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默然就走。

齐帝还在跪求:“陛下……小怜,我要小怜……”

罗迦淡淡的说了一句。

周围人面面相觑,也不知道有没有听清楚。也不知道是不是说的把小怜还给他。

可能么?可能把小怜还给他么?

一层轻纱,完全地笼盖了原野。

芳菲从军营的高处下来——登高望远,却望不到前面的情况。

这时,一骑快马奔来,老远就喊:“娘娘,我们胜利了,胜利了……”

芳菲差点摔下来,欢喜得忙问:“陛下呢?”

“陛下安然无恙。”

她的手放在心口,这时才缓缓落下来,才想起问:“三皇子呢?”

“三皇子被活捉了。”

她长长地嘘出一口气来。

忽然想起什么,急忙问:“陛下什么时候返回?”

“估计还有一会儿。”

她喜上眉梢,再也顾不得任何的禁忌,立即就跑:“我要去找陛下,我一定要去……赵立,乙辛,快,我们马上去找陛下……”

二人立即上来。

她已经翻身上马,随时都一身戎装,甚至手里还如乙辛他们一般,拿着一把弓箭。

快马狂奔。

临时的指挥营帐。

这一场战役,从头天傍晚到第二天早上。

黎明,冲破了夜空,冲破了乌云——冬日的一缕朝阳,血一般红地突出来,云里雾里,那么壮丽。

营帐里,空荡得出奇——寂静无声,三皇子已经被押解进去。

他其实已经不需要押解了。

处决10

他就跪在地上,整个人瘫着。

浑身上下,七八处伤口。

已经无需要什么人看管了。

他的双手被缚,扑倒在地,整个人仿佛已经死过去一般。所有的勇锐都消失了,只是一个囚犯,和齐帝一般的囚奴。

里面鸦雀无声,只有罗迦,三皇子,张杰,通灵道长等寥寥几人。

听得脚步声,橐驼的,却是乙浑。

三皇子忽然抬起头,冲着乙浑,怒吼出来:“老匹夫,你竟敢出卖我……你出卖我也就罢了,为什么要出卖我母妃?”

他愤恨的几乎要跳起来咬乙浑一口。

乙浑一惊,立即闪开。

可惜三皇子终究受伤太重,已经完全站不起来了。

乙浑扑通一声就跪在地上,满头大汗,“老臣有罪……老臣有罪……求陛下饶恕……”

罗迦坐在上位,淡淡地:“乙浑,你又有什么罪?”

乙浑“求陛下恕罪……就在皇宫祭祀先祖之前,林贤妃和张婕妤勾结,这一切消息,的确是张婕妤传出来的。老臣当时不敢置信,所以一直没有传递出去,后来,三王子多次来信,要老臣跟他里应外合……但是,陛下,求你相信,老臣一直没有丝毫的谋逆,老臣一直没有参与……”

从神殿的大屠杀开始,他亲眼看到兄弟拉法上人和大祭司一起壮烈殉教。

就在那一场大战之前,他已经下定决心自保。

所以,才有这一次的巨大出力——抓林贤妃,攻打三皇子,可谓不遗余力——现在齐国灭了,三皇子被抓了,如果自己稍有不慎,马上便会是抄家灭族的大罪。

与其如此,不如早早地坦白从宽,反正自己这些日子的表现,大家是有目共睹。至少,是将功赎罪了,何况,他自忖,一直没有任何把柄在别人手上。

处决11

他更是老泪纵横:“老臣自私……尽管老臣很早就知道了他们的罪行,但是,老臣为女儿考虑,生怕殃及女儿,一直不敢将他的罪行禀报陛下,以至于今日才酿成大祸。到了青州后,老臣对此派遣家仆侍卫打探他们的下落,又强逼了女儿追问,方才得到林贤妃下落的蛛丝马迹……如今,将他们都捉拿下来,单凭陛下发落……老臣有知情缓报的大罪,陛下恕罪,老臣万死莫辞……”

罗迦颓然坐在椅子上,竟然完全没有听进去乙浑在说些什么。

这是自己父子之间的事情,他来插什么手呢?

他一挥手:“乙浑,你退下。”

乙浑战战兢兢地退下去。

罗迦深深吸了一口气,才看着儿子:“三皇儿……”

太子嘶声打断了他的话:“皇儿……?我不是你的皇儿……陛下,我不再是你的儿子……”

罗迦闭了闭眼睛:“皇儿,你毒害太子,犯下那么大的罪,朕都留你一命,不料,你还敢心生歹意……你说,朕到底哪一点对不起你?”

“这就是你的仁义了?把我们母子贬到那种苦寒之地,暗无天日……终日与牛羊为伍……”

“我每个节日都有派人来给与你们赏赐……”

“赏赐,赏赐!赏赐算什么?你会赦免我们,让我们回京城?”

罗迦惨然无语。

“虚伪的陛下,你的赏赐算得了什么?当你和你的新皇后在京城风流快活的时候,你知道我母妃在干什么?她在流泪哭泣……就算我犯了错,你凭什么这样对待她?”

“就因为你们犯了罪!你们母子毒杀太子,竟然事到如今,没有一丝一毫的悔罪,反而还拥兵自重,挑起神殿的事端,死伤无数,现在,又联合敌国,攻打母国……三皇儿,你哪一样不是十恶不赦之罪?”

十恶不赦!

处决12

三皇子发狂般叫起来:“我也是你的儿子,凭什么我就该被发配到蛮荒之地?凭什么我就不该做太子?如今,你还说我十恶不赦?你怎么不反思你这个做父亲的?为什么同样是你的儿子,谁天生就该高高在上,谁天生就该下贱如泥……”

下贱如泥?

罗迦气得浑身颤抖。

这么多年,除了太子之外,便是三皇子地位最尊,是封号最高,土地最多的亲王——因为林贤妃的得宠,她的儿子,便跃然出众。

甚至,就自己这个做父亲的,纵然不如偏向太子一般偏向他,但是,几曾亏待过他?

毕竟是亲骨肉——是宠爱女人生的儿子,怎么可能没有深厚的感情?

如今,他竟然说他是卑贱的!

因为卑贱,毒杀太子就不算罪?

因为卑贱,就可以联合敌国为非作歹?

“你这个畜生,这么多年,一直包藏祸心,朕当初真不该饶恕你。”

他冷笑一声:“父皇,你不要假惺惺的。你当初不是饶恕我,是母妃答应了你的条件,绝不泄露圣处女公主的秘密。你也不是什么正人君子。你这是为你的无耻淫欲找借口……是你饶恕我?你就不要美化自己了,北皇陛下,你还没有这么仁慈……”

罗迦气得浑身发抖:“来人,把这个畜生拉下去……”

“且慢,陛下……”

一个哭喊声,是林贤妃,跌跌撞撞地冲进来,头叩在地上,匍匐着爬过去:“陛下,都是臣妾的错……臣妾来不及制止这个畜生……陛下,求您开恩一次……”

被放出囚车的林贤妃,只跑得这一程,瘫软在儿子身边,跪在罗迦面前,一个劲地叩头谢罪:“陛下,求您了……千不好,万不好,都是臣妾的不好……臣妾就这一个养老的儿子啊……臣妾要是失去了他,今后,就无以为生了……陛下,求您了,求您看在父子情分上……您可以废了他,打他,关押他,但是,求你千万不要杀了他……”

处决13

她一边说话,一边叩头。

血泪横流。

花白的头发全部铺在地上,触目惊心。

这个女人,最好的一生已经留在了宫里,镌刻在了那些古老的苍凉的大理石的地面之上……

就如那些流逝的岁月——她刚刚进宫的时候,才十几岁?十三岁?十四还是十五岁?她是一半鲜卑血统,一半南人血统,家族非常显赫。

罗迦甚至已经忘了当初自己是因何宠幸她的了,在很长的时间里,她进退得当,处理事情很有分寸。

纵然她从未如小怜这般获得过超级的盛宠,但是,就因为她的懂得进退,让自己的地位节节高升,保持不败——也正是因为她的那种克制,“宽容大度”的气质——让她,几乎从未真正走进过罗迦的心扉。

二人彬彬有礼,但是,从未倾心爱慕。这是为什么呢?

因为她从不要求专宠?

因为她总是在恰当的时候,让自己宠幸其他美人?

林贤妃在宫里二十几年,相当长一段时间,虽然不是皇后,但是,都以皇后的身份在主理事情。

该怎么安排美人们侍寝,该怎么翻牌子,该提升哪些人,该贬斥哪些人,都是她在一手安排。为了获得更多的侍寝机会,许多嫔妃们,一进来,就要马上贿赂她,讨好她,如果某一日她的脸色不对了,她们就会少了许多机会;相反,若是她的脸色好了,一切就都好办了。

某种程度上,她的作用和大总管高淼的作用差不多——这是罗迦心理很久以来的印象。

难道,就是因为如此,才彼此淡化了感情?

就是因为如此,从未如真正的夫妻?

真正的夫妻该是怎么样,以前,罗迦是不知道的,很多年都不知道,以为孤家寡人,高高在上——可是,现在,他早就知道了。

知道得非常清楚了。

处决14

但是,林贤妃却并不知道,她只是抬起头,花白的头发,呆滞的眼神,匍匐在地,声音泣血:“陛下,求你了……求你看在臣妾服侍你二十几年的份上……”

罗迦惨然失色。

旁边的通灵道长,张杰等,也不自禁地移开了目光。

林贤妃却抬起头,显然是在看向陛下的左右——只有陛下一个人!确信只有他,没有那个女人。没有冯皇后。

为何冯皇后没有来?

那天在那个小镇上,自己明明看到的就是那个女人。

她心里竟然没来由的一阵轻松,也增加了一分希望:“陛下……求你了……求你饶恕了皇儿……”

三皇子只是匍匐在地,一言不发。

饶恕,如何饶恕?

一直都是农夫和蛇的故事。

罗迦痛苦地移开目光,语气那么艰难:“朕……已经给了你们许多机会了……”

通灵道长暗暗皱起了眉头。

如果陛下再心软,岂不是纵虎归山?如三皇子这样的人,一旦猛虎出笼,后果不堪设想。

林贤妃的声音急切起来:“陛下……求你开恩,再给一次机会,就这一次……”

罗迦看一眼倒在地上的儿子,他其实都没想好该怎么办。按列当诛,可是,那毕竟是自己的儿子——到了今天这个地步,不可能自己什么责任都没有。

他缓缓道:“先把人带下去……”

林贤妃注意到他说的是“把人”带下去,陛下,他连“皇儿”二字都不愿意说出口了,此时此刻,她要的,便是一个肯定的答复,见陛下如此决绝,大哭起来:“陛下,你真这么狠心?”

“不是朕狠心……”

“还不是?!”林贤妃也暴怒了,发狂地吼起来:“肯定是那个狐狸精使坏……那个狐狸精,她在军营,对吧?你以为我不知道?陛下你为了那个狐狸精,连自己的骨肉也不顾念了……”

处决15

“不关皇后的事!”

二字如一把尖利的匕首,直刺心口。

林贤妃心如刀割,声音也软弱了下去,这一瞬间,就如一个满头白发的老妪,憔悴,苍老,声音都是苍老的,“陛下……陛下,为什么她能做皇后,而臣妾不能?”

就连罗迦也在问为什么!

“臣妾哪一点比不上她?臣妾把后宫处理得井井有条,臣妾从不醋妒,对任何嫔妃都很宽容……陛下,为什么臣妾就做不了皇后?为什么偏偏是那个又醋妒,又凶悍的女人?”

这些话,如一座山一般压在她的心底。

换在以往,她是根本不敢问出口的。

但是,此时,却不由自主地问出来——那么不甘心,一定要得到一个答案。

自己这一辈子,都在为了这个目标而努力。

唯有皇后,才是一个女人的极致;

就如唯有太子,才是检验皇帝心目中谁是宠儿的唯一原则。

但是,为什么偏偏不是任劳任怨的自己?

就因为新来的女人醋妒?

就因为新来的女人凶悍?

难道温柔贤惠的女人,反而成了错误?

林贤妃跪在地上,泪如雨下。

罗迦木然端坐,心如刀割。

如今,方才明白,后宫三千,情债无数,原来,是如此可怕的事情。

她想做皇后——但是,许多女人中,只有一个才能做皇后;

他想做太子——但是,许多儿子中,只有一个人才能做太子!

她想毒杀了太子,让自己的儿子登基——因为太子不是她亲生的。

纵然太子和三皇子——什么手足之情!同父的情意,完全比不上同母的情谊——所以,他们才会那么肆无忌惮地彼此仇杀。

如果时间可以重来,也许,自己一生只娶一个女人,是不是就不会有这么多麻烦了?

太子驾到1

但是,这一切,都已经不可以假设。

林贤妃很久都得不到答案——因为,罗迦自己也无法回答。

这一生,从来没有任何问题,会如此难以作答。

不止他,只怕这世间男人,许许多多都答不上来。

林贤妃的眼里,逐渐地黯淡——那种黯淡,是一种充满绝望的黯淡,就如一缕夕阳,到了最后,沉下去的最后一个瞬间。

这一生的青葱年华。

这一生陪着这个男人走过的日子。

但是,这些都已经不敢再有任何的奢望了。

如今,自己只剩下求肯。

求肯他饶恕——饶恕自己,饶恕他的亲生的儿子。

林贤妃匍匐在地,只是哀求,绝望地哀求:“陛下,如今,臣妾母子都是戴罪之身,其他都不敢奢求了,但是,求你放过皇儿……哪怕将他削职为民……哪怕让他做个村夫马夫……陛下,臣妾只是求您饶他一命……求您了……”

就连旁边的一干亲信听众,都好生震惊——削职为民,说得轻巧。

这么滔天大罪,一个削职为民就解决了,那陛下还有何面目面对天下臣民?

罗迦慢慢地抬起头,长叹一声,直视着林贤妃的目光。

这一刻,林贤妃忽然从他的目光里看到自己的倒影——

自己老了!

自己满头花白。

昔日那么风韵楚楚的女人——自己把青春全部献给了这个男人。

而陛下,他也老了。

他也双鬓有了银丝。

昔日那么俊朗的美男子,似还在昨日——却已经在彼此的摧残,彼此的敌对里,衰老了!

但是,这目光,多么令人心寒的目光。

这不同于毒杀太子未遂的那一次。

…………PS:今晚提前更了:)明日免得早起:)接下来约莫更10章左右。

太子驾到2

那一次是初犯。

是毒杀未遂。

所以,有可能从轻发落。

但是,这一次,先有神殿的血流成河;

再有平城的一场大火。

然后,是北国和齐国旷日持久的大战,从去年底到今年底。

几乎整整一年的战争。

所耗费的人力物力,国库的损失,不计其数。

就是他们母子的异己私利。纵然自己能够宽恕——但是,何以面对天下?

何以面对那么多因之死去的人们?

罗迦沉痛地摇头。再摇头。

“林贤妃……这些,朕也有错……可是,朕,实在没有办法了……”

仿佛一盆凉水浇下来,从头到脚,又从脚到头。

林贤妃呆呆地看着他。

“迟了……太迟了……朕现在,也无能为力了,天下人,都看着朕……”

“不,陛下……”

“朕也没想到,他会一再如此……朕已经放过他一次……这一次,就再也不能了,否则,朕根本无法向列祖列宗,也无法向天下臣民交代……甚至,无法向太子交代……”

“向太子交代?陛下,你终于说实话了?”林贤妃尖锐的声音,“你就是为了太子铲除一切障碍,可是,陛下,三皇儿也是你的儿子……”

“既然是朕的儿子,为什么他会一再作恶?”

“作恶也怪不得他!是你不曾管教于他!陛下,你这一生,几曾管教过他?”

罗迦的声音那么软弱:“朕也给他请了太傅教导……他从小和太子,受的一样的教育……”

“一样么?你每次征战回来,总是把最好的礼物给谁?给太子!你常年在外,几曾关心过自己的儿子?一回来,眼里便只有太子,同样是你的儿子,你为什么如此不公平?养不教,父之过,现在,你居然把一切责任都推卸到了儿子的身上……”

太子驾到3

罗迦哑口无言。

林贤妃嘶吼一声:“陛下,这就是你对我们母子的情谊?臣妾跟了你二十几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一辈子服侍你,都没做成皇后,凭什么她刚来就做皇后?就因为她年轻貌美?臣妾做不了皇后,就保护不了自己的儿子……你这一生,何曾对臣妾有过半分情谊?”她的声音那么尖利,目中的怒火那么灼热,几乎恨不得马上扑上去。

这是罗迦第一次看到贤惠隐忍的林贤妃在自己面前愤怒——她完全失去了她昔日的“大度宽容”,那么怒不可遏。

林贤妃也豁出去了,这一生的委屈,如决堤的江水:“臣妾服侍陛下几十年,还生了儿子,可是,几曾上过陛下的心?而她,那个狐狸精,她刚进宫,论资历,她什么都不算,为什么就可以直接做皇后/?她甚至连子女都没有一个!”

“陛下如此无情无义,难道臣妾母子连抱怨一下的权利都没有?你不但有负于臣妾,也负于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