瑜姐儿一副豁出性命的样子。

林茹雪心知再劝也无用,只得无奈地叹道:“罢了,你不肯死心,便去试一回。若你能侥幸进椒房殿,切记恳切相求,绝不能言词无状激怒你皇伯母,更不可心生怨怼恶言想向。”

瑜姐儿红着眼睛应下。

她不是无知孩童,当然知道魏王叛乱对她来说意味着什么。

她不再是人人尊敬的魏王府小郡主,再无资格进出上书房,再无颜正大光明地出现在人前。如今,她是乱臣贼子的孙女,人人唾弃,得而诛之。

别说母亲发烧,便是今夜母女一同死在宫中,也无人伤心。只会人人拍手道好。

皇伯母会大发善心让太医来救母亲吗?

瑜姐儿满心凄惶地出了会宁殿。

守在殿外的侍卫毫不留情地拦下她。不管她如何哭泣哀求,都只有简短的一句回应:“娘娘有令,任何人不得擅出会宁殿。”

瑜姐儿绝望又无助地哭了起来。

“瑜堂妹!”

一个熟悉的声音忽地响起。

瑜姐儿全身一震,抬起迷蒙的泪眼。一张再熟悉不过的脸孔出现在眼前。

竟是阿娇!

侍卫们自不敢相拦。

面色复杂的阿娇走了过来,扶起跪倒痛哭的瑜姐儿:“你别哭了。我带了太医,来给婶娘看诊。”

瑜姐儿的泪水夺眶而出,紧紧地攥住阿娇的手腕:“阿娇堂姐,谢谢你。”

此时此刻,除了一声谢谢,她已无话可说,更无颜以对阿娇。

便是阿娇,也是满心晦涩。

昔日亲密无间的兄弟姐妹,在一夕之间俱都变成仇敌。先是朗堂弟,然后是瑜堂妹!她置身其中,才知这是何等凉薄残忍!

母后每日要照顾他们姐弟,要打理后宫,要做众人的主心骨。阿奕以稚嫩的肩膀,替父皇担起临朝之责。为了筹备战事殚精竭虑日夜难安。

在这样的情形下,母后命人严加看守会宁殿,也是正确之举。在得知傅妍病重,也未置一词。显然有放任不管生死有命之意。

而她,到底于心不忍,悄悄地领着太医来了会宁殿。

待母后知道此事,一定会对她十分失望不满吧!

阿娇想及此,心里愈发忐忑茫然。只是,她面上并未流露出来,轻声道:“快些领太医进去,别耽搁时间了。”

瑜姐儿迅速应了一声,擦了眼泪。

林茹雪没料到瑜姐儿真的带了太医回来,既惊又喜,正要张口询问,就看到了阿娇的身影。

林茹雪瞬间了然,没再多问,默默让开了床榻边的位置。

太医大步上前,快速地为傅妍看诊。

寝室里无人说话。

阿娇目不斜视,似未看见林茹雪一般。

林茹雪默默忍下,朗哥儿却忍不住了,红着眼睛喊道:“阿娇堂姐,你是不是再不肯理我了?”

林茹雪眼眶一红,早已干涸的眼角陡然湿润。

阿娇似无声地轻叹一声,终于看向朗哥儿:“朗堂弟,我不知道该和你说什么。”

如此坦然,如此直接。朗哥儿哑然无语。

是啊!

这怎么能怪阿娇?

归根结底,是两位藩王不安分,叛乱在前。阿娇和他们两人的立场完全不同,此时此刻相见,除了尴尬沉默外,还有何话可说?

朗哥儿半晌才问了句:“阿奕堂兄呢?”

阿娇低声道:“他在看奏折,母后在陪他,我一个人独自溜到会宁殿来。”

此时已是子时,阿奕还在看奏折!为何有这么多奏折?不用多问也知道,是因为藩王作乱,大秦战事又起,琐事一多,奏折自然就多了。

朗哥儿终于闭上嘴,再也没出过声。

太医看完诊后,开了药方。阿娇吩咐一声,立刻有宫人去太医院的库房里领药。

如果不是阿娇亲自来,便是开了药方,也领不到药材。

瑜姐儿感激地道谢:“谢谢你。”

阿娇苦笑一声:“不用谢我。我只希望,日后我们别有互相怨憎的一日。”

因为,我只救得了这一回而已。

日后战事有变,母后和阿奕下旨要杀你们,我也无可奈何。

瑜姐儿朗哥儿都听懂了她的言外之意,泪水齐齐涌出眼眶。

林茹雪扭到一侧的脸孔上,布满泪痕。

老天无眼,为何要让孩子们承受这样的痛苦?

这就是成长所需付出的代价吗?

如果他们可以永远都年少,不用长大,不必承受这般痛苦,该有多好?

椒房殿里,阿奕目光飘忽,思绪飘远,注意力根本没放在眼前的奏折上。

顾莞宁看在眼中,不由得暗暗叹息:“阿奕,你若是觉得太过疲倦,就别再看奏折了。早些回去歇下。”

阿奕瞬间回过神来,有些尴尬地应道:“我刚才有些失神,其实并不累。还有几份奏折,看完再休息。”

顾莞宁淡淡地问了一句:“你是想等阿娇回来请罪,替她求情,所以才不肯走吧!”

阿奕:“…”

这都猜得到!

阿奕的震惊都写在脸上。

顾莞宁看的好笑不已:“之前宫人来禀报傅氏病重,我置之不理。阿娇过了片刻就找借口离开,必是心软领着太医去给傅氏看诊。走之前,你特意冲她眨眨眼,暗示你会留下为她说情。你该不是以为我什么都未看得出来吧!”

阿奕脱口而出道:“母后,你既是猜到阿娇会做什么,为何没阻拦?”

顾莞宁沉默片刻,才道:“我和傅氏林氏少时相识,是闺阁好友。之后妯娌数年,虽偶尔猜忌,却并无真正过节。如今因韩王藩王叛乱之故,我不得不将她们软禁。这是我身为中宫皇后责无旁贷的责任。”

我有我的立场,不得不这么做!

可是,这并不意味着我心狠到不顾她们生死的地步!

如果不是我默许首肯,只凭阿娇一个人,如何能领太医进会宁殿?

这些话,顾莞宁便是不说,阿奕也能领会。

阿奕莫名地生出感动和唏嘘:“母后,别人都以为你心狠无情。殊不知,你也有心肠柔软之时。”

只是,这柔软的一面,被她隐藏得太深。无人能窥见罢了。

第一千二百章 温暖

温暖的烛火下,母子两人四目相对。

这一刻,母子两人的心贴得极紧,无比亲近。

“母后,你为何这般倔强固执?”

这个疑问显然在阿奕心里埋藏已久,只是平时从不敢询问。此时自然而然地出了口:“你明明可以正大光明地吩咐太医去会宁殿。这样一来,魏王世子妃会承你的恩情,阿娇也不必提心吊胆了。”

何必做得这般隐晦,将冷硬无情的面具戴在脸上,令众人误会生畏。

这样的性子,真的是有些别扭不讨喜啊!

当然,这样的话,给阿奕十个胆子也不敢如实说出口。也因此,阿奕特意换了一个听起来顺耳一些的词。

顾莞宁又岂能听不出来?

她淡淡说道:“我行事自有准则,别人误会与否,我并不在意。”

在意我的人,自然懂我。不懂我的人,我何必在意!

阿奕听到这样的回答,并不惊讶,反而无奈地笑叹:“母后身为女子,性情这般刚硬,举世少见。”

这世上,大概也只有深情似海温柔似水的父皇能真正靠近包容母后了。

只可惜,真正的父皇还在沉睡,不知何时能醒来…

顾莞宁瞥了神色唏嘘的阿奕一眼,似笑非笑地问了句:“听你的话音,似对我这个性情刚硬的母亲颇为不满?”

“这怎么会!”阿奕想也不想地应道:“若没有母亲独撑大局,宫中早已一盘散沙,朝堂不知会乱成何等样子。”

“大秦需要的,正是英明果决的中宫皇后!我需要这样的母后!父皇喜欢的,也是这样的母后!”

顾莞宁听了阿奕的甜言蜜语,嘴角微微扬起,语气中却透出几分揶揄:“别的没学会,逢迎拍马阿谀奉承倒是学得有模有样。你也别在这儿哄我了。待日后你长大了,娶一个性情温柔贤惠可人的妻子相伴,别娶你亲娘这般性情的女子就是了。”

阿奕一张嫩脸骤然红了。

顾莞宁阴郁的心情顿时和缓了许多。

满心愧疚的阿娇进来时,见到的便是母子言谈甚欢的一幕。还没来得及惊讶,阿奕已飞快地转过头,冲她咧嘴:“阿娇,你总算来了。我和母后已等你许久了。”

阿娇:“…”

阿娇何等聪慧伶俐,只短短一瞬,便会意过来。

母后对她的举动,早已了然于心,并且默许了!

满腹的愧疚自责矛盾痛苦,骤然化为泡影。取而代之的是欢喜和释然。

阿娇沉重的脚步顿时轻快起来,三步并作两步到了顾莞宁身边:“母后,你真的不怪我自作主张吗?”

清秀英气的脸庞,在明亮的烛火下闪耀着稚嫩少女特有的朝气和美丽。

顾莞宁心中溢满温柔,伸手轻抚阿娇的脸:“傻丫头,母后怎么会怪你。”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这世上,哪有真正心冷如铁之人。何况,你还是个未经世事沧桑的孩子。不要因任何事,泯灭了心底的良善和柔软。”

所有的阴暗,有我来背负就行了!

最后一句话,顾莞宁没有说出口。

阿娇听懂了,鼻子陡然一酸,眼眶也红了:“母后…”

顾莞宁起身,将阿娇轻轻搂入怀中。

阿娇素来坚强勇敢早慧,自七八岁之后,再也没主动地索取过母亲的拥抱抚慰。此时此刻,依偎在母亲的怀抱中,阿娇只觉得温暖而幸福。

阿奕嫉妒得眼珠子都快红了。

可再嫉妒,他也没脸做出求母亲拥抱的举动来。他已经和母亲一般高矮,是堂堂男子汉了!

顾莞宁抬头,冲着男子汉招手:“阿奕,你也过来。”

堂堂男子汉立刻乐颠颠地过来了。

母亲没抱着他,只握着他的手。不过,握着手也同样温暖幸福嘛!

阿奕喜滋滋地想着。

隔日早晨。

高烧了一天一夜的傅妍,终于睁开眼,茫然又微弱地喊了一声“瑜姐儿”。

守在床榻边一夜没睡的瑜姐儿,哇地一声哭了出来,紧紧地攥着傅妍的手:“母亲,母亲!你总算醒了!”

傅妍头脑昏昏沉沉的,思绪晦暗不明,勉强挤出一丝笑容:“我没事,你别怕。”

瑜姐儿怎么能不怕?

魏王在藩地叛乱,魏王世子被关进宗人府,她身边只有傅妍这个亲娘。一旦傅妍有个三长两短,她就是孤零零的一个人了。

好在傅妍醒了,这条命被救回来了。

瑜姐儿哭得畅快淋漓。

同样在床榻边守了一整夜的,还有林茹雪朗哥儿母子。

朗哥儿似乎在一夜之间便成熟长大了,俊秀的脸孔上没了往日的易怒浮躁,眉目间多了一丝阴郁的沉静。

林茹雪本就清瘦,近来更显纤弱,双目泛红,显得憔悴而疲惫。

“有劳你了。”傅妍感激低语。

患难之中,方见真情。

两人自小相识,妯娌多年,便是有几分做戏,彼此间的情意总是有的。到了此时,同样的处境,更多了几分同病相怜的唏嘘。

林茹雪笑得有几分苦涩:“你我之间,何须这般客套。”

这倒也是。

傅妍很快改口:“好在有你,不然,瑜姐儿一个人不知会怎生着急。”

林茹雪低声道:“昨日晚上,阿娇领着太医到会宁殿来给你看诊,之后又命人去太医院拿药。若不是阿娇,只怕你熬不过这一夜。”

竟是阿娇救了她!

傅妍一时不知心中是何滋味:“没想到,冷血无情的顾莞宁,却生出这般有情有义的女儿。”

林茹雪没说话,只默默地看着傅妍。

她原本也是这般以为。冷静了一夜之后,再想此事,便有了不同的想法。

如果不是顾莞宁默许,只凭阿娇,如何能救得了傅妍?

这后宫,可是顾莞宁的天下!

傅妍和林茹雪素有默契,见她沉凝不语,很快也反应过来。然后,一起沉默无语。

顾莞宁些微的怜悯,对此时的她们来说便如甘露。或许能令她们在必死的境地中,勉强挣扎一段时日。

只是,这段时日,又能有多久?

韩王魏王,真的能撼动大秦天下吗?

第一千二百零一章 囚禁

韩王魏王联手,能撼动大秦天下吗?

同样的疑问,一起浮现在韩王世子魏王世子的心头。

两个多月前,韩王世子被关进宗人府天牢。紧接着,魏王世子被软禁宫中。魏王叛逆之事被证实后,魏王世子当晚就被送到了宗人府的天牢里。

安庆王行事小心仔细,将两人分别用铁链捆锁全身,然后关在隔邻的天牢里。

兄弟两个隔着冰冷的铁栅栏,可以两两相望,可以偶尔交谈,更多的就没有了。

这两日两夜,两人一共只说过三句话。

第一句话是:“你也来了。”

魏王世子嗯了一声。

韩王世子第二句话是:“该吃饭了。”

魏王世子嗯了一声。

第三句:“睡下吧!”

魏王世子又嗯了一声。

天牢里光线晦暗,分不清白天黑夜,听不到更夫的打更声。时间似停滞不前,令人麻木倦怠。

韩王世子在天牢里熬了近三个月,憔悴瘦弱都是难免的。不过,精神上的折磨远胜过身体。

“天应该亮了。”韩王世子的声音从铁栅栏的另一边传来。有些飘忽,有些麻木。

魏王世子嗯了一声。

“嗯嗯嗯,除了嗯你还会什么?”

韩王世子莫名其妙地暴怒起来,因用力过猛,全身的铁链哗哗作响。那张阴柔俊美的脸孔,如困兽一般凶狠:“你就没的别的可说吗?来了两三天,除了几声嗯之外,连个屁都没放过。你不嫌闷,老子快要被闷死了!”

最后一句话,几乎是怒吼出来。

魏王世子沉默地注视着愤怒的韩王世子:“你让我说什么?”

韩王世子:“…”

暴怒的韩王世子脸孔依然扭曲,眼中的怒火却一点点地熄灭。

他们还能说什么?

该做的能做的都做了,不该做的不能做的,他们也做了。

隐忍多年的韩王魏王,不肯错过这个天大的好机会,到底还是乘天子病重时举旗叛乱。他们两人,身为藩王世子,却未能发挥更多的作用。才刚开始,便被心狠手辣的顾莞宁毫不留情地关押囚禁。

京城是天子脚下,也是皇权最稳固的地方。

韩王魏王的势力却在藩地,鞭长莫及。京城的韩王府魏王府倒是有不少人手。只是,心思缜密的顾莞宁早已命人盯紧了两座王府。随着他们两人被囚禁,王府里的侍卫怕是也已纷纷被关押。

在这样的情形下,他们所能做的,无非是等待。

等待自己的父亲叛乱成功,登上龙椅。等待被放出天牢成为储君的那一日…

会有那么一天吗?

“顾莞宁为何不直接杀了我们两人?”

韩王世子忽地冒出一句:“我们父王叛乱,杀了我们,一来打击两位藩王的锐气,二则,也是永绝后患之举。那些以朝堂为重的阁老尚书,只会拍手道好,绝不会反对。”

“为何顾莞宁不杀我们?”

魏王世子竟然也认真地讨论起这个问题:“皇兄还在世,就算皇兄过世了,还有太后。轮不到她来下旨!”

韩王世子嗤之以鼻:“她什么时候守过这些规矩!她若是有心杀我们,根本不会管这些!暗中下了杀手,之后再找冠冕堂皇的理由遮掩也是一样!”

魏王世子点头,表示赞同。

韩王世子心中积压了数月的焦躁愤怒不安,悄然地散去一些。整个人也渐渐冷静:“他留着我们的性命,莫非是想等皇兄痊愈,由皇兄下令处置我们?”

这个推断,得到了魏王世子的附和:“应该是。”

韩王世子顿时冷哼一声:“皇兄不知得了何等怪病,这么久了都没起色,根本不可能再好转。说不定什么时候就闭眼归天了。她倒是有信心有胆色,随意地将我们两个关在一处,便置之不理。总有一天,她会后悔今日的疏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