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娇在生他的气,他心中明白。他应该弯腰低头,好生哄一哄她,令她展颜而笑。她生得清秀英气,笑起来明媚爽朗,最是美丽动人。

可恨可恼的是,之前他想了千遍百遍,一见了她,便什么也说不出口。

她一定觉得他无趣乏味冷漠无情吧!

他哪里及得上一张口就是“我作画要十日”的谦哥儿?

他有些沮丧地想着,脑海中情不自禁地浮现出谦哥儿一边作画一边哄阿娇开怀的情景。越想心里越憋闷,却忍不住一再浮想联翩。

宛如自虐一般。

周梁闷闷地端起清茶,喝了一口。

上书房里的茶叶俱是上品,香而不涩,回味悠长。只是,他今日丝毫没有品茗的心情,喝进口中,毫无滋味。

直至一个轻柔的少女声音在耳畔响起:“周状元。”

周梁瞬间回过神来,起身拱手:“见过明玥郡主。”

来人,正是玥姐儿。

一众少女中,玥姐儿话语最少,性子也最内敛温柔。她特意过来说话,周梁颇有些惊讶,也格外谨慎地保持距离:“不知明玥郡主有何示下?”

玥姐儿微微一笑,轻声道:“阿娇表姐这两日心情郁郁不得解。今日出宫,既是探望达表弟,也为散心。”

“周状元可知阿娇表姐为何心情不佳?”

周梁一时不知该如何回应。

玥姐儿轻声说了下去:“唯有在意,才会患得患失。解铃还须系铃人,这个道理,想来周状元一定明白。”

短短两句话,如醍醐灌顶!

周梁精神一振,由衷地道谢:“多谢郡主提醒,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玥姐儿笑了一笑,转身离去。

阿娇身在其中,心思纷乱,迷惘彷徨。

她置身事外,看得十分清楚。

阿娇对谦哥儿只有姐弟之情,真正动心恋慕的,是周梁。

周梁虽年长几岁,才学渊博,却未沾惹过男女之情,不懂如何哄女孩子高兴,不会讨女孩子欢心。简而言之,也是毛头小子一个。

矜持骄傲的阿娇自小被众人捧着长大,从未受过半分闷气。

两人骤然靠近,怄气闹别扭实在太正常不过了。

第番外之十日(三)

今日的承恩公府,显得格外热闹。

府中内外多了几百个御林侍卫,闵达的屋子里多了大秦最尊贵的一双少年男女!颇有蓬荜生辉之感。

被气昏了一回的承恩公头也不痛了,双腿也有力气了,不用儿孙搀扶,精神抖擞地进了闵达的屋子。

阿娇阿奕一起行晚辈礼:“见过舅公。”

承恩公是萧诩嫡亲的舅舅,阿娇阿奕在承恩公面前,当以晚辈自居。俊哥儿等人也以晚辈之礼相见。

承恩公连连笑道:“快些免礼。”

承恩公平日出入朝堂,经常见到阿奕,阿娇身在后宫,露面的机会少之又少,难得一见。承恩公看着阿娇的目光里,带着些许遗憾。

多优秀的阿娇!

可恨达哥儿不争气,配不上阿娇!

闵家若出一个驸马,至少也能再延续两代的荣华富贵!

就算娶不到阿娇,也不能沾惹瑜姐儿吧!

一想及此,承恩公恨铁不成钢地瞪了躺在床榻上的闵达一眼…等等!这个满头满脸都缠着纱布连眼睛都快看不见的小子是谁?

承恩公不怎么确定地喊了一声:“达哥儿?”

闵达委屈地应了一声。

“你怎么被打成这样?”承恩公心火直冒!

教训一顿无妨,也不能打得这么重吧!这要是再破了相,以后还能娶到哪家的姑娘?

闵达老实答道:“我爹让我改口,我坚决不肯,他一气之下,一直用木棍打我。最后连木棍都打折了。”

承恩公:“…”

一口老血涌到喉咙口,蠢蠢欲动。

站在一旁的闵大爷气得咬牙切齿,面色阴暗不定!颇有再揍闵达一顿的架势!

阿奕连连冲闵达使眼色。不会说话就少说几句!

阿娇笑着打圆场:“舅公,父皇知晓我和阿奕前来探望,特意赐了一车益气补血的补品药材。还命我们姐弟将徐太医也带了来。让徐太医为达表弟看诊疗伤。”

承恩公心气顺畅了许多:“些许小事,竟惊动了皇上,实在惭愧。”

阿娇目光微闪,意味深长地笑了一笑。

承恩公灵光一闪,忽地领悟到了什么,顿时笑不出来了,飞快地看了承恩公夫人一眼。

承恩公夫人眉头也悄然拧起。

闵大爷和闵大奶奶对视一眼,目中露出些许忧色。

粗枝大叶的闵达却什么都没多想,在徐沧为他诊伤开药方的时候,异想天开地问道:“徐太医,有没有疗效好的伤药,让我几天之内就恢复如初?”

徐沧瞥了满脸青肿面目全非的闵达一眼,淡淡应道:“我是大夫,不是神仙。”

闵达:“…”

闵达顿时泄了气,没精打采的哦了一声。

徐沧又淡淡道:“每日用我调配的伤药,最多一个月,皮外伤便能痊愈。”

闵大爷闵大奶奶忙道谢。

原本请来的京城名医,说要养上三个月才能见人。徐沧一出手,便将三个月缩短成一个月,果然是神医妙手!

临近中午,阿娇阿奕婉言谢绝留用午膳的提议,领着一众伴读回了宫。

回到宫中,已是正午。

众人皆是饥肠辘辘,理所当然地汇聚到阿娇寝宫用午膳。

“达表哥被揍得真惨!”虎头一边唏嘘一边大快朵颐。

谦哥儿也是一脸同情,边吃边叹道:“是啊!真亏他爹下得了手!”

俊哥儿低头,用筷子拨动碗中的饭粒,毫无胃口。

阿奕瞄了俊哥儿一眼,咳嗽一声,扯开话题:“不说这些了。快些吃饭,吃完饭,谦表弟还要为阿娇作画呢!”

谦哥儿顿时咧嘴一笑,频频看向阿娇。

阿娇既觉好笑,又有些发愁。

诶!这一团乱麻,到底该如何解开?

饭至中途,玥姐儿孙柔蕙姐儿来了。见阿娇安然用膳,孙柔忍不住问道:“阿娇表姐,你什么时候回来的?为何没去书房?”

阿娇被问得一头雾水:“怎么了?”

蕙姐儿接了话茬:“周状元今日上完课后,没有离开。我们散学之后,在书房里用了午膳。周状元还是没走。我们还以为你们留在承恩公府用午膳,劝周状元回去。他什么也不说,一直在那儿等着…”

话未说完,就见阿娇搁了筷子,起身快步走了出去。

众人皆是一惊,却无人劝阻。

啪地一声,谦哥儿手中的筷子落了地。

众人目光复杂地看了过去。

俊脸泛白的谦哥儿勉强挤出一丝笑容:“对不起,我失礼了。”然后,蹲下身子捡起筷子。在众人同情沉默的目光中,谦哥儿双手不停颤抖,目中闪过一丝可疑的水光。

虎头感同身受,也红了眼睛:“谦表弟,你…”

你字过后,迟迟没有第二个字。

这个时候,所有的言语都显得苍白无力。

谦哥儿也待不下去了,扔下一句:“我已饱了,你们慢慢用膳。”说完,头也不回地离开。

“他一定是找地方偷偷哭去了。”虎头心里发堵,将手中的筷子也搁了下来。

阿奕心里也不是滋味。

情爱两字,委实伤人。

偏偏将就不得!

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也勉强不来。

阿娇喜欢的是周梁无疑,所以会为了周梁生气懊恼失态。谦哥儿注定是要黯然神伤了。

阿娇没有想这些。

自听闻周梁在等她的那一刻开始,她的头脑便一片空白。只剩下一个念头。她要去见他!立刻就要见到他!

身不由己!

双腿似有自己的意志一般,一路疾步,未曾停歇。

她没有想到谦哥儿会如何失落,没有想到众人会如何取笑她的急不可耐,更未想到自己已将心意表露无遗,以后在周梁面前再端不起矜持的脸孔。

她什么都不想。

她只想立刻见周梁!

平日悠闲踱步也只需一盏茶时分的路程,今日格外漫长。书房在望时,她再也按捺不住,一路跑了进去。

直至跑至书房外的厅堂。

沉默安静的男子身影映入眼帘。

听到急促的脚步声,男子霍然抬头,和她遥遥对视。

这一刻,到底是谁的心在怦然而跳?

又是谁为了这一眼而悸动颤抖?

第番外之倾心(一)

“周梁,”阿娇看着他,直呼其名:“你为何留下?”

她呼吸有些急促,脸颊也因疾行染上红晕。眼眸中骤然闪出的光芒,令耀目的阳光也为之黯然。

周围一切,都悄然暗淡。

唯有她,光芒四射,霸道地占据了他的视线。

这一刻,他心跳加剧,呼吸也随之紊乱。所有的冷静自制全都不翼而飞。脑海中只剩下一个念头。

将她搂入怀中!

告诉她,他喜欢她。

无关身份,无关地位!

在她面前,他只是一个爱慕她的男子。

仅此而已!

“阿娇,”周梁站起身,走上前,在相隔三尺之外停下。深幽黑亮的眼眸定定地锁住她的眼眸:“我留在宫中,只为等你归来,见你一眼。”

阿娇全身一颤,美丽的黑眸中闪过惊愕,更多的却是欢喜。

他不再称呼她公主殿下,而是直呼她的闺名阿娇。对她的心意,表露无遗。前所未有的巨大喜悦,瞬间充斥她的胸膛。

心中似有一片鲜花盛开,绚烂遍野。

这两日来的忐忑迷惘彷徨犹豫,俱在这一刻烟消云散。

她听到自己的心跳声,听到自己的呼吸声,听到血液汩汩流淌的声音。最后,听到自己颤抖着问道:“周梁,你倾慕我,可是因为我是大秦公主?”

周梁凝视着她,轻声反问:“阿娇,你对自己这般没有信心吗?”

“你如耀日当空,骄傲自信,美丽聪慧。见到你的人,都会被你深深地吸引住心神。第一次见你,你是少年装扮,耀眼夺目。我情不自禁地靠近你,后来惊觉你是女儿身,不敢唐突,才找了借口离开。”

“第二次见面时,我才知道你是大秦公主。”

“你不知道,那一刻我有多欢喜,有多庆幸。”

“我庆幸自己得你青睐,有机会靠近你,有机会做你的驸马!”

“只是,我从未与年轻的姑娘相处过。不懂如何讨姑娘家欢心。不熟悉你的性情脾气,不知几句话就会令你恼怒生气。”

“这两日,我辗转难眠,时时想着该如何向你低头陪不是,令你重新展颜。可一站到你面前,我便什么都说不出口…”

说到这儿,周梁不无自嘲地苦笑一声:“我自恃才高,面上不显,实则心高气傲,口舌笨拙,不讨人喜欢。比起罗公子相差甚远。”

“阿娇,这样笨拙的我,你可会嫌弃?”

“你可愿让我做你的驸马?”

周梁用尽生平勇气,直抒心意。

阿娇情绪颇为激动,一时难以平复平静,目中水光不停闪动。然后,晶莹的水光化为泪滴,涌了出来。

周梁有些慌乱无措,想再靠近一些,却又犹豫迟疑着不敢靠近:“阿娇,你为何哭泣?莫非是因为你对我太过失望,不愿再见我?”

傻瓜!

真是个大傻瓜!

她哭,是因为太过高兴了!

喜极而泣,这都不懂!

阿娇略略侧头,用袖子擦了眼泪,故意不理周梁。

周梁剖白心意,正患得患失之际。见阿娇这般模样,心里陡然一凉。旋即心直直地往下沉。仿佛跌落进无边深渊。

“对不起,今日是我唐突冒失。”周梁晦涩地张了口:“我这便离开。”

说完,便抬脚迈步。

“站住!”

阿娇身影一闪,闪至他面前,被泪水冲洗过的眼眸格外璀璨夺目:“本公主还没发话,你焉敢离开?”

周梁看着阿娇,轻笑一声:“我装装样子罢了。你在这儿,我哪里舍得离开。”

阿娇:“…”

阿娇俏脸陡然红了一片。

这个周梁,口口声声说自己口舌笨拙…哪里笨拙了?!只轻轻一句话,便已令她娇怯羞涩欢喜不已。

“阿娇,”周梁轻声呼唤。

阿娇红着脸嗯了一声。

周梁的眼眸也亮了起来,嘴角扬起愉悦之极的笑意:“自今日起,别再让罗公子为你作画了可好?”

阿娇:“…”

阿娇忍不住抬头,瞪了周梁一眼:“此事你怎么知道?”

周梁又恢复平日冷静从容的模样:“丁公子昨日特意在我面前提了一回。”

这个多嘴饶舌的虎头!

阿娇心里暗暗嘀咕,故作淡然地应道:“我射箭输给谦表弟,这是彩头。既是应下,岂能随意反悔。”

周梁反应迅疾,立刻接过话茬:“公主殿下言之有理。只是,瓜田李下,不便独处。以后便由我陪在一旁。”

阿娇:“…”

阿娇想瞪他,却又忍不住笑了起来:“这怎么行!你是外男,不得随意踏入后宫。本公主的寝宫,岂是你想进便进的。”

周梁淡淡说道:“罗公子也是外男,还不是时常出入公主殿下的寝宫。”

语气中淡不可察的那一丝酸意,听得阿娇身心愉悦,抿唇而笑:“谦表弟是我表弟,自七岁便进宫读书。和我一起长大,便如亲姐弟一般。他当然进得!”

听到亲姐弟三个字,周梁眉头微微一动,定定地凝视着阿娇:“你真的只将他视为弟弟一般?”

阿娇挺直胸膛,睥睨周梁一眼,目中露出特有的骄傲神采:“我若对他有男女之情,早在年前便能定下亲事。哪里还有你进宫讲学的这一日?”

周梁反应迅捷,想也不想地应道:“由此可见,你我在上元节灯市相遇是上天注定的缘分。”

我周梁,才是你命中注定的良人!

阿娇啐了他一口,娇嗔道:“油嘴滑舌!你往日可不这样!”

周梁无奈地笑了一笑:“往日我不知公主心意,如何敢随意唐突。今日我破釜沉舟,不愿再旁观隐忍等待。心中想什么,便说什么。免得错过这一回,再无这样的良机直抒心意。”

顿了片刻,又道:“你若不喜我这样,我改了便是。”

一个人的性子,岂是轻易说改就能改的?

周梁看似冷静温和,实则骄傲自信。今日肯这般低头,自然是因为在意她的缘故。

阿娇似喝了蜜一般,心里满是甜意,笑意从眼底蔓延开来。

原来,这便是两情相悦的滋味。

第番外之倾心(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