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宁宫上下,一片祥和安宁。

火炉烧得十分旺盛,一进屋子,便如春暖花开一般。

宏儿蹦蹦跳跳地跑进去:“父皇,太后,我回来啦。”

父皇和太后都不在。

他有点奇怪,跑到门口,看到太后进来。

“太后,您去哪里啦?父皇呢?”

芳菲看着儿子,声音十分温和:“父皇就在后面,一会儿就回来了。”

孩子许久不曾见太后提起父皇时,如此和颜悦色了,他心里非常高兴,拉住她的手,悄悄地问:“太后,你不会怪父皇了吧?”

芳菲认真地看着孩子:“宏儿,太后没有怪你父皇。以后也不会。”

“那,我们可以一起出去玩儿么?”

她笑起来:“今晚太后先给你们做一顿饭。”

孩子跳起来:“真的?父皇也一起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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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点了点头。

宫女们早已按照吩咐准备好了材料。在刚刚入暮的夜色里,便听得咕噜咕噜的声音,那是炖獐子肉苹果干的声音。然后,是拔丝苹果。

张娘娘侯在一边,低声道:“太后,您也是累了,就歇着吧。”

“不累,就两个小菜,不会累。”

“可是,您身子尚未痊愈。”

她若无其事,就两个小菜,根本不算什么。

不一会儿,外面已经传来弘文帝的脚步声。没有人通报,他屏退了所有的人。只径直进来。等候他的是儿子。

他左右四顾,看不见芳菲,心里微微失望。

孩子本是非常欢喜的,但见他面色那么灰白,吃了一惊:“父皇,您怎么啦?”

“没事,宏儿,我没事。”

“父皇,您累了么?脸色不好耶……来,坐着,宏儿给您倒一杯热茶……”

宫女侍卫很多,但是,怎么比得上儿子亲手端来的热茶?

热茶是滚水泡的,杯子热乎乎的,一揭开盖子,就飘来一股浓郁的花草茶的芳香。孩子入献宝一般:“父皇,这是太后令人采集的呢。您喝喝看,好不好喝?我可是非常喜欢喝的,太后也喜欢……”

弘文帝捧着花草茶,喝了一口,心里一暖,这才道:“宏儿,真好喝。”

“父皇,您看,这一大包呢。是宏儿给您准备的,以后,天天都泡给您喝。”

弘文帝微微一笑,心里非常安慰,伸出手,抱着他。孩子如小时候一般坐在父皇的膝头,抱着他的脖子,软声软语的:“父皇,今晚有好东西吃呢。”

他悄悄地在他耳边说:“太后做了獐子肉炖苹果干;还有拔丝苹果……父皇,都是好东西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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拔丝苹果!

就是自己让其他妃嫔怀孕后的第一次——孩子这样问自己:太后做了拔丝苹果,您吃么?

也就是那一次开始,一切,便无可挽回了。

冯太后——芳菲——从此,再也不可能为自己做任何的饭菜了。

他眼眶濡湿,不能自已。人啊,往往就是差了那么一点点坚持。很多人都是这样,也许再往前走几步,也许就是再等那么几天,也或许就是需要再忍受一点点的痛苦……但是,很多人都没法忍受,也熬不住,所以,提前放弃了。

自己,也是这样,在最最靠近的地方放了手。

“父皇……父皇?您怎么啦?”

他稳定了自己的心绪,一笑:“没事,宏儿,刚刚有灰尘飞进了眼睛里。”

孩子懂事地抚摸他的脸,悄悄地:“父皇,太后做的拔丝苹果可好吃了。以后,她不生气了,会经常做给您吃的。”

弘文帝紧紧地搂住儿子。他何尝不知道呢?除了孩子,谁会如此真切地希望父母和好?唯有父母和睦,亲切,孩子才能得到最好最大的照顾。

他稍稍振作了一下,依旧抱着孩子:“宏儿,你乖乖的,以后,父皇会一直陪着你们。”

他这话说出来,忽然有了力量。至少,至少自己得为孩子着想。

父子俩正在窃窃私语的时候,忽然闻到一股浓郁的香味。

孩子叫起来:“父皇,要吃饭了。”

正是传膳的宫女。

今日的饭菜,是放在一张长案几上的。八个小菜,中间是獐子肉炖苹果干,小吃正是热乎乎的拔丝苹果。

自从芳菲生病之后,孩子一个月都没有吃过这些东西了。每顿虽然都有弘文帝的仔细吩咐,宫女,太监,御厨们,恨不得把山珍海味,大鱼大肉,一股脑儿地堆上桌子。但是,这些东西吃多了,哪里比得上太后的小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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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闻得这股浓郁的甜蜜香味,怎能忍得住?

所有宫女太监都被屏退。

“父皇,您看,都是好菜呀……呀,太后,好香啊……”

他看到芳菲进来,换了一身很家常的衣服,袖口边上还带着一朵很淡雅的绣花。自从太后生病,醒来后,就如变了一个人似的。

孩子心里的直觉,当然是更加喜欢这样的太后。

“太后,您今天真好看……”

孩子说话的时候,一边拉着太后的手,一边拉着父皇,眼珠子骨碌碌的转动:“父皇,您说,太后这衣服是不是很好看?”

弘文帝被孩子拉住。随着儿子掌心传来的温暖,仿佛感觉到她的双手的温暖——他强自压抑了自己激动的情绪,凝视着她:“很好看,非常好看。”

芳菲也笑起来,脸颊竟然有点儿绯红。

弘文帝亲自盛饭。先给芳菲一碗,再给儿子。

他注意到,旁边还有一壶温热的酒,是烫好了的。然后,芳菲温热的声音:“陛下,你不饮一杯么?”

他笑起来:“不。我不喝酒了。”

也许,正是那些醉醺醺的岁月?也许,正是违背父皇的遗命?所以才会和她的心,距离得越来越远?

多少日子,政治失利,对她的怨恨……他干脆破罐破摔,喝得很厉害。喝醉了,便不管三七二十一,什么妃嫔都宠幸。

然后,周而复始,变成了一个恶性循环。

他看着儿子惊奇的目光,意味深长:“宏儿,父皇以后都不喝酒了。喝酒并不是一件好事。酒精会令人迷乱,疯狂,会做出许多清醒的时候不敢想象的事情,而且,喝得越多,清醒的时候就越少,到时,就连后悔都来不及了。当年,先帝爷爷为了防患于未然,是明文禁止皇家子弟饮酒的。”

“父皇,是一点儿也不能喝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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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不是滴酒不沾。在一些大祭和大的节日场合,可以浅尝辄止,但是,绝对不许暴饮暴食。宏儿,你要记住先帝爷爷的这条规矩。”

“宏儿记住啦,宏儿长大后也不喝酒。”他笑眯眯的看芳菲,“太后,您也是从不喝酒的么?”

芳菲也笑了:“不,我们都不饮酒。”

弘文帝的一块肉已经夹到她的碗里,柔声道:“芳菲,你这些日子生病,身子又不好,以后,别亲自下厨了……就算下厨,也得等身子好点再说。”

这一顿饭,是如此的温馨。

宏儿兴高采烈,目光不时从太后身上到父皇身上。有时,看到他们彼此的目光也看着彼此。孩子终究不知道大人之间的真正想法,只觉得无比开心,仿佛天大的裂痕,都已经消失了。

美中不足的是,他忽然想起自己的波斯猫,两只玉雪可爱的猫咪,再也看不到了。但是,他懂事地没有去问,这些日子,竟然一次都没有提起。

小小的心灵也明白,那波斯猫的惨死,绝对不能提,也绝对不能想。那是许多人心里的疼痛。

这一日的早朝之后,弘文帝留下了几名大臣。京兆王,东阳王,任城王,陆泰,李冲,高闾,还有刚回来述职的王肃。

众人都觉得非常奇怪,因为,弘文帝很少在私下召见大臣的时候,留下如此大规模的汉人。彼此之间,几乎是一半对一半了。

大家心里都有点忐忑不安。

而且,群臣也是泾渭分明,汉臣,鲜卑大臣,互相之间,都彼此打量着彼此。甚至李冲等人心里都拿不准。弘文帝到底想干什么?或者说,他和冯太后之间的斗争,到底已经到了怎样的地步?

所有人都在等陛下开口。或者,能提到大家最为关心的问题:冯太后到底怎样了?这些日子,她都以生病为由,绝不露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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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且,群臣也根本没法探视。

每一个人,心里都在衡量。这一次的毒杀事件,到底会带来怎样的后果?清醒过来的冯太后,究竟是更加严厉的报复?或者是弘文帝取得了彻底的胜利?

此时,反而没有任何人能猜测弘文帝的心思,但觉一代君王,是如此的高深莫测。

但是,弘文帝显然无视群臣期待的目光,看向京兆王,意味深长:“京兆王是朕的皇叔,也是先帝的嫡亲兄弟。早年外放时,功勋卓着,是父皇临终时候的顾命大臣。又在除掉乙浑的时候,替朕出面主持大局,彻底铲除了乙浑奸党!可谓对北国的江山,立下了汗马功劳。这些年,皇叔也兢兢业业,鞠躬尽瘁死,其德行,威望,在北国上下,是有目共睹的……”

众人更是惊奇,不明白弘文帝为什么忽然说出如此一番情深意切的话,大大地把京兆王称赞了一顿?

就连京兆王自己都很意外,急忙跪下:“陛下盛赞,臣愧不敢当。”

弘文帝起身,亲自将他扶起:“皇叔不必过谦。请坐。”

众人更是惊诧莫名,但见弘文帝身边设座,是他亲自搀扶了京兆王,二人几乎是并排而坐。

京兆王哪里敢?急忙推辞:“陛下,臣不敢。”

“你是皇叔,又是国家勋臣,有何不敢的?请坐。”

京兆王推辞不过,只得硬着头皮坐下来。

这时,弘文帝才转向群臣,朗声道:“朕这些日子以来,常感身子不适,精力不济。而且,朕好黄老之道,想潜心研究佛学,道学……”

众臣更是面面相觑。

就连京兆王也惊得又站起来。

弘文帝却完全不顾众人的脸色,沉声道:“朕精力不济,无法再日理万机,兼顾国家大事。所以,想及早退位让贤!”

众人惊得急忙跪下去。

京兆王也跪下去。

——————今日到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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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时,屋子里鸦雀无声,没有任何人能知道弘文帝的真实想法。因为,这一切来得实在太快,实在太突然了,以至于大家根本没法反应过来。

弘文帝也等了好一会儿才继续道:“朕左思右想,现在小太子年幼,无法掌控国家大事。所以,朕希望让位于皇叔京兆王……”

此话一出,更是石破天惊。

陛下就算要逊位,也是逊位给太子,怎会让给自己的叔叔?

再说,小太子的地位是确立了的,按照常理,就算发生了什么意外,也得是小太子登基。陛下,这是什么意思?

京兆王跪在地上,冷汗直冒,做梦也想不到,弘文帝忽然来这么一招。他绝没有感到欣喜,而是惶恐:“陛下折杀老臣。请陛下收回成命,老臣万万不敢!再说,陛下年富力强,正是人生的顶峰期,岂能轻言退却?”

弘文帝朗声道:“皇叔德才兼备,威望、功勋,都是一流之选,何必过谦?”

京兆王只是不应:“陛下,老臣自来辅佐先帝,辅佐陛下,从来不敢有任何僭越和非份之想。如今,陛下忽然提出这个要求,臣万万不敢接受……还请陛下看在拓跋江山的份上,以江山社稷为重,不要滋生灰心失望之意……”

弘文帝眼睛抬起来,看了看其他众人。

这时,东阳王忍不住了,奏道:“陛下此举似乎有点不妥当。纵然陛下潜心黄老,要修身养性,传位也是该给小太子。自来,我北国的皇位都是父传子,从来没有传位于叔叔或者兄弟的道理。陛下若是执意如此,岂不是开了一个很坏的头?日后,北国江山,如何继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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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城王也吓住了,急忙道:“小太子聪明伶俐,岂能无辜被废?”

李冲等汉臣,也完全被弘文帝打蒙了。

难道是因为他和冯太后这些年的斗争,滋生了萌退的意图?

两个人,都是为了北国,但是,一个人愿意维护祖宗的家规,一个人肆无忌惮锐意改革,两个党派之间的利益纷争,越来越严重,真可谓是不折不扣的政治竞争对手。而且,这一次冯太后中毒之前,弘文帝先杀了李奕又加封睿亲王牵制小太子。冯太后方面,却节节败退,几乎没有任何的反抗之举。帝后两人的矛盾,几乎已经到了水火不容的地步。下毒也是弘文帝的太监下的毒。

本以为,一切到此,已经是再明显不过了:帝后之争,弘文帝已经彻底赢了!

谁料,冯太后不死!不是她不死,而是弘文帝救了她。为此,弘文帝甚至亲自终日守在慈宁宫,寸步不移,也不管群臣猜忌声四起。

要知道,彼时已经改革了六七年,汉人的儒家学说,已经在北国有了很大的立场。弘文帝冯太后名义上是母子,但是,事实上没有任何血缘关系,而且年岁相当——一对年岁相当的男女,而弘文帝又丝毫不避忌男女之嫌,几乎长达一个多月的时间都守在慈宁宫。

孤男寡女,一个是儿子,一个是继母,这样下去,成何体统?

甚至小太子的相貌——有心思的大臣们,隐隐地已经察觉,他越来越像冯太后!

孙子酷肖祖母也说得过去,但是,这可不是她的亲孙子啊!就算是日日抚养,日日接近,也没道理,像到这样的地步吧?

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再如何的戒备森严,也不可能丝毫也不让一些时常在宫里出入的大臣们知道。

陆泰等人心里早就打起了小九九:难道陛下和太后,反而有什么猫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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甚至一些汉臣也在担心:是不是大家根本会错了意?若是弘文帝真的想杀了冯太后,岂会做出这般的姿态?其实,冯太后真的一命呜呼,弘文帝就算一时要承担一些名声,但是,此后岂不是一劳永逸?就算是为了照顾,也不用日日驻留慈宁宫吧?

而且,按照其他的相关传闻,弘文帝把北武当侍奉的一切女眷,妃嫔,全部遣送回了平城——也就是说,再也没有任何妃子侍寝了。

一个君王,没有在大丧其间,却无故多达一个多月,从来不近女色,这难道是很正常的事情么?

而且,他还当朝下令,将睿亲王该封为融亲王。

甚至明里暗里,告诫大家不许和米贵妃互相结党,为此,陆泰本人最是清楚。

如此种种,猜忌之声当然此起彼伏。

可是,这些猜忌,到了今日,忽然变得更是诡异。

一切都在峰回路转,重重迷雾之下,仿佛永远也看不清楚。

如果两个人之间真有什么暧昧,弘文帝岂会如此?

他可是宁愿把皇位给自己的叔叔!

难道弘文帝是为了怕冯太后利用小太子这张王牌,重新掌握权力,所以,宁愿把王位让给皇叔,也不愿意给自己的儿子?

这些年,他自己受够了冯太后的牵制,是不是就再也不想自己的儿子,一辈子被操控在一个女人的手里?

拓跋家族的男子,向来性烈如火,此举难道是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但是,此时他们也听出了陛下的弦外之音,他说让位给京兆王,但是,并未说废黜太子。而且,小太子这些天,还不时随他上朝,岂有随意废黜的道理?

不废黜小太子,又传位给京兆王,这算什么呢?

日后,北国的祸端,岂能有消停之一日?

弘文帝,岂能糊涂到这样的地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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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冲急忙道:“东阳王言之有理。太子大位是国家根本。自来,都是父子相传。若是扰乱了这个规矩,必将后患无穷。望陛下三思而行……”

高闾也道:“老臣辅佐三代君王,虽不敢说有什么大功,但是,也见识了不少。传位太子,是我北国根本。从太祖皇帝开始,皆是如此。先帝便是一个典型,先帝年少之时,高帝就因病不幸驾崩。随后,有权臣见少主年幼,年少可欺,便趁机作乱,妄图独揽大权,甚至要把先帝斩杀,自己登基。后来,就是前尚书陆丽和众臣一起评判内乱,迎接先帝登基。当时先帝身为太子,虽然年幼,但是很快显露了雄才大略,百战百胜,终于成为一代战神,奠定了我北国今日的广大疆域。现在陛下龙体安康,年富力强,正在人生最好的顶点,本来不该滋生灰心之气。而且,小太子也早已身份确立。如果陛下一意孤行,岂不是会招致无穷的后患?陛下此举,万万不妥……”

就连陆泰都忍不住了:“陛下,臣虽然愚昧,但是也知道,自古以来,都是老子传位给自己的儿子,哪有传位给自己的叔叔的道理?臣实在是不明白!”

眼看所有人都反对,京兆王更是急得满头大汗。他自从帮着替弘文帝出面主持大计开始,到后来弘文帝复出,小太子确立,就一直非常谨慎,从不敢以此为把柄,有任何的倨傲。毕竟,伴君如伴虎,自己那次的替身行为,又实在是有僭越之意,所以,早就害怕弘文帝以此为借口,找自己麻烦。

幸好弘文帝宽宏大量,而且,并不是滥杀功臣的主儿,所以,这些年,他得以平安无忧,富贵更胜以往,而且得到弘文帝的高度信任。

就他自己的内心深处,虽然对弘文帝的提议感到惊奇,但是,当然不敢领受,而且,他自己也拿不准弘文帝到底是什么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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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兆王再次伏地跪请:“老臣万万不敢僭越,还请陛下收回成命。如果陛下执意不从,老臣只好立即辞去现有的全部官职,带领全家离开京城,寻一个地方,过闲云野鹤的日子。”

京兆王的态度超级坚决。

此时,怎敢不表明自己本来毫无野心?

在弘文帝的态度明朗之前,如果有丝毫的野心暴露,岂不是死无葬身之地?

日后,皇帝没做成,反而招致无穷的祸患。

京兆王再一次叩头:“老臣年岁已高,精力体力比陛下更加不支。还望陛下多多体谅,让老臣享几年清福。这是老臣的自私之语,还请陛下宽恕……”

弘文帝这才一一看过众人。

他的目光还是不紧不慢的。仿佛这一切,都深思熟虑了许久:“既然大家意见如此,朕也无法一意孤行。今日之议,就暂告一段落。”

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

弘文帝和颜悦色的:“各位都是国家基石,忠心耿耿之臣,还望在座诸位,日后,好好辅佐小太子,好好教导小太子。他还小,但是非常聪明,孝顺。”

众人一起跪下:“臣等必将竭尽所能,辅佐太子。”

“你们下去吧。朕再考虑考虑。”

众人陆续离去。

弘文帝才缓缓地从龙椅上站起来。

他如释重负,笑了起来。

笑声那么得意,又那么酸涩。

仅仅只是这一日,他仿佛忽然苍老了十岁。鬓边发髻,都隐隐地呈现出一种灰色。仿佛他整个人都彻底灰掉了。

随侍旁边的老太监魏启元见他神情疲倦,又满面笑容,仿佛非常诡异。他很是不安,低声道:“陛下是否太过操劳?这些日子又要照顾太后,又要兼顾国家大事,龙体怎么受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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弘文帝哈哈一笑:“朕今日非常开心。哈哈,从未有过的开心。”

群臣们的反应,几乎和他所想如出一辙。这么多年了,他几乎已经把他们彻彻底底地看穿了,看透了。这一切,都在按照自己的预想,有条不紊地进行下去。

魏启元和两名太监去搀扶他,才发现他身子微微踉跄,几乎瘫坐在龙椅上。

“陛下,您怎么了?来人,快传御医。”

御医诊断,弘文帝这些日子以来,心力交瘁,伤肝火旺,手臂上也起了一个很大的痈。

御医开了药退下,魏启元悄声道:“陛下,要不要告诉太后?她医术高明,也许会处理得更好。”

“不用了。她自己身体尚未痊愈,再操心朕,如何顾得过来?千万别告诉她,让她再担心。”

魏启元只好作罢。

这一日,弘文帝在书房里停留了很久。他一个人关在屋子里,连灯都没开。在黑夜里呆久了,才想起自己的这一生。

这一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从六岁?还是七岁?

是二十岁还是三十岁?

许久,听到叩门声:咚咚咚,咚咚咚。

三下三下的敲门。

这是宏儿的习惯。只有他才会这么敲门。

弘文帝微微振作了精神,坐起身子:“宏儿,进来吧。”

太监们拿了灯笼。宏儿进来,有点担心:“父皇,您怎么没用晚膳?”

灯光照亮了弘文帝的脸色,孩子惊奇地看他:“父皇,你的脸色好差。您是不是生病啦?”

弘文帝强笑一下,淡淡道:“宏儿,不碍事。父皇只是手臂上生了一个痈……”

“呀,父皇,我看看。”

弘文帝宽大的袖子被孩子拂开,解开布条,看到那个可怕的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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