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家原先居住在城中,后来乐舒父亲以妻子适宜静养为名在城郊买了一栋度假别墅,留乐舒母亲和保姆一起生活,他自己却很少过来。

乐舒还在读大学,不住校,租房在学校附近住,也极少回家。

景优和景爸景妈是唯一常客。

萧阿姨之于景优,就像干妈,温柔似水的一个人,比彪悍泼辣的景妈妈温柔一百倍。

萧阿姨坐在轮椅里,空荡荡的腿上搭着毛毯。

她微笑着,示意景优吃水果,景优就吃,边吃边听大人聊天。

景妈妈问:“他还是不过来?”

萧阿姨好半晌没说话,景优微抬头,她略显憔悴的面容平静得近乎麻木。

“他过不过来我早就已经看开了,我现在最担心的是小舒,她已经有三个月没回来了,打她电话永远都说忙,她的首要任务是学习,我都不知道她在忙什么。”

萧阿姨目露担忧,转而看向景优,“优优,你和小舒最近有联系么?”

景优刚把一块哈密瓜咬嘴里,囫囵吞枣地嚼两下咽肚,想了下,说:“有啊,她是挺忙的,好像是…参加了什么学习班,把课余时间都给利用起来了。”

天知道,大学生的生活她真不清楚,胡编乱造都带着高中生的影子。

她有点心虚,尤其,她妈还小小觑了她一眼。

萧阿姨若有所思:“哦…这样。”

脸上依然不掩担忧。

景优心里微酸,起身。

“我去外面走走,一会就回来。”

景妈妈叮嘱:“别跑远了。”

景优快速点头:“嗯,知道。”

她握紧手机匆匆跑出去。

已到深秋,度假村却依旧随处可见绿意。

她一个人走在水泥小路,犹豫很久才摁下号码。

拨通了,她边走边等待。

前方视野里,一对年轻男女举止亲昵地从岔路口转弯。

景优一颗烦躁的心忽然间悄无声息,像熄灯的午夜。

她握着手机的手指一点点用力。

耳边,乐舒的声音响起:“不是跟我翻脸了么,干嘛又找我。”

她没有说话。

眼前,陆景川单手勾着女孩的肩,与她鼻尖相蹭。

景优从没有觉得自己大概是喜欢他的,又或者说,喜欢具体是怎样一种体会,她懵懂又困惑。

可是猝不及防地,她好像明白过来。

喜欢,就是看到那个人搂着别人,泪水会在眼睛里打转。

一种极度委屈的心情,委屈到,和谁都说不出口。

09

算了算,大概有三四个月没见他,突然遇见,很陌生,可心里几乎快要爆炸的情绪是骗不了人的。

她没有联系过他,他也一样。

也许…景优想,也许不是喜欢呢,也许她只是难过而已。

可是她到底在难过什么?委屈什么?

解释不通,完完全全超出她的思想范围。

头都要炸了。

她没想躲,只是快速擦了下眼睛,然后抬头,目视他们已经从岔道完全走出来的身影。

有个词儿叫什么来着?

伉俪。

俊男美女,真养眼。

陆景川脚步顿住,微微讶异地挑起眉梢,轻笑:“景优。”

他旁边的美女看了看景优,然后侧眸问他:“认识?”

陆景川右手还揽在美女肩上,笑容慵慵懒懒,十分随性。

他没上前,仍旧站在景优两步之外。

“还记得我和你说的那个女孩儿么?”眼神具有指向性,“呶,人在这儿。”

美女望向景优,露出浅淡的惊讶,而后眸光如水地微微一笑:“哦,我想起来了。”

顿了下,亲切大方,有礼有貌,“你好。”

景优愣愣回:“…你好。”

嗓音略低,听上去没精神,而且眼圈也有点泛红。

陆景川不动声色地看了她一会,问:“你怎么在这?”

景优不太好意思直直盯着美女瞧,但又忍不住,闻言猛地一怔,撞进陆景川沉静的眼眸。

“我来看我阿姨,你呢,你怎么在这?”

看似无意,实则,她最想问的是:你怎么带着一个女的在这儿?

陆景川说:“度假村,当然是来度假。”

继而,他恍然一笑,“忘了给你介绍,我女朋友,姐姐或者嫂子,你看着叫。”

景优没说话。

美女眼神嗔怪,自我介绍:“我叫贝雪蕾,大家都叫我贝贝。”

这时候再不出声就有点说不过去了,景优扯了下嘴角,呐呐喊了声:“贝贝姐。”

情侣嘛,甜甜蜜蜜你侬我侬,说是来度假,不就是来过二人世界么。

景优懂的。

正因为懂,她才更加胸闷。

度假村里的别墅只有少数被有钱人买下,其余常年外租。

他们住在偏北的一栋小白楼,是自家房产还是临时租住,景优没问。

独自回到乐家别墅门前,她才后知后觉,手机握在手心,一直处于通话状态。

心口一跳,她把听筒放耳边:“…喂?”

没有声音。

景优一口气提着:“喂?”

乐舒的声音轻飘飘传来:“伤心了没?”

景优头皮一炸:“伤心什么?”

“没有么?”她完全不信的态度,“虽然我不在你面前,可我怎么觉着,你现在挺失魂落魄的。”

“你再胡说八道我挂了。”

“我有关于贝雪蕾的料,想不想听?”

景优表情瞬间凝固:“…你哪儿来的料?”

“心动了?”乐舒慢悠悠调笑。

景优咬牙:“没有。”

“那你激动什么。”

“是感到意外,不是激动好么!”

反观她的情绪失控,乐舒平静而镇定:“意外什么,我和她一个学校的,她的事知道的多了。”

“…”

她好像能察觉出她此刻的震惊,顺带解释了句:“你当我怎么认识的陆景川这号人物?去异度登台前我就早听说过他。”

景优反应半天:“所以…你明知道他有女朋友你还追他?”

乐舒语气无所谓:“那又怎样。”

“…”

“他有没有女朋友关我什么事,他和你有关系不就行咯。”

“你听着。”景优倒吸口凉气,一字一句,“我和他没关系。”

“哦。”乐舒淡漠,话题转回,“你不想知道点儿贝雪蕾的事?”

“不、想——!”景优火冒三丈地掐断通话。

进到屋里,看到面容憔悴且挂满担忧的萧阿姨,景优窝着的火气瞬时浇灭。

她想让乐舒回家的,之前好不容易才做好心理建设,现在…

算了吧。

指腹在手机屏上滑动,反复试了几次都无法说服自己重新拨号。

萧阿姨准备把乐舒爸爸配给她的司机叫过来,好送她们回去。

度假村在郊区,自己坐车很不方便。

景妈妈拒绝了。

旁边就是景区,步行两里地到景区门前,可以乘坐回市区的旅游专线。

两里地对于母女俩来说不费事,主要是景妈妈觉得景优最近疏于锻炼,想带她多走动走动。

云层厚,阳光稀薄。

风渐起,落叶纷飞。

母女二人沿路边走,景优低头拢了拢围巾。

景妈妈抬手拾起落到她头上的一片枯叶,问:“你和乐舒经常联系?”

景优正恹恹的,一听,顿时精神了,忙摇头:“没…没啊。嗐,我骗萧阿姨的,我和她那么说的时候心里可虚了,您这么聪明的人没听出来?”

景妈妈狐疑地打量她两眼,警告:“我告你说,你可别犯傻,你妈我看人一看一个准,乐舒那孩子心气儿高,脾气也燥,你别以为靠你一个人就能管的了她,她不来害你,我跟你爸就已经谢天谢地谢祖宗了。”

景优把下巴埋进围巾里,风有点大,她感到冷。

其实她爸她妈看见乐舒都对她挺好的,只不过她早年被乐舒欺负的次数太多,夫妻二人都有些怕了。

谁家的孩子不是宝?她妈妈这种态度,景优是能够理解的。

但理解归理解,她一直都做不到。

***

回到学校,看见楚尧臣,景优心情糟糕到极点。

陆景川…陆景川…

满脑子都是他。

眼不见为净,景优基本不回头,哪怕是和楚尧臣同桌说话,也坚决不看他一眼。

他们关系本就恶劣,如今再加上他是陆景川表弟这层身份…简直了,景优心梗得要命。

偏偏,期中考的成绩下来,方正大课间找人去办公室帮忙统分,逮谁算谁,一眼瞄见坐前后桌的她和他,站在门口喊:“楚尧臣,景优,你们出来。”

于是,景优不得不和他在教师办公室里并肩而立。

方正改卷速度快,刷刷用红笔打分,数字都标注在试卷上,总分却没算。景优和楚尧臣要做的,就是帮忙把成绩加出来,标在卷头。

卷子不多不少,两个班的量。

方正要去开会,自己没工夫。

整个办公室都空了,木门虚掩,走廊上的喧嚣被隔绝在外。

不知哪个老师在暖气片上烘着桔子和牛奶罐,还有一个老师的桌子上,摆放着一盆小小的仙人球。

景优率先抱起一挪试卷,坐到有仙人球的那张桌子前,手执红笔,低头看向第一张卷子。

她没和楚尧臣说一句话,楚尧臣也没有,他们仿佛心照不宣,都当彼此不存在。

楚尧臣没找地方坐,就站在方正的办公桌侧沿,上身微弓,落笔飞速。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只能听见纸张翻动的声音,和门外始终静不下的课间嬉闹声。

终于,上课铃响,世界稍作平息。

这节是自习课,不用着急回去。景优不紧不慢地认真计算分数,突然遇到一个棘手状况。

…这到底是几?1还是7?

多出来的一横短不短长不长的,真叫人难猜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