哗啦啦的声音,罗迦伸出的手一空,只能看见黑夜,无尽的黑夜,她的身子随着沙砾的响声,慢慢归于沉寂。

追兵止步。

罗迦嘶吼一声:“芳菲,我的芳菲……”

一名侍卫惶恐说:“陛下,她掉下去了。不过,好在是山坡,坡度不高,也许……”

“快,快去寻,一定要找到,一定要活的……”

月色暗沉,东方的天空,启明星已经升起。

七八支大火把照得四周亮如白昼。

深草丛里,露出一只血淋淋的手,凌乱的黑发覆盖住面孔,仿佛一具死尸。罗迦扑上去:“芳菲,我的芳菲……”

朕再也不惩罚你了

心像被忽然撕碎,自己亲眼目睹她摔下去,是自己害了她,亲手害了她。

他颤抖的手抱起她:“芳菲……小东西,朕再也不会拿你做祭品,也不要你去神殿了,只要你不死……”

怀里的人儿双目紧闭,脸上被沙石划破,陷入了完全的昏迷之中。

一名略懂医道的侍卫上前抓住她的手,摸摸脉,急忙说:“陛下,她还没有死……”

罗迦喜出望外,抱起她就跑:“快,快寻柔然国最好的名医,一定要救活她。”

小木屋里。

一番忙碌,两名医生退下,屋子里彻底安静下来。

床上的人儿因为头部受伤,依旧昏迷不醒,手上,脸上,都涂抹了药膏,一些伤处还缠了绷带,如一具不成形的木乃伊。

一名侍卫进来:“陛下,您劳累了这么久,快去歇歇……”

罗迦一挥手:“退下,不要再来打扰朕。”

侍卫只好退下。

他在床边坐下,拿起那只柔软的手,悬了大半日的心终于微微放松:“我的芳菲,快快醒过来,快睁开眼睛看看朕。只要你活过来,朕就再也不处罚你了……”

磕破的红唇,泛起一股可怜楚楚的苍白,他低下头,轻轻抚摸了一下那可怜的红唇,低声细语:“我的芳菲,快快醒来,朕还要听你讲许多故事。”

他寻思一下,看看和通灵道长约定的时间已经到了,立刻下了决定。也不等她醒来,便立即带她离开。

高淼问:“陛下,要不要替她收拾一些东西?”

他环顾这间屋子,里里外外,一览无余,除了草药,还是草药。

“将这些东西都收好,全部带进京城。”

“给福婶留下五百两银子养老。”

众人立即动手,七手八脚,很快将屋子里的全部东西都打包了。可怜芳菲尚在昏迷中,自己的家底被搬了个底朝空也不知道。

你不再是圣处女公主

和风送暖,马车启动。

八乘训练有素的战马,马车平稳慢行。

芳菲睁开眼睛,茫然地看看四周。一转眼,迎上罗迦微笑的双眼,他本是看着窗外的,现在一伸手就将地毯上的小人儿抱在怀里,“我的芳菲,我们要回家了。”

回家,回哪里?她愤怒地看着他,一挣扎,少女的身子在他怀里滚烫。他一怔,立刻轻轻将她放下来。她刚受伤的时候,他曾多次抱着她,替她喂药。山村寂静,他甚至忘了自己皇帝的身份,也忘了男女的差别,还以为她是个小孩子,就如小时候一样。这一挣扎,才让他明白,她真的不是小孩子,那是一个大姑娘,不愿意让别人这样抱着自己。

昏迷的时候,迷迷糊糊里,置身在一个温暖的怀抱,享受他无微不至的照顾,因为被照顾得太过舒适,她甚至不愿再睁开眼睛。她骇然,因为从小到大没有过温情?为什么明明是恶魔,自己也当作了“慈父”?就像小时候的一段日子里,她曾和他那么亲密无间,真心真意地以为,那是宠爱自己的“父皇!”

原来,不是!从来都不是!自己不过是个亡国的祭品,是他捞取的战利品,他的父皇的身份,便似一个讽刺,一头披着羊皮的狼。

“我的芳菲,以后要乖乖听话,不许逃跑,也不许冒险,更不许再受伤了。你知不知道?朕见你受伤,魂都吓掉了大半……”

芳菲惊惶失措,身子还是疼的,慢慢想起自己滚下山坡的事情,惊得嘶叫:“不,我不回神殿,我不要被烧死…………”

他怜惜地看她脸上的潮红:“芳菲,我们不是回神殿,是回皇宫……朕是吓唬你的,只是吓唬你……”他贴在她耳边,悄声说,“祭祀的法典早已过去了。小东西,你是安全的,谁也不敢再烧死你了。朕带你回皇宫去,你也不再是圣处女公主了……”

亲自给她涂药

她尖叫,以为自己听错了:“不,你休想,我不去皇宫。”

“我的小人儿,由不得你了,朕还欠你饭钱,去了皇宫,朕才能还你,不是么?你忘了?”

身上的伤又开始疼痛,她挣扎不过来,只呆呆地仰望着那张熟悉的阿波罗一般的面孔,这一刻,他究竟变成了上帝还是魔鬼?

他的手伸出,拿了药,亲自替她在伤口上涂抹。她软软靠在他怀里,泪水掉下来,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今后的命运。

她试图挣扎:“不,我不去皇宫,你放开我。”

“就算是为了救太子,也不回去?”

她楞了一下,看着他的脸色慢慢黯淡下来,这一刻,他只是一个父亲,担忧着儿子病情的父亲。她看着马车外,幽幽的,想起太子和他送的水晶苹果。那是一个秘密,是她从来不敢面对的秘密,那是少女的第一次动心。她忽然急切起来,为了救太子,哪怕就走这一遭,又能如何?

他看着她热切的神情,当然不知道她心中所想,低声说:“芳菲,这一次回去,你并不是公主了,只是一个普通的医生,你可愿意?”

她不可置信地看着他,罗迦,他真的如此仁慈?这一次,是真的特赦了?这一次,真的不再戏弄自己了?见鬼的公主,谁爱做,谁去做。

“你将以一个崭新的身份进宫,否则,若是被大祭司知晓,朕也不好交代……”

她目瞪口呆,这才明白,当时,他趁混乱找的祭祀品,连大祭司都不知道。当时,圣处女公主被蒙着面纱,所有人都是醉醺醺的,谁会知道呢?却隐隐的不安,还有一个人知道!就是三皇子!他什么都知道。他会不会揭露出去?

她根本不明白,安特烈为什么要阻止自己将此事告诉罗迦。她犹豫了几次,话到嘴边,终究还是咽了回去。毕竟,自己对安特烈的信任度比对罗迦高得多,安特烈,绝不会害自己。

通灵道长

“陛下,你要我去诊治太子也行,但是,你必须答应我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

“他的一切病情都我负责,再也不许任何其他医生插手。”

“没问题。”

“还有,治好了他的病之后,允许我自由出宫。”

他迟疑一下,并不回答。

“陛下,如果你不答应,就算死,我也不回去。”

他模棱两可:“到时再看吧。芳菲,如果你真的能够妙手回春,朕一定对你格外开恩。”

道观。

芳菲看着那片连绵起伏的北武当山,雄伟壮丽的道观,站在马车前,一步也不肯往前走。因为对于神殿的可怕记忆,她每每看到任何的寺庙,道观,都觉得害怕,敬而远之。就算是在北武当山这一年,天天向往这片名山的风景,但从没想过上来游览参观。

只要关于任何“神”的地方,她都不愿意涉足。

罗迦似是看透了她的心思,他兴致高昂,一路上都在给她讲述北武当山对于北国的重要性,甚至远远超过神殿。按照罗迦的意思,竟似隐隐地要用道教取代纵目神,成为北国的国教。

“道教是很温和的,他们讲究天人合一,无为而治,修身养性,并不杀生。”

她依旧没有任何的好感。

“芳菲,你见了通灵道长就知道了,他慈眉善目,非常和蔼。”

这又如何?神殿里还有些人员是慈眉善目呢,可他们都那么可怕。

“你读过《逍遥游》么?‘北冥有鱼,其名为鲲。鲲之大,不知其几千里也;化而为鸟,其名为鹏。鹏之背,不知其几千里也……’芳菲,老庄的思想跟纵目神完全不一样,他们认为人是很重要的,强烈反对人殉。从我的父皇开始,通灵道长就屡次劝谏,要废除北国的祭祀制度,只是因为大祭司的势力太大……”

道姑冯氏

她听罗迦讲述和通灵道长的交往,不由得对这个老道先就有了极大的好感。本来嘛,神就要悲天悯人,慈悲众生,哪有需要活人去祭祀的道理?

“芳菲,跟我上去,尤其是你这样的经历,更应该见见通灵道长。”

她被罗迦拉着,无法挣扎,只好跟他一起上山。

早有道童迎出来,将罗迦等待到一间宽大的屋子。

通灵道长走出来的一刹那,芳菲怔了一下,微微张开嘴巴,却又闭嘴。她发现,此人竟然就是当初救了自己的那个高人。世事怎会如此巧妙?

她异常激动,自己曾无数次想要找到他,感激他,谁知他竟然就在距离自己这么近的地方?

通灵道长却一笑,用眼神阻止了她,丝毫也不感到有什么意外,仿佛这些时候,一直对她的行踪了如指掌。芳菲见他不欲相认,情知有异,便不再说下去。

罗迦一点儿也没察觉这二人的神情,语气十分轻松:“道长,我们可否提前启程。”

“可以,明日就可以启程。”

罗迦有些意外:“这么快?草药都找到了?”

通灵道长摇摇头:“不必等老道了。老道也曾听闻这位姑娘医术高明,陛下可以带她先行,太子殿下的病一日也不能耽误了。”

罗迦也不再客气,如果能找到芳菲,当然是芳菲最合适了,而且,最主要的是,太子对她特别信赖。再说,大祭司本就对通灵道长十分忌讳,若让道长进了皇宫,他必然又会说三道四。

“陛下,芳菲此行以什么身份回去?”

罗迦也正在苦恼这个问题。芳菲在神殿长大,无人见识过她的容貌,但毕竟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如今回去怎么办?尤其是左淑妃,见了面肯定会认出她,这又该怎么办?

通灵道长轻描淡写:“芳菲姑娘一介孤身女子,上路不便。老道有一个俗家的侄女儿,姓冯,早已病死。如果姑娘不嫌弃,老道可以收一个俗家的女弟子,让姑娘从老道侄女之名,既为冯氏……”

少女心事

芳菲喜出望外,立刻就跪了下去:“多谢道长,多谢。”

罗迦也大喜,这真是一个好办法。他见芳菲叩拜,还以为芳菲是喜欢这个身份,殊不知芳菲根本不感兴趣自己的名姓,只是借机拜谢道长的救命之恩。

道长焉有不知?他亲手扶起她,笑道:“姑娘神医国手,青出于蓝,此番干前去,必然能救起太子。”

芳菲见道长也令自己去救太子,自然更加义不容辞,当天就换了一身俗家女道士的装束,发髻高高挽起,一身宝蓝色的青天单衫,罗迦不经意打量,只见她跟神殿时的青涩模样有了极大的区别,初初一看,还真真是认不出来了。

罗迦惦记着儿子的病情,为了不引起其他王孙贵族的注意,他第二日一早就率领几十名心腹卫士,带了芳菲,乔装一番,提前启程。

这一路上,芳菲因是道姑身份,罗迦又是皇帝,不便再和她有过多的交流,甚至一天之内也说不了什么话。每每投店住宿时,她又一个人早早去了自己的房间。罗迦倍感惆怅,越是接近皇宫,距离那些山村里无拘无束的日子就越是遥远。

昼夜兼程,远远地,平城在望。

双脚再次踏上这片土地,芳菲也不知道是什么心情。那时,自己还小,一来就是不愉快的经历,饥饿,被嘲笑,神殿的那些恐惧岁月……事到如今,竟然以女道士的身份再次回到这里。

真是造化弄人。

她想起太子的病情,却又觉得激动不已,若不是他,自己早已死了!就如安特烈所说,自己这条命,完全是太子一手救下来的。自己要报答他,一定要报答他。

罗迦勒马,不经意地看着她急切的神情。那是少女悄然流露出的一种热切,这热切令她面庞嫣红,双眼晶亮,脸庞散发出一种令人不可逼视的光彩。他心里一凛,忽然意识到什么:芳菲,她何故如此担心太子?

有人觊觎了自己的领地?

他心里一凛,忽然意识到什么:芳菲,她何故如此担心太子?难道仅仅是因为他的病情?便隐隐的不悦。仿佛有人觊觎了自己的领地,就算是儿子,也不行!他也不知道自己何故起了这样的想法,也不敢面对这样的想法,脸色便不知不觉地阴沉下去。尤其,越是靠近皇宫,这种低沉越是浓郁,仿佛这一次的回归,是一次不可捉摸的造化和风险。自己,是不是原本不该带她回来的?

芳菲丝毫没有察觉他的异常,更无心观察他是否生气,她一路上都很少和罗迦说话,心却怦怦的,早已飞到了那张病弱的面孔上了。

已经是夏末,平城的气候寒冷,一到夏末便有了几分凉意。太子躺在床上,咳嗽几声,一口气上不来,在喉间堵塞着,几乎当场窒息。

服侍他的侍女焦虑地大喊:“来人,来人啊,太子殿下他不行了……”

守候的御医冲进来,无能为力,不敢再下单药。却听得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响起,一个低沉的声音:“退下,统统退下……”

“参见陛下……”

罗迦无暇和众人厮见,勒令所有人回避。

太子恍惚睁开眼睛,语气已经十分微弱了:“父皇……孩儿参见父皇……”

“皇儿,你怎样了?”

他悲伤地勉强睁着眼睛:“父皇,你不必替儿臣操心了……儿臣只怕是不能再服侍父皇了……”

罗迦见儿子气息奄奄,急忙说“儿子不要如此,父皇给你请了最好的医生回来……皇儿,你看看,谁来了?”

是什么名医呢?他对什么名医都不抱希望了。

眼前一花,只见那医生已经冲到自己面前,声音微微颤抖:“太子殿下,你怎么病成了这样?怎么会这样?”

这个声音那么熟悉,他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枯瘦的手被她紧紧握着,这个道姑是谁?这个青天蓝袍子的道姑为何如此激动?

重逢的喜悦

“太子,你怎么会变成这样?不应该啊,我看看……”

这声音清脆如百灵鸟,他惊喜起来:“芳菲?是芳菲么?你没死?”

“我没死,我还活着。”

因这一惊喜,一时接受不了,竟然晕了过去。

“皇儿,皇儿……”

“陛下,他只是晕过去了,没有死……”

罗迦松一口气。

芳菲淡淡道:“陛下,可否出去一下?我要替太子诊治。”

罗迦微怒,难道自己不可以当着么?但见她固执的眼神,只好说:“也罢,朕离开许久,也该先去上朝”,便匆匆走了。

芳菲关上门,四周一片寂静,她才松一口气,在床前坐定,先摸了太子的脉,才从怀里拿出随身携带的药丸替他服下去。

良久,太子悠然醒来,如在梦里,眼光追随着那个沉思的少女,她正在查看宫廷御医们这些日子开的处方,仔细核对。她提着笔,不时修改一下各种处方单子,圈圈点点。

“芳菲,你在干什么?”

她放下笔,十分惊喜:“殿下,你醒了?”

“芳菲……我真不敢相信,竟然真的是你……”他略微紧张,她怎么进来的?父王到底是怎么安排的?如果身份暴露了怎么办?这时,才看到她高高的道士发髻,修长的脖子,颇有几分仙风道骨的样子。

“芳菲,你这些日子是怎么过来的?……安特烈说你死了……”他断断续续,只顾追问。

“安特烈怕大祭司追杀我,所以故意告诉你们我死了。”

“原来如此……”

她走过去,在他床前坐下,微笑说:“你先别管我,我好好的。等治好了你,这一切,我都会告诉你。”

“芳菲,你是怎么活下来的……”

她不顾他的追问,又拿起他的手,摸着脉搏,手伸到他的嘴边,阻止了他的话,仔细查看他的舌苔。

李奕

她不顾他的追问,又拿起他的手,摸着脉搏,手伸到他的嘴边,阻止了他的话,仔细查看她的舌苔。越看,她就越是心惊,太子这慢性中毒,不但没有减轻,反而浸入了骨髓。怎么会这样?

自己临走时,明明已经控制住了他的所有病情。

太子见她的面色越来越差,凄然道:“芳菲,我早就不抱什么希望了……”

她沉吟一下:“太子,为什么你的毒越来越严重了?”

他也觉得诧异:“我回宫后,起居都是父王安排的,就连仆役也是换过的。所有饮食,汤药都经过严格的检查,御医们也都没检查出有任何中毒的迹象……实不相瞒,我每一顿的饭菜,李奕甚至都先拿一点喂狗,至今,那狗已经是健壮的,没有任何异常。我想,我并非中毒,而是一种古怪的病。再说,这宫里谁敢对我下毒?……”

这也是芳菲百思不得其解的,她仔细地看了每一分药方,每一分方剂,都没有什么问题。但他的的确确是慢性中毒,而且,已经毒如五脏六腑。难道这天下真有无色无味,不能被人察觉的毒药?怎么可能?

“殿下,今晚可否让我替你检查所有的饮食?”

太子不明白她为什么那么固执,却也说:“当然。多谢你,芳菲。”

她抿嘴一笑,在他身边坐下:“殿下,今后你的一切药方都由我开,其他所有人开的单子,你都暂时停止服用,行么?”

他迟疑一下:“只是不知道父皇同不同意?”

“陛下请我来,就是为了治好你。他当然会同意。”

正说话间,送饭菜的仆役在门口敲门,然后,由李奕亲自送进来。李奕见了芳菲,也吃了一惊,太子却忙说:“这是新来的医生冯姑娘,她是通灵道长的俗家弟子。”

李奕明知其中有内情,自然做出不认识的样子,只当陌生人相见:“李奕见过冯姑娘。”

测毒

芳菲早就见过李奕,这一次面对面,才发现这个年轻人,益发器宇轩昂,完全不似一般的侍臣侍卫,另有一股雍容的气度。

二人简单地招呼之后,李奕放下盘子,那是根据御医开的御膳单子做的,很适合病人的疗养。他拿出一根银簪子,一丝不苟地挨着检查了一遍,毫无异状。从他做事的态度来看,显然每顿的饭菜,他都精心检查过。

他见芳菲目不转睛地盯着那些饭菜,收起银针,十分礼貌:“冯姑娘,你看这饭菜可有问题?”

有些毒是银针测不出来的。芳菲仔细地查看,又挑起一点放在嘴边。

太子心情微微紧张,虽然宫殿里本来就有试菜的,东宫更是经常用狗来试验食物是否有毒,可是,见芳菲去试,还是觉得不安。

就连李奕也微微不安,不知道芳菲竟然会以身来试。

“芳菲,你不要试,要试,会有其他办法。”

芳菲听出他的关切,微笑道:“这饭菜毫无问题,殿下,你放心食用。”

太子这才松一口气,吃了几口,他便吃不下去,令李奕收走。

李奕一走,芳菲才收回目光,有些好奇:“殿下,我怎么觉得李奕很不同一般人?”

“芳菲,你也看出来了?李奕是南朝投奔来的。他沉雅有大量,学识十分渊博,一到东宫就开始辅佐我。按照他的官阶,本是不需要做这些事情的,父王会给他安排更好的差事,但是,他见我卧床不起,不忍离开我,便终日照顾我,也算是替我值守……我本不想如此负累他,但是,除了他,再也没有可以绝对信任之人……”

芳菲想起当初三皇子要逼迫自己写的供状,又想起昔日太子在罗迦面前的古怪两面行为,这时,心里很是有些理解他了,李奕,当然不止是为了照顾他,在这个充满阴谋算计的宫廷,也许,他还是他最可倚靠的左膀右臂。

烈焰红唇1

太子低声笑道:“芳菲,你可知道?李奕当初是最同情你的。”

“真的么?”

“他来自南朝,南朝文化开明。他说,南朝早已废除了人殉,只有桀纣这种暴君才会有人殉,我们北国的这项传统是很为人不耻的……”

就因这一句话,芳菲对李奕的好感大大增强。这才知道那个沉稳寡言的年轻人,跟罗迦等并非一路货色。

芳菲见太子说话累了,扶他躺下,看看时间已经不早了,便要告退。她刚转身,太子却叫住她,从枕边的香囊里摸出一样东西:“芳菲,给你……”

她一看,竟然是当初的那个蓝色的水晶苹果。

“安特烈派人送回来这个,说你已经坠崖死了……我以为是你的遗物……当时,我真是伤心极了……呵呵,芳菲,现在我当然不会伤心了,我真是开心。”

她眼眶一热,接过苹果,默默地揣在怀里,又微微的小小的喜悦,单单因为他收藏了这个苹果,如此慎重其事地纪念着。原来,他也曾为自己的死这样伤心挂念过。

少女的心里,如一阵春风刮过,她竟然不敢再看太子的眼神,微微扭过头,回避着他。

“芳菲,你在这里若有任何不便都要及时告诉我,我会马上派人替你安排。”

“多谢太子。”

“你不要一直多谢我,是你来治我,我才应该感谢你的……”他忧心忡忡,她身份特殊,父皇却不顾一切将她带进宫里,自己便有义务保护她的安全。

但自己这个样子,怎么保护得了她?

她的声音更低了,又激动:“太子,是你救了我的命,我知道,我都知道……”

他凝视着她青天道袍下的容颜,去掉了那一身雪白的纱衫,她消失了那种神秘的飘逸,却多了一分青春的活力,她的眉眼,她的嘴唇,她的红苹果一般的面孔……甚至少女那双柔细的充满活力的手……

烈焰红唇2

她整个人呈现出的,便是一种不加掩饰的青春活力!他惊叹少女身上的奇妙,这样的活力,正是自己最缺乏的。因此,便觉得美丽,分外的美丽。

芳菲在他的注视下,更是羞涩,却又小小的甜蜜,嘤嘤地说:“殿下,你好生休息,我……”

“芳菲,你这些日子是怎么过来的?是不是吃了很多苦?”

“也没有啦。”

“把你的故事都讲给我听好不好?”

他那么热切,急于想知道这个美丽的少女是怎么生存下来的,语气诚挚:“芳菲,我真是担心你……”

她也有许多话要跟他讲,但担忧他的身子,“殿下,时间还长,我以后慢慢讲给你,好不好?你先歇息着……”

“不!我天天躺着,月月躺着,早就休息够了……芳菲……”他挣扎着,竟似要坐起来,神情微微激动,“我一动也不动,也没养好,芳菲,我早就想说话了,我憋闷得慌,好不容易你来了……”

她见他情绪如此激动,不是什么好事,立刻温顺地依着他,微笑着去搀扶他:“殿下,只要你喜欢,无论陪你聊多久我都愿意。”

她拿了软枕塞在他的背心,扶着他靠着床头,他双手紧紧握住她的手,也不知是为什么,忽然就想无所顾忌。自己的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还有什么可以顾忌的呢?

她低头看着那双瘦弱的手,那双手骨节粗大,手指修长。她想起他小时候赛马会上一骑绝尘的风姿,当时,他是何等强壮的一个少年?长大以后,也跟他的父皇一样,高大健壮。只是,曾几何时,会变得如此萧瑟?也因之,心里便对他有了更深刻的怜惜。

“殿下,我一定会治好你!你放心。”

他没有做声,只是紧紧地,紧紧地握着她的手。就算是她的到来,他也不敢再抱着多大的希望了。他自然也相信自己是中毒了,可是,却没有一个医生能查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