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日便是困乏,她也会等他归来。这几晚,却都是自行睡下。莫非是生病了?

萧诩特意召了徐沧前来相询。

徐沧眉宇间隐有一丝笑意,左顾言它道:“皇上今晚回去问一问娘娘便知道了。”

萧诩:“…”

萧诩愣了片刻,似是咂摸出了不同寻常的意味,眼睛渐渐亮了起来。这些日子忙于政事,他竟忘了顾莞宁的小日子一直没来!

萧诩根本等不及到晚上,立刻便去了椒房殿。

此时未至黄昏,孩子们各自读书,尚未回来。椒房殿里也显得格外安静。

顾莞宁悠闲地坐在窗边,不时翻阅手中书本。琳琅玲珑笑盈盈地陪在一旁,气氛安静而美好。

听到脚步声,顾莞宁讶然抬起眼眸:“你今日怎么这么早便回来了?”

话音未落,萧诩已快步上前,将她搂入怀中。

琳琅玲珑对视一笑,悄然退下。

顾莞宁微微抿唇,将头靠在萧诩的胸膛。隔着薄薄的衣裳,清晰地听到他急促紊乱的心跳。足可见此时萧诩是何等激动。

“阿宁,这等大喜事,你为何不告诉我?”萧诩稍稍平复激动的心情,略略松手,低头责怪:“我察觉不对劲,主动召徐沧来询问。徐沧含糊其辞不肯说,定是你叮嘱过他,不准他告诉我。”

顾莞宁白了他一眼,目光中带着不经意的娇嗔和羞意:“我这等年龄了,竟又怀了身孕。传出去我都快没脸见人了。”

又快要当爹的萧诩,一个劲地笑:“怀孕是喜事,怎么就没脸见人了。再说了,你才过三旬生辰,真是风华鼎盛之龄。这个年龄怀孕正好!”

第番外之意外(二)

萧诩越想越高兴,越说越开心。

“这是我们第五个孩子,出生之后,不管男女,乳名都叫小五。”

“我们已有三个儿子,阿娇已长大成人,再过两年便要出嫁。我更盼着你这一胎生个乖巧可爱的女儿。”

顾莞宁别扭了几日,已经释怀。此时见萧诩这般高兴,不由得抿唇一笑,和萧诩一起遥想再有个女儿会是何等模样。

激动过后,萧诩很快冷静下来,仔细打量顾莞宁的面色,然后皱起眉头:“这几日我太过忙碌,早起晚归,竟未留意到你瘦了许多。面色也颇为憔悴。”

哪有这么夸张!

胃口确实不佳,反应也重,吃了就吐。清减在所难免,所谓“颇为憔悴”可就言过其实了!

顾莞宁无奈笑道:“这一胎反应颇重,我孕期尚短,便已有了反应。茶饭不思,吃了便吐。少不得要折腾我几个月。”

这么一说,立刻勾起了萧诩心底的愧疚:“阿宁,四年前我醒来后,立誓再不令你受苦。不管有何事,都由我担着。只是这一桩,我实在无法替代。”

想了想,不无愤慨:“老天真是不公,为何生儿育女的辛苦都由女子承担。也该分给男子承担一半才对!”

顾莞宁被逗乐了:“行了,别油嘴滑舌讨我欢心了。此事我暂不宣扬,待过了三个月,胎相稳固了再说不迟。母后那边,你也遮掩一二。”

萧诩想也不想地应了下来。

这一日晚上,阿娇姐弟有幸目睹了堂堂大秦天子化身为妻奴的一幕。

“阿宁,这道蒸鱼口味清淡,我已经将刺都剔除,你尝一口。”

“粥最好克化,你多吃一些。”

“还有这道点心…”

阿奕和阿娇默默抖落一地鸡皮疙瘩。

成亲近二十年,仍然这般恩爱,实在令人羡慕向往。不过,他们现在都长大了,亲爹亲娘是不是该稍微收敛一二?

顾莞宁也有些吃不消,无奈地说道:“我已吃不下了,你别再夹菜给我了。”她面前的碗已经被堆得冒了尖。

萧诩好脾气的哄道:“阿宁,再吃一口。”

顾莞宁勉强吃下,萧诩眉开眼笑,立刻又夹起一筷子送到顾莞宁嘴边:“再吃一口。”

阿娇阿奕:“…”

还让不让他们吃饭了?

阿娇正要出言打趣几句,就见顾莞宁神色微变,迅速用手掩嘴。站在一旁的琳琅玲珑早有准备,立刻上前扶着顾莞宁去了屏风后。

不到片刻,阵阵呕吐声传了出来。

萧诩哪里还有心情再吃饭,立刻搁了筷子去了屏风后,不时轻声安抚。

阿淳也是满心忧虑,和小四一起跑了过去。还没张口,就被萧诩毫不留情地撵了回来:“都回去!”

阿淳和小四满心委屈地回来了。

阿娇阿奕心念电转,心中若有所悟,对视一眼。心里既欢喜又有些好笑。

真没想到,他们都这么大了,竟又要有弟弟妹妹了。

顾莞宁勉强吃了些,全部吐得干干净净,面色泛白全身虚弱无力。

萧诩心疼不已,伸手要抱起顾莞宁回寝室。

琳琅目光一扫,颇为含蓄地谏言:“娘娘身体不适,不容有半点闪失,还是由奴婢和玲珑扶着娘娘回去吧!”

从饭厅到寝室,也有一段路。万一萧诩一个不慎没抱稳,可就糟了。

萧诩:“…”

被轻视的天子默默心塞片刻,然后温声叮嘱:“你们扶稳了。”

琳琅和玲珑恭敬地应一声,小心翼翼地扶着顾莞宁回了寝室。萧诩也无心再用膳,随着一起进了寝室。

被爹娘抛弃的四个儿女,坐在饭厅里面面相觑相顾无言。

阿娇身为长姐,自要挺身而出:“母后身子不适,我们自行用膳。阿淳,小四,你们今晚吃完饭早点歇下,别去缠着母后了。”

阿淳年满十岁之后,也有了自己的寝宫。只是他爱黏着亲娘,时常厚颜留在椒房殿里安寝。

阿娇特意出言,便是提醒阿淳。

阿淳不怎么情愿地应了。

阿娇又看向小四:“你今日别胡闹淘气。”

阿娇板着脸孔的时候,和顾莞宁的神情颇有几分肖似,颇有几分威严。小四立刻乖乖应下。

“我们要不要去看看母后?”晚膳后,阿奕低声和阿娇商议。

阿娇想了想说道:“今晚便算了。母后反应这么重,我们就别去叨扰了。待明日清晨,我们再来请安。”

隔日清晨。

阿娇阿奕前来请安,却扑了个空。

琳琅无奈又歉然地解释:“娘娘近日凤体欠佳,颇为嗜睡,此时尚未起床。”

阿娇阿奕露出了然的笑意,齐声道无妨。

琳琅一看便知,聪慧的阿娇公主阿奕殿下已猜到娘娘有孕之事,立刻轻声笑道:“娘娘不愿早早宣扬有孕的事,公主殿下太子殿下可别说漏了嘴。”

阿娇挑眉一笑:“放心,我们不会说穿。”

阿奕倒有些不以为然:“这等喜事,为何要藏着掖着。”

子嗣兴旺,对天家而言是喜事。他也满心期待着再多一个弟弟妹妹。

阿娇笑着拍了拍阿奕的后脑勺:“母后是想等这一胎坐稳了再说。你的口风也紧些!”

女子就是矫情!不论大小都别扭!

阿奕心里嘀咕,口中自不敢乱说,张口便应了下来。

可惜,顾莞宁这一胎反应太重,一吃便吐,身子虚弱无力,熬了几天,便只得卧榻静养。这么一来,有孕的事想瞒也瞒不住了。

闵太后知道此事后,笑得合不拢嘴,抬脚便来了椒房殿。

顾莞宁正在犯恶心,胃中十分难受,半躺半坐在床榻上。见了闵太后,正要下榻行礼,闵太后已三步并做两步走到床榻边,急急说道:“快些好生躺着,别行礼了。”

“你也真是。怀孕这么大的喜事,竟瞒着不说。若不是你连着几日没露面,我竟不知道。”

闵太后既已知道了,顾莞宁也不再遮掩,笑了一笑。还未说话,又是一阵恶心欲吐。

这个小五,才这么一点点大,就这般折腾亲娘了!

第番外之意外(三)

闵太后絮絮叨叨叮嘱一通,才满脸欢喜地走了。

这一闹腾,顾莞宁有孕之事再也遮掩不住,迅速传遍宫中内外。

定北侯夫人崔珺瑶特意进宫道喜:“恭喜娘娘,又怀了身孕!祖母知道此事后,十分高兴。特意叮嘱我代话给娘娘,让娘娘好生安胎。”

想到年迈慈爱的祖母,顾莞宁心中满是暖意,低声笑道:“我原本打算着今年归宁小住,没想到忽然有了喜讯。看来是出不了宫了。”

“娘娘怀着身孕,当然以孩子为重。”崔珺瑶笑道:“娘娘若是想念祖母,便召祖母进宫小住几日。”

顾莞宁想了想叹道:“还是算了吧!祖母年龄大了,禁不住车马折腾。宫中规矩又多,祖母便是进了宫,也处处约束拘谨。”

这倒也是。

岁月不饶人。

太夫人年岁渐老,已至古稀之年。便是再注重调理保养,身体也远不如前。这几年,几乎没出过府。

崔珺瑶点点头。

“俊哥儿的亲事你可有打算?”顾莞宁随口扯开话题。

妯娌两人,说话也没什么可顾忌的。

崔珺瑶坦然道:“我中意的是娘家侄女晴姐儿。”

顾莞宁的脑海中顿时浮现出一张端庄秀雅的少女脸孔。

崔珺瑶娘家有三个兄长,自然不缺娘家侄女。晴姐儿是崔三郎的长女,貌美而多才,在京城闺秀中颇有声名。

去岁元日,崔夫人进宫时,身边带着晴姐儿。也因此,顾莞宁对这个少女颇有些印象。

以崔家门第,以晴姐儿的才貌,确实配得上俊哥儿。

“大哥意下如何?”顾莞宁问道。

崔珺瑶应道:“我已写了家书给他,他暂未回信。我想着和他商榷妥当后,再告诉祖母。”

顾莞宁不动声色地瞄了崔珺瑶一眼。

崔珺瑶若有意让太夫人拿主意,本该先和太夫人商议。此时先和顾谨行私下通信,显然有自己做决断之意。

由此可见,崔珺瑶在长子的亲事上,确实存了些私心。娘家侄女为儿媳,自然贴心听话。

不过,崔珺瑶胜在头脑清明,选的是崔家最优秀出色的嫡女。便是太夫人知晓,也不会反对。

这也是崔珺瑶的聪明之处。

顾莞宁出嫁多年,对顾家诸事虽关心,却极少插手过问。

事涉俊哥儿亲事,顾莞宁也不便多言,微微笑道:“大嫂的眼光极好,想来祖母是不会反对的。”

崔珺瑶自知自己这点私心瞒不过顾莞宁,索性实话实说:“我也不是一味偏着娘家。我父亲正当盛年,身为阁老,声望极隆。崔家传承百年,是京城顶尖的名门望族。我三哥也是一时俊彦,寻这样一门亲事,于俊哥儿也有裨益。”

顾莞宁笑了起来:“大嫂生得一颗七窍玲珑心,令人钦佩。”

崔珺瑶不无自嘲地笑了笑:“让娘娘见笑了。”

崔珺瑶走后,阿娇姐弟四人进了椒房殿。

“我又要做哥哥了!”阿淳喃喃低语:“又要有弟弟妹妹来分走母后的关爱了。”

比起略显忧伤的小小少年,小四的反应就有趣多了。他冲到床榻边,圆溜溜的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顾莞宁的小腹,神情颇为严肃。

顾莞宁失笑:“小四,你盯着母后的小腹做什么?”

小四答道:“我在等弟弟妹妹出生,到时候就有人叫我四哥了。”

顾莞宁:“…”

顾莞宁哭笑不得地解释:“要等很久才会生。”

小四有些失望:“要等多久?”

顾莞宁略略一算,笑着应道:“还要等上八个月左右。”

六岁的小四掰着手指头,数了八个,然后叹了口气:“怎么还要等这么久啊!我的脖子岂不是要等长了?”

顾莞宁被小四的童言童语,逗得开怀一笑。

阿娇坐到床榻边,仔细打量顾莞宁的面色,颇为忧心地说道:“母后的脸色实在憔悴。这样下去,如何熬得住。”

顾莞宁孕期还没满两个月呢!

顾莞宁忍着胃里传来的阵阵不适,轻声笑道:“怀孕生子,本就是一桩极辛苦的事。当年你和阿奕在我肚子里的时候,也没少折腾我。”

阿娇忍不住叹了一声:“生儿育女,原来这般辛苦。”

她以后成亲了,也要经历这样的辛苦!

顾莞宁似看出了阿娇心里的畏怯不安,笑着安抚道:“没你想象得这般痛苦可怕。孩子在亲娘的肚子里,和亲娘血脉相连,亲密无间。这等幸福的滋味,世间男子根本无法体会。”

“便如你父皇,总是拈酸吃醋,觉得你们姐弟几个都和我更亲近。”

“这也是为人母最幸福的时光。”

阿娇舒展眉头,冲顾莞宁笑了一笑:“母后说的话,我都记下了。”

顾莞宁看着笑颜如花的女儿,忽地低声说道:“我原本已和你父皇商议过了,在蕙姐儿及笄之日,给阿奕和你一并赐婚。”

“只是,周家人已寻到了京城。周梁要处理好‘家事’,总需一段时日。我便想着,再等上一等。”

阿娇先是一怔,很快会意过来。

母后口中的周家人,是周梁的二叔一家。

阿娇曾听顾莞宁提起过周梁的“家事”,对这等贪婪之人毫无好感。闻言皱了皱眉头:“他们到京城来做什么?”

还能做什么?

顾莞宁淡淡说道:“周梁中了状元,虽未授官,却进宫讲学,即将为驸马,前途无量。周家人自然要来沾沾光。”

“厚颜无耻!”阿娇轻哼一声,脸上满是嫌恶鄙夷。

她生来就是天家血脉,大秦公主,被帝后捧在手心长大。诸事顺心,从无人拂逆自己心意。不知时间险恶,更不知人心会贪婪无耻到这等地步。

顾莞宁目光微闪,张口叮嘱:“你只当不知此事,不得询问周梁。更不得主动插手过问!”

阿娇反射性地张口:“为什么?”

“这是周家的家事,你和周梁亲事未定,有何立场去过问?”

顾莞宁神色淡然,声音中透着冷漠:“再者,周梁若连家事都理不清,有何资格为你驸马?”

第番外之家事(一)

一转眼,便是半个月过去。

这半个月里,顾莞宁诸事不管,卧榻静养。

阿娇理所当然地接掌宫中琐事。

阿娇自十岁起便时常打理宫中琐事,颇有经验,并不吃力。只是,如此一来,不免耽搁了上书房的课业。

周梁每每扫过属于阿娇的空落落的位置,心中便有些怅然。

当然,这抹怅然绝不会形于脸上。

蕙姐儿及笄之后便不再进宫读书,阿娇时常缺席,如今每日来读书的少女只有玥姐儿和孙柔,宽敞的书房显得空旷而安静。

讲学结束后,周梁未做停留,很快出了宫。

周家其实颇有家底,他父亲为官多年,积累了不少家资,亲娘也是名门闺秀,留下了大笔嫁妆。只是,这些家资都被周家二叔婶娘把持。

周梁一心读书,便是为了考取功名,出人头地。

只有自己强大起来,才能不受人欺,才能保护年少的妹妹。

不出所料,他考中状元的消息一传到金陵,二叔婶娘便心虚惊惶起来。没等他主动张口,便派人送了十万两银子到京城。

这十万两银子,不足周家家资的三分之一。

他用这笔银子,在京城的繁华地段,买了一处三进的小宅院。

京城是寸土寸金之地,十万两银子说少不少,说多也不多。若是在略偏远之地,倒是够买个四五进的大宅院。只是,他日后要入仕为官,住处不宜太远。便选了稍近的这一处。

宅院不算大,约有二十间屋子。

好在周家人口简单,只有他和妹妹两个主子,丫鬟仆妇家丁加起来也不过十几人,足够住了。

只是,自二叔婶娘来了之后,便显得拥挤起来。

周梁刚踏入院门,便听到婶娘岳氏高亢尖锐的声音。

岳氏正在高声呵斥丫鬟。

几个年龄不大的丫鬟,低着头锁着脖子挨骂。

岳氏生得不难看,脸颊略长,眼角微吊,颇有几分刻薄相。一张口,尖酸之气扑面而来:“我们周家可不养闲人。你们几个若敢奸滑偷懒,我饶不得你们…”

坐在一旁的少女忽地眼睛一亮,欢喜地喊了一声:“大哥!”

周梁神色一缓,冲着少女笑了一笑,喊了声二妹。

这个少女,只有十二岁,个头只及周梁胸口,一张俏脸生得格外水灵。身形略显单薄纤瘦,正是周梁幼妹,闺名一个薇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