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茵儿。”安若晨在刘茵面前蹲下。

刘茵眨巴着眼睛看着她,显然不认得她是谁。想开口说话,左手里的东西却掉在了地上。

安若晨低头看,那是颗甜枣果子糖。

刘茵也在看。看看地上这颗,再看看右手那颗。手上的已经啃了一半,掉地上的还没来得及吃。

刘茵抬起头来时眼睛里含着泪水,小嘴撇了起来,似随时要大哭一场。

安若晨被她的可爱模样逗笑了,她让春晓去前头糖铺子再买包甜枣果子糖,然后对刘茵道:“茵儿,你娘呢?”

刘茵摇摇头,再低头看了看地上掉的枣糖,犹豫了一会,弯腰要捡。

安若晨把她拦住。掏出了帕子温柔给她擦手,再问:“谁带你出来的?你怎么自己在这儿?”

刘茵闻言往四周看看似在找人,好半天才道:“不见了。”

“你娘不见了?”

刘茵摇头:“苹儿。”

安若晨猜这是个丫头的名字。

“是苹儿带你出来的?”

刘茵点头:“还有陈婆婆。”

“苹儿和陈婆婆去哪儿了?”

“不知道呢。”刘茵摇头,“走着走着不见了。”

“你娘呢?”

“没来哟。”

居然放心让两个下人带孩子出来吗?安若晨对刘茵微笑道:“茵儿记得我吗?我是你娘的朋友,上回在衣铺子我们见过。”

刘茵歪了歪头,认真打量着安若晨。

春晓把糖果子买回来了。安若晨打开纸包。

刘茵眼巴巴看着,回了一句:“记得。”

安若晨失笑,这娃娃,想吃糖果子就说记得了。她挑了颗递给刘茵:“不记得也没关系。来,吃这颗。那脏的咱们不要了。这里一包呢,全给茵儿。”

刘茵接过来美美的吃上了,眼睛看着一整包甜枣糖果子,笑了起来。

安若晨喂她吃了两颗,把纸包递给春晓拿着,自己将刘茵抱了起来:“姨带你回家找娘,可好?”

刘茵馋嘴地看了看纸包,春晓忙再递给她一颗枣糖,刘茵这才点点头,奶声奶气道:“好。”

小馋猫呢。安若晨蹭蹭她的脸,抱着她往招福酒楼方向去。

第41章

一路顺顺利利,没发生什么意外,没半路跑出来什么人要抢刘茵,安若晨白警惕一场。倒是刘茵吃糖吃得开心,最后还抱着安若晨颈脖趴在她肩头睡过去了。

安若晨就这么抱着个小女娃走进了招福酒楼。

招福酒楼后门正对着刘府侧门,这个安若晨知道。她没有带孩子去刘府找赵佳华,而是选了到酒楼让掌柜的通报,她想看看刘则的反应。

刘则不在酒楼。但他也很快来了,步履匆匆,神情紧张,身后紧跟着同样表情的赵佳华。

赵佳华一见刘茵便扑了过来,也不顾孩子正在睡觉,将娃娃紧紧抱在怀里喊她的名字。

刘茵被赵佳华粗鲁的动作扰醒了,揉了揉眼睛,甜甜叫了声:“娘。”

赵佳华的眼泪涌了出来,将脸贴在孩子的脸上。

刘则见状忙道:“好了,好了,这下安心了。孩子这不是找到了吗,你别着急。”他转头吩咐管事的,让把出去找人的家仆都叫回来。

一阵激动忙乱后,刘氏夫妇才想起要请安若晨到府里坐坐,答谢她送回孩子。

安若晨自然不客气,随他们去了。

到了刘府会客小厅,刘则命人上茶,客客气气招呼安若晨。

而赵佳华却是相反态度,她抱着孩子不肯放,一扫和善温柔神情,质问安若晨在哪儿找到的刘茵,当时是什么情景,周围是何状况。

安若晨坦然一一做答。

刘茵这会儿挺有精神,指着安若晨要糖吃。安若晨让春晓把那包糖果子交给了赵佳华。

赵佳华深吸了一口气,似在隐忍,接过糖果看了看,冷冷道:“苹儿和陈婆子道只是买了东西的工夫,转眼便不见了茵儿。寻遍周遭,只听店家说方才有人在一旁用糖果子逗小娃儿。”

安若晨不自觉地像龙大那般摆了摆眉头,所以呢,这是在暗示有可能是她差人诱拐了刘茵?

安若晨也冷冷答:“我见到令千金时,她确是手里拿着甜枣糖果子站在路边。可身边并无其他人。”

赵佳华瞪着安若晨,抱紧刘茵不说话。

刘则在一旁怒道:“我要将苹儿和陈婆子都赶了。擅自将茵儿带出去,居然也不照看好,丢了人未及时找回,只会哭,留她们何用。”

赵佳华却道:“她们又哪里料到会有人对个娃娃下手?”

一唱一和?安若晨干脆也附合起来:“不如报官吧。诱拐孩子太可恶,可不能放过那贼人。那位店家老板可做人证。”

刘则摇头:“我问过店家,他店里店外人来人往,他也记不清是何样貌,甚至记不清自己究竟看没看到样貌,只记得是个女子。况且他也不能肯定茵儿是被诱拐了。我派人在周围到处搜寻,也未寻到。幸好安姑娘将她送回,不然我们可不知该如何是好。”

“若是茵儿有个什么三长两短,我也不想活了。”赵佳华说着眼眶都湿了,含泪欲滴,楚楚动人,娇弱之姿让人垂怜。

戏演得还真不错。安若晨暗忖若是赵佳华当真出身烟花之地,那还当真学得些路数的。她正待配合着安慰两句,赵佳华却狠狠瞪了她一眼,抱着孩子扭头走了。

莫名其妙。

安若晨完全摸不着赵佳华的心思,放了个孩子诱她来,然后就走了?有何用意?

对于自家娘子的失礼,刘则显得很不好意思。他抱歉地对安若晨苦笑,言道内子爱女心切,有失仪态,让安若晨见谅。

安若晨客气了一番。

按礼数,她与刘则这般单独共处一室并不合宜,但她并不想就这么算了,总要打探出什么才好。于是多扯了几句,问刘则怎地会让下人带孩子出去?真的不打算报官吗?

刘则道:“茵儿午睡后闹着想出去玩耍,我夫人身子有些不适,欲多躺躺,一时贪懒,便让丫头婆子带出去了。没曾想遇到这样的事。她知道女儿丢了很是自责。我们也无茵儿被人诱拐的实证,闹到衙堂上,不是笑话嘛。到时我家夫人再受责怪,对孩子也不好。既是找回来了,我们定会当心多留意。”

“刘老板言之有理。刘老板对尊夫人细心体贴,当真让人羡慕。尊夫人是哪里人氏?娘家不是中兰城的吧?”安若晨故意试探。

刘则答:“内子是唐郡丰安县的,数年前家乡闹了洪灾,家人都过世了,她无依无靠,只得投奔了徐城的远房表叔,那表叔家中也不富裕,表婶是个厉害的,对家里多了个人要养活很是不快,内子在那儿也受了不少委屈。后正巧徐媒婆去探亲,啊,就是咱们中兰城里那位徐媒婆,安姑娘也是知道她的,为安姑娘家中说亲的那位徐婆子。她与内子表叔也是表亲,算起来,与内子也是远亲关系了。徐媒婆在中兰城里孑然一身,颇为孤单,正想有人陪伴,看内子乖巧懂事,便将她带了回来。我那会儿正托徐媒婆替我找门合适的亲事,见着了内子……”他笑了笑,有些不好意思,“嗯,就是这般,后来便成了亲。”

安若晨点点头,说着好听话:“这真是千里姻缘一线牵。”

刘则抿嘴笑了笑,竟显得有些腼腆。

安若晨问:“这次孩子被拐了丢在路边,是否会是仇家的恶作剧?”

刘则想了想,摇头:“我虽开的是酒楼,往来客人三教九流均有,但我一向讲究和气生财,鲜有得罪人的地方,想不到会有什么仇家这般作恶的。此次多亏了姑娘,刘某感激不尽。”

只在自己身上追究原因,半点没把赵佳华往坏处想。

安若晨一时也想不到能如何再问,于是客套几句便告辞了。

刘则亲自送她到府门口,再次表示了感激之意。

安若晨走出了一段再回首,刘则对她颌首微笑,这才回转身退回府门内。

春晓见状在安若晨耳边嘀咕:“这位刘老板可是比他家夫人讲道理。姑娘,咱们做了好事可差点被诬了拐孩子呢,你瞧没瞧见方才那刘夫人的眼光,看我们似看坏人似的。哼。”

安若晨没应话。她想不通,所以她想将军了。

安若晨回到紫云楼立即去找了龙大。

听卫兵道将军已回来,就在屋里,若是安管事来访就让她进来。

安若晨心里高兴,急匆匆就往里奔,听得应门差点用蹦得窜进屋,结果刚进去就见着龙大手里拿着本薄薄的书册。

安若晨顿时一僵,差点把这事忘了。

来得真是不巧,此刻正是《龙将军新传》阅读时间。

龙大抬头看她,从书册上方露出双眼,眼含笑意,暖洋洋的眼神颇是腻人,想来读书正读得欢喜。只是不知是受用着词藻华丽修辞夸张的马屁,还是真心欣赏她的文采。

安若晨强忍逃跑的冲动,“呃……”定定神,镇定。

写书任务完成很好可不是什么错处。

清清嗓子,挺直背脊,安若晨摆出严肃模样:“将军。”

龙大将书册放下,露出了整张脸。

那脸色一本正经,教人不敢掉以轻心。

“将军。”安若晨更严肃了。“奴婢有事禀告。”

奴婢二字苦练多日,如今讲起来也是流畅利落,安若晨觉得这对维护稳定的沟通氛围很有正面作用。

“嗯。说吧。”龙大好整以暇等着。

安若晨赶紧入正题,将今日遭遇的事情仔仔细细说了一遍。

“将军,那赵佳华是不是欲试探于我?先前她与我说过,孩子是她的弱点,然后她把弱点摆在我面前,看我会如何。”

“看你会如何又能如何?”龙大问。

安若晨也是一头雾水:“没想明白。完全猜不到她的用意。难道想诬我偷她孩子?就算诬不成,泼我脏水,让周遭人对我疑心,阻碍我查探案子?”

龙大沉吟片刻,道:“周遭人如何反应?”

安若晨将刘则与酒楼掌柜、刘府管事、丫环等人情况说了说,将她与刘则的对话又仔细说了一遍。

龙大扬了扬眉:“你觉得哪里有问题?”

“未曾觉得哪里有问题,刘则对他夫人很是信任,体贴关怀。下人们也是如常反应。”

“那赵佳华为何故意让你留意李秀儿?”

“表明她们是一伙的,引起我的注意?”

“她的嫌疑比李秀儿还大,何必多此一举。”

安若晨一怔,对的,若互不相往,咬死不认,她就没办法查了。但赵佳华故意搭上李秀儿……

“还有,刘则是否与你解释得太详细了?”

安若晨再一怔。太详细了?

“这么复杂的关系,出生哪里,遭了灾,投奔了谁,又是怎么遇到了徐媒婆,为何要随徐媒婆来中兰城。对一个不熟的外人,何必说这许多。若是我,只说她是哪里人氏便好,再多些,说她是徐媒婆的远亲,因徐媒婆你也认得。但你未曾细问,他却主动细数来历出处,未免殷勤了些。”

“……”安若晨觉得迷雾中似乎闪过一道光,但她仍未能看清脉络。“将军是觉得,也许刘老板并非对赵佳华的事一无所知?”

“你这般一问,我倒是想起,赵佳华与李秀儿有何不同?”

安若晨迅速答:“赵佳华外郡来的,李秀儿本郡人。赵佳华生育一女,李秀儿无出。赵佳华没有旁的亲人,李秀儿还有个盲眼母亲与义妹。”想了想,再补充:“赵佳华比李秀儿年长两岁。”

龙大道:“李秀儿管事,赵佳华却不。”

安若晨:“……”所以赵佳华是如何收集情报的?

龙大看着她:“谢刚与我说过,你锁定赵佳华的一个原因是因为我曾特意在招福酒楼见你。我在那儿见你,确是因为赵佳华是徐媒婆从外郡接来的姑娘,这与其他人不同。还有一点是,那儿离衙门近,又是个吃饭喝酒的地方,人来人往,容易混迹,若是要有消息悄悄传出去,那样的场合再合适不过。”

“而我只盯着赵佳华。”

第42章

龙大道:“盯着赵佳华没有错。这不是有进展了吗?”

有吗?安若晨却只觉得越来越迷茫了。“我今日甚至瞎猜过赵佳华也许在谢先生的组织里比徐媒婆的级别还高,更有甚者,比谢先生还高。不然,徐媒婆是如何定下一个外郡的人选的?也许她根本是受了嘱咐才去接了赵佳华。”

龙大闻言笑了起来。这一笑,暖风轻拂,冬日生花。“你越来越让我惊喜了,安管事。”

安若晨:“……”

惊喜的点是什么?安若晨虽不明白,但自觉受了夸奖,心里还是颇受用的。

“她若想诬你,你便等着。今日这事定只是铺垫罢了。”

安若晨点头。有将军做主,她并不慌张。

只是这铺垫之后的后续来得颇快。两日后,赵佳华的女儿竟又出事了,这次果然闹上了衙门。

碍于安若晨的身份和紫云楼的特殊性,太守姚昆派了主薄江鸿青亲自过来请安若晨。

“刘夫人说,孩子中午在家中午睡,她看孩子睡得香,便去了小厨房亲手做点心,想着孩子醒了能吃上,没曾想随侍孩子的两个丫头婆子一个将脏衣送洗,一个到隔壁屋修补衣物。两人都只离开了一小会,孩子却无声无息地消失了。刘夫人闻讯大惊,府里府外找不到孩子,便到衙门击鼓报官。说是前日孩子被仆人带着外出时险被诱拐,幸而被安姑娘找回。这才不到两日,孩子再次失踪,她怀疑有人盯上自家孩子,上回下手未成,这回却是成了。她说安姑娘可以做证,上回便是安姑娘帮着将孩子找回的。”江鸿青如是说。

孩子真丢了?且不是诬她为人犯,却是让她去做证?

安若晨又闹不明白了。

难道是打算先用这招哄骗她到衙门后再发难?

龙大此时正巧就在紫云楼里,于是安若晨赶紧去做了禀报。江鸿青自然也不敢轻忽,跟着去当面做了说明,言称太守大人有请安管事过去问话做个案录,并非审讯。

龙大未推拒,让江鸿青先行回去,安管事随后就到。

安若晨知道将军有事情嘱咐她,忙打起十二分精神。

江鸿青告退后,屋子里只剩下龙大与安若晨,龙大这才道:“你觉不觉得,这事听着似曾相识。”

安若晨不明白。

“你四妹。”

安若晨惊讶地张了张嘴,如醍醐灌顶。

可不正是似曾相识,她四妹安若芳就是于家中午睡时莫名失踪,而她也是曾去了郡府衙门击鼓报官。

“让谢刚陪你去,带上一队卫兵。”龙大道,“一来防她生事使坏,二来若是时机合适,便将她拘回来。”

“何种情形是时机合适?”安若晨问。

“若判断得出将她关进牢里严审的价值比放在外头诱敌的价值更大这结果时,便是拘捕的合适时机了。”

安若晨去了。她带着春晓坐马车,就像真的要去衙门做证一般。春晓忿忿不平的唠叨着对赵佳华的不喜。安若晨有一搭没一搭地应话,她有些紧张,她知道谢刚领着兵队随后就到。

她一个小老百姓,今日要经历参与施令拘捕人犯的大事吗?

安若晨在衙门门口下马车时,正瞧见刘则随一衙差迈入衙门内。他脸绷得死紧,显得怒气冲冲。

安若晨不由得想若一会真在衙门当刘则的面拘捕了他娘子,且还是以细作嫌疑罪名,刘则不知会是何反应。

待安若晨进得衙门侧堂,刘则已站在了赵佳华身边,脸色仍不好看,却比方才温和多了。安若晨走过去,正听到刘则压低声音斥责赵佳华:“你怎地不先与我商量……”

赵佳华垂眸不语,身姿如柳,模样柔弱可怜。

安若晨走过去,刘则见了,慌忙施了个礼,歉然道:“安姑娘,内子鲁莽,竟然劳你大驾,给你添麻烦了。”

安若晨忙客气一番,细细问发生了何事。刘则也是刚来,只得看向赵佳华。

这时候谢刚进了来,他领的卫兵刷刷在堂外站队,气势比守值的衙差可是威武了许多。

正待唤安若晨去衙堂做案录的江鸿青见状,忙起身相迎谢刚。一番寒喧后,谢刚表示孩童失踪之案蹊跷,将军虽不会干扰太守大人断案,但也得知晓案情,以防此事涉及细作做乱。故而派他前来一起听听事主口供。

刘则闻言忙带着赵佳华过来向谢刚施礼。江鸿青与这夫妇俩介绍了谢刚的官职称呼,让他们好好回答谢大人的问题。

赵佳华依偎在相公身边,把丢孩子的经过含泪又说了一遍。事情与主薄江鸿青转述的一致。谢刚问了些细节,赵佳华一一答了。安若晨在一旁听着,觉得当真与她四妹失踪案一般,听着便觉得是说谎,但又挑不得什么错处出来。

谢刚问完话,江鸿青派去禀太守的衙差已经回转,说太守大人请谢大人到衙堂一道审案。谢刚谢过,走时给了安若晨一个眼神,安若晨会意,与赵佳华私下交手套消息的事是得她来办。

安若晨在侧堂等了许久,都没有找到单独与赵佳华说话的机会。太守正在衙堂上一个一个人证问话审案,侧堂里时不时进来一人出去一个。她也被唤到堂上问了话,应完话回到侧堂再等着。

她偷偷观察了赵佳华,在刘则未注意时,赵佳华坦然又挑衅地回视她观察的目光。这让安若晨觉得,赵佳华也在等待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