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诩同样冷笑:“痴人说梦!阿宁绝不会姑息养奸,更不会容你兴风作浪!”

他冷笑着上前,正要说话,忽觉脚下一空,不由得骇然往下看。

不知何时,脚下竟出现了一道裂缝。

他整个人急剧地往深渊跌落…

他满头冷汗地惊醒,胸膛急促地起伏不定,呼吸紊乱。

厚厚的窗帘遮住了亮光,寝室里一片昏暗,不知何时。

他维持着同样的姿势,躺在地上,全身僵硬。

他用力地动了动手指,惊喜地发现自己的身体似乎有了一丝力气。趁着此时无人,快些起身离开。

只要出了这扇门,再无人敢阻难他!

他心中默默想着,努力挪动手指,紧接着是胳膊…

就在此时,门悄然无声地开了。

开门声极其细微,几不可闻。

他此时全神贯注,自不会错过,心中顿时一喜,费力地转头看过去。

一个熟悉的身影顿时映入眼帘。

是小贵子!

他生平第一次觉得小贵子的脸孔这般可爱,顾不得此时有多狼狈,吃力地张口道:“小贵子,扶朕起身。”

小贵子沉默着走上前来,扶着他先坐了起来。

他定一定神,张口掩饰道:“朕昨晚饮了几杯水酒,竟喝醉了。阿宁大概是生朕的气了,竟将朕扔在这里不管。对了,你可曾见过皇后?”

最后一句,暗含试探。

以顾莞宁的性子,绝无可能将他占据萧诩身体之事告诉任何人,以免走漏风声,使得朝堂动荡难安,更有损一朝天子威名…

哪怕小贵子是萧诩的贴身内侍,她也会保持沉默守口如瓶。

小贵子没有出声,搀扶着他胳膊的手却猛地用力。

胳膊骤然一痛!

他既惊又怒,霍然看了过去:“混账!大胆!”

小贵子依旧一言不发,扶着他站直身子。

他双腿无力,支撑不住,只能将大半身体靠在小贵子身上。他能清晰地感受到小贵子浓浓的排斥和厌恶,心里不由得又是一沉。

难道他之前猜测有误,顾莞宁竟已将一切都告诉小贵子了?那么,小贵子现在意欲何为?

门又开了,此次进来的是穆韬。

穆韬似是一夜没睡,神色沉毅,目中有许多血丝。

穆韬大步走上前来,稳稳地扶住他。穆韬力气远胜小贵子,有穆韬搀扶,他的身体稳了许多。

只是,穆韬既未行礼也未说话,在扶着他的时候,甚至未看他一眼。

他的心瞬间冰凉,脑海中忽地闪过顾莞宁冷厉的脸孔,还有那句冷冷的“谁说我不会”。

“扶朕回福宁殿。”

他沉声下令。

小贵子和穆韬低头不语,半步未曾挪动。

他到底非常人,在短暂的惊恐慌乱后,很快再次镇定下来。顶着萧诩的脸孔,毫无愧疚地下旨:“去宣尹院使来,给朕看诊。”

昨晚那几杯水酒中不知被下了什么药,一夜过来,他依然全身酸软无力。要解开所中之迷药,当然不能靠徐沧。

徐沧对萧诩虽然忠心,对顾莞宁也同样忠心。自徐沧和陈月娘成亲之后,或许更倾向于顾莞宁…

“皇上稍安勿躁。”穆韬终于张了口,声音平平板板:“徐太医片刻就到。”

他冷冷地瞥了过去:“宣尹院使。”

穆韬神色不变:“徐太医一直为皇上看诊,医术高明,无人能及。皇上何须舍徐太医而就旁人。”

“大胆!”他瞬间沉下脸,目中满是怒火:“朕如何行事,还轮不到你来过问。”

小贵子冷不丁地说道:“皇上声音再大,也传不出椒房殿。奴才奉劝皇上,还是安静些为好。”

“贵公公说的是。皇上就安心在椒房殿里养病吧!”穆韬冷冷地接过话茬:“奴才和贵公公自会寸步不离地守在皇上身侧,不让任何人扰了皇上清静。”

事已至此,他已彻底会意过来。

萧诩身边最亲近的两个心腹,俱已从顾莞宁处知道实情,听从顾莞宁号令。要合力将他软禁在椒房殿里…

他面色陡然难看,目中闪出阴冷的光芒。

小贵子和穆韬看在眼中,心中各自痛苦不已。

他们都是萧诩的心腹,伺候萧诩多年,对主子的言行举止十分熟络。这一段时日,两人都因萧诩的微妙变化心生疑虑。

直至昨天夜里,才从顾莞宁的口中知道了骇人的真相。

两人从一开始的震惊,到后来的半信半疑,再到此时按着顾莞宁的吩咐照做,终于窥见了“萧诩”的真面目。

眼前这个阴冷可怕的男子,绝不是宽厚温和的萧诩。

拎着药箱的徐沧迈步而入。

徐沧面上毫无表情,淡淡说道:“请贵公公和穆统领将皇上扶到床榻上,微臣替皇上施针。”

“萧诩”怒道:“朕要回福宁殿!”

三人充耳不闻。先将他“搀扶”到床榻上,然后,徐沧拿起金针,手起针落。

“萧诩”被按着动弹不得,眼睁睁地看着金针落在身上,心中满是惊惧愤怒,下意识地叫嚷起来:“放开朕!”

“来人,朕要出去!”

“你们这些胆大包天的奴才!竟敢这样对朕,朕以后一定要你们的狗命!”

“你们不听朕的旨意,莫非有造反谋逆之心?是谁在背后指使你们!是不是顾皇后…”

竭尽全力的嘶喊声,很明显传出了寝室。

只可惜,并未惹来半点骚动。

椒房殿里的宫女们,似在一夜之间全部不见了踪影。

徐沧面无表情地扎下一针。

满面涨红格外愤怒的“萧诩”,顿时没了声音。

再扎一针,“萧诩”闭眼昏迷。

寝室里彻底安静下来。

第一千一百六十九章 软禁(一)

徐沧长长地松了口气,面色复杂地看着昏迷不醒的“萧诩”。低低地说道:“巫术竟这般可怕,实在令人难料。”

小贵子穆韬也是一脸苦涩。

天子醒来,令众人喜不自胜。谁能想到,在天子体内醒来的,竟是该千刀万剐的齐王世子萧睿?

若不是皇后娘娘敏锐过人,惊觉真相,不动声色设下此局,困住这个“萧诩”。还不知他会利用天子的身份做出什么事来。

昨天夜里,顾莞宁将三人齐召至屋内,同时在场的,还有琳琅玲珑和陈月娘三人。

知悉“萧诩”真正身份的,只有他们六人。

“…要将他软禁在椒房殿里,不容他见任何外人。”略显昏暗的光线中,顾莞宁面如霜雪,毫无温度:“不管是朝臣还是母后和阿娇他们几个,一律不见。”

小贵子反射性地脱口而出:“这怎么可能!便是皇上病重之时,王阁老等一众重臣也会不时探望。若不让皇上见人,只怕朝臣们都会生疑。”

穆韬也皱起眉头:“再者,皇上一直待在椒房殿里,传出去同样惹人生疑。这两年,皇上可是一直在福宁殿里养病。”

琳琅也忧心忡忡地张口:“阿娇公主和几位殿下,都听娘娘的话。只怕太后娘娘心中牵挂皇上,一直避让不见,太后娘娘必会不满生疑。”

“这不是长久之计。”陈月娘也道。

顾莞宁的目光在众人脸上一一掠过,声音低沉而坚定:“你们的顾虑,我早已都想过。只是,这已是眼下最稳妥的办法,再无其他选择。”

小贵子满心沉重,穆韬和徐沧又何尝轻松?

眼下他们所做之事,堪称惊世骇俗。若被人察觉,便是犯上作乱,只有一个死字。

只是,正如顾莞宁所言。他们已别无选择。

门开了。

顾莞宁迈步而入,随之一同前来的,正是琳琅玲珑陈月娘三人。

顾莞宁走到床榻边,目光落在熟悉的俊脸上,心中百味杂陈,面上毫不动容:“从今日起,皇上便留在此处。我会对外宣称皇上病重不起,不能露面。”

“你们几人,务必严守秘密,绝不能将真相透露出去。以免传出任何不利皇上的谣言。”

顾莞宁这是下定决心,要维护天子的尊严体面。宁愿让他一直“生病静养”,也绝不肯让他手握权势,兴风作浪。

不能传出任何对皇上不利的谣言!

皇后娘娘的声名又该怎么办?

想及此,众人心神一阵激荡,下意识地抬头看向顾莞宁。

顾莞宁神色冷漠,面上平静无波。谁都无法从她的脸上窥破她的真实心绪。

顾莞宁沉声下了一连串的命令:“徐沧,你和穆韬先守在这里。夫子守在寝室外,不让任何人靠近。琳琅去慈宁宫送信。玲珑,你负责封锁消息。”

“小贵子,你去金銮殿传本宫凤旨。”

“皇上病情反复,龙体有恙,今日罢朝。朝堂之事,照例由几位阁老和一众尚书们先行处置。若有悬而不绝之事,暂且搁置。”

众人齐声应下。

金銮殿。

众臣正在等候天子上朝。

在等待的时间里,众臣少不得要低声闲话数句。

“这几日来,皇上每日都上朝,精神一日好过一日。看来,此次皇上的病症很快能痊愈了。”

“是啊!我等早就盼着这一天了。”

国不可一日无君。

哪怕萧诩一声不吭,只端坐在龙椅上,于众臣而言,也如有了主心骨一般。任何人都无法替代。

当小贵子出现在金銮殿时,众人都是一愣。

“贵公公,为何皇上今日不临朝?”王阁老率先发问。

小贵子一脸愁容,歉然说道:“皇上昨夜饮酒几杯,兼之受凉,寒气入体,旧疾发作,不能下榻。今日不能临朝。皇后娘娘特意吩咐奴才来送信,今日皇上不上朝,还请诸位大人先商议朝事。”

众臣:“…”

得,又病倒了!

反正也不是第一回。众人也没放在心上,各自说了几句场面话,便照常议事。

便连魏王世子韩王世子,也未生疑心。只在心里嘀咕几句。

萧诩还没好几天,这又病倒在塌。龙体这般虚弱,该不会撑不过几年了吧…当最后这一句,只在心头打了个转,又被两人各自按捺下去。

天子再次昏迷病倒,此事迅速在宫中内外传开。

不出顾莞宁所料,众人都未起疑。

这两年多来,萧诩的病症时好时坏。有一段时间,甚至几个月未曾上朝。众人早已见怪不怪了。

阿娇姐弟听闻此事后,本想来探望,被顾莞宁阻止。姐弟四人倒也听话。

倒是闵太后,执意要亲自看上一眼。

看就看吧!反正“萧诩”还在昏迷,折腾不出风浪来。

闵太后看了昏厥不醒的“萧诩”后,少不得又哭了一回。顾莞宁耐心地劝慰许久,才将闵太后劝走。

皇上病重,本该在福宁殿里静养。不过,既在椒房殿里昏迷,又不宜挪动龙体,也只得留在椒房殿里养病。

一众朝臣进福宁殿是等闲事,进后宫却多有不便。这么一来,自然无从“探病”。

闵太后一日不落,每天都来。

“不巧”的是,每次“萧诩”都昏睡不醒。

闵太后忧虑之下,召来徐沧相询。

徐沧无奈答道:“皇上每日都会醒来两三回,只是,时间不定。时常在半夜醒来。微臣自不敢惊扰太后娘娘。”

闵太后又问起了最忧心牵挂之事:“皇上的病,什么时候能治好?”

徐沧避重就轻地应道:“皇上需静心养病,请太后娘娘隐忍克制,不必每日到椒房殿来。”

闵太后红着眼眶,点了点头。

徐沧看在眼里,心中也觉恻然。

欺骗一个爱子心切的可怜妇人,他实在于心不忍。不过,眼下也没更好的办法了。

闵太后实在没什么城府,又无承受力。若将实情相告,只怕闵太后会第一个倒下。顾莞宁也是出于这一点考虑,一力将此事瞒下。

第一千一百七十章 软禁(二)

“萧诩”每日都会醒来两到三回,每次一个时辰左右。

这一个时辰里,小贵子要伺候“萧诩”梳洗更衣吃饭喝药。

众人都对“萧诩”的存在恨之入骨,却舍不得折腾这具身体。依旧像往日那样,照顾得十分妥帖。

“萧诩”不甘被这般摆弄,在小贵子喂饭的时候,冷笑以对,不肯入口:“去叫顾莞宁来伺候我用饭,否则,我便绝食。”

小贵子气得咬牙切齿,恨不得大喊一声抒出心口的恶气。

你想死就去死!没人在乎!

…小贵子满心忿忿地去禀报。他们不在乎“萧诩”是否饥肠辘辘,却担心会饿坏了这具身体。

过了片刻,顾莞宁便来了。

当看见顾莞宁的刹那,“萧诩”的目中射出憎恨的光芒,冷笑连连:“顾莞宁,来伺候朕用膳。”

顾莞宁目光一扫,淡淡吩咐:“徐沧,给他施针,记得找准穴位。疼痒俱可,不伤身体就好!”

“萧诩”:“…”

“萧诩”不敢置信地怒瞪过来:“你这个毒妇,竟这般虐待朕的龙体!朕这就下旨,废了你的后位,再灭定北侯府满门…”

顾莞宁同样冷笑一声:“只有丧家之犬,才会狗急跳墙四处乱吠!”

“萧诩”再次被噎得说不出话来。

徐沧憋了一肚子闷气,在顾莞宁的授意下,毫不客气地对“萧诩”施针。刁钻之极,专找令人疼痛难忍的穴位动手。

“萧诩”虽是个硬骨头,也难以抵挡。很快涕泪交加,狼狈之极。

顾莞宁站在一旁,定定地看着他。

他不愿哭喊求饶示弱,硬是咬牙忍下。

徐沧太狠了,立刻又换了令人全身发痒的穴位。忍痛还能勉强忍得住,这种全身都痒的滋味,却是神仙也难熬。

“萧诩”表情奇异地熬了片刻,终于熬不下去了,愤愤地投降:“别再施针了,朕用膳就是了。”

一口一个朕,听得刺耳之极。

顾莞宁目中闪过一丝杀气,冷冷说道:“以后不得自称朕!”

“萧诩”愤怒回视。

徐沧又一针扎了下来…

“萧诩”强忍住破口怒骂的冲动:“我饿了。”

徐沧收回手,小贵子上前,继续伺候“萧诩”用膳。

“萧诩”已知顾莞宁不会退让,也不再折腾,在顾莞宁的盯视下,很快填饱肚子。然后泄愤一般地冷笑:“怎么今日还不让我昏睡?难道不怕闵太后过来?”

为了瞒过闵太后,顾莞宁也算煞费苦心。

每次闵太后前来,都会命徐沧刺他的昏穴。这么一来,闵太后每次见到的都是“昏睡不醒”的儿子。

顾莞宁没理他,转而对穆韬下令:“你扶着他下榻走动片刻。”

人躺得太久,于身体绝不是什么好事,身体的各种功能都会退化。再者,刚吃完饭就睡,也伤脾胃。

“萧诩”很快会意过来。顾莞宁这么做,完全是为了这具身体着想。一时间,强烈的嫉妒甚至压过了心里的愤恨。

他冷笑着说道:“你这个无情无义狼心狗肺的女人,对萧诩倒是情深义重关怀备至。”

顾莞宁充耳不闻,并不理会。

他顶着萧诩的脸孔,出言羞辱萧诩:“只可惜,萧诩是个软弱无用之人。便连魂魄也这般脆弱不堪,被我轻而易举地占据了身体。像这等没用的废物,本就该早赴黄泉,说不定来世投胎,能胜过这辈子…”

顾莞宁终于冷冷地看了过来,吐出两个字:“哑穴!”

穆韬毫不犹豫地出手,运指如飞,点中他的哑穴。

所有未出口的话,都被卡在喉咙处。

他愤怒不已,怒瞪过去,额上青筋毕露。

顾莞宁冷冷地看着他:“你给我听着!我容你苟活于世,唯一的理由是你占据着萧诩的身体。”

“我对你既无半分耐心,也没有忍让的必要。”

“你若再这般不知好歹,胡言乱语。从今日起,你便再无张口说话的机会。”

他口中说不出话来,目中却露出轻蔑不屑的冷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