些扶我上床榻。”

顾莞宁冷冷地看着他,一言不发。

他继续笑道:“阿宁,你是不是在生我的气?所以故意捉弄我来出气?罢了,只要能令你展颜,我便在这地上睡一晚好了。”

温柔又宠溺的笑容,和往日的萧诩几乎一般模样。

顾莞宁神色未动,目光冰冷:“这儿只你我两人,你不必再做戏。”

他略一挑眉,语气中有些无奈:“你为何认定我是在做戏?我往日从不饮酒,今日破例喝了三杯便醉倒。这等糗事,可不能传出去。不然,我身为天子的颜面何存?”

天子?

顾莞宁目中满是憎恶和鄙夷:“天子之位,是我夫婿萧诩的。你鸠占鹊巢,妄图以萧诩的身份苟活于世,其心恶毒,令人不齿。我顾莞宁绝不会相容!”

她果然早已察觉到他的异样,一直虚与委蛇,然后在今日设局。

可恨他一直沾沾自喜于自己的演技精湛,又被美色冲昏了头,就这么轻而易举地中了她的圈套…

他咬牙切齿,暗恨不已。面上却未露声色,依旧一脸深情:“阿宁,你今日到底是怎么了?莫非是近来睡的不好,生了幻觉,所以口口声声说我不是萧诩。你睁眼仔细看看,我不是萧诩,还能是谁?”

顾莞宁站着他身前,居高临下,目光冷厉,红润的薄唇吐出两个字:“萧睿!”

一个人再厉害,也无法控制身体出于本能的反应。

萧睿两个字钻入耳中的刹那,他瞳孔骤然收缩,脸孔僵硬,再挤不出半丝笑意。只剩满心骇然。

她为何这般笃定?

他到底是何处露了马脚?

“你是不是觉得奇怪,明明你已竭力扮演萧诩,为何我还是认出了你是谁?”

顾莞宁目光明亮,明若火烛,洞悉了他心中所有的惊恐和震惊:“你一定在想自己何处露了马脚。便是到了此刻,还妄图用萧诩的身份来迷惑我。”

“不自量力,可笑之极!”

他最是心高气傲,如何禁得起这般冷嘲热讽!

更何况,站在他身前用憎恶不屑目光看着他的人,是顾莞宁!

他装不下去了,收起虚伪的笑容,回以同样冷厉憎恶的目光。若是目光能杀人,顾莞宁早已死了千遍万遍。

可惜,这终究是个奢望。

顾莞宁依旧好端端的站着,冰冷的目光定定地落在他的脸上,未曾移开。

“你为何会在萧诩体内?”顾莞宁冷冷问道:“萧诩人在何处?”

他讥讽地扯了扯嘴角:“顾莞宁,你认出我是谁又能怎么样?萧诩的身体被我占据,他的魂魄早就去地下投胎了。你想找回他,不妨去黄泉地下,说不定能和他一同投胎。”

顾莞宁目中燃起愤怒的火焰,却未对他动手。

他心中了然,露出自得又轻蔑的冷笑:“好一个情深义重的顾皇后!对着这张脸,根本下不了手吧!”

“不但下不了手,还要细心照顾这个病恹恹的身体。因为你心中还存着一丝奢望,或许萧诩还有魂魄重新归来的一天。到时候,将我的魂魄彻底湮灭,你们夫妻便能重新聚首。”

“这才是真正的痴人说梦!”

“顾莞宁,萧诩魂魄早已消亡,永远不会回来了!”

“要么,你杀了我,让我和萧诩一起魂归九泉。否则,我便一直活在这副身体内,永不会消失。”

说完,他得意的笑了起来:“对了,我还忘了最重要的一点。萧诩是大秦天子,需要临朝听政处理国事。你这个贤良的大秦皇后,总不能软禁天子,更不能落下篡权的恶名。”

“过了今晚,你便要忍气吞声,继续演戏。当着众人的面,和我扮演一对恩爱夫妻。”

他越说越是亢奋自得,仿佛已看到了顾莞宁忍受屈辱对他折腰低头的一幕。

脑海中忽地响起了萧诩声嘶力竭的呼喊。

滚!

滚?该滚的人是你。

他在心中冷笑不已。

顾莞宁冷冷地看着他:“谁说我不会?”

短短几个字,听得人心中生寒。

他笑不出来了,霍然看向顾莞宁:“顾莞宁,你要做什么?”

顾莞宁目光一扫,不再说话,转身离去。

门开了,又重新关上。

关门声,成了这一夜最后的声音。

顾莞宁再未回来。

他一直全身无力地躺在地上。除了眼珠能动一动之外,便是想动一动手指,也极其吃力。更遑论起身离开了。

没关系!

不用怕!

他在心中安慰自己。待到天亮,小贵子穆韬等人便会惊觉他这个天子被扔在皇后寝室的地上。自会扶着他回福宁殿去。

顾莞宁便是再精明厉害,也只称霸后宫,还未至只手遮天的地步。

萧诩是大秦天子。他一日顶着萧诩的脸孔,便一日是萧诩。顾莞宁能看穿他的真实身份,别人却无可能。

这具身体,便是他最大的依仗。

顾莞宁不过是色厉内荏,妄图用这等手段来折服他而已。她迟早会对他低头,和他假凤虚凰,做一对夫妻。

哪怕是一对彼此怨憎的假夫妻!

想通这些,他冷冷地笑了起来,倒也不再惊慌,缓缓闭上眼睛。

第一千一百六十八章 动手

没过多久,他便入了眠。

然后,他做了一个梦。

梦中,他来至悬崖边。

萧诩被铁链捆缚,吊在悬崖上,俊脸上满是不甘和憎恨,目中闪着愤怒的光芒:“萧睿,你卑劣无耻!立刻滚出我的身体!”

他临风而立,负着双手,目中满是自得的冷笑:“萧诩,真正该滚的人是你!我萧睿才应该是大秦天子,是顾莞宁的丈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