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莞宁神色略一和缓:“十八岁成亲可以,亲事却得早些定下。”

阿奕的亲事,夫妻两人并未商榷。儿媳妇自小就养在眼前,知书达理,温柔可爱。只待蕙姐儿及笄,便可以娶进宫来。

阿娇的亲事,却得仔细斟酌。

“俊哥儿不错,相貌俊秀,好学上进,谦逊有礼。”萧诩显然早思虑过此事:“定北侯世子的身份,也配得上阿娇了。”

顾谨行去年上奏折,为长子顾怀俊请封世子。

现在想来,顾谨行也是个聪明人。显然是在为自己的儿子增添“筹码”。

顾莞宁有些犹豫:“俊哥儿是我从小看着长大的,性情脾气没什么可挑剔的。只是,他是定北侯府世子,日后需领兵上阵。若阿娇招他为驸马,日后总有夫妻分别天各一方之日。”

这倒也是。

萧诩略一思忖笑道:“若真有意这门亲事,此事也不难解决。让俊哥儿安心留在京城,做阿娇的驸马。顾家儿孙多的是,再另挑一个年轻有为的去边军就是了。”

“不妥!”顾莞宁想也不想地出言反对:“定北侯爵位世代相传,全凭军功而来。从没有这等坐享其成的先例。此例一开,顾家日后何以立足?”

“万万不可!”

萧诩见顾莞宁态度坚决,徐徐笑道:“我也只是随口说说罢了。俊哥儿若不合适,虎头和谦哥儿也都是极好的。”

谦哥儿肖似其父罗霆,聪慧活泼开朗。

虎头生得略黑些,也是个心思爽朗的俊俏少年郎。

顾莞宁想了想道:“找个机会,先探一探阿娇的口风再说。”

萧诩点了点头,威武霸气地说道:“一切但凭阿娇心意。”

这天底下,也只有天子才有资格这般娇宠着自己的女儿了。

半个月后,宫中设宴为顾皇后庆贺生辰。

一众有品级的诰命夫人,各自携着精心准备的贺礼进宫。

这一日,椒房殿里欢歌笑语不绝,送进库房里的贺礼堆积如山。

阿奕身为储君,亲自来替母亲贺寿。只是,各夫人看着他的热切目光委实令他吃不消,宫宴后便悄然溜走。

阿娇一直伴在顾莞宁身边。

即将及笄的阿娇,自然是众人眼中的焦点。

十五岁的阿娇,骄傲自信的气度和顾莞宁如出一辙。

这个年龄的少女,正是最鲜嫩美丽的时候。阿娇不是最顶尖的美人,却相貌清秀,英气勃勃,举止利落大方,自有动人之处。

谁不知阿娇是帝后的心头宝?

若自己的儿孙子侄中有人能得了阿娇的青睐,被招为驸马,日后何愁没有好前程好日子?

众人心思浮动,看向定北侯夫人崔珺瑶的目光不免多了几分微妙的敌意。

近水楼台先得月!

定北侯府世子顾怀俊,自少便进宫读书,和阿娇公主青梅竹马…

崔珺瑶似未察觉到众人隐含嫉恨的目光,微笑着和身畔的顾莞华姚若竹低声细语。

她们三个这时候和睦的很,不知日后会否因招驸马一事心生嫌隙。

众人心头不约而同地掠过同一个念头。

众人心思活络,却耐着性子,按兵未动。

总得等阿娇公主过了及笄礼再行谋划。

承恩公夫人却没这份耐性,仗着自己是闵太后的娘家长嫂,几日后进慈宁宫请安之际,便委婉地提起了阿娇的亲事。

“阿娇也快及笄了!便是皇上娘娘舍不得她早日成亲,也该先给她定下亲事才是。”

闵太后抬了抬眼皮,不冷不热地哦了一声。

承恩公夫人豁出一张老脸,陪笑道:“太后娘娘是看着达哥儿长大的。达哥儿自小是淘气了些,好在这些年一直在宫中读书,性子比少时沉稳了许多。他和阿娇青梅竹马,彼此熟络,感情甚佳。”

“若太后肯促成他们两个,也是美事一桩…”

承恩公夫人的滔滔不绝,被闵太后黑着脸打断:“你给哀家住口!”

第番外之竹马(二)

“启禀皇后娘娘,承恩公夫人去慈宁宫请安,不知说了什么,触怒太后娘娘。被太后娘娘轰出了慈宁宫。”

玲珑低声禀报:“太后娘娘下令,日后承恩公夫人无诏不得进宫!”

闵太后对娘家长嫂素来优容几分,是什么事令闵太后大发雷霆?

顾莞宁目光一闪,嘴角扯出一抹讥削的冷笑:“皇上因母后之故,对承恩公府颇为优厚。承恩公平庸无能,却安享一等公爵位,荣华富贵。”

“人心不足。他们夫妻两个,这是惦记着想将闵家的富贵延续下一辈了。”

玲珑略一思忖,便明白过来:“娘娘的意思是,承恩公夫人惦记上阿娇公主的亲事了?”

闵家的嫡孙闵达也是储君伴读,自少时在宫中读书,和阿娇公主也算青梅竹马。

承恩公夫人动这个心思,倒也在情理之中。

不过…

闵达和俊哥儿虎头谦哥儿一比,不免就逊色多了。以皇上和娘娘对阿娇公主的疼爱,定要为她挑一个最优秀的驸马,自然看不上闵达。

顾莞宁淡淡说道:“达哥儿自幼不喜读书,更喜学武。阿奕曾和我提起过,达哥儿愿做他的贴身侍卫统领。”

身为储君伴读,不愁没有好前程。

贴身侍卫统领,说起来似乎不太好听,实则不然。

每日贴身随行,和储君朝夕相伴。日后储君登基,便能顺理成章地成为禁军统领…

不知这是闵达自己的心意,抑或是背后有“高人”指点。

隔日,顾莞宁去慈宁宫见闵太后。

闵太后丝毫未曾隐瞒,将承恩公夫人进宫始末细细说了一遍:“…亏得她有脸求娶阿娇!达哥儿什么性子脾气,哀家岂能不知?便是再照拂娘家,哀家也断然不会应下这门亲事。”

“昨日哀家一气之下,索性命人将她轰了出去!待阿娇亲事定下,再允她进宫说话。省得她整日在哀家耳边絮叨,听得哀家心烦意乱。”

闵太后提起昨天的事,颇觉闹心。

娘家人一如既往地扯后腿丢脸!

顾莞宁微笑着安抚:“区区小事,母后不必耿耿于怀。满京城盯着阿娇的女眷,又不止承恩公夫人一个。她是仗着母后好性子,这才敢在母后面前放肆。”

“阿娇的亲事,儿媳心中已有了打算。”

闵太后听得精神一振,立刻笑问:“你相中的可是俊哥儿?还是虎头谦哥儿?”

顾莞宁避重就轻地笑道:“儿媳先找时间探明阿娇心意。”

“也好,那就等一等再说。”闵太后笑道:“咱们的阿娇这般聪慧能干,定得挑一个合心意的驸马才是!”

承恩公夫人被撵出宫一事,很快悄然传开。

明眼人稍微一想,便能猜出几分这其中的缘故。少不得要在背地里取笑承恩公夫人一回。

承恩公夫人无颜出门见人,索性装病躲了几个月。直至阿娇公主的及笄礼,才厚着颜面进宫。

驸马什么的,承恩公夫人是提都不敢再提了,一味地在闵太后面前伏小做低。

闵太后也拿这个厚颜的娘家嫂子没办法,当着众人的面,总不能让承恩公夫人下不了台,神色淡淡地应了几句。

阿娇的及笄礼,由德高望重的崔夫人做了正宾,为阿娇做攒者的,是蕙姐儿。

光芒四射的阿娇是当仁不让的主角!

众目睽睽之下,阿娇神色泰然,从容镇定。

秀雅美丽的蕙姐儿,今日也大放光彩。甜美的笑容,十分讨喜。

顾莞宁端坐在上首,凝望着神采奕奕风采夺人的女儿,心中涌起无法言喻的骄傲和满足。

这是她精心教养了十五年的宝贝女儿,当之无愧的掌上明珠!

玥姐儿和孙柔今日也来观礼。

孙柔还未及笄,见到这等盛大的及笄礼,也跟着激动不已,羡慕不已地叹道:“阿娇表姐及笄礼如此风光隆重,轮到我的时候,有今日的一半热闹,我便心满意足了。”

玥姐儿抬头看了眉眼似放光的阿娇一眼。

有些人天生便是众人瞩目的焦点,风华灼灼,令人见之难忘,心生欢喜。

便如阿娇!

而有些人,一出生便注定了被人忽略遗忘,无人注目。

便如她自己!

她对阿娇,只有艳羡,从无嫉恨。

她永远记得,当年是阿娇选她做伴读,她才得以进宫住下,安然活至今时今日。这些年来,阿娇待她亲厚如亲姐妹。她由衷地盼着阿娇幸福顺遂。

孙柔忽地压低声音笑道:“听闻及笄礼后,皇舅舅和皇舅母就要为阿娇表姐定亲了。不知会选中谁做驸马?”

玥姐儿略略一怔,抬头看向孙柔。

孙柔狡黠地冲玥姐儿眨眨眼,暗喻意味十足:“你觉得会是谁?”

玥姐儿的脑海中迅疾闪过一张清俊的少年脸孔,心尖微微一颤,低头不语。

孙柔早习惯了玥姐儿的少言沉默,丝毫不以为意,笑着打趣道:“瞧瞧我这记性。你比阿娇表姐还大了一岁。要定亲,也该有个先后才是。”

玥姐儿扯了扯嘴角,心里默默地应了一句。

不,我不想成亲。

三日后。

玥姐儿被宣召至椒房殿。

玥姐儿心中有些忐忑,比平日拘谨了几分。行礼后,便束手而立。

顾莞宁温言道:“玥姐儿,我今日叫你来,是有件重要的事问你。”

玥姐儿显然已有预感,右手攥着衣袖,温柔清秀的脸庞因紧张微微泛白:“不知皇伯母要问玥儿什么?”

顾莞宁注视着神色紧张仓惶的玥姐儿,心中生出一丝怜惜,声音愈发和缓:“玥姐儿,你比阿娇年长一岁,今年虚岁十六。这个年龄,也该考虑成亲出嫁了…”

还没说完,玥姐儿便扑通一声跪下了。

“皇伯母,玥儿不想成亲!更不想出宫!”

素来胆小的玥姐儿,此时竟十分冷静,显然早有准备:“恳请皇伯母容玥儿一直留在宫中。”

玥姐儿的反应实在出人意料。

顾莞宁略略有些意外,眉头微微皱起:“玥姐儿,你心中可是有什么顾虑?不妨明言,我自会为你做主!”

第番外之竹马(三)

皇伯母看似严苛冷肃,实则宽厚,待她颇好。

换了别人,绝不会容仇人之女活在世上,更不会如此善待她。

正因如此,她更应知恩感恩!

“皇伯母请听玥儿一言。”玥姐儿抬起头,清秀的脸庞满是坚定:“玥儿自进宫的那一天起,便已下定决心,此生永远伴在皇伯母身边,永不出宫。”

“恳请皇伯母成全!”

顾莞宁注视着玥姐儿,明亮锐利的眼眸似洞悉玥姐儿心底所有的彷徨:“玥姐儿,你是不是在担心无人愿做你的郡马?”

她是齐王府唯一的血脉!

有谋逆作乱的祖父,有投敌叛国的父亲。

哪怕她被养在宫中,也无法抹去出身齐王府的印记。哪家儿郎愿意娶这样的她为妻?便是碍着帝后的颜面勉强娶了,又有谁会真心接纳她待她好?

玥姐儿身子微微颤了一颤,小脸略略泛白,神色却愈发平静:“皇伯母慧眼如炬,玥儿岂敢隐瞒。”

“这确实是玥儿心中最大的顾虑,也是无法回避无法解决的困扰!”

“与其勉强嫁人,日后被冷落疏远心生怨怼,倒不如一直留在宫中。有皇伯父皇伯母庇护,玥儿总能过安逸平顺的日子。”

顾莞宁定定地看着玥姐儿,冷不丁问道:“你心中是否有中意的少年郎?”

玥姐儿心弦一紧,万幸早有准备,不至于慌乱无措,很快应道:“没有。玥儿早已打定主意此生孑然一人,永不出嫁,也从未留意过任何少年!”

真的是这样吗?

顾莞宁沉默不语,目光落在玥姐儿苍白又坚定的脸上。

到底是萧睿的血脉,便是容貌肖似王敏性情怯懦了些,骨子里却有着承袭其父的固执和骄傲。

无人肯真心待她,无优秀的少年郎肯娶她。她索性什么也不要,宁可做个老姑娘,也不愿委屈将就!

过了许久,顾莞宁张口打破沉默:“玥姐儿,你暂且回碧瑶宫。此事留待日后再做决定!”

玥姐儿松了口气,柔顺地应了声是,便退了出去。

顾莞宁看着玥姐儿如释重负的背影,眉头微不可见地皱了一皱。

玥姐儿迈着轻快的步伐回了碧瑶宫。

吴妈妈忙笑着迎上来嘘寒问暖。

吴妈妈相貌只算中上,算不得美人。如今已有四旬,头上白发渐生,额上眼角也有了皱纹。

在玥姐儿眼中,这是这世上最熟悉亲切的脸。便是琐碎的絮叨,听着也格外温暖安心。

略显僻静冷清的碧瑶宫,也早已成了她的安身之处。她舍不得离开这里,也不会离开这里。

吴妈妈藏不住心事,很快便试探着问道:“今日皇后娘娘召郡主前去,可是为了郡主的亲事?”

玥姐儿略一点头。

吴妈妈眼睛一亮,语气陡然激动亢奋起来:“皇后娘娘打算为郡主赐婚了吗?要许配哪一家的儿郎?这些年郡主的月例用度收到的赏赐,奴婢都收得好好的,凑个几十抬的嫁妆总没问题。皇上和娘娘都是仁厚慷慨之人,想来也不会亏待郡主…”

玥姐儿冷静地打断吴妈妈:“吴妈妈,我已经向皇伯母表明心意。我不会出宫嫁人!”

吴妈妈:“…”

这两年,每次吴妈妈一提亲事,玥姐儿总是这等反应。吴妈妈私心里盼着玥姐儿只是在说笑。

此时此刻,看着玥姐儿平静坚定的脸庞,吴妈妈再也无法自欺欺人。

玥姐儿说的都是真的。

她是真的不想嫁人!

“吴妈妈,你不用劝我了,我心意已定,绝不会更改。”玥姐儿轻声道。

吴妈妈动了动嘴唇,想说什么,却一个字都未说出口,眼圈骤然红了。

玥姐儿走上前,搂住吴妈妈,像吴妈妈当年哄她一样哄吴妈妈:“别哭了。我现在这样不是挺好么?锦衣玉食,无人敢欺。”

“要是出宫嫁人,这样那样的烦心琐事不说,还要听人闲话受人闲气。”

“吴妈妈,你安心留在我身边。我会将你当成亲娘一般,为你养老送终。”

单薄瘦弱的肩膀,不知何时,竟已成了她的依靠。

吴妈妈紧紧抓着玥姐儿的衣袖,泪水哗哗涌了出来。

隔日,玥姐儿出现在上书房时,神色一如往常。

孙柔和蕙姐儿尚未察觉到什么,阿娇却意味深长地看了过来。

阿娇自十二岁起,便帮着打理后宫琐事。这几年来,顾莞宁有意锻炼阿娇,宫中大小诸事都会让阿娇知晓。

皇伯母昨日宣召她进椒房殿的事,阿娇也一定知道了吧…

玥姐儿垂下头,目光落在手中的书本上,心神却有些恍惚。

阿娇已经及笄,也该定下亲事了。

阿娇会挑谁做驸马?

如今众人年岁渐长,要恪守男女之别,不便再像往日那般言谈无忌。不过,见面寒暄说话总是无碍。

散学后,玥姐儿照例走在最后,然后站在角落处。

阿娇如阳光,无人会忽视。

而她,却如暗处的影子,悄然无声地躲在角落里。

男孩子们长得飞快。

闵达最高,生得也最壮实,看着如成年男子一般。虎头也不遑多让。谦哥儿个头也窜了起来,扬着一张活泼爱笑的俊脸,逮着机会便黏在阿娇身边。

俊哥儿和阿奕个头相若,身量修长,斯文俊秀,黑亮的眼眸中蕴着浅笑,嘴角扬起令人心悦的弧度。

玥姐儿只看一眼,便移开目光。

她不知道,当她移开目光的刹那,俊哥儿的目中闪过一丝失望。

她总是这般安静少言,心思细腻又隐晦。谁也猜不透她沉默的时候在想什么。

他虽然每日都能见到她,却几乎找不到和她说话的机会。

想到昨天晚上母亲和他说过的那番话,他满心纷乱惶惑。母亲有意令他尚驸马,还说宫中的皇姑父皇姑母也有此意…

他敬佩阿娇,喜欢阿娇,也乐意和她亲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