玲珑目中掠过一丝错愕。

“萧诩”精明敏锐的判断力,实在令人震惊!

顾莞宁冷冷地扫了过来:“是与不是,都与你无关。”

“萧诩”冷笑一声:“我是大秦天子,藩王有变,得由天子下旨,方能调动兵马镇压平乱。这一点,你不会不清楚吧!”

“你将我困在椒房殿,不但众臣生疑,韩王魏王更是疑虑重重。忍了几个月,终于出了手。他们定是窥破了我的异样之处。”

“顾莞宁,事已至此,你我不妨合作一回。我绝不愿大秦江山落于藩王之手!在这一点上,你我目标完全一致。明日我便去金銮殿,召集百官,下旨围剿平定藩地。待事了,我再回椒房殿如何?”

顾莞宁嘴角扯出讥讽的冷笑:“你只管‘安心养病’,这点小事就不劳你操心了。”说完,便转头吩咐徐沧一声:“让他安心睡下。”

徐沧领命走上前来。

“萧诩”目中闪出愤怒的光芒:“顾莞宁!你何必这般固执!此事单凭你一个人,根本无力应付。放我出椒房殿,才是最正确的决定…”

话未说完,已被徐沧的金针刺了昏穴。

“萧诩”满心不甘地再次昏睡。

阿奕焦灼不安地等候。

当看见顾莞宁的身影时,阿奕立刻大步迎上前来,匆忙行了一礼,迅速将韩王之事道来:“…母后,韩王居心不正,此举绝不能姑息!我想今日就请父皇下旨,立刻派兵去韩王藩地围剿平乱。”

顾莞宁目中闪过冷意,语气颇为镇定:“阿奕,你先别急。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区区藩王,想兴兵作乱,只是痴心妄想。”

顾莞宁的冷静感染了阿奕。

阿奕心神方定。眼角余光瞟到魏王世子的身影,不由得暗暗头痛。父皇是绝不能让魏王世子见的,现在该怎么打发他走?

顾莞宁目光也扫了过去,淡淡问道:“韩王作乱之事,魏王世子怎么看?”

魏王世子适时地露出愤慨:“叛逆犯上,是十恶不赦的重罪!臣弟以为,此事不宜拖延。需立刻禀报皇兄,请皇兄下旨平乱!”

说着,又意味深长地看了过来:“皇兄虽整日昏睡,总有醒来的时候。臣弟今日便在宫中等着皇兄醒来。”

阿奕:“…”

阿奕心中满是惊怒!

他当然听出了魏王世子的言外之意。

说到底,父皇一直避不露面,总令人心生疑虑。魏王世子这是借着韩王作乱之事,再次逼父皇露面…

如此冠冕堂皇的请求,母后要如何化解?

第一千一百九十四章 软禁

顾莞宁的反应再次出乎阿奕的意料:“也好,那你便留在宫中,等皇上醒来。”

可是,父皇邪祟入体,言行举止大异往常,岂能随意见外人?这个人还是心思深沉的魏王世子…

阿奕越想越心慌,下意识地看了顾莞宁一眼。

顾莞宁神色如常,看不出半点异样。

魏王世子也神色安然地拱手应下:“好,臣弟今日只得厚颜留在椒房殿,唐突冒氏之处,还请皇嫂勿怪。”

顾莞宁淡淡说道:“你独自留在椒房殿,总有瓜田李下之嫌。本宫这便宣召傅氏和瑜姐儿过来。”

魏王世子眉头微不可见地动了一动:“让傅氏过来无妨,瑜姐儿在上书房里上课,倒是不必惊动她了。”

顾莞宁并不纠缠这等细节小事,略一点头。

傅妍很快应召而至。

韩王叛乱之事,尚未传开。当傅妍从魏王世子的口中得知此事时,震惊不已,脱口而出道:“六皇叔怎么敢这么做!齐王府先例在前,他就不怕招来杀身之祸吗?”

身陷宗人府的韩王世子萧烈要怎么办?

身在宫中的林茹雪朗哥儿母子又该如何自处?

还有,魏王府和韩王府同气连枝同进共退,此时又该如何应对?

种种纷乱的思绪齐齐涌上心头。傅妍脑中一片混乱。

魏王世子深深地看了傅妍一眼:“稍安勿躁。待皇兄醒了,自会下旨平定韩王藩地之乱。”

傅妍闻言,心中狠狠一跳。

夫妻多年,她对魏王世子的脾气颇为熟悉。魏王世子留在宫中,绝不止等待皇上醒来这么简单!

再一深想,从流言纷飞,到众臣闯进椒房殿,之后韩王世子意气动手,再到韩王谋逆…这一连串的事,魏王世子岂会懵然不知?

他要做什么?

傅妍越想越是心惊害怕。只是,此时他们夫妻并不是独处,不宜追问,只得闭口不语。

这一等,便是半日。

这半日里,只有宫人伺候茶水,顾莞宁母子并未露面。

傅妍远不及魏王世子沉得住气,越等越是心焦。顾不得还有宫人在一旁,低声问道:“世子,天都快黑了,为何皇上还无消息?”

魏王世子还是四个字:“稍安勿躁。”

傅妍:“…”

就在此时,偏殿的门开了。

“父亲,母亲。”是瑜姐儿散学归来:“皇伯母让人给我送信,散了学便到椒房殿来。”

十岁的瑜姐儿已是个美人胚子,眉眼如画,精致夺目。

傅妍勉强一笑,低声问道:“瑜姐儿,朗哥儿人呢?”

瑜姐儿一怔:“朗堂弟自是回了会宁殿。母亲为何忽然问起他?”

这等大事,迟早是要告诉孩子的。

傅妍低声将韩王造反之事说了出来。

瑜姐儿也不是不解世事的孩童了,听了之后满心惊骇,急急问道:“朗堂弟和婶娘以后该怎么办?”

傅妍默然片刻,才道:“他们肯定要被软禁在宫中了。”

瑜姐儿神色惊惶地追问:“母亲,我们能随父亲一起出宫吗?”

傅妍:“…”

傅妍哑然无语,魏王世子淡淡张口道:“你们母女两个在宫中安心住下。”

以顾莞宁的脾气,在此关头,必要防着魏王府一手。怎么肯放傅妍母女出宫?

瑜姐儿很快想通了其中的道理,目中闪过委屈的水光。

魏王世子暗暗叹息一声,摸了摸瑜姐儿的头发。

又过了两个时辰。

天早已黑了,宫人们早送过了晚膳。只是,三人都无胃口,草草吃了几口果腹而已。

“世子,我们到底要等到什么时候?”傅妍眉宇间满是焦虑不安:“如果皇上一直不醒,难道我们就一直在此等候不成。”

魏王世子面上镇定,心里也有一丝焦躁。

这大半日的功夫,萧诩早该醒了…顾莞宁故意拖延,必然心中有鬼!

他一定要沉住气!趁着此次大好机会,逼出顾莞宁的真面目!

就在此时,一张熟悉的脸孔出现在眼前:“奴婢玲珑,见过世子。”

魏王世子精神一振:“可是皇兄醒了?”

玲珑歉然道:“皇上一直未醒。娘娘唯恐世子等的心急,命奴婢前来传话,请世子世子妃小郡主今日便留宿在椒房殿。”

魏王世子:“…”

魏王世子面色微微一变。

顾莞宁这是要将他软禁在椒房殿?

他千算万算,也未料到,顾莞宁竟敢这么做!

将堂堂世子软禁宫中,这等事一旦传开,顾莞宁苦心经营多年的贤后名声,便会土崩瓦解。也坐实了她“牝鸡司晨”“染指朝政”的恶名!

她就不怕千人所指万人唾骂吗?

傅妍心中一沉,挤出笑容道:“椒房殿是娘娘寝宫,我们留在此,到底不便。不如先回会宁殿里候着,待皇上醒来,世子立刻过来便是了。”

玲珑恭敬地说道:“娘娘已经命奴婢准备好了住处,世子妃尽管安心住下。宫中绝无人敢乱生口舌是非。”

傅妍:“…”

这椒房殿,进来容易,想出去,怕是难之又难了。

夫妻两人对视一眼,目光同时凝重起来。

“母后真的打算将他们一直软禁在椒房殿?”阿奕忐忑不安地低声询问:“儿臣只担心,此事一旦传开,众臣又会起疑。”

“萧诩”其实早已醒了一回。

阿奕亲眼目睹小贵子如何“伺候”,亲眼得见“萧诩”大异往日的阴冷眼神。

父皇绝不能在众臣面前露面!

眼下的局势,又该如何解开?

顾莞宁看了过来,目中透出熟悉的冷厉之色:“起疑也由得他们。他们总不敢再闯到椒房殿来。”

“韩王世子当日的举动,绝非无的放矢,而是有意为之。如此一来,韩王才有冠冕堂皇的理由上这封大逆不道的奏折。”

“魏王府同样居心叵测。魏王世子进宫来,是打着一探虚实的念头。一旦被他察觉到你父皇大异往常,魏王必有异动。”

“明知是一头猛虎,总不能纵虎归山。魏王世子既是进了椒房殿,就休想出椒房殿半步!”

第一千一百九十五章 凤临(一)

隔日。

众臣齐聚金銮殿。

王阁老眉头微皱,低声对崔阁老说道:“听闻魏王世子昨日进宫,一直未曾回府。不知宫中情形到底如何?”

“还有,韩王作乱之事,朝廷总得有个章程。皇上便是患了重病,也该上朝颁旨。总不能听之任之不管不理。”

崔阁老同样满心思虑,口中却道:“殿下今日上朝,自有定论。王阁老不必多虑。”

说了等于没说!

这个老奸巨猾的崔阁老,想从他这儿套句口风,比登天还难!

王阁老忍住翻白眼的冲动,皮笑肉不笑地说道:“那我等便耐心静候。”

孟尚书也在低声问顾海:“不知皇上今日是否会上朝?”

顾海心里也没底,口中却道:“这等大事,岂能不上朝!”

就在此时,小贵子来了。

众臣顿时精神一振,齐齐看了过去。

小贵子是天子近侍,每次皇上临朝,都是由小贵子宣旨。小贵子一来,也就意味着皇上要上朝了。

时隔数月,皇上终于要上朝了!

小贵子恭敬地说道:“劳烦诸位大人久候。皇后娘娘和殿下马上就到。请诸位大人恭迎娘娘凤驾!”

众臣:“…”

众臣俱是满面错愕,旋即一阵哗然。

开什么玩笑?!

来的不是皇上,而是顾皇后!

韩王奏折里的诛心之言,眼睁睁地成了现实!

小贵子对众臣变幻不定的精彩脸色视若不见,朗声道:“皇后娘娘驾到!殿下驾到!”

一身朱红色宫装的顾莞宁迈步而入。

她的身侧,正是储君萧天奕。

顾莞宁竟如此磊落坦荡地进了金銮殿!

众臣皆惊!

王阁老面色难看,快步上前,看似相迎,实则拦下了顾莞宁:“这里是金銮殿,是天子临朝之处,众臣面圣议事之处。娘娘虽是千金之躯,却不宜踏入金銮殿。老臣恳请娘娘离开此地!”

众臣一起反应过来,拱手齐声道:“请娘娘离开金銮殿!”

整齐响亮含着愤慨的声音,在偌大的金銮殿回响。

顾莞宁有备而来,自然不会被这点阵仗惊倒,淡然说道:“你们不必惊慌失措如临大敌。本宫今日前来,是为了韩王叛乱之事。其余朝堂诸事,本宫一概不理会!”

崔阁老暂且隐忍未吭声。另外三位阁老相继出言。

“后宫不得干政!这是大秦建朝以来便定下的规矩,娘娘不会不知道吧!”

“今日理应皇上临朝。不知为何是娘娘前来?莫非真如韩王所言,娘娘有软禁天子染指朝堂之心?”

“娘娘一世贤名,切勿行步差错。恳请娘娘自重,立刻离开金銮殿!”

三位阁老态度坚决,言语犀利,一句比一句说得重!

阿奕只觉分外刺耳,立刻张口道:“母后刚才说的话,莫非阁老们未听清楚?母后今日前来金銮殿,只为商榷如何对付韩王之事。并无染指朝堂之意!”

王阁老沉声道:“敢问殿下,皇上为何今日还不临朝?之前娘娘所言,皇上每日昏睡数个时辰,总有醒来的时候。便是片刻时间,也已足够皇上临朝下旨。为何皇上迟迟未现身?这让臣等心中惊疑不已。”

临来之前,母子早已商议好如何应对。

阿奕眼眶忽地泛红,用沉痛的语气说道:“事到如今,孤不得不向众爱卿吐露实情。”

“父皇所患的病症,十分怪异。每日昏睡,偶有醒来之际,思绪也不清楚。时常胡言乱语。根本不能上朝。”

“母后唯恐朝堂动荡人心难安,所以竭力隐瞒此事。却未想到,韩王趁此时机发难。”

“便是魏王府,也在暗中伺机而动。昨日魏王世子进宫面见父皇,见父皇思绪紊乱言语糊涂,竟目露喜色。母后心寒齿冷,不敢纵虎归山,只得暂且将魏王世子软禁宫中。”

“大秦即将祸起萧墙!此时最要紧的,是立刻镇压韩王,威慑魏王。否则,两藩一起作乱,大秦又将战火连连,生灵涂炭。”

“母后毅然挺身而出,不顾自身清名,为的是大秦江山社稷安稳,为的是替父皇保住天下,为的是扶持孤这个长子。敢问一声,母后此举,有何不可?”

一番话,说得掷地有声,慷慨激昂!

众臣心神巨震,胸怀激荡,久久难以平息。

阿奕上朝听政数月,听的多,说的少,对众臣谦和有礼。兼之年少,众臣表明恭敬,心里到底有几分敬意,就不好说了。

直到半个月前闯进椒房殿,阿奕坚持代众臣受杖责,众臣才真正从心底生出爱戴。

而今日,阿奕首次展露身为储君的凌厉。众臣凛然之余,俱觉欣慰不已。这份欣慰,甚至盖过了听闻天子重病犯糊涂的震惊失落。

便是天子不能痊愈,大秦也后继有人了。

素来冷厉刚硬的顾皇后,此时黯然轻叹一声:“后宫不得干政,本宫岂能不知,又如何会明知故犯?然而,韩王叛乱之事紧迫,容不得耽搁。魏王虎视眈眈,不容疏忽大意。本宫明知会被众臣误解责备,也不得不前来。”

“本宫拼着落下牝鸡司晨的恶名,也绝不容大秦江山有失,不容逆臣横行!”

众臣面面相觑,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

便是之前反对最激烈的几位阁老,此时也偃旗息鼓了。

顾莞宁目光一扫,看向兵部周尚书,凛然下旨:“本宫代皇上下旨,兵部立刻调遣兵马,平定韩王藩地。另外暗中调集兵马,随时奔赴魏王藩地。”

不等吩咐,中书令傅卓已上前一步,肃容拱手:“微臣立刻拟旨。”

周尚书:“…”

这道旨意,他到底是领还是不领?

真是一桩伤脑筋的难题啊…

周尚书迅疾瞥向王阁老崔阁老。

王阁老面色沉凝,崔阁老面色同样沉凝。两人都似未看到周尚书求救的眼神,各自沉凝…

这两个老狐狸!

关键时候,没一个肯担下听从皇后娘娘凤旨这等名声!

周尚书一咬牙,朗声道:“微臣领旨!”

第一千一百九十六章 凤临(二)

周尚书这一领旨,犹如石破天惊,令众臣心潮澎湃,久久难平。

自大秦建朝以来,从未有过皇后代天子下旨之事,更无皇后闯入金銮殿之先例。今日,顾莞宁挟中宫之势储君之威,开创了大秦后宫干政的先河…

而这仅是第一步。

接下来,她还会做什么?

众臣该如何坚持底线,拦下肆意妄为的顾皇后?

难道,大秦真的要变天不成?!

顾莞宁目光扫过众臣晦暗凝重的脸孔,将他们的忧虑排斥不满看得清清楚楚。

前世她为太后时,阿奕尚且年幼。摄政是理所当然之事,众臣心中不服,面上却未敢表露得这般明显。

这一世,天子尚在人世。不管病重如何,只要活着一日,便一日是大秦天子。她这个中宫皇后,稍有举动,便会被视为后宫干政…

短短的片刻沉默过后,顾莞宁张口道:“本宫今日前来,是为了代皇上下旨,讨伐韩王。周尚书既已领旨,筹措粮草调兵遣将之事,便由众臣和储君商议决定,本宫这便离去。”

说完,干脆利落地转身离开。

走了!

竟然真的走了!

众臣一时反应不及,眼睁睁地目送顾莞宁身影离开。待顾莞宁迈出金銮殿之际,顾海才率先拱手:“微臣恭送皇后娘娘!”

众臣齐声:“微臣恭送皇后娘娘!”

顾莞宁嘴角微微勾起,毫不迟疑地继续迈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