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优没太靠前,停步于楚尧臣半米远。

他还真是不矮,看来,方正拟定的座位表并不只是遵循高矮个。

楚尧臣低垂眼帘,有点居高临下。

说时迟那时快,景优一脚抬高踢上去。

楚尧臣纹丝不动。

单腿侧踢,劲风凌厉,干净利落。

景优身板稳当,纯色帆布鞋定在楚尧臣脸颊一侧。

教室里,人还没走光,所有人都瞠大眼,惊呆。

唯独楚尧臣,双眸眯起,面容镇定。

景优抬高下巴,学他之前的腔调,冷嗤:“惹我怎样,用不着我强调了吧?”

她唇角勾着,准备收回腿。

孰料,就在屈膝的下一刻,脚踝被一只手握住。

握力适中,不疼也不紧,可,连动几下却挣脱不开。

她忽然就没能保持住身体平衡,一掌落在旁边桌沿,扶住。

抬眸的一瞬,对上楚尧臣略带嘲讽的眼。

“吓唬我?”

是啊,就吓唬你怎么着。

“就这两把刷子还想吓住我?”

…怎么到你眼里就成两把刷子了,你很狂啊。

他还真是狂啊——

“有种就冲这儿来。”手放开,指着头,“来啊。”

重获自由,单脚落地,景优咬牙。

来你大爷啊来!

真是撞了邪了,遇到他这种镇不住的。

社会人和学校人不一样,她向来拎得清。

“不敢来?”嘲讽意味更浓了,“不敢我可就走了。”

他转身,在众人的石化中向门外走。

给她让道的男生冲景优嬉皮笑脸:“景优是吧?”

就只是随口问一声,然后,别有深意地竖了一下大拇指。

石化的同学依旧在石化,看着她的眼神缤纷复杂。

从小到大,她第一次感到窝囊。

…TMD!

可窝囊归窝囊,伴随开学典礼的进行,高二学年还是就这样开始了。

以前在一班,晚自习上与不上自由决定,只要家长签字即可。

如今在六班,晚自习归为强制性,人人不得例外。

陈晨继续做一匹撒欢的野马,景优留校上自习,结交新同学,发展新友谊。

景优成绩一直不错,上学期期末年级十二,在一班排名第一,落到六班来,屈居第三。

第一是六班的学习委员曹蓓蓓,第二是班长楚尧臣,第四是团支书,第五是副班长,第六是…

敢情六班的班干部都是学习成绩好的。

她横空插上一脚,就像平民混进王室。

姓楚的是六班班长,在整个年级都不是秘密。姓楚的学习拔尖,在整个年级更不是秘密。

屡次被他嘲讽,就连学习成绩也被他紧压一头,这种感觉真是一言难尽。

方正私下喊她去办公室,问她有什么特长。

办公室里四位老师,都是这一楼层的班主任。

景优不明情况,谨慎摇头:“…没有。”

方正笑了笑,说:“你紧张什么,老师又不会吃了你。”

吃了我还得了。

景优没吭声。

方正坐着,她站着。

“乐器啊舞蹈啊绘画啊,都没学过?”

“…学过舞蹈,就一年,等于没学。”实话。

方正喝了口茶,景优觉得他咽这口茶的速度可真慢啊。

终于等他咽完,他看了她一眼:“好,你回去吧。”

好什么?景优整个人都不好了。

幸而很快,答案揭晓。

紧接着班会课上,方正当全班的面公布最新的班委会成员。

其实和旧的并无多大变化,只不过是又加入一个景优。

文艺委员…

原先的文艺委员学文科去了,刚好空缺这一职。

方正还真是无比偏爱成绩优异者啊。

大部分老师都这样,她早已见惯不惊。可是身处于六班,她突然有点厌烦。

方正用这种公开方式,施加隐形压力,不让他们成绩掉下来。

该通知的都通知到,该叮嘱的也都叮嘱到,剩下的时间留给他们自习。

景优脊背笔直,微垂着头。

那天之后,她再没靠过楚尧臣的课桌。他们也没有再说过一句话。可是今天——

下课铃响,椅子腿被人从后面蹬了一脚。

手臂一抖,笔尖在纸上划下一道痕。

她蹙眉,扭头瞪向始作俑者:“干嘛?”

楚尧臣背靠椅背,抱臂看着她:“下个月学校艺术节,这事儿由你负责安排。”

景优一愣:“为什么?”

“谁是文艺委员。”他轻飘飘吐出一句,口吻平直,都不能称得上问句。

景优吸一口气:“我的意思是,这事儿是自由报名,根本不需要安排好么。”

楚尧臣眼神平静,语气却凉幽幽的:“那你就等着,看看有没有人报名。”

景优紧盯着他漆黑的眼睛,下意识就说:“闭上你的乌鸦嘴。”

呵呵呵呵,班长喔,好了不起喔。

事后证明,他还真是…乌鸦嘴。

团支书前去开会,回来后到她桌边问:“我们班艺术节的表演节目怎么还没定,李老师那边在催了。”

“呵。”清晰无比的一声嗤笑。

景优非常确定,就是从背后传来的。

那么近,那么…赤.裸.裸。

08

景优向方正汇报情况,指望他发挥班主任威望,推选出有才情的同学艺术节当天代表六班上台表演节目。

她费了口舌,方正也费了口舌,他在物理课上课前大力鼓动,可结果却依旧不如人意。

还是无人报名。

方正严厉归严厉,大多数时候还是会笑着讲话。

“去年艺术节你们不都还挺积极的么,怎么今年全都和菜地里少水了一样,蔫了吧唧的。”

教室安安静静的。

方正目光逡巡一圈,直接点名:“薛宇,你二胡八级,你代表咱们班上。”

“啊?”一个快要呕死的声音从后排角落里响起,“叔…哦不,方…方老师,你不能乱点鸳鸯谱啊。”

笑声轰然一片。

薛宇是方正的亲侄,全班都知道。

景优和后排男生接触少,记住人名的没几个,薛宇她却记得最牢,那天他对她竖过拇指。

方正手撑讲台,哭笑不得的样子,说:“你语文物理老师教的吧。”

看,他还会自我调侃。

相处久了,景优觉得方正有点多重人格,就和她妈一样,好的时候特好,耍起威严又特吓人。

薛宇不怕死地说:“可不是,方老师教导有方。”

方正脸一板:“去。说你胖,你还喘上了。”

薛宇嘿嘿笑。

方正不由分说地敲定主意:“行了,就你了,有能力你就上,代表咱班,多光荣的事。”

薛宇张嘴要说话,方正捏着粉笔转身面向黑板,刷刷写下两个大字。

“今天我们继续学习电场…”

薛宇嘴巴闭上,郁闷至极。

景优打心眼儿里感谢方正,如果换成她鼓动大家报名,她哪好意思直接点名啊。

下课铃响,方正拖堂两分钟。

他走后,景优在计算一道和新知识有关的物理题。

教室喧哗,可她还是轻易捕捉到后排某个方位传来的对话。

“要我说,你叔对你是真爱啊,有机会就想到你。”

“得了吧你,还爱我呢,坑我差不多。”

“你也别不高兴,反正你手到擒来。”

“我就是烦被人赶鸭子上架,你们说说,以前秦雯当文艺委员的时候多好,什么事都她自己争着上,巴不得学校所有文艺活动都能露个脸。”

“谁叫她喜欢出风头。”

“就是啊,你说现在这文委怎么不爱现呢。”

景优停下笔,下巴稍稍歪向一侧,斜眼往后瞟——

薛宇吊儿郎当坐在课桌上,旁若无人地和周围几个男生课下闲聊。

他后边的男生突然来了句:“能为啥,没料呗。”

景优:“…”

去你大爷,有料也不现!

“他们说着玩的,你还当真了。”身后,一道置身事外的声音忽然钻进耳朵里。

景优脖子向后摆,对上楚尧臣黑黝黝的眼神。

喉咙一梗:“…我没当真。”

楚尧臣手里转着笔,一边眉毛一撇,轻耸了下肩膀。

意思好像是说:随你说。

景优嘴一抿,把头扭回去,不说话了。

一声轻嗤。

景优烦躁,唰地又把头转过去,瞪他。

楚尧臣头微低着,挑眉,掀着眼睑看她,嘴角一弯,好像在笑话她。

景优在他漫不经心的笑容中又一次品味出淡淡的嘲弄。

…MD!

她以前没觉得自己气性大有什么不好,此刻,她突然有点耳热,她还真是小家子气。

***

景家母女抽空去乐舒家看望乐舒母亲萧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