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莞宁离开后,金銮殿里再次沉默了片刻。

然后,王阁老张口打破宁静:“韩王叛逆作乱,需立刻派兵镇压。不知诸位有何高见?”

崔阁老略一思忖道:“平西伯父子能征善战,十分骁勇,可派他们父子领神卫军前去平乱。”

朝中武将颇多,除了定北侯府之外,最骁勇善战的便是平西伯父子。神卫军也是大秦最英勇的军士。派神卫军前去平定韩王,自然是希望在最短的时间里镇压叛乱。也有威慑魏王之意。

崔阁老这一提议,顿时得到了众臣的附议赞许。

阿奕思虑片刻,也点了点头:“崔阁老言之有理。”

定下人选,接下来便是筹措粮草辎重之类的事。

大秦边关战役平定不过一年,国库并不充盈。户部卢尚书照例愁眉苦脸哭穷一番,在军资上扣扣索索,和周尚书来回扯皮。

阿奕一锤定音:“特殊时期,一切以战事为重。户部用尽一切办法,也要筹措出足够的钱粮。”

卢尚书苦着脸领命,下意识地多嘴了一句:“可惜,魏王世子被困宫中,否则多了他相助,微臣也能轻省一二。”

话一说完,恨不得扇自己一耳光。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明知道魏王世子被软禁宫中,他居然还提起这一茬!

果然,只见阿奕面色沉了一沉:“韩王兴兵作乱,魏王虎视眈眈。孤对魏王世子不得不提防一二。待平定韩王,确定魏王藩地无恙,孤自会放魏王世子出宫。”

大包大揽地将囚禁魏王世子一事揽到了自己身上。

其实,众臣心知肚明。此事必是顾莞宁手笔。

不过,储君甘愿出头,替顾莞宁担下此事,众臣也不好再说穿。

韩王叛逆在先,魏王不得不防。在这样的情形下,软禁魏王世子也是合宜之举。

慈宁宫。

闵太后难得沉下脸孔:“莞宁,听闻你今日携阿奕进了金銮殿!你往日行事自有分寸,哀家平日从不过问。不过,此次你太过唐突冒失了。身为中宫皇后,打理好后宫抚养阿娇姐弟才是你的本分。朝堂之事,与你何干!”

这对闵太后而言,已是少有的疾声厉色。

事涉儿子的天子之威,闵太后便是脾气再好,也无法容忍。

顾莞宁轻叹一声,将阿奕对众臣说的那番话重述了一遍。

闵太后面色变了又变,到后来,已顾不得再生气,一把抓住顾莞宁的胳膊:“莞宁,你说得可是真的?阿诩他…他真的被邪祟入体,性情大变?”

顾莞宁无奈苦笑:“若不是如此,我为何苦心隐瞒至今,从不让母后见到清醒时的皇上?”

闵太后呆愣许久,很快泪如雨下:“我可怜的儿子,我的阿诩…”

顾莞宁大半都是在做戏,此时被闵太后这么一哭,心头也酸涩不已。

沈谨言自那封信之后,一直没有消息,不知何日才能回京。

她在京中隐瞒数月,到底还是瞒不过去。不得已之下,接连向阿奕闵太后吐露部分实情。最残酷的真相,唯有她一个人知晓。

活在萧诩身体内的,是不共戴天的仇敌萧睿!

一个不慎,便会满盘皆输。

她便是背负再多的恶名骂名,也要将他禁锢在椒房殿里!

“莞宁,这等大事,你怎么能一直瞒着哀家。”

闵太后一双眼哭得红肿不堪,抓住顾莞宁胳膊的那只手依旧有力:“你怎么能一个人独撑大局。这几个月,你是怎么熬过来的。莞宁…”

话未说完,又是一阵痛哭。

顾莞宁眼眶微红,神色依然镇定:“若我一开始就告诉母后,只怕母后支撑不住,早就病倒了。”

“我只有一人,既要撑住宫中,又要教导儿女,实在无力再照顾母后。出于一己私心,才竭力隐瞒。”

“直至今时今日,儿媳再也瞒不下去,也独力难支,只得将此事如实相告。”

“恳请母后,一定要撑住,万万不可倒下。阿奕尚且年少,未能稳住朝堂。阿奕需要母后的支持,儿媳也需要母后。”

闵太后抬起红肿的眼,眼眶中泪水不停滚动,到底没有滚落。

良久,闵太后才哽咽着张口:“好,哀家答应你。不管到了何时,哀家都站在你这一边,坚定不移地支持你。”

顾莞宁终于得到了最需要的承诺,也再次成功的解决了眼下最大的危机。

然而,她此时心中并无太多欢愉,只有苦涩和沉重。

闵太后擦了眼泪,低声道:“莞宁,哀家想去见见阿诩。”

顾莞宁低声应道:“好。”

第一千一百九十七章 撑腰

椒房殿。

闵太后坐在床榻边,静静地凝望着沉睡中的“萧诩”。

眉眼还是那般俊美,五官熟悉得不能再熟悉。和她记忆中的一模一样。

徐沧在顾莞宁的示意下,为“萧诩”施针。

“萧诩”很快睁开眼。

母子四目相对。

闵太后心里最后一丝希冀也化为泡影。那阴鸷冰冷怨毒的眼神,将那张熟悉的俊脸扭曲成了另外一个人。

这根本不是她的儿子,不是她的阿诩!

“你是谁?”汹涌的怒火涌上心头,闵太后声色俱厉咬牙切齿地怒问:“你是何方妖孽,为何会占据我儿的身体?”

“萧诩”瞳孔骤然收缩,闪出冰冷怨憎的光芒。

闵太后心中莫名地掠过一丝熟悉的感觉,很快又将这个荒谬的念头抛诸脑后:“你到底是谁?”

“萧诩”目光一变,转而讥削,然后挑衅地看向顾莞宁。

有胆量,就让徐沧解了我的哑穴!

顾莞宁冷冷地掠过“萧诩”的脸孔,淡淡说道:“母后已经见过他了,不必和他啰嗦废话,让他继续歇下吧!”

闵太后倒是颇听顾莞宁的话,点点头便站起身来。

回来!

“萧诩”无声地剧烈地挣扎。

可惜,无人理会他。他很快再次陷入昏暗中。

从寝室出来后,闵太后枯坐沉默了许久。

顾莞宁没有出声,默默地陪在闵太后身边。

不知过了多久,闵太后才低声道:“你可知道,这个人是何身份来历?”

“孤魂野鬼,不值一提。”顾莞宁想也不想地说道:“母后不必多虑。儿媳早有安排,再耐心静候一段时日,定能将皇上救回来。”

闵太后点点头。

又是一阵长久的沉默。

闵太后似自言自语,又似低声呢喃:“阿诩自小就特别孝顺,不管我这个亲娘有多窝囊,他从未嫌弃冷落过。我没能替他遮风挡雨,反倒时常令他费心。”

“一转眼,就是这么多年。我真没想到,他会有这等劫难。”

“莞宁,你放心,我能撑得住。此时此刻,正是大秦内患重重之际,我身为太后,绝不能倒下。”

说着,语气慢慢坚定:“从今日起,朝堂若有重大事情,哀家和你一起出面。哀家是天子亲母,是一朝太后。有什么流言蜚语,只管冲着哀家来。”

顾莞宁心弦狠狠一颤,目中闪出一丝水光:“母后…”

闵太后握住顾莞宁的手,沉声道:“阿诩尚在病中,我们便替他撑起朝堂,待他病愈。”

顾莞宁眼眶一热,两滴眼泪悄然滑落。

闵太后的坚强坚定,远远出乎她的意料。阿奕的早熟懂事,也远超过她的期待。这一世,便是遇到再多的困境,总有人坚定不移地站在她身后。

她不再是孤零零的一个人。

闵太后的豪言壮语,并无真正实施的机会。

朝堂大小诸事,俱被群臣处置妥当。阿奕身为储君,坐镇朝堂,已能勉强应付。便是偶有悬而不绝之事,暗中请教顾莞宁一二也就是了。

顾莞宁恪守承诺,除了因韩王之事进过金銮殿之外,之后的两个月里,再未踏足金銮殿半步。闵太后的“撑腰”之举,自然也就用不上了。

群臣忐忑难安的心,渐渐轻松平稳下来。

众臣最担忧的“皇后掌控朝堂”的情形,并未出现。至于顾皇后暗中指点储君行事,这就没必要苛责了。

储君年少,正需要有人精心教导引导。顾皇后在这一点上,做得极好。储君的成长,众人都看在眼底,也为之欣慰不已。

平西伯父子打着镇压平乱的旗帜,领兵逼近韩王藩地。

韩王藩地驻军,早已被韩王多年来一点点地馋食收买,另有暗中豢养的私兵。合起来共有几万之数。凭着几万士兵要攻打京城,自然力有不逮。

韩王也很清楚这一点。

从一开始,韩王的目标便是割裂藩地,占地为王。

韩王藩地两面环山,易守难攻。平西伯父子虽善于攻城,一时也奈何不得韩王。韩王显然早就有了打一场长期战事的准备。

送到京城的战报,并不如人意。

雪上加霜的是,朝廷镇压韩王的举动,并未威慑住虎视眈眈的魏王。反而加剧了魏王起兵的速度。

两个月后,魏王软禁了钦差大臣,和韩王一道打出了“清君侧诛奸佞”的旗号。

魏王藩地,正式宣告和朝廷割裂。

两个月来,阿奕以飞快的速度成长起来。在看到魏王的奏折时,甚至没有动怒,只张口问众臣:“诸爱卿有何看法?”

有什么看法?

藩王叛乱,只有两个字,镇压!

大秦的天子只有一个,大秦国土也不容任何人分裂!

众臣一一张口出言,群情激昂,态度坚定。

阿奕目光扫过众臣,略显稚嫩的少年声音响起:“平西伯父子已率领神卫军前往韩王藩地。此时该派谁前去魏王藩地平乱?”

这个疑问,自然难不倒众人。

兵部周尚书略一思索,张口举荐神勇大将军赵刚。

赵刚已年过四旬,在一众武将中,年龄偏大,行事也格外老练沉稳。周尚书举荐赵刚领兵前往魏王藩地,自是希望沉稳的老将发挥长处,先控制住局势。

崔阁老张口举荐顾谨知:“…定北侯府忠心骁勇,不必多言。顾参将官职虽不高,这些年在兵部的表现却可圈可点。此次镇压藩王之乱,正是一块锋利的磨刀石。老臣以为,应该给年轻的武将一些机会。”

这个人选一出,也得到了不少人出言附和。

阿奕权衡半天,一时决定不下,便道:“此事明日再议!”

众臣:“…”

什么明日再议!分明是又要将此事禀报给顾皇后,由她定夺!

皇上神志不清,躺在病榻上,宫中能给储君出谋划策的,除了顾莞宁也没第二个人了。

众臣心中腹诽,面上却未流露,一起拱手应下。

顾莞宁没有坚持再进金銮殿,已算退让一步。众臣心知肚明,只得在这等事上退让几分。

第一千一百九十八章 出征

暮色降临,笼罩着巍峨肃穆的椒房殿。

“…周尚书崔阁老所言,都有道理,我一时决定不下,所以想来问问母后。”阿奕将朝堂上众臣的争议和盘托出。

顾莞宁不动声色地看了阿奕一眼:“你心里就无主见?”

坐在一旁的阿娇忍不住插嘴道:“这怎么可能!阿奕肯定有些想法,只是没吭声罢了。”

阿奕被阿娇说中了心思,也没害臊忸怩,笑着点头道:“我确实有些想法,这便说给母后听。”

“赵将军是一名老将,久经沙场,论经验,自是远胜顾参将。顾参将确实年轻了些,不过,年轻武将更有魄力冲劲。或许能更快地打开僵局!”

“再者,从感情上来,我也觉得顾参将更亲近些。”

阿奕也不讳言,大大方方地将心中所想说了出来。

顾莞宁出自定北侯府,对阿奕而言,顾家是嫡亲的外家,自比赵刚要亲近多了。阿奕也更乐意提携顾家儿郎。

顾莞宁哑然失笑:“这等话,在我面前说说无妨,在朝堂上可万万说不得。”

阿奕笑道:“我又不是不解事的孩童,这点轻重岂能不知。”

阿娇又插嘴道:“你既是有意提携二舅舅,便以赵将军为主将,二舅舅为副将。一起领兵平定魏王。”

这倒是个好主意。

顾莞宁略一点头:“这样也可。”

阿奕也觉得这是一举两得的好主意,立刻说道:“好,就这么定了!”

朝事商议完毕,阿娇便和顾莞宁说起了后宫琐事。阿奕也在一旁听着,不时插言。母子三人,言笑晏晏,其乐融融。

正事说完了,阿淳领着小四也过来了。

儿女们俱都围拢在身边,这也是顾莞宁一日之中最愉悦的时候。

“母后,父皇到底要多久才能好?”阿淳张口抱怨:“每次见父皇,他都在昏睡。我已经很久没见过父皇清醒的时候了。”

顾莞宁神色如常地应了回去:“再等上几日,你父皇的病就好了。”

阿淳听话地没再追问,小四还小,出生之后和亲爹也没多少接触,压根没将此事放在心上。

阿娇迅疾抬头,瞥了阿奕一眼。

阿奕神色略有些紧绷,唯恐被阿娇察觉到异样。

母后叮嘱过,父皇被邪祟入体之事,不得告诉任何人,包括阿娇在内。这几个月来,他一直守口如瓶,从未对阿娇吐露过半个字。

不过,以阿娇的聪慧,绝不可能一无所察。想来,早就猜到一二了吧!

阿娇到底没有张口。

阿奕心中暗暗舒出一口气。

隔日,阿奕在朝上下旨,命赵刚为主将,顾谨知为副将,一同领兵前往魏王藩地。

这一决定,很快获得众臣附议。

储君要提携外家,想法不算过分。顾谨知也确实是个合宜的副将人选。这种时候,谁也不会跳出来反对。

这道旨意,很快到了定北侯府。

顾家上下,并未太过意外。顾家儿郎,成家有子之后,便都有随时领兵上阵的准备。顾谨知在兵部任职也有几年,领兵出征是迟早的事。

刘氏立刻为丈夫打点行装。

太夫人特意将顾谨知召至面前,叮嘱道:“谨知,你首次领兵出征,虽是副将,也需谨慎行事。凡事多看多想,事事以赵将军为首。切不可依仗圣眷,对赵将军心生轻视不敬。”

储君提携顾家之意十分明显。

太夫人也不矫情,心里颇为高兴。

“孙儿谨遵祖母教导。”顾谨知也蓄起了短须,显得比同龄的青年男子老成沉稳不少:“请祖母放心,孙儿知晓其中分寸!绝不会做出令顾家蒙羞之事!”

顾谨行坐镇边关,如今,顾谨知也被派出征。

太夫人心中除了不舍外,更多的是欣慰。

定北侯府并未在她手中凋零。顾家儿孙个个争气!便是此时合眼,她也能含笑九泉了。

顾谨礼见气氛有些凝重,故意挤眉弄眼地笑道:“二哥一走,以后这府里可再没人和我争宠了。”

顾谨知配合地拱拱手:“三弟言重了。便是我在府中,也从不敢和三弟争宠。”

肃穆的气氛一扫而空。

众人都笑了起来。

太夫人也被逗得开怀:“一个个成家生子了,还这般淘气。”

顾谨礼笑道:“我们便是年龄再大,也愿承欢祖母膝下。”

太夫人眼眶微热,嘴角高高扬起。

三日后,顾谨知随主将赵刚一起领兵出征。

韩王魏王一起叛乱,令平稳了不到一年的大秦再次陷入战乱。不同的是,之前大秦抵御的是外敌。这一回,要面临的敌人是大秦藩王。

此时,再无人指责顾莞宁的独断专行,反而暗自庆幸。好在当日顾莞宁当机立断,见机不妙,便将魏王世子软禁宫中。避免魏王世子和魏王里应外合之举。

韩王魏王接连叛乱,韩王世子一直被关在天牢。魏王世子也被秘密潜送至宗人府的天牢和韩王世子“作伴”。

林茹雪母子和傅妍母女,却被继续软禁在会宁殿。

只是,朗哥儿和瑜姐儿再无资格进上书房读书。

这两个多月里,林茹雪的眼泪已哭尽。斯文秀美的脸庞在短短数日里苍老憔悴,看着令人心惊。

而傅妍,骤闻魏王叛乱的噩耗,之后魏王世子又被带走。心中忧急之下,当晚便病倒,高烧不退,满脸红潮,口中胡乱呓语。

瑜姐儿一双眼哭得如桃子一般:“再这样下去,母亲定然撑不住。我这便去椒房殿求皇伯母,让太医来给母亲看诊。”

会宁殿外俱是侍卫,殿内到处是看守的宫人。

瑜姐儿想去椒房殿,谈何容易?

林茹雪满脸苦涩,低声道:“瑜姐儿,现下的情形你也该清楚。我们俱是阶下囚,你皇伯母没将我们一并关入天牢,已算宽厚。如何肯派太医来救你母亲?”

顾莞宁可从不是心慈手软之人。必要的时候,她的心肠比谁都冷硬!

“顾不得这些了。”瑜姐儿狠心擦了眼泪:“我总要试一试。”

第一千一百九十九章 代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