俊哥儿等人却是全无顾忌,立刻笑着迎上去寒暄。阿奕阿娇谈笑风声,玥姐儿照例沉默不语。

瑜姐儿和朗哥儿看似镇定,实则各自忐忑难安。

他们两人已有几年未曾在人前露面。此时站在众目睽睽之下,顿觉如芒在背。只觉得所有人都睁圆了眼睛在看着自己,仿佛瞪大双目挑刺寻衅…

瑜姐儿神色还算镇定,手心却湿漉漉的。

朗哥儿后背也不停冒冷汗。

阿娇还算细心,目光一扫,低声道:“这里人太多了,我们不如先去蕙妹妹的院子待上片刻。”

阿奕眼睛一亮,连连点头。

阿娇:“…”

阿娇忍住踹阿奕一脚的冲动,皮笑肉不笑地瞪了过去:“我们几个过去,你们几个都留下。”

平日在宫里,大家伙儿亲近无妨。今日是在傅府,不知多少双眼睛盯着。几个少年郎自是要避嫌。

阿奕目中掠过一丝失望,很快应了下来。

阿娇领头,玥姐儿瑜姐儿孙柔紧随其后。

离开众人的视线后,瑜姐儿陡然轻松了许多,低声笑道:“阿娇堂姐,幸好你带我出来了。刚才不知多少人在盯着我。我被看得头皮都快发麻了。”

其中便有承恩公夫人,目光隐含不善。

瑜姐儿自问清清白白,并未做过任何对不起闵家之事。被承恩公夫人用看“祸水”一般的目光看着,心里格外委屈。

阿娇笑着安抚:“怕什么,你长得这么好看,谁看都不怕!”

顿了顿,又低声道:“你不必理会承恩公夫人。达表弟所作所为,都是出自他心意,又不是你唆使怂恿。怎么能怪到你身上来。”

这也是时人惯有的通病。

自家的孩子纵有千般不是,也舍不得责备。必定是别人的错。却未想想,这个“别人”同样是爹娘的心头宝。

瑜姐儿听了这话,鼻子微微一酸,喊了一声阿娇堂姐。

再多的话,却说不出口了。

这些日子以来,瑜姐儿时常因闵达被打得重伤不起一事无法释怀。是否男女之情,她一时理不清。只是,心中总有些愧疚。

今日见到承恩公夫人,那份愧疚,又化作被轻蔑鄙夷的愤怒不甘。

阿娇自己有了心上人,对瑜姐儿玥姐儿更多了几分怜惜,轻声道:“瑜堂妹,玥堂姐,你们切勿因亲事不顺遂而消沉。这世上,总有珍惜你们的男子,知道你们的好,不会介怀身外之事。”

瑜姐儿眼眶微红,嗯了一声。

玥姐儿神色却十分平静,微微一笑道:“我早已说过,我此生长留宫中,绝不嫁人。阿娇堂妹就别打趣我了。”

阿娇:“…”

阿娇只得住了口。

四个闺阁好友联袂前来,令蕙姐儿既惊又喜,立刻站起身来,一一喊了过去。

正为蕙姐儿梳妆的管事妈妈笑着提醒:“今日是小姐的及笄礼,梳妆颇为费事,小姐可不能胡乱动弹。”

阿娇立刻笑道:“你快些坐下,我们几个闲着无事,先来看看你。”

淘气的孙柔也笑道:“阿奕表哥也要跟着来,被阿娇表姐瞪回去了。”

蕙姐儿陡然红了俏脸,目中闪烁出娇羞愉悦的光芒。

瑜姐儿上前,特意奉上自己准备好的礼物:“蕙表妹,今日是你及笄之礼,这是我亲手绣的丝帕,你别嫌弃礼轻。”

丝帕上绣着一丛精致的幽兰。

蕙姐儿十分欢喜地接了礼物:“多谢瑜表姐。”

阿娇等人也一一送上准备好的贺礼。众人有说有笑,时间过得飞快。很快,罗芷萱便命人来喊蕙姐儿。

蕙姐儿有些紧张,双手不停轻颤。

阿娇握住蕙姐儿的手,轻笑着鼓励:“别怕。每个姑娘家都要经过这一遭!今日前来观礼的,都是你的亲友长辈。无人有恶意,都盼着你好。”

蕙姐儿心神稍定,冲阿娇笑了一笑:“多谢阿娇姐姐。”

阿娇姐姐抿唇一笑。

自小一起长大的情分不说,冲着这是阿奕的心上人兼未来小媳妇,她对蕙姐儿也要格外照拂几分。

或许是这一番安抚起了作用。或许是蕙姐儿外柔内刚,天性沉稳。这一场盛大的及笄礼,蕙姐儿表现极佳,从头至尾未出半分差错。

待及笄礼成,众人情不自禁地报以掌声。

蕙姐儿立在众人中间,唇畔含笑。

傅卓和罗芷萱看着爱女,心中既骄傲,又有些难言的失落。

自幼精心呵护的小小婴儿,不知不觉中,竟已长大成人。一旁觊觎的臭小子,已迫不及待地想将女儿娶回家做媳妇了…

就在此时,宫中有圣旨到。

众人顿时一阵激动。

这一定是赐婚的圣旨!

第番外之赐婚(二)

“…傅家有女名蕙,聪慧过人,知书达理,秀丽端庄,堪为太子良配天家儿媳。今日圣旨赐婚,定下亲事,择良辰吉日行嫁娶之礼。”

傅家上下几十口人,在傅老太爷的带领下,一起磕头跪谢皇恩。

前来宣旨的,正是小贵子。

小贵子已有三十余岁。他生得脸嫩,又格外俊俏。看着像二十多岁一般。谁也不敢小觑这位深得天子器重信任的贵公公。

跪在最先的,是当年的傅阁老,如今的傅老太爷。

傅老太爷已过花甲之年,满头银丝,满额皱纹,颇有老态。那双半开半合的眼睛无半丝浑浊,依旧精明锐利。

傅老太爷从小贵子手中接了圣旨,恭敬地说道:“请贵公公代老臣向皇上谢恩。”

小贵子颇为客气地笑道:“杂家一定代为转达,傅阁老快些请起。”

一边说着,一边亲自扶着傅老太爷起身。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

傅老太爷做了多年阁臣,又做了几年首辅。便是和天子不和,也从未撕破脸皮。这几年来,傅家沉寂下来,却从无人敢在傅老太爷面前放肆。

寒暄几句后,傅老太爷亲自送小贵子到正门。

傅老太爷目送小贵子上了马车离开,才回转。

而此时,傅家上下都已沉浸在沸腾喜悦中。尚未来得及离开的傅家亲友们,更是连声道贺。

瞧瞧中宫顾皇后的威风,看看定北侯府如今的荣光!

风水轮流转。顾皇后总有老去的一日。之后,便该轮到蕙姐儿风光了。傅家复起之势,也已初露端倪。

几年未曾和长孙说话的傅老太爷,今日主动张了口:“阿卓,你和罗氏精心教养蕙姐儿多年,堪称有功。”

看着容光焕发的祖父,傅卓心中流淌过一阵苦涩。只是,这大喜的日子里,不宜多言。他拱手道:“祖父如此盛赞,孙儿愧不敢当。”

傅老太爷又看向眉眼秀丽落落大方的蕙姐儿,神色颇为温和:“蕙姐儿,从今日起,你就不要再去宫里读书了。”

没定亲也就罢了,如今正式赐了婚,再往宫中跑就太不像样了。只能安心待在闺阁里待嫁。

蕙姐儿心里颇为失落,面上不敢流露,乖乖应了下来。

“恭喜殿下!”

“贺喜殿下,即将娶得佳妇。”

这一日,阿奕不知听了多少恭贺的话,笑得耳根都酸了。

阿娇看不下去了:“喂喂喂,你稍微收敛一些行不行。笑得像个傻瓜一般!”

阿奕继续笑:“我盼了这么久,终于盼来这一日,心中当然欢喜。等父皇下旨为你赐婚,你就懂了。”

阿娇:“…”

想到父皇下旨为自己和周梁赐婚的场景,心跳忽地就快了起来,又喜又羞又甜。

姐弟两个相对着咧嘴笑了片刻。

阿奕率先回过神来:“你有没有问过母后,什么时候为你赐婚?”他原本以为,父皇会在同一日之内为他们姐弟赐婚呢!

阿娇瞪了阿奕一眼:“这种事,我怎么问得出口!”

阿奕一挺胸膛,十分义气:“我替你去问!”

“还是算了吧!”阿娇略一犹豫,张口拦下阿奕:“父皇母后行事,总有他们的道理。你替我去问,倒显得我急着要成亲一般。”

阿奕斜睨她一眼:“你真的不着急?”

阿娇:“…”

阿娇自然不肯承认,很快应道:“不急。”

阿奕翻了个白眼:“罢了,算我多事。你就慢慢等着吧!反正我的亲事定了,接下来我等着娶蕙妹妹进门就行了。”

越想越是美滋滋。

那副得意忘形的样子实在太碍眼了。

阿娇撇撇嘴,坏心眼地没提蕙姐儿明日起就不再进宫一事。

看你明天还能不能笑得出来。

隔日,满心欢喜见未婚妻的太子殿下,搜寻了一圈也没看到蕙姐儿的身影,心中一急,张口便问:“蕙妹妹今日怎么没来?”

阿娇好整以暇地双臂环胸:“父皇下旨为你们赐婚,蕙妹妹和你已有婚约,便该安心在府中待嫁。哪有随意进出宫廷的道理!”

阿奕:“…”

他怎么会忘了这一层!

也就是说,他以后再不能每日都见到蕙妹妹了!

傅叔叔和罗婶娘要将蕙妹妹留到十七岁出嫁,他岂不是要有近两年都见不到蕙妹妹?

“我听到了一声惨呼。”阿娇颇有诗意地叹了一句。

虎头谦哥儿习惯性地接话茬:“哪来的惨呼?”

阿娇眨眨眼,咧嘴一笑:“来自阿奕心里的惨呼。”

众人挤眉弄眼,哈哈大笑。

阿奕一脸郁卒:“你们太没同情心了。我正难受,没一个安慰我的也就罢了,还在这儿看我热闹。”

俊哥儿忍住笑,安慰阿奕:“阿奕表哥,你暂且忍耐一两年。待大婚之后,你将傅妹妹娶进门来,朝夕相对,想看多久就看多久,谁也管不得你。”

这并未安慰到满心相思的少年!

阿奕继续郁闷:“可是,这两年里怎么办?我一天不见蕙妹妹,便觉得全身提不起劲来。”

俊哥儿:“…”

被秀了一脸恩爱的俊哥儿也不乐意再出声安慰阿奕了。

还是阿娇心疼亲弟弟,冲着阿奕眨眨眼笑道:“蕙妹妹不能进宫读书,我偶尔邀她来做客,总是无碍。”

阿奕大喜过望,狗腿地奉承:“姐姐,你待我真好。”

肉麻死了!

阿娇笑着啐了他一口。

少年人的喜怒哀乐,鲜活而明朗。前一刻唉声叹气,下一刻便展颜开怀。

众人有说有笑地一起去了椒房殿。

可惜,还没等进殿,就被拦下了。

琳琅一脸歉然地说道:“皇后娘娘今日凤体不适,徐太医正为娘娘看诊。请太子殿下和公主殿下稍候片刻。”

母后生病了?

阿娇阿奕一惊,对视一眼,异口同声地说道:“我们进去看看母后。”

琳琅温和而又坚持:“徐太医还在看诊,待看诊结束,再进去也不迟。”

琳琅在顾莞宁身边伺候多年,深得顾莞宁器重信赖。阿奕阿娇对她也颇为敬重,便是再着急,也只得耐着性子等待。

第番外之意外(一)

椒房殿里。

顾莞宁显然十分不适,面色泛白,一直蹙眉。

徐沧一脸凝重地为顾莞宁诊脉。

陈月娘神色不安地站在一旁等候。

几年前,顾莞宁因过度耗心劳神,损了元气。这三年多来,顾莞宁不再过问朝中诸事,便是后宫之中,也只过问大事,琐事大部分交到了身边人或阿娇手中。

每日进补调养,好吃好睡,精心调养,身体大有起色。只是,一旦生病,总要静养许多时日。

这两日,顾莞宁心中恹恹,胃口不佳。刚才喝吃了一碗热粥,不到片刻便吐了个干干净净。

众人皆惊,忙请了徐沧来。

徐沧凝神诊脉片刻,神色有些怪异地收回手,张口询问:“娘娘食欲不振的症状已有几日?”

顾莞宁应道:“有两日了。”

徐沧嗯了一声,又问:“呕吐是第一回?”

顾莞宁点点头。

徐沧微妙难言的目光又出现了。

陈月娘在一旁听得心焦,忍不住瞪了徐沧一眼:“娘娘到底生了什么病?你今日怎么吞吞吐吐的!”

这可不像徐沧一贯的说话行事风格。

徐沧也不动气,笑了一笑:“稍等片刻,我还没问完。”

陈月娘:“…”

顾莞宁隐约猜到几分,有些难以置信地低头看了自己的小腹一眼。果然,就听徐沧问道:“娘娘这个月葵水是否迟了几日?”

一旁的玲珑眼睛一亮,抢着应道:“确实迟了三四日。徐太医的意思是,娘娘可能怀了身孕?”

徐沧笑道:“时日太短,脉相不明晰。等过几日,我再来请脉。”

陈月娘也是一脸意外惊喜:“娘娘竟有孕了!”

徐沧诊脉如神,几乎从未出过差错!

既是这么说了,至少也有八九成把握!

“恭喜皇后娘娘!”琳琅玲珑等人俱是一脸欢容。

顾莞宁一时还没回过神来,看着众人欢欣鼓舞的笑脸,下意识地抚上小腹。

当年她生小四时难产,伤了身子,徐沧曾说过她再难有孕。她有三子一女,也已心满意足,从未再想过自己还会再有身孕…

想到又有一个小生命在腹中孕育,心中涌起奇异的滋味。

欢喜当然是有的,还有一丝紧张和难言的羞臊…儿子都快娶媳妇了,她竟又要养胎生孩子!

“娘娘,奴婢这就去福宁殿送信!”玲珑迫不及待地笑道。

顾莞宁想也不想地阻止:“不用了。”

玲珑自以为领会了顾莞宁的心意,露出了然的笑容:“这等好消息,应该由娘娘亲自告诉皇上才是。奴婢一时欣喜,倒是忘了这一层。”

顾莞宁哑然无语。

倒是琳琅,最熟悉顾莞宁的性情脾气,略一思忖,低声笑道:“娘娘正当盛年,和皇上又颇为恩爱,怀上身孕也不稀奇。这样的大好消息,一旦传开,宫中内外人人都会为皇上娘娘高兴呢!”

顾莞宁抚着额头,咕哝一句:“阿奕都快娶媳妇了。”

顾莞宁这一张口,众人都明白过来,不由得哑然失笑。

“婆婆和儿媳一起做月子的事,也不是没有。娘娘有什么可害臊忸怩的。”陈月娘笑着宽慰顾莞宁:“娘娘日后生了小皇子或是小公主,不但皇上高兴,几位皇子殿下和阿娇公主也一定十分欢喜。”

一提起殿下公主,琳琅立刻说道:“对了,太子殿下和阿娇公主还在殿外候着呢!不知娘娘现在可要见他们?”

顾莞宁略一犹豫:“别让他们进来了…”很快又改口:“还是让他们进来吧!”

免得他们两个忧心多想。

阿娇阿奕姐弟并肩而入,各自快步走上前来。

“母后凤体有何处不适?”

“前几日还好好的,怎么忽然就生了病?”

看着一双儿女关切的脸孔,顾莞宁心头微热。不过,怀孕之事尚未定论,她此时不愿多说。随口几句敷衍过去:“就是胃口不太好,调养几日就无大碍了。你们不用担心。”

阿娇阿奕这才松口气。

在顾莞宁的授意下,这个消息并未传开,便连萧诩,也被一并蒙在鼓里。

蜀地有流匪作乱,朝廷派兵围剿。这几日,萧诩颇为忙碌,每晚至少子时才回椒房殿。而此时,顾莞宁早已入睡。

萧诩不忍惊醒顾莞宁,便悄然去客房里歇下。

一连过了五六日,萧诩才察觉出异样。

顾莞宁什么时候变得这般嗜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