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平…平将军,你这是什么意思?”

平睿一如既往的清和笑容,就连此刻他手持白锦擦拭长剑上沾染的血迹的动作也依旧优雅华贵,可却再也无法令人感到如沐春风般舒适。

“很简单不过,平某在逼宫。”平睿从容的擦干净了剑上的血,淡笑出声。

“你…来人…”

“别叫了,皇上的暗卫,喏,都在那里。”

施济顺着平睿的目光看过去,暴突起的眼瞳倏地收紧,皇上留守在宫中的暗卫人头全都在平睿身后的男子手里的麻布袋中。

“平睿…主子等你不薄,你为何如此大逆不道?”施济知道平睿做到了这一步,已经大势已去,可他还是难以接受这样的巨变。

“主子待我不薄,可我也对主子不薄,所以,这并不与我此刻要做的事有违背。”

“你想自立为帝?”施济知道看似无害的平睿有一颗野心,但他没想到,平睿的野心竟然如此之大?难不成他以为掌控了皇宫,就能黄袍加身,登基为帝?

平睿轻笑着将手里的白锦帕松开,任其轻飘飘的掉在脚下堆积的尸体上,似笑非笑的摇头:“一步登天的事情,是傻子才会做的事情。”

施济听他否认,面色一变,厉声道:“就算你投效明王,又知道他会容你这等背主弃义之人?”

“平兄雅兴不浅,忙碌了一夜,还有心情与施公公谈心。”顾凌的声音传了进来。

平睿挑了挑眉,侧身回眸。

顾凌着官服,身后跟着的是一众被人用兵刃指着而畏首缩脚的大臣们,其中四名监国之臣只剩下了两名。

平睿打量了一眼,似笑非笑的出声:“看来还是有不怕人的老顽固。”而那些心有感觉的人却都没有上朝,识时务的很。

施济看着走进来的顾凌,浑身一个激灵,一个不可思议的念头在脑中浮现,他想出声,可却怎么也发不出声音出来,因为脑海中的念头实在是太过骇然,如果造反的人真是无忧公主,那…皇上情何以堪?

顾凌看向施公公,微微一笑:“施公公似乎有所领悟了?”

“不…不可能…”施济颤抖着唇,面色再无血色。

这时候,又有两队人马冲了进来,施济眼睛一亮,却在下一刻面如死灰。

进来的人是平立和兵部侍郎孙兵,两人现样都是一身官服,却手持佩剑,剑上染血。

施济闭上眼,老泪纵横,他没有想到,不可一世的主子竟然会落得如此地步,皇宫易主,而主子却毫不知情。

“皇上,奴才先走一步了。”施济说完,眼神一厉,咬舌自尽。

平睿垂眸,轻叹了一声,唯一对庆帝忠诚不离不弃的,恐怕也就施公公了。

“将施公公厚葬了。”

“是,将军。”

顾凌朝平睿拱手:“这里就交给平兄整理了,顾凌要去湮冷宫迎太…后。”

平睿眼色微闪,淡淡一笑:“迎太后尊驾,自当是大事,顾兄请。”

顾凌微微颌首,领着平立和孙兵离开。

平立在与平睿错身时,脚步停了下来,面色有些不自在,但眼神却很真诚,他深深的朝平睿长揖一礼:“三弟,我为年少时欺侮三弟的错向三弟正式道歉,请三弟看在你们兄弟一场,给我一个弥补的机会。”

说完后,平立似是不敢直面平睿的反应,逃也似的大步离开。

走在前方的顾凌因为平立这一出,脚步微微一顿,却并没有停下,径直走了出去,这是平睿与平立之间的私事,当由他们自行解决。

平睿冷眼注视着跟在顾凌身后的平立,垂下了眸,平立固然有错,但最错的人却不是他,等大事了结,他自会找人来了结旧恨。

庆十九年,腊冬,平睿和顾凌发动了宫变,控制了京城。

而他们发动宫变的同一夜,晋州战局发生变化,元无忧领兵从淮平迂回直袭明王后方。

林唯棠任主将率大军分三路迎击,前后将明王大军夹击,重创明王,这场战役打了足足一个月,虽苦虽悲壮,伤亡更是重中之重,但最终明王不得不退回冀东,这自然是后话。

而在前后夹击,捷报频传来时,在晋州军营的庆帝听闻好消息,精神大振,可谓是喜出望外。

他相信,假以时日,明王就算一时诛灭,但至少可以将其大军逼退回冀东城,到时候他大军围攻,还愁剿灭不了叛军?

只要大隐患解决了,他就等着大军回营,搬师回朝了。

正当庆帝想的很激动的时候,卓贵身形狼狈的冲了进来。

“皇上,不好,敌方杀过来了,恐有上万兵力,末将等护送皇上回晋州城。”

元浩天正高兴时,却听闻如此消息,大骇,更是失态的吼叫:“明王不是正被围攻,怎么可能还有兵力杀过来?”

“可…情况紧急,请皇上立下决定,由末将等人保护皇上撤离。”

“报,皇上,敌方来袭,请皇上立即撤离。”禁卫军参将也神色凝重的劝道。

元浩天神色绷紧的问道:“现在有多少兵力?”

卓贵神情凝重而悲痛:“共有五千兵力,但其中过半都是伤兵,根本不可能作战。”顿了顿,他又继续说道:“就算加上皇上的三千禁卫军,当务之急,末将垦请皇上撤离。”

元浩天神色阴沉下来,禁卫军几名参将也都面色凝重的跪地请求。

“末将等誓死保护皇上撤离。”

元浩天望着前方来势汹汹的攻击,咬紧了牙关,几乎是从齿缝拼挤出声:“撤离。”

234谈和成功

经过撕杀,元浩天的三千禁卫折损了近半,却还是无法摆脱后面穷追不舍的追兵,这里距离晋州城还有些路程,只好往山林撤离。

虽是寒冬,两旁树林里的树叶都掉的差不多了,但好在树林深,而且山形陡峭,一些大树粗壮的树身,藏个人是不成问题的。

当卓贵提出由他领兵往前跑,分散追兵的注意力,让禁卫军参将带领十数名高手保护皇上从小道走的时候,按元浩天以往的行事作风,对卓贵的提议,他一定会很沉思熟虑过后才作决定,但此刻,后面追兵眼见着就要追上来,一旦追上来,他们根本不是对手,后果不堪设想,再加上卓贵一路保护他撤离过来,其忠心可鉴,他自然没怀疑,反而郑重道:“卓卿一片忠心,朕一定不会忘。”

他也知道一旦被追上,以对方的兵力和战斗力,卓贵连同这些兵士们必死无疑,他也没有冠冕堂皇的说些日后重封之类的话,自然,他也毫无愧疚,他是皇帝,他们为他死,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皇上,快走,后面的追兵快要追上来了。”禁卫参将听着身后的马蹄声,顾不得许多,焦急地打断了庆帝的话。

卓贵神色肃穆起来,翻身上马,回头深深的看了一眼元浩天,闭了闭眼后,再睁开,眼神已是坚毅。

元浩天在亲信们的保护下,也快速的上了山,往蜿蜒的山林小道奔去。

听着震耳欲聋的追兵马蹄声,元浩天藏在一颗大树后,眼里满是阴鸷,明王对他恨之入骨,要杀他而后快,他毫不怀疑,只是…他心里为何会有不安?

仿佛有什么东西被他忽视掉了一样,可一时半会他又想不起来。

元浩天做梦也想不到,这些后面追击他的追兵并非是明王兵力,而是逃遥率领的上百名幽影死士和叶雪率领的五千精兵。

这些兵士虽只有五千,却是木羽在乌城三十万大军里精挑细选训练出来,个个有着以一敌十的身手,这次他们第一次随叶雪出征,无不是视死如归,凶猛杀敌。

而幽影死士更不用说,这也使得明明只有五千精兵,却士气如虹,打的仓惶逃走的元浩天狼狈不堪。

逃遥等人自然知道。

可五千精兵甚至包括叶雪在内,都不知道他们追杀的人,其实不是自立为王的明王叛军,而是货真价实的皇帝亲卫队。

看着前方的人逃窜入山林小道,第一次出征,第一次领军杀敌的叶雪兴奋异常,举高剑正要高声吼叫杀过去,却被早就防备的逃遥制止住了。

“叶校尉不可。”

叶雪皱眉地看向逃遥,眼里浮现诧异,但想到元无忧交代要他凡事听从逃遥吩咐的命令,只得问道:“为什么?”

逃遥微微一笑:“叶校尉率兵速归,去助公主一臂之力,这些人交给我们等人就行了。”

“你们只有百余人,能行吗?”虽然知道这百余人个个武功高强,一路杀过来,一个受伤的都没有,只见他们手起刀落,斩落一个个人头,但对方可还有近千兵力呢?

“这点叶校尉不必担心,我自有法子让他们走路无逃,你还是快些去助公主杀敌。”

叶雪想到去助元无忧,神情松动了,看了一眼前方的小山林,想了想后,点头:“那行,这里就交给你了。”

逃遥目望着叶雪领着大部队离去,回头望着狼狈逃进山林小道的皇帝,冷冷一笑,终于等到这一天了。

而此时,元浩天在重新捋了一遍后,终于想起来他忽视了什么,刹那间,额头上豆大的汗珠一颗颗冒了出来,抵在树干上的背无力的下滑。

他终于想起了他忽视了哪里!

无忧毫无征兆的擅自调兵杀出淮平,他没有收到任何无忧的奏折,而林唯棠显然是早就知情,否则他怎么会突然主动兵分三路,让大军全部出征?虽是与元无忧前后呼应配合杀得明王一个措手不及,但实际上目的却是一箭双雕,调走大军,让他陷入危险中,除掉他。

“元无忧…好一个元无忧,她终是对朕有二心,而林唯棠…”庆帝想到这些日子他对林唯棠的信任,将调兵之权交给他,一口血终于控制不住的喷了出来。

他曾经无比担心林唯棠会为了无忧背叛他,却没想到他还真是背叛了他。

“皇…皇上?”看着庆帝喷出一口血,暗卫们面色大变,难不成皇上受了伤?

庆帝咬紧牙,他不能倒,他还没有输,只要他回到晋州,不,不能回晋州,他得去折返回去,他会让林唯棠知道,他能给他兵权,也能夺了他的兵权,他领的可是他的虎营军,是他的亲信之军。

“皇上…”刚才藏匿起来十数名禁卫军都围上了来,两名参将看着吐血的庆帝,大惊。

“朕没事,没事…”元浩天挣扎着站起身,一张脸扭曲的骇人,眼神更是阴鸷的骇人,如来自地狱里的厉鬼一样,两名参将和十数名禁军都心一颤,强压下想要后退一步的冲动。

两名暗卫相视一眼,其中一人上前背对着庆这恭敬的跪下身子:“山路难走,属下逾越,请皇上恕罪。”

庆帝什么话都没说就上了暗卫了背,任由他背着他,快速地往山林深处走去。

穿过这片山林,就是晋州。

走到山林深处,庆帝命令停止前进,原地休息。

“皇上,我们要尽快抵达晋州才行。”一名参将说道。

“原地休息,待天黑后,我们折返。”

在过了半个时辰后,庆帝又命令两名暗卫先行折返去查探路。

看着面色阴沉,极为骇人的皇上,两名禁军参将不敢多说,只得遵旨行事。

等了一个时辰后,天色快暗沉后,暗卫才回来,好在他们刚才查探一番,并没有发现有人暗守踪迹。

听闻暗卫禀报,庆帝暗松了一口气,但紧绷的心,却并不敢全部松懈下来,他知道这是有生以来,最大的难关,一个不慎他将一败涂地。

在这等待的一个时辰里,他需要不停在脑中想着如何处置背叛他的元无忧和林唯棠才能稍稍冷静下来。

再一个时辰后,夜,完全黑沉了下来。

“皇上?”

黑暗中,众人看不见庆帝的神情,只听到他深沉阴森的声音:“再等。”

直等到夜半时分,庆帝才站起身,其余人也都打起精神来,不敢掉以轻心。

好在几名暗卫武功高强,而且经过特殊训练,能适应黑暗中前行。

只是,庆帝没有想到,他终还是输了一步,就输了全局。

在他们一行人摸黑走了半个时辰后,黑暗的山林里,突然亮了起来,上百人持着刚点亮的火把团团将他们包围住了。

突如其来的光亮让庆帝的身体瞬间僵硬如石,面如死灰,十数名禁卫军也全都反应过来,唰唰的亮出兵器,将庆帝保护在中间。

“什么人?”禁军参将惊的喝斥出声。

逃遥隐在暗处,没有走出来,只是冷漠从嘴里吐出一个字:“杀。”能让元浩天逃难带在身边的,自然都会是他的亲信,他用不着浪费口舌劝降。

庆帝眼中浮现不甘和入骨的戾气,缓缓地闭上眼,他没想到自己竟然会是这样的下场,一阵刀光血影,身边哀嚎声不绝入耳,但却久久没有等到有人杀自己,庆帝猛地睁开眼。

他的人全都倒了下去,却唯有他安然无恙。

逃遥这时候走了出来,冷冷的看着庆帝,以真实嗓音示人:“皇上在想为什么不杀了你?”

庆帝看着他,眼睛微微一睁大,声音有些暗哑:“你是太监。”

逃遥略欠身,算是行礼:“庆帝好眼力,奴才的确是太监。”

庆王?庆帝瞳孔猛地收缩了一下:“你是…父皇没有交给朕的那批死士?”

“庆王爷一点就通。”

“朕早已经不是庆王,朕这皇帝已经当了快二十年,你们即是效忠于先皇,理当就该要效忠于朕。”庆帝厉声道。

逃遥大笑,突然止住,面色一冷,只见他的身影快的让人以为眼花,等到他回到原来站的地方时,才淡淡的掏了掏耳朵:“咱家不想听到庆王爷的声音。”

庆帝被点了穴,面部表情还保持在愤怒戾气横升的神情里。

两军对阵,往往是拼杀的你死我活,血流成河的,而此时两军对峙的气氛却有些不同寻常。

广阔无垠的山丘地上,两方人马对峙的画面有些肃杀,双方将领更是蓄势待发,双手都按在了刀把上,俨然随行出鞘的模样。

不远处,搭建了一个临时的大营帐,里面正在谈判。

陪同明王来谈判的人是元络以及白发白须却令人不敢忽视的项九爷,在项家有着绝对说话权的人。

营帐内,元无忧当仁不让的端坐正中间的主位,目光扫过走进来的人,停在了明王脸上,微微一笑,朝他颌首一礼:“伯父前来,有失远迎,请坐。”

明王眯眼盯着坐在主位上有着倾城之姿却释放出善意的绝美少女,面上波澜不惊,内心里的惊涛骇浪无言可形容,不是为她的绝美容颜,而是为她的城俯心计。

元络眼神复杂的注视着元无忧,心里说不上来是什么感觉?

另一名老者则是项氏如今的当家,他自进来后只是一眼扫过元无忧后,视线就紧紧的落在元无忧身后左侧方位。

那里,一拢红衣的男子正斜歪着大半个身子身后的椅背里,修长的手指在矮长桌上轻盈的叩动着,无声,却让人忽视不了。

“…阿衡。”

空无魂掀起眼敛漫不经心的扫过老者,目光如同看见陌生人一样,毫无起伏。

项九爷垂下眼敛,没作声。

而此时,营帐里的氛围也似是凝固住了,因为明王并没有落坐。

元无忧轻笑:“无忧以为,伯父既然如约而至,是也有心谈和才是,难不成伯父是专程来探望侄女的?”

明王威严慑人似是要将她看个窟窿出来的目光终于移开了,却依旧没有坐下来,而是开门见山的直言:“说出你的条件。”

他即痛快,元无忧比他更痛快,直接说道:“退回冀东,封地为王。”

明王眼色一闪,很是怀疑的道:“你不要求我交出兵权?”

元无忧微微一笑:“伯父不可能上交,若无忧提出此要求,这就不是谈和了。”

明王冷冷的盯着她半晌,突然一笑,倒是在准备好的座位上坐了下来,低垂着眼敛,淡淡出声:“元浩天福份不浅,让我们皇族有了如此惊才绝艳的公主。”

元无忧笑了笑:“无忧谢伯父夸奖,只是,我们言归天传,伯父再继续打下去,只不过给大元国增添无谓的白骨罢了,伯父起兵征伐,不过是因为皇帝不仁,如今皇帝的下场不言而喻,伯父若还坚持不退兵,莫不是也和元浩天那样,对那把椅子执着疯狂?”

明王抿紧唇,一双眼睛闪烁不定,却没作声。

“无忧既然请您前来谈和,而伯父前来,自然也是知道当今局势对你们不利才会应邀前来,否则,您何需冒如此大险深入敌营?”

“你提出这样宽厚的要求,就不怕放虎归山?”元络终于忍不住提出质疑。

元无忧扬眉,看了一眼元络,目光却盯紧明王的双眼,一字一句道:“我,不是元浩天,他,不敢用的,我敢用,他不敢信的,我敢信,他不敢输的,我敢输,所以,今天我才能赢。”

明王微起了眼,不敢用的,不敢信的,不敢输的…

元浩天不敢用氏族,不敢相信氏族,更不敢输掉他好不容易得来的那张宝座,他敢用,却不敢信,而她敢信,也做到了,所以她才能一呼百应,笑到最后。

“我之所以和你们谈和,不是因为悲天悯人增添无谓的牺牲,我既然敢制造战争,就不惧白骨成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