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月来,沈谨言一直杳无音信。

顾莞宁既忧心沈谨言是否顺利平安,又牵挂沈谨言此行能否找到解开萧诩所中巫术的巫道,心中焦灼,不必细述。

等了几个月,终于等来了沈谨言的消息,顾莞宁心中自是欢喜,刚一接过信,便迫不及待地拆了开来。

这封信上的日期,是五月初,此时已是六月。这是沈谨言一个月之前便写好的信。历经一月有余,才到了她手中。

“…姐姐,我已安然到吐蕃。边关一战,吐蕃士兵死伤惨重,大伤国力。吐蕃太子身死,其余几位皇子忙着争夺太子之位,吐蕃国内情形混乱。”

“我初来乍到,需低调行事,便花重金暗中收集吐蕃国师萨丽的消息。吐蕃国师地位尊崇,知晓她师门的人不少。我已寻到她的同门师弟,此人同样善施巫术,也擅长解巫术。待我确定他有救治姐夫的法子,便用尽一切办法带他回京。”

看到这儿,顾莞宁紧绷的心情顿时舒缓,嘴角边有了一丝释然的笑意。

等了这么久,终于等来了好消息。

玲珑见顾莞宁目光明亮目露喜色,顿时心中了然:“沈公子可是有了好消息?”

顾莞宁含笑点点头。

这是一个多月之前的消息,此时情形到底如何,尚未可知。不过,知道沈谨言平安无事,知道他已寻到吐蕃国师的同门师弟,总是令人欣喜的好消息。

琳琅已许久没见顾莞宁展颜。见她开怀,心中也格外愉悦:“娘娘今晚总能安心地睡上一觉了。”

顾莞宁微笑着嗯了一声,低头将信看完。

重要的事情说完,接下来多是些琐事,字里行间没了往日的青涩无措,取而代之的是自信沉稳。

历经磨难痛苦,沈谨言终于真正成熟长大了。

心情极佳的顾莞宁,这一夜睡的格外踏实安稳。

隔日清晨,天刚蒙蒙亮,顾莞宁便起身。

在门外等候的徐沧,被召进寝室,为“萧诩”施针。很快,“萧诩”便醒了过来。被伺候着洗漱更衣吃饭喝药,再扶着下榻走动片刻。

这几个月来,每日都是如此。

“萧诩”在一开始的激烈反抗无果后,认清了形势,便没再自找苦吃。任凭小贵子和穆韬“伺候”。

顾莞宁站在一旁,静默不语。

唯一的不同,便是今日的她神色轻快,目中有一丝久违的笑意。

“萧诩”本已下定决心不再逞口舌之快。一见顾莞宁这般模样,尖酸刻薄的话语顿时不受控制地脱口而出:“你今日心情颇佳,莫非是昨夜做了美梦,梦到你的丈夫回来了?”

琳琅玲珑面色一变,目中闪过怒意。

小贵子和穆韬也是一脸怒容,下意识地双手用力。

“萧诩”胳膊一痛,忍着没痛呼出声,而是继续讥讽地笑道:“我奉劝你一句,这等美梦还是少做为好。这根本是不可能的事!萧诩早已死了,再不可能回来了!”

顾莞宁目中笑意收敛,冷冷地瞥了过来:“你这般虚张声势,意图激怒于我。莫非以为有人能救你出椒房殿?”

“这世上根本没人在意你的生死。齐王府的人已经死绝,只剩一个玥姐儿。偏偏玥姐儿对你这个亲爹也毫无留恋不舍。从未在人前提起过你。”

“便是我告诉她实情,告诉她你还在世。她也不会有半分喜悦,只会痛恨你为何阴魂不散!”

“萧诩”被说中了痛处,目中骤然燃起怒火:“顾莞宁!你是故意将玥姐儿接进宫,有意将她养成现在这般模样,令她背弃齐王府,痛恨自己的出身,不认自己的亲爹亲娘!你这个心思恶毒的妇人,简直是心如毒蝎!”

顾莞宁冷笑一声:“怎么想,是你的事,与我何干!”

她根本不屑解释!

当日接玥姐儿进宫,是出于怜悯,也是感动于阿娇的善良。

这几年来,她对玥姐儿算不得视若己出,却从未苛待过玥姐儿半分。以她和萧睿之间的恩怨纠葛,她能做到这一步,已是胸襟宽广了。

“萧诩”还待口出恶言。

素来好脾气的琳琅满目愤怒地张了口:“娘娘想对付小郡主,不费吹灰之力,何须大费周折地将小郡主接进宫中养大?换了是你,你可能做到这些?”

“琳琅,不必生气。”顾莞宁倒是格外冷静:“为这种人动怒,气坏了自己身体,实在不值。”

琳琅忿忿地住了嘴。

就在此时,门外响起陈月娘的声音:“启禀娘娘,小郡主来给皇上和娘娘请安了。”

第一千一百七十七章 父女

“萧诩”每日只能醒来三回,每次不过半个时辰。所能见到之人,除了顾莞宁之外,便只有小贵子等六个人。

他口中说的怨毒,一听到玥姐儿的名字,却又下意识地看向门口。

或许,顾莞宁心软之下,会让他见玥姐儿一回。父女连心,他只要稍作暗示,玥姐儿一定能心领神会…

一转头,就见顾莞宁洞悉了然的冷凝目光正看过来。

他心跳骤然乱了一拍。

“穆韬,点了他的哑穴。”顾莞宁忽地下令。

穆韬心中诧异,却未吭声,依令而行。

顾莞宁紧接着吩咐:“小贵子,扶着皇上坐到床榻边。”转头又吩咐琳琅:“琳琅,去请小郡主进来,见一见皇上。”

“萧诩”:“…”

顾莞宁这是何意?

她真的有胆量让玥姐儿见他?

她就不怕,玥姐儿会察觉到异样?

“萧诩”被扶着坐在床榻边,虽然口不能言,用目光和表情稍作暗示却是无碍。

听到开门声,“萧诩”血液上涌,难以抑制的激动起来。

不管如何,这都是一个极佳的机会!

他绝不能错过!

穿着浅粉色宫装的玥姐儿,在琳琅的引领下走进寝室,恭敬地行礼请安:“玥姐儿给皇伯父皇伯母请安。”

“免礼平身。”顾莞宁神色淡淡,不算亲和,一如往常。

玥姐儿早已习惯了顾莞宁的淡漠,谢恩之后,站直了身子。很自然地抬头看向“萧诩”:“皇伯父病重多日,不知近来身体可好?”

少女初长成,身形纤弱窈窕,面容清秀,娇怯的声音颇为悦耳。

“萧诩”不能说话,竭力用目光传达着内心的汹涌和急切。

玥儿,我是你的亲爹萧睿!

玥儿,快些睁大了眼睛看我,认出我是谁!

玥儿,快些想办法,将我被软禁椒房殿的消息传出去!

玥姐儿:“…”

皇伯父今日是怎么了?

为什么不停地抽动眼睛?目光还这般奇怪?

莫非是眼角抽筋了?

玥姐儿思来想去也想不出是怎么回事,怯生生地看向顾莞宁,低声道:“皇伯母,皇伯父是不是眼睛痛?”

“萧诩”:“…”

琳琅等人俱都低下头,拼命忍笑。

顾莞宁慢悠悠地瞥了脸孔涨红满面羞愤的“萧诩”一眼,然后悠然笑道:“约莫是眼角抽筋了,才会眨个不停。我之前尚未留意,还是玥姐儿细心。”

顾莞宁鲜少有这般随和可亲的时候,玥姐儿颇有些受宠若惊之感,微红着脸道:“玥儿也是无意中察觉到此事,当不得皇伯母这般夸赞。”

顾莞宁继续慢悠悠地瞥“萧诩”一眼:“请徐太医为皇上仔细瞧瞧。”

玥姐儿颇为乖巧懂事,立刻起身告退。

临走前,还不忘关切地看“萧诩”一眼:“希望皇伯父的病快些好起来,玥儿每日都为皇伯父祈福。”

“萧诩”眼睁睁地看着玥姐儿离开,怄得吐血的心都有了。

这个萧明玥,白长了一双眼睛,竟连亲爹都认不出来!

“萧诩”恨恨不已地想着。只恨自己不能动弹,不能说话,否则,必要先教训玥姐儿一顿!

而顾莞宁,欣赏着“萧诩”忽红忽青的脸孔,心情十分愉悦。

这份好心情,一直延续到晚上。

直至阿奕面色不愉地回椒房殿。

顾莞宁略一皱眉:“出什么事了?”

阿奕虽城府不深,也鲜少有这等情绪鲜明露于脸上的时候。

“今日在朝上,我提议让傅中书令身为钦差,前去魏王藩地负责赈灾之事。众臣却以傅中书令是天子近臣事务繁重不宜脱身为由,一力劝阻。”

阿奕憋了一肚子闷气,此时一股脑地倒了出来。

“王阁老出言反对,崔阁老也跟着附和。两位皇叔也都出言反对。说派钦差无妨,最好是从三品以上的重臣里挑选一人。”

“便是傅中书令,也自行站出来,说自己年轻识浅,难当重任。请我另择合适之人。”

平日里众臣追捧相让,阿奕这个储君做得颇为顺遂。今日才算真正体会到了什么叫“君弱臣强”,什么是“独力难支”。

众人有志一同地反对他的提议,他在朝中孤掌难鸣,根本无可奈何。最后只得无奈退让,命众臣推举合适人选。众臣也不客气,立刻商榷讨论。

阿奕越说越是懊恼。

顾莞宁却眉头略松,很快平静下来:“他们推举谁前去?”

阿奕闷闷不乐地答道:“是礼部左侍郎。”

顾莞宁点点头道:“礼部左侍郎位列三品,官身清正,未至五旬,年岁也不算太大,身为钦差倒也合适。”

阿奕:“…”

阿奕满腹委屈:“母后,你怎么不站在我这一边?”

母后怎么能向着那一帮臣子说话?

明明是他们故意驳回他的提议!合力欺辱他这个少年储君!

顾莞宁神色淡淡地说道:“礼部左侍郎,既有三品官身,又有官望资历,处处都胜过傅卓。众臣推举他前去,到底有何不妥?”

阿奕被诘问得哑口无言。

“国朝大事,本就应该谨慎行事。你便是储君,也不能任性而为。”

顾莞宁沉声说了下去:“昨晚你提起傅卓的时候,我没反对。是因为知道众臣一定会拦下你!索性让你去碰一回钉子,才能更深地记住这个教训。”

“他们这么做,才是真正为朝廷着想。只会逢迎讨好储君,不分事情轻重的,不过是佞臣小人。”

“便是傅卓自己,也不敢应下钦差之事。这是因为他有自知之明。以他的官身资历,根本不能当此重任。他更不愿落下佞臣的声名。”

“身为储君,你切记不可狂妄轻浮,独断专行,更不可任人唯亲。要懂得明辨是非,要学会听取众人之见,要有容人之量!不可因朝事之争,便对臣子心生不忿,暗中猜忌。”

“这些,你可都记住了?”

阿奕听得汗流浃背,满面羞愧之色:“母后教训的是。是儿臣思虑不周,行事有错。儿臣记下母后的教诲,定当铭记于心!”

第一千一百七十八章 成器

阿奕满心羞惭,脸孔通红。

顾莞宁心中心疼,面上却未流露,淡淡说道:“身在皇家,身为嫡长子,你被立为储君,是理所当然之事。众臣对你宽容相让,也是看在你尚且年少的份上。”

“不过,你不可因此自视过高。你还年轻,要学的东西很多,要走的路也很漫长。戒骄戒躁,沉下心来,方能真正成为一个合格的储君。”

严厉的训斥背后,是一个母亲对儿子的深爱和期待。

阿奕眼圈红了一红:“我知道母后都是为了我好。以后儿子遇事定会三思而后行。”

顾莞宁嗯了一声,起身上前,为阿奕整理衣襟。放柔声音说道:“天色不早了,你忙了一天,早些回去歇着吧!”

阿奕用袖子擦了擦眼角,低声道:“太傅今日布置的课业我尚未完成。我这便回去,先完成课业再休息。”

每日早起晚睡,听政议事,学着批阅奏折,还要应付原本要学的课业。

短短几个月间,阿奕便瘦了一圈。

顾莞宁看在眼中,岂能不心疼?

只是,玉不琢,不成器。阿奕既有这份恒心耐力,她这个做母亲的,便不能心软纵容,不能以疼爱之名让孩子泄气松劲。

“好。”顾莞宁轻声道:“母后让珍珠做些你喜欢的宵夜送去。”

阿奕点了点头。

珍珠厨艺之佳,丝毫不逊色任何一个御厨。尤其擅长糕点粥羹。今晚的宵夜,是桂花酒酿元宵。

阿奕并不是一个人在熬夜苦读,阿娇也陪在一旁。

姐弟两个一胎双生,自小形影不离。时常斗嘴玩闹,却十分亲厚。这一段时日,阿奕白日忙碌,晚上读书之际,阿娇总是在一旁作陪。

珍珠送来的,也是两人份的夜宵。

元宵软糯香甜,阿娇很是喜欢。

阿奕今日心思颇重,没什么胃口,只吃了两个。见阿娇意犹未尽,便将自己的碗递了过去:“还剩几个,你替我一并吃了吧!”

阿娇笑着应了一声,接过碗,吃得干干净净。

阿奕少不得要取笑几句:“你一个姑娘家,胃口更胜男子。等将来长大了,不知谁敢娶你。”

阿娇毫不客气地嘘了回来:“我这是巾帼不让须眉。总比你这个心思敏感脆弱的七尺男儿强的多。”

阿奕在同龄的少年中,个头只算中等。什么“七尺男儿”,自是阿娇故意打趣他的话。

换在往日,阿奕定会反唇相讥。

此时,阿奕却长长地叹了口气:“阿娇,你说的没错。我虽是男子,却不及你聪慧伶俐。如果你同是男子,这储君之位由你来做才合适。”

阿娇:“…”

阿娇笑容一敛,上下打量阿奕几眼,目中满是疑惑:“你这是怎么了?好端端地,怎么忽然说这样的丧气话!莫非是今日在朝会上遇到不顺心的事了?还是被母后训斥了?”

阿奕低低应道:“两者皆有!”

阿娇:“…”

阿奕用了一盏茶时间,将事情的经过说了一遍。

末了怅然叹道:“我一直以为自己已经做的够好。原来,我还差的远。母后一定对我十分失望。还有朝中众臣,对我这个储君也一定失望之极。”

“阿娇,你说,我是不是根本不适合做储君?如果我不是父皇的长子,这位置根本轮不到我!”

“如果是你,一定做得比我好…”

“阿奕,”阿娇听不下去了,皱着眉头打断阿奕的自怨自艾:“遇到这么一点点挫折,你就这么畏畏缩缩毫无自信。这可不好。”

“众臣都知你年轻,不会因这等小事便对你失望。母后训斥你,也是盼着你争气,早日成器!没有任何人对你失望之极,也没有任何人认为你不适合做储君。你别在这儿胡思乱想了。”

“我们是一胎双生的嫡亲姐弟。我对你从无嫉妒不满,一心盼着你替父皇担起重任,为母后分忧。我身为女子,所做之事,远不及你能做的多。”

“所以,你要尽快振作起来。”

“至于你说的储君之位,如果我是男子,确实轮不到你。因为我比你大一个时辰。不过,这种假设根本不可能成真。你思虑这些,简直是庸人自扰。”

阿奕倾诉过后,又被阿娇抚慰一番,晦暗的心情稍稍明朗:“阿娇,多谢你出言安慰。我今日心情确实颇为低落。这几年来,母后从未这般严厉地训斥过我。”

阿娇随意地笑了一笑:“爱之深,责之切。母后对你期许甚高,所以才对你要求严格。如果你真的遇上困境,母后定会毫不犹豫地站出来,将你拦到身后。”

这确实是顾莞宁的脾气!

阿奕想想确实如此,不由得咧嘴笑了起来。

姐弟两人对视片刻,阿娇忽地低声说道:“阿奕,父皇的病是不是治不好了?”

阿奕听的心头突突一跳,面色一变:“这等大逆不道的话,怎么能乱说!”

阿娇苦笑一声:“这里又没外人,只我们姐弟两个。还有什么话不能说。”

“母后从不提父皇病症,这几个月来,我们偶尔见到父皇,父皇都在昏睡。皇祖母时常去椒房殿,却也未见过父皇情形时的样子。”

“母后对你要求严格,期许甚高。想来也是担心有朝一日,父皇驾崩归天,朝堂浮动,人心散乱。所以,这几个月里,母后一直细心教导你该如何处理国事,如何应付朝臣。”

阿奕身在其中,感受自然更深刻。

被阿娇这般有理有据地分析一番,顿时说不出来。

姐弟两个沉默下来。

不知过了多久,阿娇才红着眼眶张口:“希望我只是杞人忧天。”

阿奕深呼吸口气:“父皇定会好起来。”

顿了顿,又道:“我今日课业还剩一些,你陪我一起读完。”

阿娇点点头。

明亮的烛火撒在一双少年男女的脸孔上。

阿娇神色沉静,阿奕目光坚定。

他们是天底下身份最尊贵的少年男女,是大秦尊贵的长公主和储君,也是萧诩顾莞宁最引以为傲的儿女。

第一千一百七十九章 糟心

傅府。

傅卓迈步进了屋子。

低声细语的罗芷萱和蕙姐儿一起抬头,一大一小两张俏脸不约而同地露出甜美的笑容,起身相迎。

“爹,”九岁的蕙姐儿声音娇脆悦耳:“你可总算回来了。我和娘一直在等你。”

傅卓微笑着摸了摸蕙姐儿的头发,轻声道:“爹今日有些疲累,先早些歇下,蕙姐儿乖乖回屋去,明早再来好不好?”

蕙姐儿听话地点点头,行了一礼才离开。

罗芷萱探询的目光落在傅卓的脸上:“你是不是有心事?”

夫妻十余载,两人对彼此的性情脾气了如指掌。

傅卓满腹忧思,自然瞒不过罗芷萱。

傅卓也无隐瞒之意,目中露出一抹无奈的苦笑:“确实有一桩令我哭笑不得的事。”然后,将阿奕欲以他为钦差被众臣齐齐反驳之事说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