沛阳侯夫人一共在端王府住了三天,陶君兰觉得自己精神头恢复过来之后,便是让她回去了——沛阳侯府那一大摊子,怎么能长期离得了主母的主持?况且,留在端王府也没什么事儿,又何必这样呢?

陶君兰觉得,即便是刘氏想害她想得发疯,如今也没有机会了——沉香院里要动手脚,怕是比登天还难。药是在沉香院熬的,饭菜也都是在小厨房弄的,由青姑姑亲自把关,就是新鲜的蔬菜肉食等物,也都是直接从李邺的私庄上拉过来的,刘氏想动手脚也不知道该去哪里动去。

她仔细的疏理了一下自己那日为何中了圈套的事情。首先,是李邺的消息扰乱了她的心神,让她做出了错误的判断。其次,是因为离开了沉香院,这才有了让别人可趁的机会。第三,她本也是快要生产了,可谓瓜熟蒂落。所以只要有一点外因,就让生产时机提前了。

由此可见,那日李邺的消息让她知道,本就是故意弄出来的一个调虎离山之计。对方显然很清楚,若是她一直在沉香院里呆着,就一直都不会有机会。这样的东西,只要事后她这么一想,就能确定和刘氏有关了。

刘氏显然是想将她引诱出府,然后一鼓作气的解决掉的。至于怎么解决,这个估计只有刘氏自己才清楚了。

可是问题来了——刘氏的计划是要在府外办好这事儿,断然就没有让她再回来王府的道理,回不了王府,自然也就用不上那些产婆……若用不上那些产婆,为何又要去收买?难道是刘氏做的两手打算?

不,不像。这事情还有一个可能,就是还有另外一个人。那人的主意就是,趁着生产的时候,不动声色的要了她的命。

刘氏甚至可能根本不知道有这么一回事儿。否则,刘氏也不会弄出这么一个破绽百出的调虎离山之计。

可刘氏事后的确是来要产婆了……这又作何解释?

陶君兰思来想去,只觉得越来越糊涂了。她想不明白,最后自然也只好放弃,不过心里却是给自己提了个醒:不管再有没有一个人要害自己,自己最好都要当有这个人,多一份堤防之心才好。

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这从来都是真理。

接下来的日子,陶君兰自然也就没那么紧张了。横竖如今她平安无事,孩子也平安康健,她要做的,是吃好喝好养好身子,这样以后才有与人争斗的资本。身子若不好,就算她有天大的本事,又能如何?到最后不一样笑不到最后?

而宫里的赏赐,在耽搁了两天之后,才送到了端王府;

。除却太后给的那一份还算丰盛之外,皇后和皇帝的都不算丰厚。自然,更不要提和刘氏儿子那会儿比了。陶君兰估摸着,也是和刘氏儿子早夭有关系。毕竟,小孩子不容易养活,谁也不知道最后这孩子养的大养不大,皇帝怕再一次出现这种伤心事儿,自然也就不肯再多放心思了。至于皇后么……大约是为了安抚刘氏。甚至,也可能有那么一点儿敲打她的意思。

就是太后,怕多少也有点这样的顾虑。毕竟,那孩子去了还没有百日呢。若大肆庆贺她生了儿子,只怕刘氏都能吐出一口血来。外头瞧着也不像话。

对于这种情况,陶君兰反倒是有点儿乐见其成。毕竟,皇帝越是不重视这个孩子,皇后那儿的不痛快就越少。她不忌惮刘氏,最记忌惮的,始终是那个让李邺都一直忌惮的皇后。

皇后从来都不是省油的灯。她听说的那几件和皇后有关的手笔,无一不是向她展现了这一点。

谁知道,皇后会不会因为皇帝宠爱孙子,而那个孙子偏又不是康王的儿子,就对这个孙子下手呢?

和皇后相比,刘氏的手段真的是太嫩了。而且,如今被剥夺了管家权力的刘氏,就像是被拔了牙的老虎,怎么也是去了几分锐气,不用再那般的忌惮了。至少,在府里是不必那么忌惮了。

而且,刘氏的娘家势力,也不足畏惧。清流这个词,只是听着好听罢了。对于朝廷上的事情或许很有用,可对于私宅这样的地方,却是根本无用武之地。没有势力没有银钱,刘氏自然更施展不开了。

想要搞点幺蛾子,也要有能搞出幺蛾子的实力。很显然,刘氏现在已经不怎么具备这个实力了。

越是分析,陶君兰就越是觉得,只怕要害自己的,除了刘氏之外,是真的还有另外一个人的。

听了青姑姑和丁嬷嬷以及沛阳侯夫人的建议,陶君兰给孩子取了一个很是普通的小名:栓儿。目的就是孩子太小不好养活,拴住了,也就能长大了。这样的名字在寻常人家很是普通,算是个贱名。

贱名好养活,这是自古就流传下来的说法。只是他们这样的人家,自然不可能取那些猪狗为名,所以就用了拴儿这样的,既不太难听,又普通常见的名字。

陶君兰衷心的希望,这个名字真的能有用。更衷心的希望,自己的儿子平平安安健健康康的长大。

因孩子小,又怕成日里小公子小公子的叫着伤了福气,所以陶君兰就让沉香院上下都直呼小名。多叫叫,据说也能让孩子更好养活。

因为奶水好,拴儿长得很快,不过四五天就退去了红彤彤的颜色,皱巴巴的皮肤也舒展开来。整个人显得白胖了不少,眉眼也依稀好看了些,看得出来像谁了。陶君兰如今最爱做的事情,便是把孩子放在自己身边一直看。看他的眉眼,看他睡觉时候那副样子。每每只觉得心都要化了。

陶芯兰自从那日来后,倒是一直都舍不得走了,每日就只和陶君兰一起盯着拴儿看,不管是吃奶还是洗澡,陶芯兰都兴致勃勃的舍不得移开眼睛。即便被笑话了也是看得痴迷。让陶君兰也是忍不住打趣。

这日,两姐妹正都笑着看奶娘给拴儿洗澡呢,那头青枣就喜滋滋的一头扎了进来,欢喜的禀告:“王爷回来了!”;

第一卷 第210章 放松

听了青枣这一声,陶君兰顿时便是克制不住的露出了笑脸来,虽不能下床去迎,却也是巴巴的看向了门口。

李邺没让丫头打帘子,自己一探手将帘子拉起来,一矮身进了屋子。还未说话,灼灼的目光就已经落在了陶君兰的面上。

两人相顾无言隔空相望,都是面含笑意。半晌陶君兰轻声开口:“你回来了。”语气虽听着平淡,可是却不难发现她双眸中的欢喜,几乎都要满溢出来。很显然,她的心情并不似表现出来的那般平淡。

李邺点了点头,大步过来,却是没敢靠近陶君兰。只那么贪婪的上下看了一遍,这才又将目光落在了一旁的拴儿身上。

“我给他起了个小名,叫拴儿。”陶君兰笑弯了双眸,声音也是十分温柔。末了又吩咐奶娘:“将孩子擦干了,穿戴好了给王爷抱抱。”

李邺忙摇头,又指了指自己的衣裳。

陶君兰这才注意到,他还没换衣裳,那上头满是风尘仆仆的气息。顿时觉得自己疏忽了,忙道:“红螺,快去让人准备热水。再去给王爷寻一身衣裳来换。”她之前还有些埋怨李邺怎么也不肯靠近些,这时候倒是明白了:她现在身子虚弱,李邺从外头回来浑身都脏着,这是怕带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对她不好。

这般想着,心里自是越发甜蜜,看向李邺的目光越发温柔了几许。

而李邺此时看着拴儿,几乎都要移不开目光了,唇角一直高高翘着,怎么也落不下来。看了许久终于又重新看向了陶君兰,虽然未曾开口说什么,可陶君兰却从他目光里读出了一句话:辛苦你了。

陶君兰鼻子微酸,却是笑得更加灿烂。

待到李邺去沐浴更衣,陶君兰这才和丁嬷嬷悄悄议论:“倒是没瘦多少,人看着虽然憔悴,可是却更精神了些。”

“可不是?如此一来,侧妃也可放心了。”丁嬷嬷看着陶君兰含笑的样子,不由得打趣了一句:“阿弥陀佛,可算是回来了。再不回来,也不知侧妃还要担心成什么样儿。”要说瘦了,其实陶君兰比李邺这一次瘦多了。之前刚怀孕时候养出来的一点肉,到了这会子早就无影无踪了。身上没有奶,便是证明了陶君兰的辛苦。

毕竟一般来说,只要身子不是太差,生产完了总归是多少会涨奶的。纵然不给孩子喂,却也要好多日才能恢复。可陶君兰,却是半点奶水也没有。若不是身子着实虚了,哪里会如此?

好在月子里调养好了,倒是比平日调养更管用几分。这样想着,丁嬷嬷又替陶君兰松了一口气。

陶君兰却是不知丁嬷嬷心中在想什么,只是沉浸在李邺回来的高兴里。

因李邺回来了,所以陶芯兰便是识趣的回了自己的屋子去,好让他们夫妻二人能够独处;

。奶娘将孩子也暂且抱走了,丫头们也都在丁嬷嬷的示意下出去了。

等到李邺沐浴完毕换过了衣裳,屋里倒是已经只剩下陶君兰一个人了。陶君兰见他也不擦干头发,便是斥道:“这般以后最是容易痛风,还不快擦干了?”

李邺抓了干帕子,笑着走到床前一屁股坐在了脚踏上,笑道:“你替我擦吧?”

陶君兰哭笑不得,却又心甘情愿的接过了帕子替李邺擦头发。她擦得很仔细,几乎心无旁骛,自然也没主动问什么话。

倒是李邺主动开了口:“拴儿看上去很壮实,很不错。”

“嗯。”陶君兰一面动作一面笑道:“奶娘都说,只怕再等个一个月,一个人的奶都不够他吃的。是个大肚皮的,腿脚也很有劲儿。我也试过,的确如此。小手握得可紧了,真不知那么小的人儿,哪里来的那么大力气。”说着说着,想起拴儿那副奶嘟嘟的样子,顿时不禁眉开眼笑。

“辛苦你了。”李邺叹了一口气,将头隔着被子伏在陶君兰的大腿上,就那么仰望着陶君兰,眼底满满的都是歉意:“是我不好。早知如此,我就不该离京的。”想起周意说的那些情况,他当时不知有多悔恨懊恼。

陶君兰捏了他的鼻尖一下,呵呵笑了:“怎的又说这样的话?”

李邺一怔,随后也笑了。他自然是明白她的意思的。正因为明白,心里才会觉得更温暖,也更觉得愧疚。

“累不累?”陶君兰将头发擦得半干了,手上动作便是慢了下来,这才分心问道。

李邺也不动,就那么看着陶君兰的,唇角一直带着浅笑:“不累,想到回来就能见到你,我恨不得插上翅膀飞回来。”

陶君兰顿时笑了,心里满满涨涨,忍不住低声呢喃:“我想你了。”说罢主动伏下身去,将一个浅浅的吻印在了他的面上。本来只想轻轻的吻一下就赶紧离开的,却偏又被李邺抓住了机会,一下子压住她的脖子,不客气的将唇凑了上来。

二人分离许久,皆是无比思念对方,此时一接触,自然都是难舍难分。就是一向矜持的陶君兰,这一次也格外的主动配合。李邺心中惊喜,更是难以自持舍不得放开,一路攻城掠地,气势汹汹。手指更是不受控制的,自发自愿的便是悄悄钻进了陶君兰的衣裳里,一路往上攀援……

李邺的手指有些滚烫,触到了陶君兰的肌肤时,她甚至忍不住轻轻战栗了一下。随后理智回来,手忙脚乱的去按住那只不听话的手,推开了李邺,红着脸气喘吁吁道:“不行——”她生产那会出了好多汗,后头也没洗,就让红螺帮着擦了擦,她自己都觉得粘腻,自然是不想让李邺接触。

再说了,现在在月子里,再这么下去只怕……

李邺深吸了两口气,也是渐渐找回了理智,将心里奔腾翻涌的欲望都克制住了。从陶君兰怀孕后,二人便是鲜少****,加上又分离这么久,他着实是有点儿忍不住了。不过,这样的情况,他自己冷静下来都觉得有些稀奇——他的自制力一向都是很好的。

“饿不饿?不若让青姑姑做点吃的?”气氛有些暧昧,陶君兰有些心虚的打破了沉默;

李邺摇摇头,却是伸手将她的腰抱住了,哑着嗓子喘了几口气:“让我抱抱你就好。”

陶君兰心中满是柔情,任由李邺抱着,手轻轻的摩挲他的头发。一时,气氛渐渐的便是回归了温馨,倒是让人生出一种岁月静好的感觉来。

“你进宫了不曾?”保持这个姿势很久后,陶君兰微微有些腰酸,便是挣扎了一下。又想起还有许多正事儿等着李邺去做,他并不能一直在这儿和她耳鬓厮磨下去。

“一回来就直接进宫了。”李邺低声答道,声音里有显而易见的慵懒。仿佛这般的静谧,让他几乎就要沉沉睡去。“主院也去过了。”说完又去脱了鞋,“陪我躺一会儿。”

陶君兰闻言便是自然而然的往旁边让了让,给他让出了一个位置来,末了等到他爬上来,又细心的替他盖上了被子。

李邺笑着将她拥入怀中,下巴靠在她的额角,刚好让陶君兰可以依在他的肩窝里。这个姿势让他们极其亲密:从头到脚,几乎没有地方不靠在一起。因为靠得近了,彼此身上的味道便是越发明显起来。

闻着李邺身上带着干净温暖又似麝一般的味道,陶君兰忽然想起自己几日没有沐浴,也没有洗头,只怕味道并不好,顿时忙羞涩的往后缩了缩,央道:“别——”

李邺一愣,却是不肯松手:“就这样。”带着几许难得的霸道。

“我几天没洗澡了。那会子生孩子出了好多汗——”陶君兰嗫嚅的解释,不知是因为热,还是因为不好意思,只觉得脸上滚烫一片。

李邺顿时明白了她在拒绝什么,当下只觉得好笑,故意深深的嗅了一口,许久才道;“我倒是觉得极香。”这话倒不是作假——其实陶君兰身上除了和孩子亲近时候沾染上的奶味儿,也只有一股淡淡的花草香气,并无什么异味。

花草香气是陶君兰惯用的熏香,味道很淡,和奶味儿混合在一起,非但不让人觉得难闻,反而有一种说不出的温馨,让人留恋心安。

最主要的是,陶君兰身上的味道,李邺早已经在梦里回想过无数次了,此时终于闻到,只觉得心神都放松了。哪里会舍得松手?

陶君兰挣不开,最终还是只能依了李邺。二人就这么安静的互相拥抱着,渐渐的沉入了梦乡。

毕竟赶路的时候也不可能休息好,所以李邺很快就睡着了。倒是陶君兰原本只打算眯着眼睛养神的,可没想到听着李邺绵长的呼吸,她最后竟是也睡着了。而且,这一睡,还睡得格外的沉。

自从李邺出门之后,陶君兰就没有睡得极沉的时候。一则是怀孕的时候本来就睡不安稳,腿脚容易抽筋不说,一个姿势太久了还容易腰酸腿疼,更加上李邺不在身边不习惯和心中忧思,哪里能睡得好?

如今李邺回来,她心中一下子安稳下来,更觉得有了依靠,心一放松了,自是难得的放松。也就睡得格外深沉了。甚至于,因为李邺的回来,她欢喜之下,倒是连之前为什么传了消息回来却还要瞒着自己这事儿都忘了问了。;

第一卷 第211章 休书

毕竟是刚回来,怎么说也要办个接风洗尘宴的。刘氏虽然身子不好,可还是发了话,更是亲自出席了。于是府里除了还在月子里的陶君兰之外,倒是都到齐了。

李邺算是最后一个到的,一进屋见竟也坐了大半桌的人了,他微微一怔,心里竟是冒出一个念头来:不知不觉,他也算是姬妾众多了。从最开始的红蕖桃枝,再加上刘氏,静灵,古玉芝,陶君兰,竟是有六个之多。

可笑的是,今儿最该来的却是没来。来的,都是他不喜的。桃枝和红蕖自不必说,刘氏和古玉芝更不必说,在这里坐着的五个人里头,与他最有情分的,也就是静灵了。毕竟伺候了那么多年,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只是情分有是有,要说喜欢……

李邺看了一圈,最后从容的在主位上坐下了。随后又道:“静灵,我手不方便,你替我布菜罢。”

静灵又惊又喜,几乎是看了李邺好几眼,才回过神来,忙起身站在了李邺身后。这个时候,李邺让她布菜,非但不是不给她脸面,反而是太给她脸面了。这份殊荣,可不是人人都能得的。

不过很快静灵就又平息了那股子欢喜,因为她想起了陶君兰。若是陶君兰在,只怕李邺谁也不会叫,最多就叫个丫头在旁边站着。且甚至,怕是看都不会看她们一眼。之所以这样给她脸面,只怕也是李邺知道了她帮了陶君兰罢?

有了这样的认知,静灵自然也就没有多余的欢喜,平平静静的,淡淡然然的。甚至隐隐的,觉得有些疲倦。不过,毕竟伺候了李邺那么多年,即便是不那么全心全意一门心思的想要伺候得如何好,一上手感觉也是在的,和李邺也算默契。

感觉到静灵平静淡然的心态,李邺倒是忍不住看了静灵一眼。

不过,静灵却是没看见。

酒过三巡,刘氏用帕子按了按唇角,这才开口言道:“不知王爷打算怎么安排姜小姐。”

李邺咀嚼的动作顿时一僵,随后冷冷的扫了刘氏一眼。

刘氏丝毫不惧,目光仍是紧紧黏在李邺面上;

静灵看了一眼李邺的神色,想了想大着胆子问了一声:“不知王妃说的姜小姐,指的是谁?”莫名其妙冒出来一个姜小姐,还问李邺打算怎么安排,怎么看都不像是好事。尤其是李邺的脸色……即便是在李邺身边多年,静灵此时依旧看不出李邺的情绪是喜是怒。不过凭直觉来看,怕是不会是欢喜就是了。

既然作为最高两个主子都放下了筷子,其他人自然也都没敢再吃下去,都不约而同的将筷子放下了。然后看着刘氏或者李邺,一个个的掩饰不住好奇。

显然,这位还未曾露面过的“姜小姐”已经成功的吸引了所有人的关注。

见李邺没有反应,刘氏垂下眼皮露出一个似笑非笑的神色来,半晌后才缓缓道:“按说是该将姜小姐送进宫中去的。可是我问过姜小姐,她却是不肯,还说她已经是王爷的人,哪里都不去。王爷,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李邺拢在袖子里的手,顿时攥紧了,目光凌厉的看住了刘氏。唇紧紧抿着,几乎成了一条直线。他不是看不出刘氏的意思——刘氏这是在逼他。而且,颇有些奚落的意思。明知道他口不能言,还如此句句逼问,不是欺负他又是什么?可惜的是,周意让他派出去办事儿,王如也放了假,他这会子竟是没有一个贴心的人在身边。

李邺看了静灵一眼。手指在桌下做了一个写字的动作。

静灵顿时就明白过来,侧头去吩咐丫头:“去取笔墨来。”

刘氏微微一笑,似是故意:“呀,我竟是忘了这一茬了。王爷不会说话。”

这句话,无异于是在伤口上又洒了一把盐。李邺再掩不住暴怒,冷冷的瞪了一眼刘氏,也不等什么了,起身便走。刘氏绝对是故意的。他瞧见了她说这话的时候,面上的不屑和瞧不起。

李邺只觉得胸腔里有一把怒火在烧。他不喜欢刘氏是一回事儿,可刘氏毕竟是他名义上的正妃。他的发妻。刘氏这般赤裸裸的挑衅和轻蔑,着实让他无法容忍。即便是意再告诉自己不必在意,可是他还是禁不住怒火中烧了。

一想到是这么一个瞧不起自己的人占据了自己正妃的位置,他就觉得心里憋屈得慌。一想到他喜欢的女子,甚至只能被这样的人压在下面,忍辱负重,他就觉得屈辱,就觉得自己没用。事实上,他若是不用手段,甚至他连拥有自己喜欢女人的权力都没有!

这怒火当然也不全是针对刘氏的。还有对皇后的。一想到他为什么要这样装聋作哑,他就替自己觉得可怜,就会想起他母妃死的时候是什么情形。他没法不愤怒,他没法不发火,他也没法再伪装成不在乎的样子,假作温和。

李邺一路疾行,横冲直撞的进了自己的外书房。推门进去后,他几乎是按捺不住的便是提起笔来,在桌上那张纸上刷刷刷写下两个字:休书。随后一口气写下去:刘氏嫁与吾多载,品行恶劣,言语粗鄙,不敬夫君,不怜妾侍。种种恶行无数,今休之!

一份休书写下来,他胸中的怒气好歹总算是平复了些许。却也仅仅只是些许罢了。一把抓起休书,他此时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将这封休书狠狠的摔在刘氏跟前,让她回刘家去!

事实上,李邺也的确是这么做了;

一屋子的人,眼睁睁的看着李邺去而复返,然后将一张轻飘飘的纸直接拍在了刘氏面前。所有人都惊住了,呆住了。

唯独刘氏“呵呵”笑了一声,不疾不徐的将纸拿起来,甚至还一个字一个字的念出了声。等到休书念完,所有人更是刚清醒过来又呆住了。屋子里一时之间噤若寒蝉。谁也没想到,一向温和大度的李邺,居然会做出这样的事情。居然会动了休妻的念头。

再看李邺,竟是一脸的冰冷,连目光都是如同腊九寒冬的风一样,凛冽又锐利。透着一股严酷。

刘氏却是丝毫没有惧怕的样子,反而抬头缓缓的对上了李邺的眼睛,唇角挑起了一丝嘲讽:“王爷看来是真想休了我。好,好,好。”一脸三个好字之后,便是一连串的大笑,笑得花枝乱颤,笑得钗横鬓乱。

其他人都禁不住看住了刘氏,各自觉得心中悚然——刘氏虽然大笑着,可是却丝毫没有欢喜之色,反而全都是一股子凄厉和讥诮。

不得不说,刘氏这样真的太吓人了。

紫玉也被吓住,不过她好歹胆大些,上前去扶住刘氏,语气惶恐道:“王妃这是怎么了?可别吓唬奴婢。王妃您别这样——”

刘氏一把推开了紫玉,霍然起身,目光依旧和李邺凌厉相对。她一步步的朝着李邺走过去,一面走,一面高声问李邺:“休妻?王爷凭什么休妻?你不敬发妻,偏宠侧妃,难道还有理由了?李邺!宠妻灭妾的是你!你凭什么敢写这么一封休书?我不怜妾侍?你问问她们——”

刘氏伸手指着古玉芝等人,声音拔高几许:“你问问你的这些姬妾,我可亏待过她们?我可给过她们脸色瞧?甚至,我都没要她们日日过来请安!更别提你那个宝贝侧妃!我品行恶劣?王爷倒是和我说说,我怎么个品行恶劣了?我做了什么坏事了?我怎么言语粗鄙了?”

刘氏步步紧逼,李邺却是巍然不动,只冷冷的带着厌弃的看着一步步逼过来的刘氏,生生压抑心中的怒火。若不是顾虑着他不能说话这一层,这会子他倒是真想一句的将刘氏的话驳斥回去!

刘氏这分明就是诡辩!李邺甚至想立刻叫来周意,让周意将陶君兰遇到的那些事情一一和刘氏对质!若那些事情都不算恶毒,什么才算恶毒?

“我非但没有对你的姬妾有任何亏待,甚至我还主动给你纳妾!李邺,反而是你自己不要的!我难道还不够贤惠?”刘氏无视李邺的冰冷神色,连连冷笑,继续颠倒黑白。“李邺,你喜欢你那个宝贝侧妃我没拦着你,你宠妻灭妾,我也没埋怨过你!我还有什么对不住你的!”

李邺已经懒得再听了。他想起自己那会子要和刘氏成亲的时候,还想过忘记陶君兰,好好的和刘氏过日子的想法。此时再回想起这个,他只觉得自己傻得可以。

李邺甚至伸出手去,打算刘氏再靠近过来的时候,就直接将这个狰狞丑陋的女人推开去。他觉得,再多看刘氏一眼,都是一种折磨,都让他觉得恶心和挫败。

然而刘氏的一句质问,却是让他的手僵在了半空中。也是这句话,让他面对刘氏的步步紧逼开始后退。也正是刘氏的这一句话,让他忽然就新生愧疚。以至于甚至有些心虚!;

第一卷 第212章 悲凉

刘氏满含讥讽和怨恨的质问:“你只知你的宝贝侧妃给你生了儿子,可你有没有想过你的嫡长子才刚刚没了?我问你,你可有一星半点的难过伤心?”

李邺面对如此质问,几乎是承受不住,踉跄的往后退了一步。而刘氏则是趁机又向前一步,神色咄咄逼人,一双眼睛几乎是嗜血的红。见李邺不语,她便是又问:“你可知,钰儿去的那天,我几乎都想随他而去!他才多大啊!他甚至连他父亲都没见过几面!他的父亲多狠心啊!一双眼睛只盯着一个侧室的肚子,却忘了他的存在!连看都不肯多看几眼!”

李邺再忍不住,伸手推开刘氏。刘氏似乎不能受力,脚下一软便是跌坐在地上。可即便如此,她仍是望着李邺,面上的神情残忍又怨毒:“你知道我当时看着陶氏的肚子,再摸着怀里钰儿冰凉的身子,心里是个什么感受?李邺,你永远感受不到!永远感受不到!你配做父亲吗?你不配!”

李邺拂袖而去。谁也没看见他袖子里颤抖的双手。更不知道他眼眶里胸腔里的弥漫的酸涩苦楚。

他几乎是一步一个踉跄的出了刘氏的院子。

古玉芝等人面面相觑,到底谁也没敢追出去,也没敢去劝慰刘氏。相反的,她们此时都恨不得不存在才好。毕竟,这夫主和主母吵架,她们在一旁看着,日后不管是刘氏也好,还是李邺也好,再想起这件事情来,都会觉得尴尬——到时候自然也就不想看她们了。

一想到这个,她们都只觉得欲哭无泪。本来李邺就已经是极少去妾侍屋里,这样一来,只怕以后这样的机会就更少了!

什么叫城门失火,殃及池鱼?这就是了!

紫玉上前去扶起了刘氏,低声在刘氏耳边劝慰了几句。刘氏便是渐渐冷静下来,侧目扫了一眼旁边一个个木头假人一般杵在那儿的妾侍们,语气冷冷道:“都散了吧。杵在那儿也不嫌累?今儿的事,都当没瞧见。”

几人应了一声,忙不迭的便是都赶忙告退了。

等到所有人都退出去了,刘氏这才苦笑一声,蓦地捂住了脸,声音酸楚:“紫玉,你瞧,我这个端王妃做得多憋屈?我哪里像是一个王妃?只怕普通的正头娘子也比我过得好。”

听她这样一说,紫玉也是心里酸楚得厉害,强忍着哽咽道:“王妃别怕,王爷哪里能真的休了您?别忘了,您是上了玉谍的,王爷就算想休,也得先问问宗室答应不答应;

!更何况,您是皇上钦点的,皇上一定会护着您的——刘家的清名一日在,谁也别想动您!”

紫玉虽然是个丫头,可是这话却是说得有条有理。

刘氏自然也是明白这个道理,可是她知道自己地位无虞是一回事儿,李邺这幅态度又是另外一回事儿。她几乎是咬牙切齿道:“你说,他到底还有什么不满足的?他一个废物,他竟然还敢这样对我说话——若不是他,我当初嫁给谁也比现在强!”

紫玉吓得忙四下看了一圈,见没人,这才松了一口气,低声劝道:“王妃可别再说这样的话,万一让人听见了,再说出去了。到时候多少人不痛快?就是皇上听了——”皇帝听了,只怕会震怒不已。到时候这个端王妃的位置保得住保不住,那就是个大问题了。

而且这样的话,真让人知道了,别说她的位置不保,就是刘家也要被人诟病。也是幸而李邺是个不会说话的,不然的话,能被刘氏说了那么一通之后只是沉默的离去?告御状倒是也不担心。若李邺真好意思将那些话写在纸上,那李邺就是真的彻底不要脸面了。

只是饶是如此,紫玉还是忍不住替刘氏担心:即便李邺不好意思告诉别人,可是以后只怕李邺的心,就更加收拢不回来了。说不定,只怕连以前那样的尊重都没了。这以后的日子,该怎么过?

刘氏似是看出了紫玉的担心,冷笑一声,嘶声道:“事到如今,还有什么可怕的?那样的窝囊废,能将我如何?”李邺不肯来倒是好了,她还不耐烦装模作样的迎合他呢!至于孩子——“纵然陶氏那小贱人生了儿子又如何?将来难道他还敢不奉养我?不管什么时候,陶氏始终都只能被我踩在脚下!”

紫玉看着刘氏那副狰狞的样子,顿时打了一个寒噤。只觉得刘氏变得有些……可怖,再不是那个京城有名的才女摸样了。当初的刘氏,虽算不上温柔可人,可是至少也是知书识礼,端方有度的。如今这样,倒是有点儿颇似那些个粗俗不堪的妇人了。

是什么时候,刘氏变成了这样?紫玉想来想去,都没有想明白这一点。

那头李邺出了主院,茫茫然的在原地站了一会儿之后,到底是没往沉香院去,身子一转,还是去了外书房。

一路上,刘氏的那些质问,几乎是一直不停的在他脑子里回响。一声声一句句像是一只巨大的铁锤,重重的不停的砸在他的心上,让他闷疼不已,让他觉得自己即将被击溃,让他觉得耳中轰鸣,什么都听不见。

李邺仔细的回想自己嫡长子的摸样,可是却有些悲凉的发现,他竟然是真的不太记得了。只记得,很小很瘦弱,比起小奶猫也差不了多少。哭声也很低,不像拴儿,白白胖胖的,哭声洪亮……

自己的确不是个好父亲,李邺苦笑一声,一把捂住了脸。若那孩子在天有灵,怕是真的会怨恨自己的吧?这样一个父亲,还不如没有的好。从那孩子出生到没了,自己一共怕是连一个巴掌的数也没见到过。

甚至于,听闻那孩子没了的时候,他心里除了怅然若失之外,甚至隐隐有一丝松了一口气的感觉。至于要说有多伤心,还真没有。毕竟,这个孩子连看都没怎么看到过,也没亲手抱过,自然更谈不上有多深厚的感情。

之所以不喜欢那个孩子,是因为刘氏;

。可至今想想,稚子何辜?那毕竟是自己的血脉,不管母亲如何,怎么都不该那样对孩子的。

所以,刘氏那些话,说得真是一点没错。

李邺丝毫没有觉察到,他完全是被刘氏的话牵着鼻子走了。更没觉察到,他已经深深地陷入了这种自责中,不可自拔了。

而那头,李邺在主院的所作所为,不可避免的传入了陶君兰的耳朵里。毕竟人多口杂的,虽然被主子勒令不许议论,可是到底还是有些小丫头忍不住的。

最初,陶君兰只知道李邺被刘氏惹怒,拂袖而去。她还没当一回事儿,心道:等李邺回来之后,她再好好劝劝就是了。

可没想到,不大一会儿,李邺写了休书的事情传来,她这才意识到:事情怕不是想的那样简单。李邺鲜少生气,更不会生气到这般不顾后果的地步。休书……这又哪里是小事了?自古以来,还真没听说过,皇室里有过休妻的情况。

当然,也并不是说就不能休妻了,只是皇室一般要维护面子,怎么也不会这样闹起来。最多真不喜欢了,或是对方犯了什么十恶不赦的大错了,便是寻个名头,送去别院或是寺庙就是了。再狠一点,一杯毒酒,什么都解决了。

这样闹起来,不仅面子上不好看,以后亲家也会变成仇家。虽然李邺可以不在乎刘氏一族的交恶,可是毕竟太丢人了些。

陶君兰想再问问到底刘氏做了什么把李邺惹成了这样,却是什么都问不出来了。毕竟,刘氏下过令的,虽然敢偷偷议论说几句,可实际的情况,却是真不敢再拿出来说了。

陶君兰担心李邺,想让人去看看情况,想了想却是又放弃了这个念头,只吩咐红螺:“让青姑姑做点降火清心的吃食,等一个时辰之后,再送过去。”那时候,怎么说李邺应该也差不多平静下来了。

而且,这样的事情,她去过问,着实也有些不好。李邺这般恼怒,怕是再不想提起的。所以,还是不问得好。

这头陶君兰还在为李邺生气的事情担心,那头忽然緑翡神神秘秘的凑上来,压低声音禀告道:“有一件事情,奴婢不知道该不该告诉侧妃。”

陶君兰心中微微一动,看住了緑翡,微微一笑:“有什么话你就说罢。”

緑翡看了一眼屋里还站着的红螺等人。

陶君兰会意,便是朝着红螺使了个眼色。红螺便是只好带着其他人退出去了。

陶君兰看向緑翡,和蔼一笑:“好了,快说罢。这般神神秘秘的,到底有什么事儿?”

緑翡低头小心翼翼答道:“是关于王爷的。”

“哦?”陶君兰此时才算是多了几分好奇。这緑翡,竟是还知道李邺什么**不成?而且,这样神神秘秘过来跟她说的事儿,怕也不是什么芝麻绿豆的小事儿。

緑翡的声音又低了几分,道:“我听闻,王爷这次出门,带了一个女子回来——”;

第一卷 第213章 女子

緑翡的声音又低了几分,道:“我听闻,王爷这次出门,带了一个女子回来——”说道这里,她甚至悄悄抬起眼皮打量了一下陶君兰的神色。

陶君兰的神色自是没什么变化,不过为了配合緑翡,她还是露出了些微的讶色:“哦?还有这回事儿?你怎么知道的?”

緑翡抿唇一笑,似有些羞涩:“奴婢和主院的一个三等丫头交情不错,从她那儿打听来的。当时那女子随王爷进府后,还一起去拜见了王妃——”

陶君兰点点头,也没说什么,只示意緑翡继续说下去。

緑翡便道:“那女子听说十分貌美,且对王爷似乎有些别的意思……而王爷,也对那女子照拂有加。听王妃的意思,只怕日后可能要收在府里……侧妃您可不能不防备啊。”

陶君兰看了緑翡一眼,淡淡反问:“防备什么?难道真有新人入府,我还要拦着不成?”

緑翡一噎,随后拿出心腹的做派道:“侧妃这话说的。不过是防着对方迷惑王爷罢了。不管怎么说,也要讲究个先来后到不是?”

陶君兰明白了緑翡的意思,却是什么都没说,只是挥手让緑翡先退下了。至于这件事情给她带来的到底是个什么感受,也只是略有些惊异罢了。李邺竟是从外头带回来一个女子,这个的确是不符合李邺的性格。可至于要说像緑翡说的那样防备,却也不至于。

纳妾这件事情,陶君兰看得十分明白——像李邺这样的身份,纳妾不过是再寻常不过的事情。就算他自己不想要,也会有人源源不断的塞进来。她阻止不了,更无从阻止。哪怕她今天坐在刘氏的位置上,一样只能心平气和的接受此事。所以,又有什么可值得计较的?

从进府开始,她心里就明白她要面对的是什么,就知道她该在意的是什么。所以,纵然心里不会觉得舒服欢喜,可也不至于真就因为这个过不下去日子,每天愁眉不展斤斤计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