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呀……我父皇跟我讲过这首曲子,但是,他可不会唱……”

却听得一个清晰的声音:“宏儿,你过来。”

孩子一怔,罗迦也一怔。

但见芳菲已经从床上坐起来,虽然还是没有取下眼罩,却已经靠着床头,正式表示自己——清醒了。

宏儿跑过去,她拉住儿子的手,被火炉烤得非常温暖。

“宏儿,我给你讲一个故事,好不好?”

她无意地看了一眼罗迦的方向,知道他坐在那里,看着自己。她也不以为意,只轻轻揽住儿子,柔声道:“今天,我给你讲汉武帝和太子刘据的故事。”

“汉武帝?就是太祖最崇拜的那位南朝皇帝么?”

“对,就是他。之前,南朝一直不是匈奴人的对手,但是,他特别厉害,派人把匈奴驱逐千里,大汉强盛,威震中外。”

“他可真厉害。”

“但是,这些英明的事情,是他中年以前的事情,到晚年后,他可就没这么厉害了。”

“宏儿,你听我慢慢给你讲……”

汉武帝得到姑妈长公主的力捧,得以做了太子,条件是娶姑妈的女儿,自己的亲表妹阿娇为皇后。阿娇做了皇后,两口子过了几年清净日子,然后,汉武帝看上了平阳公主献来的家奴歌女卫子夫。卫子夫也就罢了,厉害的是卫子夫的兄弟卫青,外甥霍去病,一个个都是超级厉害的将帅之才。建功立业,卫家一门,一时,显赫无比。

缠绵和决裂13

当然,显赫的还不止如此。最主要的是,卫子夫在汉武帝快三十岁那年生了儿子刘据,不久后,被汉武帝立为太子,就是卫太子。

宏儿仔仔细细地听着,因为,她听得太后说:“为什么要那么快立卫太子?就因为当时汉武帝只有他一个儿子,所以,爱逾性命,视若珍宝……当时,那可是他唯一的继承人啊!”

小小的孩子,仔细地咀嚼太后的话。皇帝爱长子,尤其,当这个皇帝人到中年,又才只有一个儿子的时候,当然非常疼爱,这表明,他的江山,终于不怕没人继承了。可是,当他有了两个儿子,三个儿子……或者几十个儿子的时候呢?

当他有了很多选择的时候呢?

罗迦却心里发沉,背后也有点儿发冷。

芳菲,她竟然这样告诉儿子!

她竟敢给儿子讲这样的故事。

他要出声阻止,可是,没有办法。因为,她的声音是灰灰的,心也是灰灰的——就如他之前悄悄在门外听到的母子俩的对白“父皇,为什么不来找我们呢……”

弘文帝,已经忘了这对母子的存在。

曾经那么珍爱,那么决绝要得到的人,现在,人都失踪了好几天了,他也丝毫不曾察觉。

不止如此,她的灰灰的声音,并非是一时激动,而是非常镇定,仿佛是深思熟虑,等了很久很久的结果。

他竟然没法阻止。

宏儿在追问:“太后,后来呢?”

“后来呀。汉武帝的功劳越来越大,他后宫里的美女也越来越多。然后,就生了好多儿子。最着名的是一笑倾城的大美女李夫人生的儿子昌邑王和勾弋夫人生的儿子刘弗陵……那时李夫人早已死了,勾弋最是得宠,据说,她怀孕十四个月,才生下刘弗陵,这跟传说中的大圣人尧的母亲怀他14个月一模一样,所以,汉武帝便赐勾弋夫人住的勾弋宫为尧母宫……”

缠绵和决裂14

当时,卫子夫已经人老色衰,而卫太子也都三十几岁了。太子正是鼎盛之年,汉武帝却封勾弋夫人为“尧母”,其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如果勾弋夫人是尧母,刘弗陵自然就是尧——一个婴儿和大圣人尧并列,他是什么呢?他当然便是天生的尧帝!

皇帝有了潜规则,其他的大臣们当然就会各怀鬼胎。卫太子不可能没有政敌,fan反对派,便需要扶持能够带给自己好处的新太子。

可以说,汉武帝这个“尧母宫”的封号一出去,其实,是他在明白无误地告诉卫太子的政敌们:“你们可以对太子动手了!”

当然,政敌们不可能放过磨了很久的大刀。

宏儿仰起脸,忽然问了一句:“尧母宫厉害,还是睿亲王厉害?”

芳菲心里一抖,尽管看不见,还是微微闭了闭眼睛。崇尚汉武帝的北国帝王,尤其是弘文帝和他的大臣们。

自己母子的处境,现在和卫子夫,卫太子当年有何区别?

唯一的区别是,自己这个恶名昭着的冯太后,权利比卫子夫大多了。如果不是这样,宏儿何止三日一请安?也许,弘文帝再也不想见他呢!

孩子现在还小,就已经开始受到嫌恶。以后呢?再过十年,二十年呢?那时,他的其他儿子陆陆续续长大,宏儿,又还算什么呢?

最是无情帝王家!

是她的声音,飘飘忽忽的:“宏儿,先帝爷爷生前的时候,对太后非常非常好……后来,我总是想,那是因为先帝爷爷很早就去世了……如果他再活很久,活到汉武帝那么久,又有了许多新的美人,他还会如以前那样待我好么……”

孩子第一次听她提起“先帝爷爷”,对这番话,似懂非懂。

罗迦坐在火炉边,仰靠着,心如刀割,听着她冷酷无情的声音,控诉着儿子——然后,直接控诉着自己!

缠绵和决裂15

他也是第一次如此沉淀下来,细细地想,若是真的自己没有“死”——又活了几十年,又会是什么样子呢?

一个帝王,真的能够在那么大的权势之下,在那么大的诱惑之中,在几十年的漫长岁月里,一心一意?这可能么?

会不会正是因为变成了一个普通人,反而更是无欲无求,只一心一意对一个女人了?

皇帝身在高位,那么多政治格局要平衡,要和亲,要安抚,要权衡大臣之间的关系……林林总总,妃嫔有时是一种手段,而且几乎十之八九是手段和目的,可没什么爱情一说。

现在,弘文帝那么多的妃嫔,那么多的儿子,而且,又和冯太后关系这么僵,小太子要永远保住自己的太子地位,别说冯太后,就连罗迦,都觉得很悬。

每个人都是情感的动物。

岂能指望一个对母亲都很厌恶的父亲,去对她生的儿子,保持长盛不衰的宠爱?

别说皇帝,就算是离异的夫妻,如果一方再婚,再生子,那么,绝大多数,对之前的子女,感情便会淡薄一大层。

那还是没有什么利益冲突的,现在牵涉的,可是皇帝的位置。

难道那些当红的宠妃,就不会帮自己的儿子争取更好的地位?

罗迦是何许人也?自从弘文帝大张旗鼓地弄出那个“睿亲王”之后,这便隐隐表明了他的态度——纵然,他本人不这么想,其他大臣也会这么想:小太子,已经不是那么牢固了!

尤其,就连罗迦“在世”的时候,也不曾对儿子们使用过“睿亲王”这样的封号。这是仅次于太子的极端荣耀。

缠绵和决裂16

千里之堤毁于蚁穴,一个小漏洞,足以摧垮一棵大树。

这便是当年芳菲在立政殿怀孕的时候,无论如何都不要他大肆封赏即将出生的孩子的原因。如果是公主,倒还好,如果是王子,则肯定是不妥的。

这也是他对弘文帝最不满的地方:这个小子,怎会糊涂到这样的地步?

还是冯太后的声音,依旧飘飘忽忽的:“汉武帝不再喜欢卫子夫,也不喜欢卫太子了。他想立刘弗陵为太子,所以,就必须先找借口废掉太子……”

宏儿天真地问:“是卫太子犯错了么?”

“不,他没错。他之前日日参拜汉武帝,后来,汉武帝不喜欢他了,便半个月,一个月也不见他一次……汉武帝常常在大臣面前说‘子不类父’,意思是说,卫太子跟他一点不像,性情软弱,仁慈,他不喜欢。父子俩没法沟通,便越是疏远,感情越是淡漠……”

要找借口,当然是很容易的。

时年,宫里流行巫蛊,汉武帝疑神疑鬼,勾弋夫人便不失时机地给他推荐了她的党羽江充。江充找了个胡巫,一天到晚,在宫里四处挖掘木偶人,看到底是谁在诅咒汉武帝。查抄的结果,韦皇后的宫殿也不能幸免,一代皇后,屋子里被挖得乱七八糟,没有立锥之地。

随后,卫子夫生的两个公主,卫青的长子,卫家的许多亲戚,都被汉武帝处死。

再然后,继续挖掘太子的宫殿。江充派人,一边埋小人,一边挖掘,当然就顺利挖到了小人。

巫蛊之祸,可是死罪,卫太子到此时,走投无路,不得不起兵抗衡,一怒之下,先杀了江充,和汉武帝对决,最后,兵败身死,卫太子被抄家灭族,牵连惨死达两三万人。卫子夫也自杀身亡。

当然,勾弋夫人的心愿顺利实现,她的儿子刘弗陵做了新太子。

宏儿越听,眼睛睁得越大,渐渐地,露出恐惧之色。

缠绵和决裂17

眼罩其实已经只是一个装饰,芳菲已经完全看清楚他的惊恐的眼睛。

仿佛一只拳头狠狠地捣在心口,一拳,一拳!她却生生忍着,看着宏儿。孩子,他太小了,是不该知道这些的。但是,他应该知道,而且是马上知道——不然,贪恋得越久,便越是不肯放弃。

孩子就如树苗,要仔细地爱护。

但是,也不能让他不经历一点儿风吹雨打——风雨熬不住,如何能长成参天大树?

何况,她已经完全改变了心意——不,他不需要成为什么大树,就做一个孩子就行了。快活无忧的游山玩水,打猎射箭,做一个最最平庸的人就行了。

母子俩的手紧紧握着。罗迦几乎忍不住站起来,心里在狂喊,疯狂地呐喊,不要啊,不要再继续下去了。继续下去,也许,一切就无可挽回了。

可是,他没法阻止,冯太后的声音那么镇定:“宏儿,如果不做太子了,你会难过么?”

孩子的手紧张得出奇。

这是他生平第一次的选择,也是最重要,最可怕的一次选择。

做不做太子,大人都无法明白,何况孩子?

芳菲也凝视着他慌乱不安的表情,这么小的孩子,已经知道害怕了。可是,如果他现在不选择,以后,就会怕得更加厉害。现在,自己还有一定的势力,足以改变这一切;若是再往后,弘文帝就如收紧的一张网,将自己的权利全部剥夺,要不要做太子——就完全由不得他了!

现在主动地不做,还可以稳稳地保住性命。

若是以后人家不让你做了,那就是非死不可!

没有第二条路了。

地上那么安静。连彼此的呼吸声都听不见。

缠绵和决裂18

罗迦惨然闭上双眼,他都不敢——他自己都绝不敢这样做出决策!而芳菲!如此残酷的冯太后!

她总是这样,一旦决断,不留情面。就如挥刀砍断自己的头颅,也在所不惜。

忽然,他听得孩子怯生生的声音:“太后,其实我不想做太子!如果睿亲王要做,那,就让睿亲王做吧!”

冯太后声色俱厉:“宏儿,你可要想好了!如果不做太子,你就永远不会再有漂亮的软舆,更不会再有许多侍从!”

“不,我并不是那么喜欢软舆!”他迟疑一下,“可是,太后,如果不做太子了,我还可以像现在这样,随意玩儿么?”

芳菲如释重负,满头大汗,浑身的力气仿佛消失殆尽,只是点头,温和的点头:“可以!宏儿!以后,你要过的,便是现在这样的日子了。”

“好耶,那不做太子岂不是更好?”

孩子欢呼起来,罗迦便闭着眼睛,胸口如塞了一块巨大的石头。冯太后,便如一头顽固的牛,一角顶出来,便再也拉不回来了。

永远永远都拉不回来了。

恍惚之中,他想,难道这才是最好的结局?

如果世界上不再有冯太后,不再有宏太子,而是其他什么张太后,睿太子,也许,她们母子的生活,会更加幸福得多?

他只听得芳菲的声音,淡淡的:“宏儿,你还不谢谢神仙?你不是太子了,便不会有太傅了,李冲他们都不会再教你了,说不定,以后,你就需要神仙教你读书识字了……”

孩子好生开心,转头看他,笑起来:“呀,如果是您教我,我更不想做太子了,太后,明日我们就回去吧,回去就告诉父皇,我不做太子了……(*^__^*)嘻嘻…………”

罗迦声音哽塞,回答不出来。

是她冷淡的声音,略略带了一点儿嘲讽:“怎么?神仙不愿意了?”

宏儿急了,拉他的手:“您不答应么?”

罗迦哪里答应得出来?只是一把搂住他,狠狠地搂住。

——————今日到此:))周日中午2点左右在更新了,累死了,腿都麻木了:(

弘文帝的反应1

芳菲颓然闭上眼睛,忽然觉得那么疲倦。一切的勇气,忽然就用完了,彻底消失了。太子的废立,纵然是皇帝和群臣,也要绞尽脑汁,费尽周折,不可能有谁胆敢一锤定音。这个念头,她并非是第一次涌起,而是在心底藏了许久许久了,早在弘文帝的第一个其他儿子出生的时候,她便开始筹划。但是,却从不敢轻易提出来,更不敢有任何的表露,纵然昔日面对李奕这样的忠臣,都不敢稍稍透露半点。

这些日子,她的这种念头更是加深了,但是,依旧不敢说出来,这样的话,一旦出口,就是生死大问题。

皇帝的思维,和常人是不一致的。外人估计认为,我不想当太子了,辞去了不就好了?不在其位,不知其难。在太子的背后,从太傅,智囊团开始,以及一些亲太子集团的大臣,会结成一个有行无形的联盟。如果还有外戚,那就更是非自己能控制的了——原因很简单,太子的位置,牵涉到太多人的利益,只有废或者立——历史上,可没有什么太子“辞职”的说法。而纵观所有朝代,太子一旦被废,唯一的下场就是死——绝对没有任何别的路。

皇帝要保持政局的微妙和平衡,并非你察觉危险了,想不干了,他马上就同意你辞职了——因为要“辞职”,总得有合情合理的借口和理由吧?

太子大位,国之储君和根本,谁敢一言遮天,如何向天下交代?

纵然是皇帝本人,又岂能不顾虑天下悠悠之口?他也不能想干嘛就干嘛。如果无故废黜了太子,民众会说什么?弄得不好,便是血雨腥风,无数的人都会掉脑袋,甚至损及自己的威信。

弘文帝的反应2

这么些日子,她在慈宁宫冥思苦想,连李冲等人也完全不知道她的心思,唯有今日,忽然就崩溃了,肆无忌惮的,把这一切,全在这个“素未谋面”的“陌生人”面前表露了出来。

身居高位,可以倾诉的人就越来越少,但是,人,总是情感的动物,总得有个宣泄的理由和地方。

心里那么紧张:他会支持么?

宏儿,长大了,他会怪责自己么?

从此,他的未来,便是流放到一个偏远的地方,做一个没有任何权势的王子——但是,这并不表明他就安全了。

因为,其他王子一旦做了太子,或者成了皇帝,便会防备你——想方设法地防备前废太子,生怕他万一再有什么其他的想法,万一某一日东山再起。

这是皇家的悲哀,永远不可能有真正彼此坦率,彼此诚信的一日。你要退,有时都根本没有退路。如果不是万无一失,岂敢贸然提出这样的话?

如果今日自己把宏儿的一切剥夺了,他就真的安全了么?

日后,新太子或者新君,就能放过他,把他当做不存在了?

她闭着眼睛,觉得非常非常劳累,非常非常痛苦。

甚至看也不想看一眼对面的那个人。

他能做什么呢?

他比自己更加明白这一切的利害关系,所以,他才会一直无声。

只有宏儿是兴高采烈的:“太后,我真开心,以后天天玩儿,多好呀。”

没有人回答他,只有拥抱他的那双有力的大手,紧紧地搂着这个可怜的孩子——大人斗法,孩子受罪。

孩子还小,不明白今日选择的意义。

除非他真的远遁,真正埋名隐姓,否则,这一辈子,别想真正平平安安。

他从孩子的肩头看去,床上的女人闭着眼睛,脸侧在黑暗的一角,完全看不清她的情绪和想法。

弘文帝的反应3

他忽然有些恍惚,痛彻心扉的感觉,当年,两个人在陵墓前的那番争论,言犹在耳。曾几何时,弘文帝为了这个孩子,绞尽脑汁,病得奄奄一息也不肯放弃?

曾几何时,他偷偷地看着自己的儿子——抱着他的儿子,谈笑风生,无所顾忌,感谢上天的恩赐,仿佛倾尽天下,他也不会用任何的东西交换小宏儿的幸福。

男女之爱,父母之爱,难道都真的如此不堪一击?

年华似水,到了今日,就真的如此容不下这个孩子了?

她固然是防患于未然,可是,如果不是他给她这样的不安全感,她又何必如此防备?两个人之间,已经无法回头!

他内心紊乱,声音却很镇定:“宏儿,不早了,先去休息吧。”

罗迦亲自抱起他,来到隔壁的房间。孩子被他抱住,搂着他的脖子,被人极端的宠爱,所以,更是娇嗔:“明日,我们去哪里玩儿?”

他将门关好,放孩子在床上,亲手给他脱衣服,柔声道:“宏儿,如果明日是个好天气的话,我又带你去打猎。”

孩子十分兴奋:“明日我好想打一头熊。”

“好,我们就猎熊。”

孩子躺下去了,白日玩得太高兴,很快便熟睡了。罗迦听了好一会儿他的呼吸声,才熄灯,关上了厚厚的木门。

出去的时候,夜风吹起,山林之间,呜呜的。

他在门口停留了很久,还是进去。

屋子里已经熄灯了,她在黑夜里坐在床上,他只是一种感觉。

没有任何人开口,他只是无声地走过去,在她面前坐下。在黑夜里,伸出手轻轻握着她的手。

她微微动了动,抽出了手。

他再一次抓住她的手,充满了力量。她的身子微微侧过去,倒在了墙里面,自始至终,都没有再和他说一句话。

弘文帝的反应4

就如她根本不认识他一样。

罗迦没有上床,一直坐在旁边。

黑夜里,除了风声,便只有两个人的心跳。彼此之间,仿佛都藏着一个巨大的恐惧。

尤其是芳菲,这一切,自己能拿定主意,但是,回去后呢?谁知道弘文帝,到底会不会同意?

伴君如伴虎,毕竟,他才是当今天子。

如果他执意否决,自己的一切苦心——一切的未来——如果可能还有“未来”的话,岂不是就彻底葬送了?

她忽然恐惧,前所未有的恐惧。

仿佛是一场梦幻——强烈的梦境,自己在苦苦追寻了这么久之后,才走入了这场梦境了,可是,顷刻之间,清醒在即。

她在风的哽咽,山林的咆哮里,真的完全分不清楚到底是真还是梦。甚至初初见到的那个男人的满头白发——这是她对他最后的影像,停留在这里,就再也不曾改变,甚至,连他的脸都不曾见到。

不知道是不敢见,还是不想见。

除了那一头白发,她不知道究竟什么才是真的。

也许,一切都是假的,虚无的。

她在这样尴尬的处境里,彻底转过身子,背对了他,自从在他面前完全表露了心事,担忧,恐惧之后,这个球,就抛给他了——宏儿做不做太子,如果要做,该怎么做?如果不做,又该怎么办?

自己已经考虑得太累太累了,该他去想了。

终于可以把这个恼人的问题,抛出去,有人承担了。不然,还能指望谁呢?

她在黑暗里,嘴角带着笑意,自己得先考虑宏儿,宏儿,比任何人都重要,比弘文帝,比国家大事,甚至比他——比身边这个人,都更加重要。

对一个母亲来说,优先考虑自己的孩子,那是天经地义的。

他竟然也是知道一般。

她知道,他是完全明白的。

弘文帝的反应5

忽然很痛快,非常非常的痛快——在他的心里,他的儿子最最重要!现在,在自己的心里,自己的儿子也最最重要!

从来都是这样——自己不是他最重要的!他也不是自己最重要的;彼此,都还有更加重要的人放在前面。

这岂不是扯平了?

自己终于跟他扯平一次了呢!

谁会一直为他着想呢?

不,自己一点儿也不会为他着想了。

她在这样如释重负的心思里,不一会儿,便睡着了,睡梦里,仿佛自己提着滚水,要把他烫死一般,非常兴奋。

仿佛无忧无虑一般,这几日下来,真的一梦不醒,不不不,连梦都没有做过。

他还是坐在她身边,一直守着,没有离开半步。

只在冥思苦想里,想着那个可怜的孩子。

不做太子了,他真的就高枕无忧了?这可能么?

如此风云变化,谁知道下一步,会发生什么事情呢?

芳菲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早上。

窗外竟然有阳光。阴风惨惨了整晚上的秋风都不见了。朝阳如火一般照射着晚秋的丛林,一扫屋子里的阴霾寒冷气息。

她躺了好一会儿才慢慢睁开眼睛,看那些发红的朝阳投射在木头的窗户上。

然后,听得隔壁叽叽喳喳的声音,孩子的笑声比银铃更加清脆:“太后……太后,起床啦……”

宏儿已经跑进来。

她看着儿子穿得整整齐齐,坐起身,抱住儿子,先在他的脸上亲了一下,才柔声道:“宏儿,换回你的衣服好不好?”

孩子看自己身上的小熊皮衣裳,带子,软鹿皮的靴子,惊奇地问:“太后,这不好看么?”

“宏儿听话,换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