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泽尔没有说话,只是静默地看着那个男子。那种眼神令大理石像都会心生冷意。然而费迪南伯爵却没有露出胆怯的神情,反而落落大方地在公主身侧坐了下来。从花瓶里拿了一朵白色的玫瑰献给了阿黛尔。阿黛尔接过花,到镜前插在鬓上。

女主人暂时离开,沙龙里几位贵族默默相对,各自饮酒。西泽尔看着眼前英俊倜傥的男子,蹙了蹙眉头,眼里不易觉察地露出一丝冷光。

“伯爵。”他在阿黛尔离开的瞬间微微俯过身,低语,“小心点,不要做的太过分。”

他的声音冷如冰雪,带着莫测的杀机,然而费迪南伯爵只是微微笑了一笑。

“殿下,”他同样轻声耳语般地回答,“可惜,你已经无法左右事情的发展了。”

在舞会结束时,费迪南伯爵陪同公主驾车离开。

二皇子伉俪则一同乘坐着一架马车返回了所住的坎特博雷堡。

阿黛尔一一送别了宾客们。那一群沙龙里的艺术家们都在看着她,低声私语,眼里露出各种复杂的光。她在看到英格拉姆勋爵的时候避开了一下眼神,因为那个年轻音乐家的眼里燃烧着愤怒,几乎要握拳走到西泽尔面前去。

“哦。”坐上马车时,费迪南伯爵叹息,“他肯定是在为自己的朋友拉菲尔难过。”

“伯爵,我很佩服你,”马车急速奔出了镜宫,阿黛尔静默了片刻,忽地低声。“要知道如今在翡冷翠所有人都畏惧我的哥哥,而你却不。”

“是么?”费迪南伯爵微笑。“只要公主需要我,我随时奉命。”

“真是奇怪。除了爱情,还有别的东西也可以让人这样不顾一切么?”阿黛尔在黑暗里凝望着台伯河上的灯火,出神了许久,忽然轻声:“那好吧……伯爵,希望你不会后悔今晚所提出的求婚。”

费迪南伯爵眼神一亮,“公主,您的意思难道是——”

“是的,我答应您的求婚。只要您能说服我的父亲。”她微笑起来,显得疲惫而苍白,“哦,不,就算父亲不答应也没有关系。如果您愿意,伯爵,你可以用任何方式带走我——因为我非常想离开翡冷翠,而您就是我的方舟。”

“对于您的回答,我满心感激。”费迪南伯爵长长松了一口气。他从座位上站起,单膝跪在了马车里,从礼服地内兜摸出了一个戒指盒,微笑:“幸亏我吸取了上次的教训,一直都随身带着戒指——这次总算没有再错过。”

鸽子蛋大的宝石在昏暗的车厢里奕奕生辉,瑰丽无比,费迪南伯爵单膝下跪,轻轻将指环带上她的无名指,拉住她的手放到嘴边亲吻:“请不必担心,公主,只要您答应了,我保证教皇大人也不会反对这门婚事。”

“是么?”这一次,轮到了阿黛尔吃惊地看着他。

“是的。他一定不会反对。”他露出了意味深长的微笑,“我明天就会去太阳宫觐见教皇,请他赐婚——很快,我就能带着公主离开这个你憎恨的地方了。”

马车辚辚奔驰在黑暗的翡冷翠圣城内,冷月高悬,台伯河上捞尸人在歌唱。

那一瞬,透过车窗的月光,阿黛尔看着身侧的人。伯爵的脸庞是英俊而苍白的,几乎毫无血色,似乎长年累月地在黑暗中生活。与此相反的是他的嘴唇,薄而直,色泽微红,竟真的似没有见过太阳的吸血鬼。

忽然间仿佛感到了某种冷意,阿黛尔下意识地想抽回手。然而刚求婚成功的费迪南伯爵握住了她纤细的手,仿佛是攫取到了某种珍宝一样,凑到唇边轻轻亲吻着,单薄的唇边露出一丝锋锐的笑意。

他的嘴唇和手,都是冰冷的。

阿黛尔回到了寝宫,怔怔地站在窗前,摸着戴着戒指的左手,看着伯爵的马车辚辚离开圣泉殿。身后是那一幅母亲的肖像。画面上那个美丽而陌生的女人在莫测地对镜微笑,黑发蜿蜒如蛇,肌肤上的纹身刺眼入骨。

她怔怔的看着,脸色苍白而恍惚,在深夜才入寝。

依旧做了无数的恶梦,连绵不断。她梦见了那些漂浮在台伯河上的湿漉漉的尸体,梦见自己奔逃在无尽的迷宫里,梦见自己被蒙上眼睛牵着手,来到了一间空洞的房间里,坐入一张华丽的椅子。

在她睁开眼睛的瞬间,眼前又是一张濒死之人恐惧扭曲的脸。

而那张脸,居然是英格拉姆勋爵的!

“魔鬼的孩子……魔鬼的孩子!”那个人盯着她,恐惧的大喊,“回到地狱里去!”

她在恶梦里辗转反侧,冷汗涔涔。第二天醒来得很晚,精神恍惚,连爱玛夫人上来对她禀告了什么也没有听到,直到对方焦急地重复了第二遍——

“公主,二皇子殿下出事了!”

她霍然一惊:“怎么了?”

爱玛夫人焦急道:“刚有侍从来报信,说昨晚的舞会结束后,英格拉姆勋爵在二皇子殿下上车前拦住了他,然后把手套扔到了他脸上!”

“什么?”阿黛尔脸色苍白,“这是什么意思?要决斗么?”

“是啊!那家伙拦住殿下,当着大家的面说了许多疯话。他说公主是魔鬼的孩子,害死了他最好的朋友,而殿下则派人杀害了拉菲尔先生,他必须和殿下决斗——”爱玛夫人搓着手,喃喃:“而殿下居然答应了那个疯子!他收下了勋爵的手套,和对方约定明天的日落之时在圣特古斯大教堂的墓地里决斗!”

“哥哥!”阿黛尔失声,转身飞奔下楼。

十九、美杜莎

坎特博雷堡位于翡冷翠的西北角,是教皇赐与他第二个儿子的新婚居所。出于种种复杂的原因,自从哥哥结婚以来,阿黛尔从未踏入过这座黑白两色大理石砌筑的宫殿。

阿黛尔走上台阶,等了片刻居然没有仆人上来开门,只有亲手推开门。

坎特博雷堡里金壁辉煌,巴洛克风格的装饰非常豪华。然而,却到处弥漫着肃穆冰冷的气息,连花园的花也开得颓败森冷,半点也看不出这是一座新婚夫妻居住的宫殿。

客厅大得惊人,里面却是空空荡荡的。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幅巨大的画像。上面画着城堡主人穿着婚礼礼服的肖像——画像上的西泽尔脸非常苍白,映衬着身边披着婚纱的纯公主微笑的脸,仿佛带着某种宿命般的讥讽。不知为何,画上的这一对璧人虽然依偎着挽手站在那里,却无论如何也不像是一对新婚的夫妇,一眼看上去反而像是两柄出鞘的利剑,刃口抵着刃口,充满了抵触和对峙的张力。

当阿黛尔略微出神的时候,却听到熟悉无比的声音响起在耳畔——

“我亲爱的妹妹,”黑发的青年坐在软椅中,就像是在那里已经等待了她很久一般,静静转头,“你来了?”

正午的日光充足,透过天鹅绒窗帘的缝隙射入金壁辉煌的大厅内。里面没有一个仆人,阿黛尔看到西泽尔坐在钢琴旁,手边放着两把象牙柄的短筒火枪,桌上还放着剑和白手套。她不由失声往前冲了过来,脸色死去一样的苍白。

“你……真的要去么?”她颤栗着按住枪,抬起头看他。

“当然。”他笑了一笑,“英格拉姆勋爵当着那么多人的面侮辱了你和我,甚至把手套摔在我脸上——我也当着那么多人的面答应了和他决斗。又怎么能不去?”

“不行,”阿黛尔惨白的嘴唇颤抖着,“不能去!”

“真高兴看到你还会担心,我以为你恨我至死。”西泽尔微笑。他站起身来,拉铃唤来侍从,吩咐他们把枪和剑都拿下去放好,在一刻钟后准备马车去往圣特古斯大教堂——然而奇怪地是,一直到现在,坎特博雷堡的女主人都没有露面。

“哦,我妻子她今天外出了——我的朋友加图约她打马球。”仿佛明白她心中的疑虑。西泽尔在斥退侍从后回头看着她笑了笑,“没有女主人出来招呼。非常失礼。”

“……”阿黛尔说不出话来,怔怔看着他。

这一对夫妻之间,又到底是怎样一种复杂而微妙的关系呢?

“来,陪我去教堂吧。亲爱的妹妹。”西泽尔微笑着伸过手来,“如果我死在了那里,那么,墓碑上可以这样写:‘这个魔鬼的孩子,终于回到了他所诞生的地狱’……呵。”

“不!”仿佛是终于无法忍受,阿黛尔低呼起来,死死抓住他的手,眼里闪着绝望的光芒:“不要去!求求你,哥哥!”

“不要为我担心,阿黛尔。”他微笑起来,“我们始终都会在一起。”

“不!不是这个!”阿黛尔抓着他的手,死死盯着他,仿佛喘不过气来般地开口。

“求求你,放过英格拉姆勋爵!——不要派人杀了他,哥哥!”

西泽尔仿佛吃了一惊,脸上的笑意凝固了。

“你说什么?”他道,“你到这里来。难道不是为了担心我么?”

“不,不是!”阿黛尔摇着头,脸色苍白,阖起了手掌,“我是来求你放过勋爵的,哥哥——我知道你是怎样的人。你一定会派人杀了他,他根本活不到日落。”

西泽尔看了她片刻。一种笑意从他的眼底里弥漫而起,然后冲出了他的唇边。“哈!”他笑了一声。放开了自己的妹妹,往后坐入那张软椅,饶有兴趣地抬头看着她。

“真是了解我啊,阿黛尔!不愧是我的妹妹。”他喃喃,抬起头看着她,微微地冷笑,“我真想答应你的请求——可惜,已经太迟了。”

“哥哥!”阿黛尔失声惊呼,冲过来跪在他椅子旁,阖起手掌,“求求你!”

“太迟了,阿黛尔。”西泽尔微笑,抬手轻轻抚摩她纯金的长发,低声耳语,“昨夜我已经把指令下达给了雷——如今,勋爵的尸体应该已经在台伯河上漂浮了。”

她全身一颤,霍然抬头看着他。

“阿黛尔,我讨厌这些自以为是的家伙。那群苍蝇知道什么?却在那里喋喋不休,试图染指不可触碰的珍宝——凡是敢于介入你我之间的人,都得死!”西泽尔喃喃,“没有谁可以例外……是的,无论是谁,没有人可以例外!”

“那……伯爵呢?”她只觉得全身发抖,有一种不祥的预感,“你……你把他怎么了?”

“伯爵?”西泽尔愕然了一下,忽然笑了起来,“费迪南伯爵?哈!”

他的笑容极其奇怪,却没有立刻回答她的问话。西泽尔用手指托住下颔,转头看着外面的日光,用一种优雅的声音悠然问:“阿黛尔,你很担心你的第三任未婚夫,是么?”

她的脸色忽然苍白,松开了抓着他的手,往后退了一步。

怎么可能……这只不过是昨夜才发生的事!马车里那样秘密的求婚,只有他们两人知晓……哥哥怎么会这么快就知道?!

“别忘了那个马车夫,阿黛尔。”西泽尔微笑起来,弹了一弹扶手上的烟灰。

她全身一震,却听到他淡淡开口,“事实上,在如今的翡冷翠,街道上每一个行人都可能是我或者苏萨尔的眼线——没有人可以信任,也没有人可以逃脱。”

她定定看着他,脸色渐渐苍白,眼里的神色却逐渐亮了起来。

“你杀了费迪南伯爵?”她忽然站了起来,冷冷问,“是不是?”

“是又怎么样。”西泽尔抬起眼睛看她,手肘抵在扶手上,十指交叉,不置可否。

“呵……你以为这样就可以了?你以为把所有人都杀死,我就无法离开你了?”阿黛尔冷笑起来,一种锋利的光芒渐渐从她眸子里闪现,“我亲爱的哥哥,你什么时候变得这样怯懦而卑下了?”

西泽尔眼里地光芒一闪。“不要这样和我说话”,他低声,“记住我是你哥哥,阿黛尔。”

“不,你已经不再是我的哥哥了。西泽尔!你只不过是一个名为哥哥的统治者而已——和父亲一模一样!”阿黛尔站在他面前,冷笑着。“你到底想要怎样?把我关到黄金的笼子里去?和父亲一样支配我的命运?告诉你,你休想!”

西泽尔抬眼看着她,眼神深沉平静,和她眼里激烈的光芒刚好形成对比。

“你爱费迪南伯爵么,阿黛尔?”他的声音低沉,“跟他在一起你似乎很开心?”

“是啊。我当然爱他。伯爵比你好——”仿佛是为了刺痛他,阿黛尔毫不犹豫地回答,“至少他能让我偶尔的大笑出声。而你,哥哥,你只会让我痛苦。”

“可是,阿黛尔,你难道不知道你也同样令我痛苦么?”西泽尔凝望着她,语声忽然变得微妙低沉,“阿黛尔,你很残忍——是的,非常残忍。”

那样的语气仿佛针一样刺入心脏,令她忽然间窒息。

“不要再用那种口吻和我说话,西泽尔!你要把我弄疯了!”阿黛尔忽然间爆发地低呼出声,再也无法忍受似的捂住了耳朵,颤栗着喃喃。“不……不!我知道你在奢望什么……但那是不可能的!是的,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不要妄想了!”

“不,”西泽尔抿紧了嘴唇,低声,“那决不是妄想。”

阿黛尔无声地喘息,竭尽全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直到颤栗渐渐停止。

“别把我弄得和你一样疯。”阿黛尔绝望地喃喃。“我厌倦透了,再也不能忍受。我要逃离这一切:离开翡冷翠。离开教廷,离开父亲……”

“也离开我么?”西泽尔冷静的反问。

阿黛尔怔了一下,随即咬着嘴唇,缓缓点头。

西泽尔的脸变得惨白:“为了费迪南伯爵?或者,是为了——楚?”

“哈……我神通广大无所不知的哥哥!”那个名字令阿黛尔再度颤抖了一下,苍白着脸笑了起来,“是。促使我离开你的,的确是因为楚的生和伯爵的死——但又不仅仅是为了这些。”阿黛尔的声音低哑而微弱,“翡冷翠对我而言是一个大牢笼,令我窒息。你们会杀死我。——不,你们正在杀死我!——若不挣脱,我就会和弄玉她们一样!”

“你说什么?”西泽尔定定看了她很久,低声:“我会杀死你?我正在杀死你?”

他忽然从软椅上站了起来,带着一种奇特的愤怒一把握紧了她的手臂,粗暴地把她往外拖去。他是如此的用力,令她痛彻骨髓却无法挣脱,被他一路踉跄地带下了台阶。

“马车呢?马车呢!”西泽尔对台阶下的侍从厉声,“我要和公主一起去教堂!”

马车急驰过日落大街。

驶出了翡冷翠最繁华的城区,台伯河的水渐渐变得浑浊,无声地流入了下游的贫民区。阿黛尔坐在马车里,脸色苍白而沉默。她的哥哥坐在她身侧,双手痉挛地绞在一起,也是一言不发,眼里有火焰跳跃。

“你带我去教堂做什么?”终于,阿黛尔开口了,声音冰冷,“英格拉姆勋爵的尸体应该已经在台伯河里了。决斗不会再举行。”

西泽尔没有回答,冷笑了一声。

“为什么你不想我可能是带你去看费迪南伯爵的尸体呢?”他满怀恶意地回答,“既然我派出了雷,那么,你所爱的伯爵现在或许已经躺在圣·雪佛公墓,那个你们曾经约会过的地方——对不对,我亲爱的妹妹?”

阿黛尔手指猛烈地颤抖了一下,嘴唇几乎咬出血来。她极力克制自己的情绪,转过头去凝视着窗外的河水,不想再和身边的人对视一眼。

太阳刚刚西斜,马车在圣雪佛墓地门口停下。

西泽尔跳下马车。吩咐侍从和车夫先回去,然后将手伸给身侧的妹妹。然而阿黛尔没有看他一眼,自顾自地欠身从马车里出来。

落日的光芒是血红的,洒落在这一对兄妹身上,仿佛镀上了一种凄厉不祥的色泽。风在墓地里低语,西泽尔拉着妹妹的手一直默不作声地往前走,走过了如林的十字架和墓碑,一直到墓地的白石甬道快要走完,都没有停下的意图。

“你到底要带我去哪里?”阿黛尔终于忍不住低声。

“跟我来,阿黛尔。”他却只是漠然回答,抓紧了她的手。“不要怀疑,不要挣扎,就像八岁之前那样,牵着我的手跟我来——今天我必然会给你一个答案。”

在说着这样的话时,他们已经走上了高大的台阶,站到了昼夜之门下。

圣特古斯大教堂还在进行着全面装修。如今也不是祈祷日,没有对外开放,更没有一个教民。工匠们已经歇息了,巨大的门半开着,宛如一只深邃神秘的眼睛,静静盯着这两个穿过墓园来到的兄妹。

有风在碑间低吟,仿佛神的叹息。

西泽尔在巨大的拱门下停了一下脚步,回过身看着阿黛尔,而他的妹妹却正在抬起头,看着门上那一组栩栩如生地浮雕——

“阿黛尔。”西泽尔深深吸了一口气,凝视着妹妹,“我知道你一直以来都想知道所有事情,也一直在追查。所以你才会一再的来到这里,并且接近拉菲尔他们。是不是?”

“是的。”她有些吃惊,他居然是明白她的,“我不想凭空背负这种罪名。”

“为什么不遗忘呢?”他叹息,“选择遗忘,或许更轻松。”

“不,”阿黛尔喃喃。“女神说过:人可以遗忘和原谅。但,必须要知道真相。”

“真相?呵——跟我来吧。”西泽尔看了她许久,笑容忽然变得愉快:“如果你足够勇敢。”

不由她迟疑和反抗,他拉着她,一步跨过了那道昼夜之门。

阴冷凌乱的气息扑面而来。

已经是黄昏日落,正在进行百年一度大修的圣特古斯大教堂里空无一人,玫瑰窗因为要重新镶嵌彩色玻璃而被封起来,百叶窗也关闭了,吊灯在空旷的圣殿里燃烧,光线幽暗。女神像被布匹包裹起来,仿佛一个巨大的茧,工匠都回去休息了,只有脚手架搭在那里,油漆和颜料摆放得到处都是。

西泽尔拉着妹妹,站在恢宏华丽的圣殿内,唇角露出了一丝莫测的笑意。

“阿黛尔,闭上眼睛。”他低声道,“跟我来。”

阿黛尔愕然地看着他,忽然觉得莫名的恐惧:“你要做什么?”

“闭上眼睛。”西泽尔道,语气不容置疑,“如果你要知道想知道的那些事情。”

她颤抖了一下,仿佛觉得某种逼人而来的不祥魔力。迟疑了许久,好奇心和探究一切的冲动毕竟占了上风,她终于还是无声地阖上了眼睛,长长睫毛如同一对颤抖翅膀的蝴蝶。

西泽尔无声笑了一下,解下了肩头的绶带,蒙住了她的眼睛。把她冰冷纤细的手握在手心里,一步步沿着长长的走廊走了过去。

传说圣特古斯大教堂有九百九十九间房间,布局宏大而复杂,甚至连一生在里面侍奉神的神父和修女都未必能走完整个建筑。然而,西泽尔却驾轻就熟地沿着那昏暗的走道走下去,路过一间又一间偏厅,彷佛对这里了如指掌。

那些房间都关着门,厚重的天鹅绒窗帘低垂着,里面黑暗不见底。他们的脚步声响起在空旷的教堂里,一声,又一声,激起幽远的回音,仿佛一步一步踩踏在虚无之中——奇异的是,他们两个人一起走着,却只有一个脚步声,仿佛一个联体婴儿。

阿黛尔仿佛也觉察到了这一点,呼吸微微有些紊乱,握紧了他的手。

不知从哪里吹来的风在黑暗的廊道里吹拂,发出低低的可怕的声音。黑暗中仿佛有女人的声音在歌唱或者大笑。

“不!”不知道听到了什么,她忽然间全身一颤,脸色大变。

西泽尔立刻伸过手捂住了她的耳朵,抱紧她。

“不要睁开眼去看。最好也不要去听。”他在她耳边道,仿佛知道通灵的妹妹会在这里感受到什么,“这里虽然是神圣的教堂,但是死过的人却比战场上还多。但那些有罪的鬼魂被神的力量束缚着,无法作恶——那些东西是无法伤害到我们的。”

阿黛尔全身微微颤抖,用力咬着嘴唇,脸上露出越来越恐惧的神色。

“不要怕,”西泽尔握紧她冰冷的手,“阿黛尔,跟我来——很快就到了。”

他握紧妹妹的手。领着她继续往下走。

转了很多个弯,这里已经不知道是圣特古斯大教堂的哪个角落。周围越来越黑,气息也越来越阴冷,仿佛已经多年不曾有人来过。然而西泽尔走在这条黑暗的长廊上,脚步却是镇定熟练的,甚至也不需要点灯——仿佛这条路他已经走过千百次。

然而一路走去,他手心的那只手却颤抖得越来越厉害。

“你……你在领我去哪里?”阿黛尔终于忍不住低声。“这、这条路……”

“很熟悉,是么?”黑暗里,西泽尔的脸上露出了微笑,柔声,“你想起什么来了,阿黛尔?”

“我……我……”她颤栗着,忽然间挣脱了他的手,踉跄的往前走去。

她的眼睛还被蒙着,却在黑暗里越走越快,最后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推动着。疯狂地奔跑起来,脸色苍白而恐惧。

是的,是的!

这条路是如此的熟悉,就像是在梦里走过千百遍!这里的每一处转弯,每一个台阶。她都无比熟悉,仿佛出生之前便已经来过。

可是……这种熟悉的感觉,却是如此阴冷而恐怖。

西泽尔只是站在那里,看着妹妹在黑暗里踉跄奔跑,奔向廊道尽头的那一扇门,眼里露出隐秘的期许。仿佛是看着宿命的终点。

她推开了门,门里有光,门后还有门。

然而阿黛尔甚至不需要牵引或者示意,就准确的走过去。绕开桌子和神龛,走向供奉着女神的神龛,转动那座纯金小像上女神握着玫瑰的手。

一扇暗门悄无声息地打开了。

神龛背后藏着一间古旧的密室。那个房间是古老的歌特式的,装饰华丽,却空空荡荡,只在正中放着一张金色地椅子,头顶的一盏吊灯似乎长年不灭,发出昏暗的光。

她怔在门口,全身发抖,不知道被怎样的回忆之潮忽然灭顶。

此刻她的哥哥从身后走过来,低声:“进来吧。阿黛尔。”

她怔怔的被他牵着,随着他走去——就如十几年前做的一模一样。

“坐吧。”他牵着她来到那把椅子旁,温柔地让她坐下。

她仿佛失去力气一样跌坐在椅内,脸色苍白,全身不停的颤栗着——是的,有声音!这里到处都是声音!那些冤魂在呼啸,在呐喊,围绕着密室的四周,仿佛怒潮一样涌入耳中!

“想起来了么?”西泽尔俯下身给她解开蒙眼的绶带,在她耳边轻声,“这个密室是父亲会见重要人物的地方——很多年前,我们曾经来过这里很多很多次……”

“不!”在他触碰到她眼睛上的布时,阿黛尔忽然失声惊呼起来,“不要!”

西泽尔停住了手,微笑的看她:“为什么不要?”

“不要解开!”她颤栗的喃喃,身子如风中落叶,“解开了……就会……”

“就会看到死人?是不是?”西泽尔补完了她的话,温柔的笑,“不,不是这样的,阿黛尔——你看到的是活人,只是他们正在死去罢了——在你的视线里死去。”

他毫不停留的解开了她眼睛上的布,然而她却固执的紧闭着眼睛,全身发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