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用勉强自己来迁就我。”

骄傲明媚的少女在心上人面前,比往日温柔许多:“在别人面前,我是公主。在你面前,我只是阿娇。若你事事勉强迁就相让,便不再是令我倾心的周梁了。”

她喜欢的,就是这样的他!

周梁全身微震,眼睛亮若星辰:“我周梁何德何能,竟能令能你倾心。”

周梁的眼睛太亮了!

亮得她没勇气再和他对视。

阿娇略略侧过头。

周梁也未再说话,只静静地看着她。

之前的些许别扭不愉,仿佛都已成了遥远之前的事。此时此刻,谁也不想提起。

空气中似飘浮着甜腻的气味,悄然将他们笼罩包围。

自成一方天地,无人能扰。

不知过了多久,终于响起一声轻轻的咳嗽声,打破了迷雾一般的安静。惊醒了沉浸在甜蜜中的周梁和阿娇。

周梁率先回过神来,见到来人,面上不知为何有些发烫。力持镇定地拱手:“见过太子殿下。”

来人,正是阿奕。

前脚刚和阿娇互诉情衷,后脚阿娇的亲弟弟便露了面。不免有些被逮了个正着的尴尬。便是周梁再冷静自制,此时也有些心虚。

阿奕摆出储君架子,淡淡嗯了一声,对这个即将抢走阿娇的未来姐夫没半点好脸色。

阿娇转过身来。

阿奕瞬间露出亲切的笑容,变脸之迅捷,令人咋舌:“周状元一直在此等候,到现在还未用膳吧!我这便吩咐一声,命人传膳。”

周梁:“…”

阿娇嗔怪地瞪了阿奕一眼,不准他再胡扯乱说。有转身对周梁说道:“在宫中用膳,太过惹眼。周状元还是先行回去吧!”

周梁收敛心神,微微一笑:“谨遵公主殿下吩咐。”

俊美的脸孔漾着笑意,话语中带着彼此心知肚明的亲昵。

阿娇心里又是一甜,脸颊浮起醉人的笑靥。

阿奕:“…”

为什么他忽然生出揍周梁一顿的冲动?!

待周梁走后,阿奕不无气闷地说道:“阿娇,你真得想好了吗?确定要选他做驸马?不再考虑考虑?”

周梁一走,阿娇因娇羞而起的温柔也随之退散,又恢复了往日的长姐风范。先睥睨阿奕一眼,然后才道:“这是我的事。你就别操心了。”

他怎么能不操心?

阿奕瞪了过来:“你是我唯一的长姐,我不操心谁操心!知人知面不知心,相处时日尚短,你怎么敢确定周梁便是良人?还是再多等上一段时日再说。”

阿娇却道:“我当然能确定。”

阿奕:“…”

阿娇目光明亮,刻意压低了声音:“至少我能确定,我对谦表弟绝无男女之情。我不愿再拖延下去,免得谦表弟越陷越深。”

这倒也是。

阿奕叹了口气:“刚才你跑了之后,谦表弟便也走了。走的时候,眼睛泛红。不知躲到哪里偷偷抹泪了。”

“依我看,也别等十日了。你对他无意,便早些和他说清楚。”

晚痛不如早痛!快刀斩断乱麻!

阿娇也叹了一声,点了点头。

回了寝宫后,阿娇迈步去了客房。

因时常邀众伴读来寝宫用膳,她也特意为各人备了小憩的客房。谦哥儿并未出寝宫,定然是到了客房里。

阿娇走到门外,轻轻敲门。

过了片刻,门里才响起声音:“别进来。我谁也不想见。”

谦哥儿果然就在客房里。

显然是刚哭过一场,谦哥儿的声音不复清亮,有些黯哑。

阿娇飞扬的心情瞬间低沉。她轻轻抿唇,又敲门:“谦表弟,是我。”

屋里的谦哥儿听到阿娇的声音,愣了片刻,才来开了门。门一开,阿娇和谦哥儿打了个照脸。

看着眉宇间盈着喜悦光芒的阿娇,谦哥儿心中又酸又痛。这样的光芒,不是因为他,而是因为周梁…

相处多年的情意,却不及后冒出来的周梁。谦哥儿心中实在不甘,沙哑着问道:“阿娇表姐,我到底哪里不及周梁?”

为何你喜欢他,却不喜欢我?

为何你舍我而选他?

我到底哪里不好?

你说出来,我都改了好不好?

所有未出口的哀伤恳求,俱在闪着水光的眼眸中流露出来。

看着这样的谦哥儿,阿娇心中百般不是滋味。只是,既已有了选择,她便不容自己心软退缩。

当断不断,反受其乱。拖延下去,只会更伤害谦哥儿。

“谦表弟,你聪明伶俐,风趣可爱,家世又出众。并无不及周梁之处。我和你自小相识,对彼此性情熟悉,从这一点来说,周梁更是远不及你。”

阿娇看着谦哥儿,平静地说道:“只是,感情之事,不是这样算的。也没有先来后到之分。”

“若我有意你为驸马,去年及笄后,便会禀明父皇母后。”

“我迟迟犹豫未决,正因为我一直将你当成亲弟弟一般。哪有姐弟两个成亲做夫妻的?”

“和周梁相遇,是上天注定的缘分。我倾慕他喜欢他,只能辜负你的一片心意。对不起,谦表弟。你早日忘了我吧!”

阿娇拒绝得干脆利落。

谦哥儿心痛如割,胸口窒闷,几乎无法喘息:“阿娇表姐,你…你真的想清楚了吗?再不会犹豫更改了吗?这才是第二天。你答应过我,让我为你作画十日。我还有八天的时间…”

阿娇狠心打断谦哥儿:“谦表弟,你七岁进宫读书,至今已有八年。在八年间我都未对你动心,区区八日又能改变什么?”

谦哥儿:“…”

谦哥儿不再说话了,就这么愣愣地站在原地,愣愣地看着阿娇。

相识了多年的阿娇表姐,在此时,似已变成了一个陌生人。

如此冷静清醒,如此冷酷绝情。

阿娇抿了抿嘴角,低声道:“你情绪激动,不宜去书房。不如告假半日,先回罗府吧!”说完,便转身离开。

谦哥儿头脑一片空白。

他想伸手拉住阿娇,想张口哀求她留下,想求她再给他一个机会…

可他什么也没做。

就这么呆呆地站在原地,眼睁睁地看着阿娇离去。

第番外之伤怀(一)

“玲珑,周状元可离宫了?”

阳光洒进午后的椒房殿,温暖宜人。顾莞宁略略抬眼,随口问道。

玲珑笑着答道:“公主殿下听闻周状元留在书房,特意去见了周状元。约莫一炷香之后,周状元才离宫。”

顾莞宁目中闪过一丝了然的笑意,嗯了一声。

看来,阿娇不再怄气别扭了。

小儿女情态,倒也有趣。

顾莞宁不由得想起自己和萧诩的少年时光,抿唇而笑。

过了片刻,琳琅走了进来,轻声说道:“启禀娘娘,罗公子今日向太傅告假半日,回了罗府。”

有人得意,总有人失意。

想到谦哥儿,顾莞宁忍不住轻叹一声。

琳琅轻声劝慰:“男女之事,勉强不得。公主殿下心有所属,自该早早表明态度,罗公子尚且年少,便是失意一段时日,也会很快振作起来。娘娘不必介怀。”

顾莞宁又是一声叹息:“这个道理,我何尝不知道。只是…”

为什么偏偏是谦哥儿?

年少时她辜负了罗霆的一片情意,令他伤怀。

如今,她的女儿阿娇又伤了谦哥儿的心…

这么一想,心里怪不是滋味。

正唏嘘着,门口响起了熟悉的脚步声。顾莞宁无需抬头,也知道来人是谁:“今日政事处理完了?怎么这么早便回来了?”

无需通报便能踏入椒房殿的人,当然只有萧诩。

玲珑琳琅安静地退了出去。

萧诩迈步进了屋子,在顾莞宁身侧坐下,伸手揽住她的肩膀笑道:“朝堂之上,繁琐之事极多,哪有处理完的时候。今日心念一动,知道你在想我,我便回来了。”

顾莞宁:“…”

夫妻数年,她依然不时被萧诩的恬不知耻噎得无言以对。

萧诩挑眉一笑,凑到顾莞宁耳边:“怎么不说话了?莫非是乏了?我这便伺候娘娘午休小憩。”说着,右手已悄然摸了过来。

顾莞宁好气又好笑地拍开他的手:“别胡闹!儿女都这么大了,也不怕他们笑话。”

晚上再恩爱也无妨,哪有白日一起就寝“小憩”的道理。

萧诩也不是真得要如何,说笑几句后,便说起了阿娇和周梁之事:“…周梁倒也不算太笨,还懂得折眉弯腰哄一哄阿娇。”

依旧是岳父嫌弃蹩脚女婿的口吻。

顾莞宁忍俊不禁,戏谑道:“可惜我父亲去世得早。不然,你当年想娶我过门,定然不易。”

萧诩摸了摸鼻子,很快转移话题:“听闻谦哥儿告假回了罗府。”

帝后同样关注上书房里的动静。

顾莞宁点点头:“到底还是个半大孩子。一时禁不住这等打击,心中不免伤怀。”

萧诩看着顾莞宁,目光有些微妙。

顾莞宁好气又好笑地白了他一眼:“你这么看我做什么?莫非又打翻了陈年醋坛子,要说一说当年罗大哥之事?”

萧诩立刻矢口否认:“当然不是。我岂是那等小鸡肚肠爱拈酸吃醋的男子!”

当然是!

不然,今日中午也不会特意回椒房殿。定是小心眼又发作了!

顾莞宁懒得揭穿他,顺着他的话音调笑:“是是是,是我以妇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君子”萧诩脸不红气不喘地应道:“皇后娘娘贤良大度,岂能以普通妇人视之。”顿了顿,又道:“你若是心怜谦哥儿,明日便召他到椒房殿来,安抚一番。”

也算是给罗霆夫妇一个交代。

顾莞宁却道:“不必了。儿女亲事,一看情分,二看缘分。阿娇和谦哥儿无夫妻缘分,又不是阿娇之错。我若出言安抚,反倒不美。”

总不能将崔珺瑶顾莞华也一并叫进宫来安抚吧!

再者,这般作态,毫无益处,只会给罗霆姚若竹添堵罢了。

萧诩不再多言。

罗府。

谦哥儿回府之后,便将自己关在屋子里,谁也不见。

姚若竹敲了三回门,俱都无功而回。

到了傍晚,罗霆回了府,一脸忧色的姚若竹迎上前来,低声道:“谦哥儿早早回了府,将自己一个人关在屋子里,谁也不肯见。我去敲门,他也不理。要不然,你再去试试?”

罗霆:“…”

罗霆沉默片刻,才道:“不用了,随他一个人待着,我们都别去打扰他。”

姚若竹难得沉不住气:“这怎么行。万一他绕不过弯来怎么办?我还是再去看看才好!你这个当爹的心狠,我可放心不下。”

一边说着,一边皱着眉头正要迈步,右胳膊已被罗霆拉住了。

“你就是见了他,又能说什么?”罗霆无奈一笑:“心上人别有怀抱,伤心一段时日也是难免。说什么都是在他伤口上撒盐。倒不如权当不知。待此事过去,他自会慢慢振作起来。”

这也算“经验之谈”了。

姚若竹默默地看了侃侃而谈的夫婿一眼,收回脚步。

罗霆也略略有些尴尬,咳嗽一声,很快扯开话题。

罗霆所料不错。

第二天清晨,谦哥儿自己出了屋子。

虽然精神颓唐面色黯淡眼睛红肿犹有哭过的迹象,到底还是肯出来见人了。

姚若竹听了罗霆的叮嘱,没有多问,只轻声问道:“今日可想进宫读书?若不想去,便再告假一日。”

谦哥儿声音略有些沙哑:“昨日已经告了假,今日再告假,以后我如何有脸进宫?母亲不必为我忧心,我这便进宫去。”

姚若竹无声轻叹,目送谦哥儿离去。

小半个时辰后,谦哥儿出现在上书房。

他今日来得最早,此时上书房里空无一人。他默默地坐到自己的位置上,发了一会儿呆,然后用手擦了擦眼角,捧起书本,轻声读了起来。

俊哥儿很快来了。

当看到轻声读书的谦哥儿时,俊哥儿愣了一愣,很快走上前来,在谦哥儿身边落座:“谦表弟,你怎么今日就来了?”

当日他在府中待了几日,才有勇气进宫。

没想到,谦哥儿只隔了一日便来了。

谦哥儿看了过来,勉强挤出一个难看的笑容:“迟早总要面对,倒不如早些。”

第番外之伤怀(二)

看着满脸黯然神伤又坚强的谦哥儿,俊哥儿沉默不语。

心中忽地涌起阵阵羞愧。

闵达被长辈一起痛骂,被揍得满身是伤,依然倔强坚持。他多有不及。

虎头当机立断斩断情丝,他亦不及。

谦哥儿的坚强和勇敢,更令他自愧不如。

他一直以顾家子孙而骄傲,一直以为自己在一众伴读中最优秀出众。现在看来,他实在自恃过高了。

他唯一胜过众人的,是他姓顾,是中宫皇后娘家侄儿这层身份罢了。

这半年多来,他看似振作起来,实则情绪消沉低迷,做什么事都打不起精神。实在愧对母亲,愧对姑母,愧对疼爱他的曾祖母…

少年情怀再重,也不及生恩养恩重,更不及顾家门楣之重。

他既已听从母亲的话,便该彻底断了对玥姐儿的念想。否则,如何对得起母亲?如何对得起众人对他的期待厚望?

俊哥儿深深地呼出一口气,低声道:“谦表弟,谢谢你今日点醒了我。”

谦哥儿:“…”

我自己尚且伤心不过来,哪有精力闲情去点醒你!

谦哥儿和俊哥儿无言相对片刻,不再说话,一同读书。

再过片刻,阿奕和虎头一前一后进了上书房。

没了跳脱爱闹的闵达,上书房里显得格外安静。

阿奕不愿戳谦哥儿的伤口,绝口不提昨日之事。

虎头看了谦哥儿,颇有些心疼,想了想说道:“今日中午我陪你在上书房里用膳如何?”

伴读们在上书房里有用膳之处,也有可供午休小憩的客房。只是,众人大多会去阿娇寝宫用膳,或是去椒房殿。留在上书房反而少之又少。

谦哥儿今日一定不想见到阿娇表姐。

虎头这次却猜错了。

谦哥儿打起精神,冲他笑了一笑:“还是去阿娇表姐那儿用膳吧!人多也热闹些。”

虎头正要说话,眼角余光瞄到门口的声音,顿时闭口不语。

来人,正是进宫为储君和伴读们讲学的周状元周梁!

谦哥儿也看了过去。

正好和周梁目光碰了个正着。

周梁目光颇为平静从容,并未流露出自得或是愧疚之类的情绪,也未特意留意谦哥儿。便如往日一般,缓步而来,开始检查昨日布置的课业。

轮到谦哥儿时,周梁淡淡说道:“罗公子昨日告假,未完成课业,请今日一并补上。明日早晨,我会检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