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本来是个不错的方法。”我嘴角轻撇,“照此下去,再过十年,挤垮我们也可能。”

“可我不能再等。”事情有了变化,“我大哥已经知道他误会灵韵,打算要接她回来。如果他先找到她,知道当年的事以后,哪怕我们是亲兄弟,他恐怕也不会放过我。”

果然,不告诉他母亲的死是正确的。

“你还会怕夜无云?他不管违法生意很久了,不是吗?相比之下,你有更直接的控制权和这方面的人脉。”我问。

“无所谓他管不管,放不放,只要他是夜主,夜族就归他所有;只要他是夜主,江湖上其他人就不敢在他面前放肆。”所以,他必须要成为夜主。

“那你只能取而代之。”我无心一说,却看他脸色微变。

夜无天没继续说下去,他拨打着电话,“给你最后一次机会,劝服你奶奶,如果不行,我也不留你的命了。”就像不留我作客一样。

电话通了,夜无天说了句话,就把电话放在我耳边。听到奶奶叫我的名字,我不吭声。

夜无天又朝旁边开一枪,枪管死死压在我皮肤上,烫得我不由自主回抽。铁铐磨破了手腕上的皮,渗出血珠。

“给我出声。”他喝斥。

那几处烫伤就像小火炖肉,不去想没事,一想身体就烧。可我偏跟他对着干,紧闭嘴巴。

夜无天哪里想到我能倔强至此,火气上来,一拳打偏我的脸。令我眼前金了又昏,昏了又黑。努力甩甩头,保持清醒,吐口血水,竟有一颗断齿。他打起女人来,绝不心慈手软。这么狠,激起新仇旧恨,同当年母亲受他的折磨一起,我不服输,也不吭声。

夜无天盛怒之下,枪顶上我的太阳穴,“不说话,你就死吧!”

“挂了。”我说。

“什么?”他没明白。

“电话挂断了。”我高扬着半张肿脸,嬉皮笑脸,“大概地底下讯号不好收,要不你带我上去透个气,再打?”

砰一枪,这次不是放空,而是结结实实穿过我的肩膀。

我闷哼,垂头看着血晕染开来。照此下去,我的命真要留在这儿了。

“天哥!”门被人推开,走进来一脸笑意的蓝蒙,不看我一眼,“走廊那头听见枪声,我就想你该不会留给我个死人吧。”

“还不是给你面子。”夜无天收好枪,“也不知道她好在哪儿。要不是蓝家就你一个男人,你只能碰她,而你姐姐又挺满意这丫头,我要是杀她,断了蓝家的根,你们还不怪我!”

“天哥,你若真想杀她,只管动手。”蓝蒙无所谓的表情,“一个女人而已。”

“算了,你快点搞定她就好。”夜无天说着话要走。

“没用哦。”我突然开口,“把奶奶逼急了,宁可将凤家手上所有的股份卖给别人,也不会交到孤清手上。”

夜无天沉吟片刻,突然大笑,“你还算有点用处。”

我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令夜无天开心的话,看着他有点莫名其妙。

“阿蒙,时间不步,我给你30分钟,快点出来,有很多事要在年前做。”夜无天走了。

“你还真聪明。”蓝蒙让人松开我的禁锢。

“我说了什么让他那么高兴?”怪里怪气。

“夜无天可不是个光会打架的莽夫。”连他都不得不屈居于下。

“先不说他,你想干什么?”躲开他探向我的手。

“我?”他眼中淡淡的怜惜,让我错愕不已。

“想娶你。”

第一百九十一章 戈者何所慕(三)

“我不知道你是认真的,还是逗我玩儿?但容我提醒,我有丈夫的。”尽管震惊,我反应算快的。

“让你变成寡妇,很容易。”蓝蒙接过手下递来的药箱,拿出消毒水和纱布,“光包一下,等事情过了,会送你去医院。”

“你说过只要我留在这儿,就放了海粟。”我闪身不让他碰。

“我说的是会送他去医院,并没有说放过他。如果,你愿意离婚,就省我麻烦,也救了他的命。”他让人按住我,强行上药。

疼得我半身发僵,将语言化为眼神,怒目而视。

“你很像我早年认识的一个女人,尤其是眼睛。我一度以为再也看不见那样的美目,聚集了灵动和耀眼的光芒,让人无法忽视。”他指尖划过被打肿的半张脸,“天哥出手太重了。”

“你说的是凤灵韵?”都说我眼睛像母亲。

“是啊,你的阿姨。”他的神情仿佛缅怀过去,“那时我才十岁,已经见到了最美丽的女人。她的外貌,她的个性,她的心无一不出色。喜欢她牵着我的手,教骑马,放风筝,学溜冰,做很多狠多事。直到她被天哥关起来,生完孩子的那晚,我打开门锁,悄悄带她出去。没有月光,星星很亮。她面色如雪,笑容就像牡丹般高贵。她说,一定回来找我。我就留在夜家,等到现在。”

我毫不怀疑蓝蒙话里的真实性,因为他完全没有平常的虚伪和做作。心中母亲的形象因为和夜族的近距离接触,点点滴滴清晰起来。她年轻时的故事也必定相当精彩,影响着那么多人。

“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匪夷所思,我聚起目光,“夜无天刚承认自己囚禁我二姨,你却说放走了她。”

“事情过了这么久,承认也没关系。”蓝蒙正常说话的样子,其实挺好。

“我不忍看天哥将她折磨致死。那时还有点小小良心,可能是为她留的吧。就算要死,她也该死的很美,而不是憔悴黯然,孤零零一个人走。”

我有些迷惘。能支撑到现在,是因为对这个人的极恨。可得知他放走了母亲,因此我和雪才能活下来,居然算是救命之恩。该怎么办?

“你该不会说谎,想将我们之间的仇怨一笔勾销吧?”差点忘了蓝蒙的心计有多深。

“随你信不信。”他叹口气,“有关凤灵韵,我不会撒慌。”怎能亵渎心中女神!

我彻底无语。阴暗如蓝蒙,或许真为年少时遇到的母亲保存了善良。

“即使是真的,我也不可能嫁给你。”一码归一码。

“你有两条路可走。一条就是嫁给我,我保证对你一心一意。另一条就是死路。不过我知道你不怕死,所以是你所有亲人的死路。你情愿不情愿都好,我一定会让你目睹他们死亡的过程,因为毕竟是你帮他们选择的。”蓝蒙又变成了恶魔。

“我需要考虑。”先拖着再说。

“新年过后,要给出答案。”他包扎完我的枪伤和烫伤,又往我脸上敷一层药膏。

“我不会说谢谢。”并没有请求他的帮助。

“说了我也不会认为你真心。”他有自知之明。

“知道还想娶我?”这不有病嘛!

“没办法,你是我现在唯一的选项。”而且他一点不介意。

招手,他叫人送我回囚室,“我有事要处理,小爱会在这儿看着,你让着她点,别撑不到我来。”

我还真没撑到他来。

不是夜永爱找麻烦,而是麻烦找夜永爱。

关了两天,烫伤的地方起泡出水再结疤,右肩虽然还不太能动,但至少血止住了,脸也消下去些,夜日和踏歌的愤怒略略平复。才想着日子过份太平,夜永爱就找上门来,神色得意,要是有尾巴,就上天了。

我看她打开手提电脑,上财经网页,禁不住说:“你还对这些有兴趣?真稀奇!”

“我没兴趣,你有兴趣啊!”她心情非常好,“有凤凰和你家的消息,特地带来给你看。”

她点击一段视频。

“正逢圣诞和新年假期,是一年中市场最冷寂的时刻。今年却因为凤凰的消息,整个市场如同沸水。昨天突然从凤凰内部传来的消息,凤氏所持的股份已经分别为四姓和现任总裁凤孤清收购成功,凤家将于新年伊始,全面退出凤凰集团经营。目前,凤家对此本台记者询问没有任何回应,凤凰股票跌破发行价…”财经主持人热播中。

“你好像很高兴。就算消息确切,跟夜家有什么关系?”我问。

“你以为四姓的资金哪儿来的?还有你妹妹的钱又是哪儿来的?”她看笨蛋的眼神,“告诉你,凤凰集团改姓夜了。”

“是吗?速度好快,夜无天的实力相当足。

“你不难受?”夜永爱奇怪,“二叔说,多亏你点醒呢。”

我点的?想了想,大概我说奶奶宁可把股份卖给别人的这句话,让夜无天抓到小辫子,假借四姓之名,其实他是幕后大老板。很聪明,一听就懂。

“我很难受。”不过,夜云天会更难受。股价跌破发行价之后,他可有得伤脑筋。

夜永爱正要说话,门外进来的人吓得她舌头打结,“妈——”

蓝蓝领着一行八九个人,个个上演全武行,气势十足。

“妈妈,你怎么知道这儿?”夜永爱看着架势不对。

“你们做的事,我全都知道。”不管而已,玉手一挥,“把那三人给我带走。”

“不行!”夜永爱双手一拦,她这边的两个保镖掏出枪,“他们是重要人质,我负责看管,除非二叔打电话让我放人,否则谁也不能带人离开。”

我,夜日和踏歌一瞧,好戏!

“小爱,你听二叔的,还是听我的?”母女连心。

“妈,小事听你的,大事听二叔的。”夜永爱虽然任性妄为,对夜无天很拥戴,难怪被放心留守。

“小事?”蓝蓝面孔板起,“你二叔惹出那么大的事,成了夜族叛徒,你还听他?”

“妈,老爸要走正道,凭什么我们得跟着?这些年,我们夜族做起正经生意,钱财损失事小,江湖地位早就岌岌可危,多少人看我们笑话。我赞成夜家换二叔领头,论经验论才干,不比老爸差。老爸不想做,就让二叔做。”夜无天和蓝蒙计划的事,她很清楚。

“小爱,你知道?”蓝蓝大惊。

“当然,二叔从不瞒我。我和舅舅是左膀右臀,地位相当。”不像在父亲面前,完全无地位,几乎忽略彻底。

“你怎么可以帮他们瞒着我?”蓝蓝没料到,“他们要推翻的人是你父亲!”

“二叔说不会伤人,只不过让老爸交出夜主的位子,然后各自发展,谁也不碍着谁。我觉得挺好。”夜永爱耸耸肩,“如果老爸太倔,这些人质会令他改主意,尤其夜日还是老爸的私生子。”

“你是不是该查查字典,了解下私生子的概念?”夜日插花。

“闭嘴!我可不承认你是我哥哥。”夜永爱瞪眼。

“我也没想认你这个妹妹。”虐待狂加任性残暴,和自己的亲妹子天壤之别。

蓝蓝显然已经知道这件事,并不惊讶,“阿日,我也是刚知道,无天一直瞒着我。放心,云哥和灵韵的孩子,我不会让你有事。”

“妈,别逼我跟你对着干。”夜永爱迟疑。

蓝蓝严厉的说:“你最好选对立场,不然就算是我女儿,我也不会纵容。”

两边谈僵时,夜永爱的手机响起。

“二叔。”夜永爱看到母亲皱眉,转过身压低声音,“妈妈在这儿,要带人走,怎么办?”

她应了几声,挂断电话,回头对母亲说:“二叔让我们一起带人上山,现在你不用争了,反正你也想把他们交给老爸。”

“这样最好,以后不准你再跟着二叔做事。”蓝蓝舒口气,跟女儿反目,她还真做不来。

夜永爱笑着敷衍,摆明阳奉阴违。

我们坐上一部面包丰,和来时的方向不同,一路开出去,直接上了地面,在一间大得离谱的仓库里转了转,停在外面的货物码头。一架盘旋在半空的军用式直升机见到车子,降落下来。

又是雪夜。雪花不大,在黑色的天幕中跳着优旋的华尔兹。突然满天烟花在海面上放开尽万千绚烂,隐约传来欢呼,歌唱和钟声。

“今天是新年夜?”被关了几天的我,有些日夜不分。

“是的。”回答我的人是蓝蓝,“很快放你们自由。”

我看到夜永爱嘴角扯出诡异的弧度,心下明白恐怕夜无天和蓝蒙进行的事已经成功。无论是什么事,基于立场不同,绝对不可能有利于我们。

“您女儿可不这么想。”存心不让夜永爱好过。

“喂,臭女人,你找抽!”夜永爱气急,伸手过来教训我,却因为蓝蓝的不悦缩回去,但还是作出骂人的唇型——死到临头。

我不再理她,凝视夜空中璀璨花火,雪恍若珍珠。周围没有喧嚣的人群,也没有阻挡视线的障碍,眼睛同起舞的烟花如此近距离。就像无数彩色的流星,只供我一人许愿。

不安的心激荡起来,紧张的血流兴奋起来。如果将要走完这段短短人生路,我誓必今夜成为最美的瞬间。

第一百九十二章 戈者何所慕(四)

云音岭。

飘雪已如鹅毛般绒厚,风狂卷。

即使所乘的是军用直升机,在这种气候中飞行也是相当危险的。好在,这次降落的地点是开顶式的室内停机场,一降落,屋顶自动合上,隔绝了冷风狂雪。

双脚踩落地,有一队人迎了上来,为首的人和夜永爱攀谈着,似乎很熟。蓝蓝脸色异常苍白,她手下已全部被缴械。

形势如我所想,不乐观。

“我要见无天。”蓝蓝有些激动。

“妈,我这就带你去。”夜永爱说完话,回到我们中间,那队人押在两边。

“夜族换主了。”我淡然说道。

正被蓝蓝听见了,拉着夜永爱直问。

“没错,计划就在今天。妈,你现在说什么都没用了。”夜永爱边说边走,“二叔就在里面,你要算帐,找他。”她惹不起自家老妈。

走进大厅,温暖的基调虽然不见了,却不是想象的血腥场面。虽然很多黑衣人在走动,房子也显得凌乱,但没有激烈打斗的痕迹,没有四散的尸体和伤号。

往内厅去,就看见夜无天坐在一张沙发里,大概正吩咐手下办事。

蓝蓝怒气冲冲上前,“无云呢?你把他怎么样了?”

“蓝蓝,夜无云可是我的亲大哥。”夜无天神情自若,“只要他放弃让夜族合法化的愚蠢念头,我还尊敬他是夜主。”

“你自己当不就好了?”我还是忍不住。

夜无天眼神锐利刺过来,“我大哥是天生的领袖,就算我来当,没有他同意,不可能。”

我缓不过神。听夜无天的意思是,他当夜主得夜无云批准?那他瞎蹦跶什么?!

“说得好听,其实是怕失人心。”夜日眼角一勾,不屑。

夜无天不否认,“夜族向来心齐,因为你母亲,导致夜族分裂成这样,我只想让一切恢复正轨。”

“正轨还是歪轨?你确定自己的是非观念正确?”贩毒,卖人,为所欲为,这叫正道?我好奇他的逻辑。

“行了,别说我不给机会。让你们父子团聚,你有半小时说服他。不然,人质变成死质。”夜无天只对夜日说。他没太理我,因为我已经是用过的弃子。

蓝蓝呆站着,不发一言。

“蓝蓝和夜家两兄弟什么状况?”我问夜日。

“不清楚。只知道蓝夜两家是世交,三人从小一起长大。我养母极信任夜无天,两人比较像兄妹。她和夜无云的关系,众所周知,夜主夫妻感情很淡,夜无云甚至讨厌我养母。”他就了解这些。

“可能因为我二姨吧?”或许夜无云和我一样,怀疑过蓝蓝。然而知道了实情,其实蓝蓝被夜无天利用了还不知道,她也可怜。

第三次上到五楼,门口走廊全是夜无天的手下,把夜无云关在这儿,倒也不坏。

“是她吗?”夜日看着廊里母亲的画像,第一次来,第一次见,原来离得这么近。

“是。”我为母亲感叹,多少年过去,三个孩子重聚到她曾经甜蜜的家。

“她很美。”夜日说,没察觉自己声音的微颤,流露出自然的亲情。

“嗯。”我用力点头,“有机会跟我回去见见大姨,她们俩是双胞胎。”

在观星室门口,我们被推进去。正想抱怨那么粗鲁,我抬头看见了夜无云和雪,并没有其他人。

这是历史性的时刻。

同我血脉相连,最亲近的父亲和兄弟分别二十六年后,首相聚。

难忘夜无云见到夜日时,激动得红了眼;难忘雪和夜日相对时,同样漂亮凤眼中,错愕,之后相惜,再之后灵犀,彼此头一点,简单招呼,已经交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