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耸耸肩,自己却不再事事逞强。

“走了。”他把罐子投进垃圾桶,连同我的一起。对我,他不吝啬温柔体贴。

“嗯。”我望着他的背影。

“你还欠我一顿饭。”他走了两步,停顿数秒,继续走,“下次,记得还给我。”

他没再回头。

今天的会面很平静,算是吧。我坐在木椅上,看着他伟岸健拔的身影消失在熙攘街角。情不可动,心却酸涩。是啊,忘不掉的,那些和他的记忆。所以只有压着,锁着,禁着,咬牙向前冲,将它抛在脑后。

回去早了,却有些想睡觉。和还在开会的海粟打声招呼,我就爬到床上,侧头看外面蓝天白云,因此想到平安的梦想。

“云上飞翔,多简单啊。”我喃喃自语,“哪像人心太复杂了,弄得自己都憎恶自己。”

“为什么?”海粟不知什么时候进来的。

“会开完了?”我身体不动,头往里转。

“今天结束得早。”他贴到床沿时,稍稍后退一步,“买好衣服了?”

“没。”我忘光光了。

“让我猜猜,你先把整个岛买了,所以把卡刷爆了。”他抱起双臂,好整以暇。

“我又不是疯子。”听他说得离谱,我扔给他一个白眼球,结果却反弹了回来。“逛得太累,就想着睡觉。”

“才出去一个小时。我以为女人逛街,至少是半天一天的计划。”他家的四个就是。

“我只有买东西才去商店。”而且极限也就一两小时。

“下午不出去了,好好休息。”他说。

“没关系,躺一会儿就好。”和他说说话,至少不会去钻牛角尖,“海粟,你单身派对怎么过的?”

“十来个朋友,一起喝了几杯。”他回答得非常保守。

“就这样?”我不信。

“还能怎样?”他嘴角含笑。

“没看脱衣舞,也没人送你一辣妹妹共度春xiao。”我则笑得奸诈。

“我是瞎子。”他尽责提醒。

“每次你想转移视线,就会这么说。”招式用老了。

“第二天早上我是在家里醒过来的。”所以别的就不用问得太仔细。就算他洁身自好,他那些狐朋狗友,哎——当年颓废期时混进来的小子们,不提也罢。

“你的朋友都是男的?”我问。

“当然了。”不然叫什么单身派对。

“我的派对连我在内三男三女。”果然奇怪。

“还有男的?”他说,“跟你们一起看脱衣舞?”不是吧?

“你知不知道刚才已经招供了自己的罪行?”我笑他。

“你太多心。”他不仅风度翩翩,而且还是太极高手。

轻哼一声,我说,“重点是,他们临时充当了我的闺密,就那一晚而已。”

“原来如此。”他点头,“你有很好的朋友。”

“海粟,坐到这儿来。”拍拍床,“这样看人,我很辛苦。”

他依言而坐,却只靠了点边。

“弹性不错,比沙发舒服,对不对?”我偷偷爬起身,靠近他。

“可能吧。”他感觉我的话有点怪。

我猛然抱住他的腰,他没防备,两人滚落到床上。

“你干什么?”这个玩笑太大。

我的脸紧紧贴着他的背。他的背宽阔,双臂有力,手抓痛了我。但没所谓,他的体温透过衣衫传递着,让我心里没有空虚。

“就一次。”我说,“请你当我的小狗,让我抱一会儿。”

呃?原来他会错了意。可当他是小狗?说得太诚实。随便编个名字也好啊。

“十五岁生日时,妈妈送我一只刚出生没多久的狗宝宝,我那晚就抱着它睡觉。它很可爱,眼睛都不太睁得开,非常会撒娇。毛茸茸,就像个球。”我记得很清楚。

“在你家没听到它叫,一定很乖巧。”他静静侧躺着。

“它死了。”我把脸藏在他和床单之间,“第二天就被人毒死了。”

他一怔。

“悲伤的记忆最难忘,痛苦的情感最伤心。”闷声闷气得说。

“所以才需要朋友和家人,能提醒你快乐的时候,也不吝啬温情。”他从某人进来说嗨,就知道情绪低落。“你看,有三个男人当了你的女朋友,今天又有一个男人当了你的宠物。”

没人回应,他也不再说话。

渐渐,均匀的呼吸,仿佛天使飘落人间的羽毛,撩动了心中的琴弦。

第149章 奇迹(上)

更新时间2010-7-24 13:08:16 字数:2672

有些人,有些事,内在外在不会随环境而变好,只会更糟。方平的太太和那两个无法无天的小霸王就属于以上范畴。颐指气使,点东要西。方太太以为我们有求于她的丈夫,让我倒水时,没注意到丈夫难看的脸色,否则她至少会道个谢。

奇迹坐在爸爸身边,笑容很大,是个容易满足的孩子。

“方先生,如果不是因为奇迹,我们也不会那么快再见面。”海粟是今晚的东道主,我属于随行家属。

“就说这孩子不省心。”方太太埋怨地看着丈夫,“野到别人找上门,看你还护着他。”

我上身往后靠,在海粟耳边吹风,“方平知道。”

海粟笑着解释:“方先生,您别误会。事实上是我们不好,撞坏了奇迹守护的沙堡,害他受了责罚。”他把桌上的文件往方平那儿推了推,“所以我想做些补偿。您看一看,如果没什么问题,明天就可以去律师那儿签字。”

“堆沙子,还要找律师?”方太太问。

其实也是我想问的。

方平仍然没理他太太,打开袋子,拿出文件飞快读着,眼里惊奇,“沧先生,这份赔礼太大了。”

“我答应过奇迹,赔他一座。我手笨,只能送给现成的。方先生,不必太在意。妹妹胡乱买的,从来都没去住过,以后也没有去的打算。与其荒废,不如给真正会喜欢它的人。”海粟虽然笑着,却也很坚决。

方平不再推拒,抽出文件里的照片,指给奇迹看:“叔叔送你的城堡,喜欢吗?”

“哇——是真的城堡吗?”奇迹瞪大眼睛。

“和叔叔的家在同一个城市。你想什么时候过去,住多久都可以,也会有人好好照顾你。等你满十六岁,城堡就会正式入到你名下,想留想卖,都随你。”海粟才伸手,奇迹就把头靠过去,让他摸。

“方先生,维护和员工的费用和奇迹日常日用开支会有沧海集团支付,直到小家伙转卖出去。”海粟考虑非常周到。

方太太凑到老公身边一看,法国式古堡,前有湖,后有林。她酸溜溜急吼吼得说:“沙堡是我两个儿子堆的,晒得皮发红。你是不是搞错了?要给,也该给这两个孩子啊。”把正在互扒的两儿子搂过来。

“我们看到的是,奇迹独自在大太阳底下,认真地守着。”我代表发言,“方太太,你不是很明白重要的东西要自己看护吗?”为了财产,苛待养育数年的养子。

方太太被我噎得说不出话来。

突然小霸王们发现母亲头发的乐趣,用手拉直卷发再放开,跳跃得像弹簧一样。方太太拍开他们。但这两个虽然从自己肚子里蹦出来的,却只怕他们的父亲,又被她宠得无法无天,哪里服管束。嘻嘻哈哈,你拽我拉,玩得不亦乐乎。

方太太没办法,只能拿出发夹,把头发拢起来。

我想,这两孩子教的,成祸精了。幸灾乐祸瞥了一眼。

人生中,有很多这样的时候,不是吗?惊鸿一瞥,自己的命运就会改一改,连带着别人的命运一起。我对方太太的一瞥就是如此。仿佛人生转轴咔咔,前方的风景已经不同。

那颗玫瑰色的小痣,静静贴在她右耳垂侧,和九年前一模一样。如果没有在婚礼上见到段长子的叔婶,让我重温往事,说不定不会在意到那么细微末节。

“方太太,那天见你手上的祖母绿宝石戒指,真漂亮呢。”我眼弯成月,尽力表现着羡慕。

“那是当然的,方家历代只传给长媳。那种成色和做工,流传到今天,就是稀世之宝。”说到珠宝首饰,她可是行家。

那天,我其实并没有看见她是否戴了戒指。只是试探,没想到运气很好。

“要我说呀,如今凤凰珍宝不行了,俗得不行,服务也差。有家新的珠宝连锁店,叫火红楼,东西又新潮又纯,价格公道,待客周到。我有贵宾卡,介绍你去,打八折。”她看看我手上的婚戒,有点鄙夷。

我笑了笑,没再接茬。

目送着热闹的母子仨上车,方平和奇迹格格不入。

“方平人不错啊。不像生意人,倒像学者。”我和海粟到酒店前的花园散步。

“他喜欢研究植物,听说还出过书。方步地产被金融危机牵连,他当断则断,拿了换钱,免得祖产被牵连。方家祖产就是土地和农园,不伤本。方平是个很踏实的人,你说他不像生意人,我倒觉得他是个紧守本分的杰出商人。”海粟的观点更着实。

我拉他散步其实另有理由。

“海粟,你一向是我的智囊团。”我先捧捧高,“如果说,我的朋友,他的朋友中——”

“你不如直接以自己为例,反正都是假设。”他笑我绕得太复杂。

“也对。事情是这样的。我前几天刚认识的一对夫妻,妻子几年前生了一个儿子,但孩子出生的第二天就被人抱走了,从此没有音讯。巧得是,我,假设的,几年前,不小心看到了一场非法拐卖婴儿的交易,虽然没有看到买方的脸,但却注意到了某些特征,也听到了婴儿亲生父母的背景,竟然和那对丢孩子的夫妻很相似。更巧得是,没过几天,我又看到了买孩子的夫妇。虽然没有证据,但孩子的年龄相符,养母的特征也相符。你说,我该不该通知那对失去孩子的父母?”我犹豫不决。看过些报道,非法被拐卖的孩子在养父母生活得很好,但有一天,亲生父母找上门来,简直是纠缠万分,跟着谁都不好。

海粟停下了脚步,他的视线没有投在某个点,而是无限延伸在黑夜中。白玉般的面庞在高高的路灯下有些晶莹,好像魂魄飞走了。

“海粟?”我扯扯他的衣袖。

“呃?”他回过神,“你是在说奇迹这孩子?”

我嗯一声:“毕竟很多年了,我的记忆也可能错误。但那么多巧合,实在不能不让我在意。奇迹现在也过得不太好,虽然养父还不错,但成年以前,接触养母更多。明明可以有亲生父母的疼爱,快快乐乐拥有童年的孩子。”叹口气。

“你说的那对夫妇是谁?”海粟刚才有些不寻常,现在好了。

“就是段家家主的弟弟和弟媳,那天我们一起敬酒的。”我不知道他还记不记得。

“就是那个对你说他后悔没跟你相亲的段暮城的叔叔婶婶?”敬酒时,他听到了那段对话,包括他的新娘没听到的两个字——后悔。

“他有说后悔?我没听到。”我惊奇。

“我的听觉比以前更好。”瞎子的本能。

“管它的。世上要是有后悔药,我就是大总统了。”我嗤之以鼻。

“志向很大。”他第一次听说。“奶奶为什么说你连总裁都是半吊子?”

“沧海粟,跑题了。”我也就随便说说。

“告诉他们吧。”他想如果是自己的孩子失踪这么久,哪怕有一点线索,都会欣喜若狂。“虽然你不能肯定,但巧合度那么高,也很有可能真是同一个孩子。说的时候,用些技巧,别让对方以为一定是。有希望,总比没希望好。不是奇迹,很简单。是奇迹,就需要方段两家去商量。我们插不上手。”

在确认了祖母绿之后,我本来是很激动的,恨不得马上打电话给段家。夜风一吹,才略略冷静。现在海粟支持我,我下定了决心。不管是谁,都有知道真相的权利,或许抉择会产生痛苦,但如果什么都不说不做的话,那个思子成狂的母亲太可怜了。她抱着我小侄子不肯放的样子,实在很让人心酸。

“这就回去打电话。”我说。

准备享受凉夏海风的人们,纷纷往沙滩去。路边摆出各色各样的小店,观望的,买纪念品的,讨价还价的,正打破夜的平静。在美丽的风景区,这种热闹并不讨厌,反而充满了闲适和悠情。

第150章 奇迹(下)

更新时间2010-7-24 19:23:30 字数:2527

五点整。电话铃大作。接电话的是谁不重要,打电话的是谁也不重要。重要的是,和海粟下整晚盲棋的我,才开始做梦。

“你不是说很有技巧?”海粟在换衣服。

“我用了可能,大概,也许,未必,稍微之类十来个模糊词,表达了我推论的不确定,不完整,不精密,不客观,不科学…”多有技巧。

“可以了,我现在相信你已经尽力。”海粟笑着走出更衣间。

门铃响,人来了。我打开门,走进来七八个人。除了段暮城,他父母和叔叔,还有婶婶。我皱着眉。打电话时,建议暂时不要惊动孩子的母亲,免得希望越大,失望越大,也怕她再也受不了坏消息的刺激。

“我的孩子在哪儿?”段婶婶急切盯着我和海粟。

我一听,眉头更紧。

“琼碧,来之前,不是说好了吗?”段叔叔把她拉回去,轻轻安抚。

段长子的母亲也加入劝说,平复了激动。两位女士退到后面,坐进沙发里。尽管如此,焦灼的目光仍不断落到我们身上,来自段家的每个人。

“对不起,这么大的事,我们不能瞒着她。”大家长段飞解释。

“我们可以理解。”好脾气的当然是海粟,“各位请坐。”

“凤小姐,你在电话里说的并不是很清楚,能再详细些么?”段飞问。

我把对海粟说的话,又对他们说了一遍,最后强调:“因为事情巧合的太多,所以才通知了你们,但把握我没有。如果你们能和对方接触,得到同意,可以做DNA测试。”

“我们带了这方面的专家来。”段翔,也就是段长子的叔叔说。

段家是医学界的长青树,就算这小岛也有他们的医院,早就准备妥当。海粟说得对,我们只需牵线搭桥,剩下的我们也做不了什么。

“凤小姐,请你告诉我们吧!对方的名字。”终于切入细节。

我突然踌躇起来,“其实,我很犹豫是不是该告诉你们。”

“凤小姐。”段家兄弟脸色一变。

“凤孤鸿。”段长子直呼我名字。

“这么多年过去,孩子也大了,有他喜欢的爸爸和自己的生活。突然出现的亲生父母会不会让他彷徨失措,会不会对他的心理造成负面影响,我很担心。”我不是心理学家,只是把自己放在孩子的角度看事情。

“那孩子过得好吗?”段林琼碧问。她是母亲,第一先位当然是孩子。“如果他过得很好,我们可以远远看着他,就满足了。”

“琼碧!”段翔觉得不可置信。从一开始,心理崩溃的就是妻子。这些年,她几乎浑浑噩噩,最喜欢的数理研究也放弃了。如今,他能感觉离那孩子终于近了,他的妻子却说出这样的话。

“您是一位伟大的母亲。”我由衷说道。

段翔在这一刻体会到原来妻子的伤心欲绝不是因为找不到儿子,而是日夜担心孩子受苦,连带着她自己痛苦万分。

“有您这句话,我就放心了。”我说,“孩子的父亲对他很好,但养母有了自己的孩子后,就——对他疏忽了。也是因为如此,我才通知了你们。”也因此,我矛盾。

“奇迹却是个坚强的孩子。”之前一直沉默的海粟开口,“很善良,也很宽容。”

“奇迹?”段翔重复。

“他叫方奇迹。”我说。

段翔紧紧握着妻子的手,“有他的照片吗?”

我没有。

“我有。”海粟说。

“咦?什么时候拍的?我怎么不知道?”我不平衡。

“在我手机里。你正好不在,我请方平照的。”他递给我手机。

“真是,也不带上我。”我一看,还真有合影,赶紧给段翔夫妇。

“方平?”段飞问,“方步地产的方平?”

我才想说是,就被段翔的惊呼打断,他妻子颤抖得坐都坐不稳,半倒在他怀里,泣不成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