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声音那么冰冷,“陛下,你要做的,并非是打你‘母后’的主意!你应该宠幸的是你宫里的妃嫔。她们才是你的女人。你再要敢亵渎太后,就不怕你父皇在天之灵震怒么?”

弘文帝的身子几乎支持不住了,满面惊惶。

“回去吧!你该立真正的皇后了!至于守孝斋戒之类的,也根本不必了!”

他转身就走,再也没有回头,心里,碎成一片一片的。

第二日清晨,弘文帝率领文武大臣返京。

李奕和一众宫人带了小太子去送别,但见弘文帝一夜之间,憔悴不堪,胡子长得老长,整个人,仿佛被抽去了魂魄似的。

李奕心里一惊,终究是故人,但觉微微不忍。

弘文帝只是抱了儿子,亲了又亲,依依不舍,脸上露出眷恋的神情,一再叮嘱:“李奕,你们要看好小太子,不能让他有半点闪失。”

他犹豫了一下,才低声地,“你们也要照顾好太后。”

“臣一定尽心竭力,陛下请放心。”

御林军的旗帜已经先行。

领军的都督已经在侯驾,魏启元挥舞一下手中的拂尘,前前后后地跟着,“陛下,可以启程了么?”

弘文帝只是往后看。

没有人,她没有露面。

手里的孩子,沉甸甸的,无论如何也舍不得松手。

孩子已经会笑了,双手乱动,也不知道离愁别绪,只是不停地往父皇龙袍上的花纹上不停地抓扯。

“宏儿……可怜的宏儿……你要许久都见不到父皇了……唉,父皇会天天都想念你,你呢?你会不会想念父皇?”

————今日到此!

爱1

孩儿不识愁滋味,咯咯地,只是欢笑。

弘文帝看着儿子的笑脸,心中纵有千回百转的愤怒,也烟消云散了。又见他头上的帽子,小脚上的小虎头……一针一线,都出自母亲之手。

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

纵然是对自己如何的薄情,如何的决绝,终究,儿子是她的牵绊。这一牵绊,便是一生。还那么漫长,她需要时间,自己也需要时间。

假以时日,时间,能抚平一切。他黯然,却尚未绝望,只是期待着时间的魔力——终究是要遗忘的。除了时间,谁还能让活着的人,走出死者的阴影?

自己宁愿等待,不都说,精诚所至金石为开?

再次回头,看慈宁宫的方向,还是不见芳菲的身影。

也罢,也罢。

他终于将孩子放到乳母的手里:“抱回去吧,秋冬深寒,可别让孩儿着了凉。”

上马,拉了缰绳,终究还是不死心,再一次地回头,那方向依旧是空荡荡的,近臣已经在催促,他一打马,华盖往前,人,便远去了。

皇帝一行离去,宫人们抱了小太子回去,才看到太后站在路边。秋日风寒,她的神情十分萧瑟。

张娘娘怕风大,吹凉了孩子,和乳母先抱了孩子回去,路上,只剩下太后和李奕。在这里守护这么久,李奕自然完全明白其中的隐情,他恪守本份,绝不多一言半句。

此时,却低声道:“太后,臣有一言,不知该不该讲。”

芳菲在路边的一块大石上坐下。这些日子,不是不感激李奕的。这个两次救了自己性命的男子。一直忠心耿耿,纵然是多疑的弘文帝,也挑刺不出他任何的毛病!能够让他继续留下来。

爱2

换了哪一个人,只怕都不能做得如此之好了。

对于这样的一个人,芳菲岂能不给一点面子?每每于绝望之中,虽然无甚交流,但是,那种无言的理解,彼此的信任,却也是妥当的,如一个相知很久的老朋友,无需刻意的经营,便有互相的救护。

“李奕,有话但说无妨。”

“我见陛下,一夜苍老。他心里很痛苦……陛下,他是爱你的,以前,在太子府的时候,他就喜欢你了……”

她做不得声。

心里如猫爪一般。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面对那样的一个男人,朝夕相处的照顾,呵护,纵然是铁石心肠,又坚持得了几天?

弘文帝的苦,弘文帝一夜之间的憔悴,她都看在眼里——不是不曾送别,只是,他不知道而已,唯怕他知道了,更是牵挂不休。

甚至心底也是空落落的,习惯了一个人,然后,又失去,重新变得无依无靠,没有呵护照顾,那种滋味,谁又明白?

可是,罗迦!

她悄然捏着拳头,恨恨的,该死的罗迦,阴魂不散。故人入我梦,明月在眼前。每每心惊动魄的时候,他便总是这样地闪烁一次。自己又如何一味地装不知道,当他彻底不存在呢?

他就是搅合,不停地折腾自己。

爱上了一个人,又失去,一生的结果,便是学会如何去遗忘。本来,三年五载,也就淡漠了,活着的人,总是要活着的。为何,他总是鬼头鬼脑?

是以,对于弘文帝,爱,爱不得;恨,也恨不得。

拒绝不得,亲近不能。无所适从,他难过的时候,自己也不知几千倍的难过。

心里,谁说就不曾为他跳动过?

可是,有什么办法呢?再也不是懵懂少女。罗迦,他窥伺着呢!这个阴险的家伙,他的东西,向来不许人掳去。自己就如一只飞蛾,永远只能在他的天罗地网里,进进退退都很悲哀。

爱3

李奕的规劝,完全出自理性:“太后,现在,乙浑虽然死了。可是,围绕在皇上身边的,都变成了鲜卑重臣。京兆王、任城王、东阳王等,都是非常顽固的鲜卑老贵族。他们向来反对太学,反对任用汉臣。就拿奴隶的问题来说吧,本来就该解放奴隶,分给他们土地,增加国家的赋税,可是,他们为了自己的私利,反对这么做。一个乙浑倒下去,奴隶,田产,无非成了其他人的囊中肥物。他们倒是世袭贵族,快活富足,谁管天下如何,江山如何呢?”

天下,江山,芳菲本也是不乐意管的。

可是,此时此刻,当然不同了。不管乐不乐意,儿子已经是小太子,黄袍加身,一生都是桎梏。待得他的父皇百年之后,谁来保护,谁来支撑?如果是一个繁华盛世的守成之君倒也不错。

怕的是,在这些鲜卑老贵族的几十年昏庸之后,落下一个烂摊子,内忧外患,做一个皇帝,也是衰弱亡国之君,这可如何是好?

别人不管,自己的儿子也不管?

李奕知她心动,便继续道:“陛下也不是不励精图治,可是,他身边的大臣如此,根深蒂固,时常跟他作对,动辄以什么祖宗家法要挟于他。像京兆王,东阳王等人,也不可谓是赤胆忠心,他们对拓跋家族,对北国,都有卓越的贡献。无奈,他们的眼界太低了,总是瞄准鲜卑人那点蝇头小利。就拿土地的问题来说,他们霸占了奴隶,一直不做根本的解决,先帝生前都一再告诫了,他们还是无动于衷,前两年乙浑把持朝政,更是没有一点进步,反而严重倒退!都老生常谈了,也引不起任何的警惕!要知道,就那区区几百万的鲜卑人,岂能永远强权压制十倍,几十倍于我北国的汉人??这样下去,迟早是会出大问题的。……”

所有的少数民族政权,无法长久,便是因为这个原因。

爱4

“不但如此,长此下去,北国要壮大,根本就不可能……现在,已非先帝之时,当年先帝南征北战,靠战争的财富,维持着北国的稳定,种种的隐患,尚未大规模地暴露出来。现在,只剩下个南朝,我们一时要度过长江,打到健康城里,也是不太可能,而且,无论是军事还是经济上,都达不到这个水平……”

所以呢!

她想,李奕等人倒是看得透彻!

又想起罗迦当年的雄心壮志,想起他曾经期待的一统天下,只可惜,出师未捷身先死,世界上最大的遗憾,往往是不曾留给那些大人物太多的时间。天不假年,继任人又跟不上,所以,一切,都改变了芳华。她长叹一声。

“太后,要是你在陛下身边,为他出谋划策,他最是听你的,一定会扭转这种局面……你知道,我不是奉承你。你决战神殿,诛杀乙浑,对付那些有勇无谋的鲜卑顽固派,自然不在话下。而且,现在的情况,也不是没有人才,只是得不到重用而已……”

她反问:“女子不许干政,难道你忘了?”

“太后!这对你,根本不是问题。”

干不干政,在乎帝王的态度。

弘文帝如果本人不介意,其他人敢多说什么?就如当初的罗迦,大臣们,终究是臣子罢了!

“陛下,他为了你,什么都肯做。现在,他一个人在平城,又要为了小太子的事情分心……陛下从来重情义,他在小太子身上,寄寓了太多的厚望和怜爱,一旦离开了,岂不分神分心?”

按照那个时代的人来看,弘文帝年过三十,几乎算得上是中年得子,如此的如珍似宝,就算是一般人,怎舍得动辄半年都见不到自己的儿子?

如果有个知心体贴的女人,伴在身边,嘘寒问暖,有商有量,娇妻幼子,得意风发之际,何愁决策之出不是事半功倍?

爱5

某一刻,心神恍惚。幸福,其实谁不想安宁幸福呢?

弘文帝,他真的是一个很好很好的男子——自己于他,也一直是那种复杂的情怀,纵然是亲情也好,爱情也罢,无论什么,都是浓郁的,驱之不散。

一个女人,替一个男人生了儿子,要说,两人间,完全是木头一般,那肯定也太假了。

顺从了他,这一生,何愁不能幸福美满?

至少,没有了煎熬。

可是,一些心底的痕迹,如何磨灭得了?——自欺欺人可以,岂能自欺欺天?

心里不是不恨的——他见不得自己好。罗迦,无论死生,都见不得自己好。所以,一再的装神弄鬼。

就如一个巨大的阴影,横亘在所有人之间;横亘在云山雾海里,举着大刀,阻拦自己所有通向幸福的可能。

李奕鼓足了勇气:“太后,我虽然是汉人,汉人有汉人的礼仪,但是,这是北国。鲜卑人根本不像汉人那么多规矩。丧夫再嫁是非常寻常的事情。先帝已经过世三年了,你何苦如此执着……”

如果李奕这样的汉臣都不介意,其他人,弘文帝当然更有办法去摆平,一切的理论根基,他早已树立好了的。

她痛苦地摇摇头,李奕,他不会了解的。谁都不会了解。自己不是要为谁守节,不是为了博得一个贞洁的名声——而是因为痛苦。

一种明知有人在暗处,自己在明处,却揪不出来的那种痛苦。

“当日,陛下给我王昭君的画图……你知道王昭君,她照样芳名流传,为世人所敬仰……其实,汉人也罢,鲜卑人也罢,为的不是一种价值观,而是一种政治诉求,鲜卑人,还活得洒脱一些……太后,其实,你不必那么自苦!”

“李奕,你该知道,王昭君,她至少当初没有为老单于火殉过。”

爱6

李奕怔住,想起当年高台上的一跳。

贞洁热烈的冯太后,如浴火的凤凰,痴迷了北国上下,从此,声名远播,道德和忠贞的楷模,北国历史上,最最充满传奇色彩的一笔从此开始。

的确,如何比得王昭君?

如今,又是天下归心的太后,抚养着北国人民的希望——拓跋家族的希望后裔,一个善良贤淑,任劳任怨的女性楷模!

永远都是楷模。

一般人犯了错,不叫错;楷模犯了错,就是大错。

坏人偶尔做了一件好事,人们往往会感动,觉得他良心未泯;但是,若是一个好人,偶尔做了一件错事——那么,他很可能成为衣冠禽兽。

从太后到皇后——谁敢冒这样巨大的风险?

谁敢?

人生,就如一个茧子,迟早都是会钻进去,被缚住,然后,终其一生。这有什么办法呢?冥冥之中,天意就是如此。

“李奕,你不用再劝了,我是不会回去的。”

她话未说完,远远地,看见对面,一个白须白发的老道走来。这是通灵道长。

每一次见到她,芳菲心里都带着淡淡的怨气,仿佛一如见到自己不堪回首的过去。

通灵道长已经走近,面露笑容:“太后,山上寒冷,不如早早回宫。”

“道长,我该知道,我的任务是在这里照看小太子。”

“小殿下自然需要看顾,可是,太后,外面的世界也需要看顾。”道长语重心长,“太后,现在南朝皇室骨肉相残,民不聊生,无数的百姓想来投靠北国。可是,现有的奴隶政策,总是让他们望而却步,卖儿卖女,都不敢过来。只要稍稍改变现有的土地政策,北国一定会迅速壮大,赋税,兵源都会增加……现在的情况是,朝政被鲜卑贵族把持,汉臣根本近不了皇上身边。他接触的都是那些老贵族,自然会按照他们的谏议办事。太后,只有你出马了……”

爱7

她相信李奕只是出于公心。

但是,通灵道长呢?

她无法说他出于恶意。

也不能说他有恶意。

但,总是觉得一切都带上了深深猜忌的符号。总是不惮以最大的恶意,最悲愤的情怀给予揣测,然后,陷入这样的轮回里,猜猜忌忌,遮遮掩掩,永远是无穷无尽的烦恼。

这样敌在暗处,我在明处的日子,真是一种煎熬。

这一次,他又是谁的说辞?需要的时候,就让自己回去;不需要的时候,就装神弄鬼?

说到底,江山社稷,几分重要?

反而因此生了抵触之意,只是淡淡道:“道长,也许你们高估我了。当今的陛下,他不一定会听我的。”

“太后,你总要试试。”

“反正你们不要抱太大希望就是了。”

她甚至直言不讳:“你们也是知道的,我早就和陛下翻脸了。”

今日一别,便是和弘文帝决裂。

二人一时无语。

芳菲也无语,甚至不像二人道别,径直地回了慈宁宫。

远远地就听得儿子的欢笑声。这孩子,总是笑,很少哭。半岁大的小孩子,眼珠子骨碌碌地追随着地下懒洋洋翻滚的波斯猫。

为了怕小猫咪的毛毛钻入他的鼻孔,宫女们总是将猫咪拿得远远的,他每每伸手,总是够不着,如此反复几次,便生了气,非常的郁闷,一而再地,趁势扑过去。

小手扑在妈妈的怀里,咯咯地,大声地呐喊,含糊不清的:“呜呜呜……姆……妈……”发音不准确,总是这样地乱七八糟,犹如呓语。

芳菲听得心潮起伏,纵然是恨天下人,又岂能恨这样可爱的他?

抱在怀里,自言自语:“宏儿……我一定要让我宏儿的路很好走……”

至少,不要像他的父亲,继位之时,左中右突的狼狈和艰辛,一个乙浑,差点将他葬送。

爱8

平城,立政殿。

小太子的一幅画像,胖墩墩的孩儿,如抱着大鲤鱼的年画娃娃。这画像是弘文帝亲自画的,还是在北武当的日子,对照着儿子,看他的眼睛,看他的嘴巴,看他的鼻子……一一对照,事后又加了回忆,工笔细描,小孩子玲珑得几乎要在画纸里跳下来,抱着谁人的脖子撒一下娇。

弘文帝每日看完奏折,累了,倦了,总要看看,然后,心底便忍不住的笑意。于是,又觉得加倍的寂寞和孤寒。

门外,太监送来宵夜的糕点和参汤。

他喝一口,更是疲倦。

魏启元如何不晓得他心碎神乱?只一味地开解:“陛下,您身边真该有娘娘们伺候……如何的,便自苦了?”

他厉了声:“这话,以后提也休提。朕发了愿,这还不到一年呢。”

魏启元不敢作声,三年斋戒,非同儿戏。可是,如此的下去,身子岂不会熬坏?甚至,连昔日智谋多端的米妃,也不敢再有靠近,更不敢轻易地来进献美人。

如此下去,如何是好?

平城的冬天来得早,窗外已经是寒风呼啸,弘文帝站起来:“要不了多久,又要过年了……”

言下之意,魏启元不停地揣摩。

难道,又要去北武当了?

但是,他不敢多说,更不敢多问。

不久,弘文帝收到北武当传来的消息,内容是什么,大家都不得而知,只是,当年的春节,便没有再启程去北武当。

事情往往就是这样令人意外。

第二年一开春,就传来淮北奴隶造反的事情。八十万奴隶揭竿而起,弘文帝一怒之下,连夜召集群臣,商议退敌之策。

商量了半晌,一无所获。

几位老臣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一味地怒骂奴隶们居心叵测,谏议让大军涌上,干脆将这些不知好歹的东西统统杀了。

爱9

弘文帝听得这些谏议,简直头大如斗。

八十万的民众,想杀就一网打尽?

杀光了,谁人替他们耕种?谁人替他们卖命?

他愤愤的,甚至想骂一句草包。

手一挥,阻止了群臣们的争辩,名正言顺:“既然发生了这样大的事情,我们不可能就在平城束手无策。昔日,先帝祖宗许多出征的要策都是在北武当定下来的。我们不妨去北武当看看,说不定会有点灵感。而且,那里地势,供给,都便于出发……”

群臣有觉得不妥的,待要反对,但是,找不出更加恰当的理由。

还是京兆王见机得看:“陛下,这样一年里,八九个月在北武当,岂不是很不符合祖制?”

弘文帝心平气和:“老王爷,你如果现在想到了退敌之策,朕当然可以不去。”

无人再敢回答。

弘文帝便名正言顺地提早来到北武当。

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今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大不同。

慈宁宫外,花枝乱颤,弘文帝一路上因为思虑战争的烦恼,几乎烟消云散。

呵,看那个小家伙,在花树底下,扬起小小的头颅,看天上飞奔的云雀,咯咯地笑一阵,又低下头看懒洋洋的猫咪。然后,就伸了手去捉拿:“呀……帮我……太后……帮帮……”

这时,小太子已经快满一岁了,小家伙长得十分壮实,已经能蹒跚走路了,像一个小尾巴一般,跟在妈妈的身后,咯咯地笑,一边走,一边喊:“太后……太后……”

走得跟小鸡啄米似的。

腿一歪,差点摔倒。

芳菲眼明手快,伸手抱了孩子,见他瘪了嘴巴,要哭的样子,一下就抱得高高的,将他的鼻子几乎放到了桃树的花枝上面:“宏儿,你看,桃花好不好?”

桃花不好,飞过去的鸟儿才好。

爱10

疼痛瞬间忘了,孩子拍打着小手,“太后……帮帮,要那个,那个……”

“呀……待太后拿了弓箭,教会了宏儿,宏儿自己去射下来玩儿好不好?”

“太后……呜……太后……”

“宏儿太小了,再等等,再过两年,我们就练习弓箭……太后有一把很好很好的弓箭,到时,就给宏儿,还有一匹好马,也给我宏儿……”

“来来来,先教我宏儿唱歌……小猫咪,小猫咪,三根黄胡须……小老鼠,上灯台,偷油吃,下不来……猫来了,害怕了,叽里咕噜滚下来……”

小孩儿便跟着,叽里咕噜地念,当然,没有一句是清楚的,摇头晃脑,快乐得仿佛这世间最最可爱的天使。

他无忧无虑,他备受宠爱!

弘文帝站在一棵花树下,不敢走近,恍如梦境。

心里被剧烈的撞击,几乎泪湿眼眶。

爱呵,那么多的爱。

除了她,还有谁能比她更爱?

她不是假手于宫女,乳母,而是她自己亲手在带;将一个女人全部的热情,全部的爱恋,完全放在孩子身上。

她和儿子玩得那么开心,她那种对儿子发自内心的热爱,甚至儿子那一声声的“太后”——儿子学会的第一句话,不是“妈妈”,也不是“父皇”,而是“太后”。这么多日子,她和儿子朝夕相处,那种母子天性,深情爱怜,就算她再讨厌自己,可是,她毕竟是是挚爱儿子的。她挚爱着自己的骨血——那是自己的骨血啊。

她再不好,再绝情,可是,做母亲是合格的!完全合格的。

有宫女发现了他,跪下去:“陛下……陛下……”

芳菲一怔,转回头看到他。

孩子还伸手纠扯小猫咪的毛毛,好像不认得父皇的样子,不理他。

他眼眶濡湿,大踏步过去,一把举起儿子,“皇儿,快叫父皇……”

爱11

孩子脆生生地:“父……皇……父皇……”

竟然叫得出来。

那是她教的。

是她不知教了多久?

立即便明白,她也是苦心孤诣的,培养儿子和自己之间的感情——不要和父亲有任何的芥蒂,从小离心离德。因为懂得,所以更是伤心。

他喜出望外,狠狠地亲了儿子好几下,再看芳菲,她站在一边,神色十分平淡。他心里激动,却淡淡地:“太后,你这些日子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