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娇又迅速瞥了周梁一眼。

周梁笑容清浅有礼,看不出真正的情绪为何,微笑着应道:“少时随家父所学,只为了强身健体罢了,不值一提。”

谦哥儿虎头暗暗磨牙。

装模作样!

这个周梁,刚才虽只小露身手,已绝不在阿娇之下。他们两个若对上他,十有八九不敌对方…

孙柔大而水灵的眼眸中露出钦佩之意:“周公子实在过谦了。阿娇…大表哥身手已十分出众,周公子只出一招便拦下大表哥,这等身手,岂能说是不值一提?”

一个激动,差点就喊出阿娇表姐。

哪怕及时改口,也已喊出了阿娇的闺名。

阿娇略略皱眉,忍住瞪孙柔的冲动。

周梁颇有君子风度,并未追问“一个少年的姓名为何叫阿娇这么奇怪”。随口笑道:“七彩花灯已被搬出来了。看来擂台即将开始了。”

众人的注意力果然被转移,一起看了过去。

两个伙计小心翼翼地抬出了七彩花灯。水晶精雕细琢而成的花灯,果然精巧华美,在各色灯光的映照下,散出璀璨夺目的七彩光芒。

阿奕打定主意要赢下七彩花灯,竖长了耳朵听擂台规则。

谦哥儿虎头也暂时放下心中的不痛快,和闵达一起兴致勃勃地听了起来。

蕙姐儿和孙柔头靠着头,不时轻声细语,嘴角含笑。

阿娇有些心不在焉,总忍不住想看周梁一眼。周梁倒是从容依旧,端着一盏清茶,不时啜饮。

阿娇很快为这份抑制不住的冲动懊恼起来,不知是生了谁的闷气,总之,心情不甚美妙。

擂台赛的规则倒是不难。状元楼此次设了三道难关,第一关是猜字谜,第二关对对子,第三关是作诗。力压众人者,便能赢走这盏七彩花灯。

既是比赛,自要有评判。状元楼的掌柜倒也颇有心思,特意花重金请了两个举子来做评判。

这两位举子,一个是京城本地的,一个是从外地进京赶考,正巧住在状元楼里,被掌柜请了来。两人俱在三旬以上,相貌不算特别出众,却有读书人的儒雅风流。一亮相,众人便下意识地鼓掌道好。

今日来状元楼的,不乏读书人,更不缺自恃才学出众之人。掌柜刚一住口,便已有人抢着上去了。

“掌柜的,我先来试一试。”

“二表哥,你现在去不去?我先替你打头阵,将这个抢先一步之人拿下。”闵达卷起衣袖,跃跃欲试。颇有将先抢上台的人揍扁之意。

阿奕哭笑不得地白了闵达一眼:“别胡闹。既是来凑热闹,我们就按着状元楼的规矩来。先等上一等。”

闵达皮厚惯了,嘻嘻一笑:“二表哥就不怕别人先赢了花灯去?”

阿奕挑眉一笑,笑容从容而自信:“有我在,今日谁能赢走花灯?”

少年人的意气风发,便如明珠光华,遮也遮不住。

蕙姐儿笑着看了过来。

阿奕心里甜丝丝的,哪里还顾得上看花灯,一直冲蕙姐儿笑个不停。

阿娇看不下去了,拧了阿奕的胳膊一把:“大庭广众之下,稍稍收敛些。”别笑得像二傻子一样。

阿奕乖乖应是,正襟危坐。

周梁看着这一幕,颇觉有趣。

众人称呼大表哥二表哥,这两个少年显然是一对兄弟。且年龄相若相貌颇多相似,应该是双生子。

大表哥英气外露,众人对他心悦诚服。奇怪的是,二表哥的身份似乎更矜贵一些。端看刚才动手,众人特意将二表哥护在身后,便能窥出一斑。

更奇怪的是,这位大表哥,私底下的小动作实在有趣。掐胳膊这种事,素来都是姑娘家所为…

等等!

周梁心里一动,定定地凝视阿娇片刻。

细看之下,阿娇皮肤十分细腻,宛如上好的瓷器。嫩滑的皮肤白里透红,眉眼清秀英气,俨然翩翩美少年…若是换成女装,似乎也很合适…

周梁心中思忖猜疑,阿娇已看了过来,清澈黑亮的眼眸犹如宝石般熠熠闪亮:“周公子可要上台试一试?”

周梁早已过了爱出风头的年纪,下意识地便要张口拒绝。

谦哥儿已挑衅地看了过来:“周公子年少中举,想来才学过人。今日我倒想见识领教一番。”

虎头毫不犹豫地接了话茬:“我也有意讨教一二。”

周梁:“…”

这两个少年的挑衅和敌意实在明显!

周梁心念电闪,隐约有了几分猜测,淡淡应道:“也好。”

他虽无意出风头,却绝不会任人挑衅而不动声色。

金陵第一才子的名头,他不以为意。天下之大,有才之人比比皆是。所以自进了京城后,他十分低调内敛。今日意外地和这一群少年相遇结识,想来是老天注定的缘分。

今日便看一看,到底谁更胜一筹。

第番外之相遇(五)

第一个上台的,在第一关便被拦住了。思忖半晌,无奈认输退下。坐在台下的顿时响起一片嘘声。

两位做评判的举子,对视一眼,露出自信的笑容。

这三关,真正难的是在前两关。猜字谜对对子,都是他们两人精心出的题。难度颇高。没有真才实学,很难全部答上来。

不出所料,第二个第三个…上台的人不少,闯过第一关的一个都没有,更遑论第二关第三关了。

阿奕等了许久,正要起身。谦哥儿虎头已抢着站了起来。

阿奕:“…”

算了!自己的终身大事到底有了着落,就别和他们两个计较了。先让他们两人出一出风头再说。

掌柜的问:“两位公子谁先来?”

谦哥儿虎头毫不犹豫地应道:“我们三人一起答题。”

三人?

掌柜一愣,还未追问,谦哥儿已伸手一指周梁:“周公子,我们三人一起用笔答题如何?”

周梁在众目睽睽之下起身。

谦哥儿虎头俱是俊俏少年,周梁稍长几岁,相貌更是俊美。三人一起登台,顿时吸引住所有人的目光。

阿奕迅速瞥了镇定的阿娇一眼,低声笑问:“阿娇,你觉得谁能赢?”

阿娇淡淡一笑:“论身手,虎头表弟更佳。论文采,谦表弟比虎头表弟略胜一筹。今日擂台赛是文试,自是谦表弟占优。”

“至于周公子,萍水相逢,深浅不知,不便做定论。”

阿奕意味深长地笑了一笑:“周公子身手之佳,更胜你我。若是文才胜过谦表弟,倒是算得上文武全才了。”

阿娇睥睨一眼:“胜过你是肯定的,胜过我就未必了。”

阿奕:“…”

罢了罢了!

芳心初动的少女最是不可理喻。他才懒得和她计较。

三人一起登台,第一关猜字谜,全部猜中。第二关对对子,也未难倒他们。

台下众人看得兴致勃勃,台上两位举子也颇觉惊诧。之前过两关的一个都没有,现在一来就是三个!

“三位公子俱过了前两关,要分出高下,便要看诗做的如何了。”其中一位举子笑着说道:“请三位以上元节灯会为题,各作诗一首。”

周梁微微一笑,略一思忖,便提笔写诗。

谦哥儿虎头心中暗惊,不敢有丝毫懈怠,立刻绞尽脑汁地想了起来。待两人提笔,周梁作诗已成。

写得快,未必诗做得好!

谦哥儿心中冷哼一声,提笔落字。

虎头自知作诗水平不及谦哥儿,写得快慢都无妨。一边慢腾腾地写,一边在心中暗自琢磨。

这个周梁是金陵人,进京参加会试。会试十中取一,很难考中。只要落了榜,就要回金陵去。根本没机会成为他们两人的情敌…

萍水相逢,便是偶尔博得阿娇表姐的注意力,也无需太过介怀。

虎头自我安慰半天,在看到两位举子对着周梁所做的诗大为惊叹连连道好时,顿时心气难平。

呸!去他的无需介怀!

今日若不压下周梁一头,他们两个还有何颜面面对阿娇?

谦哥儿和虎头面色不愉地回了位置。

周梁的诗作被点评为目前最佳,被留在台上。若下面无人能胜过周梁,今晚的七彩花灯便要被周梁赢走了。

诗写在纸上,只有两位评判知晓。他们两人未曾得见,心中颇为不服气。

满腹同情的阿奕安抚两位表弟:“你们两个稍等片刻,我现在便上台。”

谦哥儿低声道:“表哥一定要赢了周梁。”

阿奕傲然挑眉:“那是当然!”

虎头忿忿一握拳:“若赢不过他,我们便联手揍他一顿,将花灯抢走!”

阿奕:“…”

阿娇毫不客气地用折扇敲虎头的脑门:“赢不过就要抢,你当自己是土匪吗?”

自小到大,虎头被阿娇敲过好多次脑门。唯有这一次最觉得委屈。这才见第一回,阿娇就向着周梁了。

日后若再有见面机会,那还得了?

虎头满心纷乱,和谦哥儿对视一眼,彼此眼中都露出不忿之意。

阿奕站起身来,信心百倍地准备上台。

阿娇忽地也起了身:“阿奕,我和你一起去。”

阿奕一愣,脱口而出道:“你去做什么?”

“你能去,我为何不能去?”阿娇似笑非笑地扯起嘴角:“莫非是担心我写诗胜过你,赢走花灯?”

阿奕:“…”

姐弟两个自小一起读书习武。阿娇处处比他胜了一筹。尤其这两三年,他要上朝听政学着处理政事,在课业上更不及阿娇…

所以,写诗这种事,根本不用担心。

他肯定赢不过阿娇!

阿奕略略苦着脸,压低声音道:“阿娇,我要赢了七彩花灯送给蕙妹妹。你就别捣乱了。”

阿娇白了他一眼:“你自信能胜过周梁?我上台是为了帮你!这都看不出来!”

是想帮他,还是想和周梁较劲争锋?

阿奕聪明地没将心里话说出来,奉承道:“果然还是你最护着亲弟弟!”

两人一边说笑斗嘴,一边上了台。

周梁看着迎面而来的一双少年,心中那个隐约的猜测越来越清晰。

单看“大表哥”,无疑是一个翩翩美少年,比普通少年更英气利落,没什么破绽。

“兄弟”两人并肩同行,便能窥出几分微妙来。

“大表哥”皮肤细腻光洁,腰肢格外纤细,走起路来也格外风姿曼妙…仔细留心之下,女扮男装的真相跃然于眼前。

也不知是哪一家的闺秀,竟这般肆意胆大…而且身手过人!

阿娇浑然不知自己已露了馅,上台后,略略抬头,冲周梁挑眉一笑:“周公子诗才俱佳,今日我便也写上一首,和周公子一较高下。”

明亮的灯光下,阿娇骄傲自信的脸庞无比明媚。

天底下哪有这般明媚夺目的少年郎?

周梁既知对方是少女,便不愿多看唐突,将目光略略移开。

阿娇却以为周梁是轻蔑小瞧自己,心中好胜之意顿起,轻哼一声。快步走到掌柜面前:“掌柜,纸笔在何处?”

第番外之相遇(六)

阿娇一张口,尊贵傲人的气度毕露无疑。

状元楼是京城颇有名气的酒楼,掌柜很有眼力,顿时窥出阿娇身份不同寻常。哪里敢怠慢半分,立刻亲自捧了纸笔来。

阿娇阿奕各自执笔,略一思忖便落了笔,运笔如游龙。

周梁本不想多看,奈何阿娇阿奕这一对双生姐弟一亮相,便如人中龙凤,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他站得最近,一味回避,倒显得着了痕迹。

周梁索性正大光明地看了过去。

明亮的灯光撒落在阿娇脸上,那张英气勃勃的俏脸似明珠般熠熠生辉。

不到盏茶功夫,阿娇已写完,将手中的纸筏给了其中一位举子。然后,不无挑衅地看了周梁一眼。

周梁暗暗哑然失笑。

这般意气争锋,这般骄傲自信,这般光华毕露。

真不知是京城哪一位贵人,竟养出这样不同寻常的闺秀!

两位举子刚接过纸筏,眼前便觉一亮。

“好字!”

字迹清隽有力,漂亮之极。

再一细看诗句,忍不住又赞道:“好诗!”

过了片刻,阿奕的诗也写好了。同样得了两句夸赞:“好字!好诗!”

阿奕有些耐不住,张口催促道:“和周公子相比如何?”

两位举子对视一眼,同时清了清嗓子:“请容我们再细看商榷片刻。”

话音刚落,周梁的声音响起:“不必商榷了。在下认输!”

阿奕:“…”

阿娇目光霍然一冷:“你这是何意?莫非是认定了我们兄弟诗才不及你,故意拱手相让?我们兄弟输赢无碍,绝不受这等羞辱!”

周梁:“…”

这位姑娘气性可真是不小!

周梁自觉年长几岁,不欲和一个姑娘家较劲争锋,温和解释道:“在下并无羞辱之意。今日我们萍水相逢,也算缘分。何必在此相争!便算我退让一步吧!”

说完,拱一拱手,竟就此迈步离开。

这一举动,着实令人始料未及。

阿娇下意识地喊了一声:“喂,周梁!你为何不问我们兄弟姓甚名谁?”

周梁脚步一顿,淡淡一笑:“若有缘,自会再见。待下次相见,再问姓名不迟。”

若无缘分,问姓名又是何必?

两人一看便知出身不凡,他只是一介赶考的举子,不愿落下攀附权贵之名。

说完,周梁头也不回地离开。

阿娇默然站在原地,目光尾随着周梁修长的身影,直至消逝不见。

那盏七彩花灯,最终被阿娇阿奕姐弟赢下,送到了蕙姐儿手上。

只是,就连蕙姐儿也无心再为此事雀跃欢喜,回程的路上和孙柔嘀咕着说道:“那位周公子,洒脱不凡,不同寻常。”

孙柔连连点头,赞叹不已:“是啊!周公子相貌俊美,为我生平仅见。才学满腹,却不恃才傲物,身手又好。”

说来说去,简直毫无缺点。

蕙姐儿瞄了孙柔一眼,有意无意地压低了声音:“依我看,阿娇姐姐似对周公子格外留心。”

孙柔也笑了起来。

阿娇今晚的异常十分明显,何止是蕙姐儿,所有人都看出来了。

周梁走后,阿娇从掌柜手中索取周梁的诗筏,看过之后,沉默许久。别人想看,都被阿娇无情地拒绝,“随手”收进了自己的荷包里。

当时谦哥儿虎头失落黯然的面色,看在众人眼中,都觉于心不忍。

之后,众人都没了继续逛灯市的兴致,很快草草收藏,打道回府。

众人先送蕙姐儿回府。

阿奕一看到立在傅府门外的未来岳父傅卓,便有些发憷。定定心神,走上前拱手行礼:“天气寒冷,傅世叔何必在门外等候。”

傅卓淡淡应道:“儿女皆是父母的心头宝,一旦离了身边,为人爹娘的,心里委实牵挂。殿下年少,尚不明白这其中的道理。待日后殿下娶妻生子了,自会明白。”

在金銮殿里对着众臣挥洒自如的大秦储君,此时没了半点锐气,老老实实地拱手应是。正欲作别,门口处忽地多了一个管事身影。

年过五旬的管事恭敬地说道:“老太爷命奴才来传话,殿下既已至傅府门口,不如进府小坐闲话片刻。”

这句话一入耳,傅卓面色陡然变了。

三年丁忧早已过去,朝堂上的天子却似完全忘了傅阁老这位劳苦功高的前任首辅。傅阁老没了官职,傅府上下皆称呼一声老太爷。

这位老太爷,不出手则已,一出手便令人难以招架。

阿奕身为傅家未来姑爷,此时傅阁老出言相邀,岂能拒绝?

可这一见面,又不知会闹出什么风波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