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君兰听着这些话,越发的连笑容都要维持不住了。心里酸涩得厉害,眼睛也是。用力的眨了一眨眼睛,她这才将眼中的水雾压下去:“好。你的话我都记着。”

陶芯兰自从进宫,已经拔高了一截,如今并排站着,竟是也只比陶君兰矮半个头了。若是再过两年,只怕会比她更高了。到时候,可真就是大姑娘了。

陶君兰想着,强忍着心酸,将陶芯兰的手紧紧握住:“你如今也是大姑娘了,自己好好照顾自己。针线也要学起来。我也会常来看你。孙姑姑的话,你也要好好听从,千万别犯倔强脾气,知道么?”

陶芯兰“嘻嘻”的笑着,应得爽脆,却又带着些不耐烦;“都说了千百遍了,我都会背了。”

于是陶君兰后面的话便是没再说了:其实她也觉得自己有时候是啰嗦了。毕竟其实只是分开当差,也并不是以后就见不着面了。

姐妹两个又絮絮的说了一阵子的话,看着时辰不早了,陶君兰也不敢久留,这才匆匆忙忙的往德安宫去了。

临出浣衣局的时候,陶芯兰忽然言道:“其实孙姑姑人也不错,是孙姑姑跟我说,让我帮着姐姐收拾好东西,别耽误了姐姐当差。”

陶君兰一愣,却也来不及细细咀嚼这话,便是点头匆忙离开了。

一路上倒是也不敢胡思乱想,毕竟只走了两回的路,若再走神,只怕走错了。

回了德安宫,正好是快要到晚饭的功夫。

陶君兰自然仍是去找秋芷,秋芷果然还在屋里做活,同时屋里还有另外两个宫女,一个瓜子脸,一个容长脸,年岁估摸着也就是十四五六的样子。

“秋芷姐姐。”陶君兰站在门边唤了一声,颇有些不好意思:她应该早点回来的,这个时辰到底有些晚了。

秋芷闻声抬头,见了陶君兰顿时露出笑意,又扭头对另外两个宫女笑着介绍:“这就是新来的,叫君兰。你们以后好好相处。”又冲着陶君兰介绍:“这个是水碧和月珠,还有个秀菱帮着摆饭去了。”

瓜子脸的叫水碧,容长脸的叫月珠。

陶君兰忙笑着和二人见礼。

水碧和月珠两个将她打量了一番,也笑着过来拉她;“以后咱们好好相处。”

秋芷又让月珠领着陶君兰先去将包袱放下,想了想又道:“你这身宫装在浣衣局穿还成,在这里伺候的话,以后就不必再穿了。咱们每季也有两身衣裳,待会我再给你找几件,轮换着也够了。”

陶君兰明白秋芷的意思:是说她这身宫装太寒酸了。这是正常的。瞧着秋芷她们几个,身上穿的虽然和她身上的样式是一样的,可是颜色却更鲜亮,料子也更好些。毕竟是在二皇子身边伺候的人,自然不可能差了。

陶君兰感激的谢了秋芷,这才跟着月珠去了要住的地方。

她们几个宫女住的屋子自然是在宫殿的角落处,偏僻得很。不过胜在地方大:比起浣衣局来,不知道好了多少倍。而且屋里的家具都是齐全的,床帐,窗帷也都有。床前头甚至还有一架简易的屏风。

月珠占了靠里面的那张床,于是陶君兰自然而然的就住了另外一张。

月珠笑着和她说道:“平时屋里的扫洒咱们都勤快些,收拾得清清爽爽的咱们也住得舒坦。”

陶君兰点头;“的确是这个道理。”住过浣衣局的人都知道,几个人合住一间屋子,若不好好收拾,那气味就不好闻。遇到了懒惰的,那就更不必说了。

月珠又叮嘱了几句,最后意味深长的说道:“咱们二皇子是个温厚脾性好的,但是静灵脾性可不是个好的。在咱们这,千万别犯了规矩才是。”

陶君兰不明就里,却还是认真的应了。又谢过了月珠的提醒之情。不管怎么样,她初来乍到,月珠肯提醒她,那都是一片好意。她若是不领情,那就显得太失礼了。

放下东西之后,仍是月珠带着她去吃饭。

吃饭的时候,陶君兰也没见到另一个宫女秀菱,倒是认识了管理小厨房的青姑姑。

青姑姑手艺不错,虽然菜色简单,可是比起浣衣局来,也不知道好了多少倍。陶君兰只觉得,这是自从进宫后,吃过最好吃的东西。

吃饭的时候,大家说起了德安宫还要搬进来一个小皇子的事情,陶君兰这才知道,不久之后,原来不是每一个皇子都能自己有一个宫住着的。

不过想想也是,皇子们太多了,一人一个宫住着也的确太占地方了。这一片也没几个宫殿,又不可能住在内宫,所以只能这样挤一挤。当然其实也不算挤,一个宫殿足够两个皇子并两个皇子身边伺候的人住了。而且还绰绰有余。

就是不知道,新搬来的皇子会是个什么脾性,皇子身边的人好不好相处。毕竟,大家以后都在一个宫里,抬头不见低头见的。

用过饭,秋芷就让陶君兰跟着过去帮着做针线:“我瞧瞧你针线活怎么样。”

陶君兰自然没有不应的道理,心里也清楚以后自己要做的肯定也是这些活计。当下于是便想着,等下好好的表现表现才是。

秋芷拿了一个花样子,并一块浅青色的料子,只让陶君兰先做个帕子来瞧瞧。

花样子是一丛瘦竹,寥寥几笔倒是并不复杂,不过想要绣好却也并不容易:绣花不仅讲究一个形似,还得要神似。若竹没了那种清瘦风骨,自然瞧着也就不好看了。

陶君兰拿着料子沉吟片刻,便开始配线挑针了。线选的了深青,浅青,碧青,还有蓝墨这几样颜色。

秋芷子在旁边看着,见状倒是点了点头,不过也没开口说话。

这帕子自然也不可能一晚上做好,不过临到睡之前的时候,到底也能看出个大概了。

秋芷瞧着很满意,态度越发的和煦了几分,陶君兰一颗悬着的心,这才算是落了下来。得了秋芷的肯定,留下来的也就算是稳稳妥妥,想来不会再有意外了。

不过,等到第二天陶君兰做好了帕子,拿去给秋芷看的时候,秋芷仔细看了一看,面色却是微微的古怪起来,旋即抬头,又将陶君兰上上下下的看了好几回。

陶君兰自然被这目光看得浑身都不自在起来,到底耐不住出了声问道:“这是怎么了?可是我哪里没做好?”

忐忑的看着秋芷,她是真被吓住了。自己仔细的回想一番,倒是真没觉得自己哪里做得不好。

好半晌,秋芷总算是缓缓开了口:“你是不是,曾经补过一些衣裳?”

这话一出,陶君兰顿时就明白秋芷为何是这幅样子了。只是,她怎么瞧着秋芷的面色变得更加古怪了?这是什么缘故?

第一卷 第17章

陶君兰见秋芷这幅样子,心中自然是难免猜疑的。可是她却也不好直接问,想了想便是婉转道:“可是上次静灵姐姐送来的那些衣裳?原是我自己犯了错,擅自补了衣裳。亏得二皇子并不曾降罪与我,不然只怕我得狠狠受罚了。”

当下,又徐徐的将自己缘何将二皇子的衣裳擅自缝补了的缘故说了。自然,说的时候一直是仔细观察着秋芷的神色的。

秋芷面上那些古怪神色倒是也没有维持许久,如昙花一现般稍纵即逝,再涌上来的,便是温和的笑容了:“原来是这个缘故。”

秋芷始终没有明说那古怪是为了什么,陶君兰自然也就无从知道。这本来是小事儿,所以她也并没有一直记在心底,只是这事儿到底在她心里留下了几许印象。

而秋芷将陶君兰考校一番之后,很快便是认同了她的针线活儿,又安排了一些不甚要紧的活计与她:譬如帘幔,窗帷,床帐等。至于二皇子的贴身衣物,倒是没让她经手。

陶君兰隐约明白这是自己初来乍到,还不能得到完全信任的缘故。

如此过了好几日,始终陶君兰也不曾见过二皇子,起初倒是还心有疑惑,觉得未免太过奇怪,毕竟她虽然初来乍到,可是到底以后就算是二皇子身边的人了,没有理由不去拜见主子。不过看着大家都没有提起并且见怪不怪的样子,她便是将那些怪异都压了下去,只当这就是德安宫中的规矩。

不过,也不仅仅是她来了这么久也没见过主子一面,就是一屋子的月珠,也是难得去服侍一回。陶君兰仔细的算过,她来了七日,月珠一共只去服侍了两回。其余时候,不是静灵就是秋芷。

这样一留心,自然难免觉得二皇子有些怪。

但是陶君兰也清楚,她只是一届宫女,主子的事情轮不到她来置喙,所以也就抛开来。

日子久了,倒是觉得这样也好:毕竟,不去主子跟前伺候的话,自在很多。起初在静灵和秋芷跟前她多少拘谨,就是同等级的月珠等人跟前也是有些觉得低人一等的意思。毕竟人家先来,她是后来的,也就多尊重几分。不过熟了之后,这种感觉也就渐渐淡了,相处起来也自在很多。

这样的日子,反而惬意。每日就做做活计,也不累,闲暇时间也不少。

趁着这个功夫,陶君兰向秋芷要了些棉布,替陶芯兰做了一件小衣。陶芯兰年纪也差不多了,正一点点长开了,她几次注意到陶芯兰总是含着胸,想必是胸前开始发育了。所以细软的小衣是必备的。之前是没条件,如今有这个境遇了,自然不愿意再委屈陶芯兰了。

因了心疼妹妹,陶君兰熬了几日夜,将那小衣做好了。

而此时,离她出了浣衣局,也是整整的一个月了。

这日,德安宫又该送脏衣服去浣衣局了。陶君兰便是亲自去寻了秋芷,主动要求将这个活儿揽在自己身上。

秋芷闻言,只想了一想便是笑了:“是了,你是那出来的,想必还有要好的姐妹在那儿,想去说说话。”

陶君兰有些不好意思,忙将里头的缘由解释了:“倒也不是什么要好的姐妹,是我的亲妹妹。我们家中生了变故,一同进宫,又一同分在浣衣局的。我想去看看她,她到底年幼些,怕她没了我处处提点,犯了错。”

秋芷笑容不减,应得十分爽快:“这个自不是问题,横竖跑腿的活计,这天儿谁也不愿意去。你去吧,多待一会儿也没什么,还是那句话,赶在晚饭前回来就是了。”

陶君兰自是喜出望外,欢欢喜喜的应了一声,又朝着秋芷道谢。

秋芷温然道:“难得你还有亲姐妹一同在宫里,虽不在一处当值,可总还能见一见。况且也不是什么大事儿。”话说到这里,她又顿了一顿:“不过,到底不在一处当差了,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你心里也该明白。”

秋芷的意思陶君兰自然明白,忙敛去笑容恭敬的应了,以示自己将这个牢牢记住了。

“你也是个听话懂事的,我不过白嘱咐一句。”许是觉得陶君兰太过肃穆,秋芷笑着又说了这么一句,将气氛和缓回来。

陶君兰又和秋芷说了几句,见秋芷没了别的吩咐,这才提了装脏衣服的篮子往浣衣局去了。

临出德安宫的时候,遇到了静灵。静灵问了一句,知道了后倒是也没说什么,只淡淡的嘱咐了一句:“别在宫里乱走,不然回头出了事儿,谁也不好说话。”

陶君兰忙恭敬应了,又让静灵先走了,自己才出了德安宫。

一路上,她总忍不住回想方才静灵淡淡说话的样子:她觉得,静灵对她的态度,格外的冷淡些。虽然对别人也不至于像是秋芷那样和蔼可亲,可至少也没这样冷淡疏离。

这样的感觉也并不是近来才有,只是越是在德安宫呆得久了,心里感受就越发的深和明显罢了。

自然,对于这个缘由,她是百思不得其解的。思来想去,她也不明白到底为何,她又不曾得罪过静灵,实在是想不出原因来。

心事重重的进了浣衣局,便是直接找了孙姑姑。

孙姑姑见了她,倒是有了几分笑意,全然不似以往严肃的样子:“今儿是你来送衣裳。”

虽然离了浣衣局,可是陶芯兰也还在,而且毕竟是以前的上司,陶君兰自然也不会无理,仍是恭敬的回话,并不敢轻狂傲慢:“特地揽了这个活儿过来,就是想着回来看看姑姑和芯兰。也不知道一月过去,姑姑可还好?”

孙姑姑自然也不会真以为陶君兰回来是为了看她,当下微微一笑:“我很好,多谢你关心了。芯兰那丫头倒是想念你得紧,你赶紧去看她吧。也好说说姐妹之间的体己话。”

陶君兰感激的朝着孙姑姑一行礼:“多谢姑姑了。”说着又将自己特意准备的一包点心拿出来:“这是孝敬姑姑的。”

德安宫的点心都是青姑姑亲自做的,味道极好。虽然材料不见得比御膳房做的复杂,可是味道未必差了。一向大家都是喜欢的。听说二皇子有时候还特地让青姑姑做了去送人。

这点心是二皇子屋里摆的,摆一天之后这些点心都是要重新换新的。所以大多数时候,二皇子倒是没吃,几乎都被她们几个宫女分了。

这一包,就是昨儿换下来的。她特地留的。她怀里还有另外一包,是给陶芯兰带的,和孙姑姑这个稍微有些不同。

不过饶是如此,孙姑姑也是极其喜欢,接过去又道了谢,便是让她出来了。

陶君兰笑着出来:“下回来的时候,姑姑喜欢的话,我再给姑姑带。”

孙姑姑是陶芯兰的上司,宁愿讨好一些也没什么,只求孙姑姑别为难了陶芯兰就是。

见了陶芯兰,陶君兰便是拉过妹妹来仔细一阵打量:“又瘦了一些,想必是在长身子的缘故。不过看着倒是成熟了不少,也黑了一些,平日里想必没少晒。”

陶芯兰被瞧得不自在,忙拉过陶君兰一阵撒娇:“姐姐才去多久,哪里就这么多变化了?快别我了,说说你吧。姐姐,你过得怎么样?去了新地方可还习惯?没被欺负吧?”

陶君兰见她跟小大人似的关心自己,顿时笑出来,点了点陶芯兰的额头,嗔道:“才说几句就不耐烦嫌我唠叨?可见分开这么久,你倒是一点不想我。我过得很好,每日也不用做许多活,又不累,还有好吃好喝的,一点也没受欺负。你可满意了?”

说着又掏出那一包特地留下的点心:“这是你喜欢的玫瑰芝麻饼,味道比我们家的好,你留着慢慢吃吧。你正长身子,夜里肯定容易饿,吃这个也能垫垫。这个也能放。”想了想又嘱咐一句:“也别吃独食,给你文杏姐姐也留些。”

陶芯兰听说又玫瑰芝麻饼,顿时高兴起来,忙不迭的掏出一块,小小的咬了一口,细细一品又惊又喜:“果真比从前家里的些。不过,倒是好久没尝到这种味道了。真香,真好吃。以前从不觉得,如今再尝,倒觉得这味道是天下第一了。”

陶君兰本高兴的看着陶芯兰说话,听闻此言,顿时鼻子一酸,险些落下泪来。是了,从前陶芯兰从不愁没点心吃,想吃什么不过一句话的功夫。可是如今……一块玫瑰芝麻饼,竟是让陶芯兰觉得这是天下第一了!

不过陶君兰也没敢将自己的酸楚伤心流露半点出来,怕带得陶芯兰也颓丧难过起来,只是温柔怜爱的替陶芯兰捡去唇角残留下的芝麻,又道:“德安宫里管小厨房的青姑姑手艺很好,下回来的时候,我再给你多带些点心。”

别的不说,若带几块饼,却是容易的。再不济,她自己去求了青姑姑做的时候多做些,也是可以的。大不了,花费些银子罢了。虽然奢侈了些,可是为了妹妹高兴,她觉得怎么着都是值得的。

陶芯兰听了这话顿时喜笑颜开,一面拿着饼细细的啃,一面歪着头和陶君兰说话;“姐姐,你见过二皇子了?皇子长什么样?是不是和咱们不同?”

第一卷 第18章 好奇

不同?能有什么不同?陶君兰听了这话顿时失笑:“都是一个鼻子两个眼睛,还能有什么不同的?”

姐妹两个絮絮的说了好一阵子的话,看着时辰不早了,陶君兰才止住了话头起身道:“我也该回去了。”

依依不舍的出了浣衣局,陶君兰犹豫了片刻,到底还是往另一个方向去了。

她知道她此时是该回去德安宫的,可是到底觉得方才遇到文杏时候,文杏那话说得极对:绿柳既然寻她,她若是方便,也该去看看。绿柳费了那么大的功夫,她若没个表示,只怕以后姐妹的情分都要没了。

不过,陶君兰此时此刻,倒是也并不是担心以后的姐妹情分:以后绿柳是宫妃,她是宫女,自是泾渭分明。就是绿柳再拿她当姐妹,她也未必敢应承了。

她就是怕绿柳寻她有什么事儿。

绿柳如今在北面的储秀宫,得进内宫。不过她是宫女,倒是不必被盘查。轻而易举的就进去了。

唯一一点就是,她不认得路。就怕走错,路上问了好几个人,这才摸索到了储秀宫跟前。

储秀宫历来是宫妃们伺候皇帝之前所居住的地方,这所宫殿极大,能容不少人。当然,肯定也比不了德安宫那样宽敞气派:毕竟,储秀宫的人,还算不得宫妃,待遇肯定不如皇子们的。就算将来成了宫妃,不受宠的话也未必能比得过皇子们。

陶君兰找到绿柳的时候,绿柳正在练走路。宫妃走路,自然和宫女又不同。宫妃走路,讲究的是好看,宫女讲究的是稳妥。所以自然绿柳得从新学起来。

也不知道练了多久,绿柳脸上早已经是红彤彤的,额上鼻尖皆是汗意。

陶君兰不好贸然打扰,等到绿柳练了一遍之后,这才喊了一声。

绿柳惊喜的回过头来,还没说话唇角却都快咧到耳根子上了:“你怎么来了?!”

陶君兰也笑了,上前去扶住绿柳,掏出帕子递给她擦汗;“去来一趟浣衣局,听说你寻我,怕有什么事儿,就赶忙过来找你了。”

提起这个,绿柳面上的笑容收了一收,似有遗憾滑过,却是最后又重新绽开笑意:“原以为以后能让你跟在我身边,没想到你却是如此有福气,竟是有这样的际遇。我听了也替你高兴。在皇子身边当差,将来地位必不会差到哪里去。可比浣衣局好多了。”

提起这件事情,陶君兰至今也仍是觉得幸运:“我也这样觉得,也不知道怎么的,这样大的好事儿就落在了我的头上。”顿了顿,又朝着绿柳歉然的一笑:“只是麻烦你费心了。你也费了不少功夫,谁知道我竟是没能等到。”

“这有什么。”绿柳笑容依旧爽朗:“你能有这样的运气也是好事儿。正好,我就要了你妹妹。无法报答你也就罢了,你妹妹我却是能护住一二的。”

陶君兰一愣,笑容也不由自主的一僵:“你要了芯兰?”

绿柳笑盈盈一点头,侧头用帕子一点点的按去额头上的汗珠,不管是神情动作还是气质,都和以前有些不同了,隐隐的透出几分优容妩媚来:“是啊,我倒是觉得如此甚好。你妹妹也省的继续在浣衣局那儿熬着,你说呢?这可不是好事儿么?”

绿柳这幅样子,陶君兰蓦然生出一丝丝的陌生来,不由得多看了绿柳两眼,末了发现,绿柳还是那个绿柳,便是也一笑:“只是芯兰才多大,只怕服侍不好你,给你添乱。”

她自然看出,绿柳说这话的时候,神情笃定,怕是这件事情已经成了定数,修改不得了。

只是平心而论,她却是并不愿意陶芯兰去伺候绿柳罢了。毕竟,绿柳以后是什么样子,大家谁也说不清。她倒是不怕陶芯兰跟着吃苦,而是担心陶芯兰进了内宫,惹出什么祸事来。毕竟,陶芯兰太过年幼了,脾性也算不得是温顺。

但是此时此刻,拒绝的话,又哪里能说出口?就算说了,绿柳也未必做得到。所以,只能接受了。

只是心底那一丝丝的不安,到底是种下了。

这等复杂的心思,于陶君兰来说也不过是短短一瞬间,再抬头的时候,她已经是满面恳求之色了:“还请你以后多护着芯兰一些。我也会提点她的。”

绿柳“咯咯”的笑起来,伸手挽住她的胳膊:“这是什么话,我说了,我肯定是让你妹妹享福的。你且放心罢。”

可陶君兰并没有办法放心。却也不得不强打着笑容,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

绿柳也没再多说这件事情,反而一把拉住她:“你以前也学过莲步姗姗吧?我怎么练都不行,你教教我。教导的姑姑说得也不够仔细,我也不敢去找。”

陶君兰苦笑推脱:“也是好多年前的事情了,多年不练,我也忘得差不多了。还是饶了我吧。”

绿柳却是不肯,只攀着她的手歪头冲她笑:“怎么,你是怕我太笨学不会了?还是想着藏私舍不得教我?你若是都不肯帮我,我又该如何?你若想见我被退回浣衣局,只管走就是。”

这话自然是玩笑话,陶君兰却也听得出里头的恳求之意,最后到底磨不过去,还是走了几步示范。

以前陶家本就是世代相传的大家族,底蕴丰厚,陶家的姑娘个个都养得金贵,这些东西自然是从小就学起来练起来的。虽然多年不走,可是到底感觉还在,略走了两步,就显出了底蕴来,和绿柳这种半路出家的有着迥然的差别。

绿柳在一旁几乎看得痴了,喃喃道:“怪道教导规矩的姑姑说我们是扶不上墙的烂泥,原来竟是真的。我今日才知道,什么叫珠玉之别。”

陶君兰听得不好意思,红着脸停了:“你快别取笑我了。再说了,你多练习几回,也就好了。”说着便是将自己的心得都说了,又替绿柳纠正了几个错处。

绿柳再走的时候,果然又和先前不同了。喜得绿柳跟什么似的,抱着陶君兰的胳膊不肯撒手:“我真舍不得你走了。早知道,就该早些去要人的。”

陶君兰只觉得窘迫不安,又抬头看一眼天色,惊觉自己是真该走了,便匆忙告辞出了储秀宫。

绿柳送了一送,因也不敢走远,只做了个意思罢了。

陶君兰出了储秀宫后,面上的笑容就垮了下来。她是真不大想让陶芯兰跟着绿柳的。

没想到事情会是这样,陶君兰只觉得心中渐渐的有些烦躁和一团乱起来。

等到回过神来,她却是有些傻了:也不知道在哪里走错了路,她全然到了一个没来过的陌生地方。

陶君兰顿时慌了神:在宫里乱走,被人发现了也是要受罚的。况且现在的时辰,若是再不回去德安宫,只怕……秋芷再好说话,规矩却毕竟是摆在那儿的。她自问她在德安宫一点不特殊,自是不可能为了她改变规矩。

不过陶君兰还是很快的回过神,又冷静下来。这个时候,慌乱自是没用的,还是找回路赶紧离开才是。

于是陶君兰转身就朝着来路走去。只是走到了岔路口的时候,却是踌躇了:到底是走那一条道?

她想找人问问,可是举目看去,她却是半点儿人星都没瞧见。

犹豫片刻,她只得随意挑了一条路走了。结果却是走到了一片石榴林之前。

此时石榴花开得正是繁茂,如同一丛丛的火焰绽放,甚是热闹艳丽。

陶君兰看得痴了几分,随后又叹一口气:方才她不记得经过这里,显然是又选错了路。

正要转身往回走的时候,却是又听见了树林里有人声传出,像是低低的哭泣。

陶君兰有片刻犹豫:她自是知道自己不该好奇更不该多管闲事,可是到底还是没能立刻转身就走,而是鬼使神差的,渐渐的入了石榴林去。

石榴林自然也并不是只有石榴树,还有些别的景观,最后,陶君兰绕到了一瀑蔷薇后头。而先前听见的声音,却已是近在咫尺了。

蔷薇太密,根本什么也看不见,陶君兰犹豫片刻,还是没能压下好奇,又往侧边缓缓移去,结果,却是冷不丁的拐角处撞了一人。

陶君兰只觉得心都要跳出来了,险些就要惊呼出来,却是又生生的压在喉中。

然还未回过神来,口唇上一热,却是已经被人一把捂住了口,连带着人也一并拉了过去。

陶君兰就这么强被人拉着蹲下去了,整个过程里,竟是一点儿声音也没发出。事过突然,她只觉得一颗心在胸腔里“突突”的狂跳起来,而此时,一股名为害怕的情绪,也渐渐的从心底弥漫而出。后悔更是疯狂滋生。

早知道,就不该过来。

此时陶君兰,几乎想给自己一巴掌了。明明知道不该好奇,可是还如此莽撞冲动,实在是该打。

不过眼下她也没功夫去后悔太久,更快的,她往自己旁边看去,想瞧瞧到底是什么人如此迅速的将她捂住了,又压了蹲下。

这么一侧头,便是微微的一怔,入目竟是一张男子的面容。

第一卷 第19章

对方面容白净,剑眉星目的极为俊美。下颔无须,看着不过十八九的样子。

第一个反应是对方是宫中的宦官,可是眼角落在对方石青的袍子上时,却是又否了这个猜测:宫中宦官不会穿成这样,要知道,宦官和宫女都是一样的,都有特定样式的衣裳,以此来分辨身份。

可宫里除了宦官之外,男人也就那么几个——

陶君兰只觉得心跳得更快更慌张了。

除了后悔之外,她还觉得自己倒霉。竟是遇到这样的事情,又遇到这样的人。

陶君兰轻轻的挣扎了一下,对方立刻将手上的力气加大了几分,怎么也不肯让她挣脱开去。

陶君兰也只是试探一下罢了,见对方不肯放,也不敢再过分挣扎:触怒了对方,也不知道会有什么后果呢。

再偷偷的打量对方,却是见对方双眉微微蹙着,微微带了几分不悦的味道。如此,陶君兰自然更不敢再挣扎了。也不敢再看对方,将目光移开来。

而此时,一声女子的嘤咛之声又突兀的发出了。仍是方才的声音,带着一种微微痛苦的味道。只是不知道怎么的,那嘤咛声听了,却是让陶君兰觉得有些耳根子发烫。

鬼使神差的,陶君兰往那声音发出的方向看了一眼。

而偏偏,她面前的蔷薇稀疏,竟是正好让她的目光穿透了过去。

于是陶君兰就看见了两个衣衫狼藉的人抱在一处,那女子被压在下面,双目紧闭,面上说不出是痛苦还是欢愉,双手却是紧紧的攀着她身上男子的脖子,双腿更是大张,环住了男子的腰间。而那男子的样貌却是看不清,只能看见身子在不停的动作。

陶君兰只觉得脑子里“嗡”的一声,整个人都似燃烧起来。心更是“突突”的狂跳起来,说不出是觉得惊讶还是害羞,又或者是觉得害怕。

陶君兰忍不住簌簌的颤了起来,只是整个人却都是似呆了,竟是连眼珠子都是忘记转动,就那么一动不动的傻傻的盯着那二人死死的瞧着——

倒是那男子忽然又伸出另外一只手来,掩住了她的眼睛。这才让她缓缓的找回了神智。只是不知道怎么的,身子却是一只发颤,怎么也停不下来。

陶君兰是第一次看见这样的情景,她实在是觉得太过震撼。震撼过后就是茫然,而茫然中微微又带了几分好奇:从前,她不仅没见过,就是听也没听过这样的事情。

不过回过神来之后,她却是再不敢看一眼了,簌簌的抖着,头却是死死的埋了下去,连动也不敢动一动。其实若是可以,她甚至恨不得捂住自己的耳朵:因为那女子的娇吟的声音和那男子的粗喘声音实在是听得太清楚了!清楚得让人恨不得自己这会子是个聋子!

忽然,捂着她的手就撤了回去,接着就被拉住了胳膊。

陶君兰刚反应过来,就看见对方沉静的看着她,然后下巴一扬,轻轻的指了指她来时的那条路。

此时陶君兰脑子里微微有些混沌,足足反映了一会儿,才明白过来对方的意思,当下忙点了点头,然后轻手轻脚的往回退去。

那男子也跟在后头。

心思复杂的一直退出了石榴林,回到了小路上,被傍晚的凉风徐徐的一吹,陶君兰这才慢慢的找回了冷静和自持。

偷偷的看了一眼站在旁边气定神闲的男子,她却是又有点儿冷静不下来了,心中着实忐忑得厉害,也不知道对方会如何处置这件事情。

对方显然不是普通的男子:能在内宫走动的,毕竟就那么些人。要么,是皇亲国戚,要么就是本就居住在皇宫里的。前者若是进宫,身边肯定会有人带路,所以陶君兰便肯定,对方是后者。对方如此年轻,肯定不是皇帝,那么就是皇子了。只是,不知道到底排行第几……

而且对方为何会来偷听,又怎么身边没带人?最终要的,当然是对方究竟会不会选择灭口?

这样想着,陶君兰只觉得周身都是冰凉一片。明明是春风明媚的天气,可竟让她有一种东风凛冽之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