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593章 没错

一听皇帝说了这话,陶君兰登时就是松了一口气。只要皇帝肯给她机会解释,那便是还有转圜的余地。就怕皇帝连这个辩解的机会也不给她。

深吸一口气,陶君兰伏下身子郑重其事的磕了个头,这才徐徐开口:“太后怨恨谷道人迷惑皇上,使得皇上误信丹道以至于毁坏了身体根基。所以,太后才会处心积虑的想要除去谷道人。太后的这份慈母心肠,想来皇上您是能体会的。”

皇帝却只是冷冷的看着陶君兰,并不言语。神色也并无丝毫动容,仿佛陶君兰这番话根本就没起到半点作用似的。

只是陶君兰伏在地上,却是什么也看不见,于是只继续言道:“其实太后的这个想法,妾心里也是有的。妾虽是妇人,可却也明白长生一说,从来虚无缥缈。再则也只见过丹药坏了人的身子,让人中了丹毒,却是从未听说过谁吃了丹药就能白日飞升,享得长寿的。所以,妾心里并不相信谷道人的丹药,反倒是只觉得皇上自从服用丹药,身子倒是比以前坏了不少。所以心里十分担忧。”

皇帝依旧没说话,不过神色却是更加冷了。

李邺在一旁看着,越发只觉得手心里出汗如浆,说不出的紧张悬心。要知道,陶君兰这些话,全是忤逆之言。皇帝听了,会觉得高兴就怪了。

他不是没想过阻止陶君兰继续说下去,可是听着陶君兰从容镇定的语气,他却是又将这个念头压下去。最后松开紧紧握着的手,心道:罢了罢了,真到了不得了的时候,自己再出面求皇帝原谅就是。父皇总归还是要看在他的身上给些体面的。

况且,他心里也是抱着几分期盼的。总觉得或许陶君兰是能成的。

“是以,太后提出让妾寻药,妾便是应下了。一则是因为太后素来对端亲王府极其关切,妾心中想要报答太后。二则也是想助得太后铲除妖道,引得皇上惊醒过来。”陶君兰一直也不曾说什么花言巧语,只是尽量简洁的将事情说了一遍。

皇帝见陶君兰说完,便是终于不再沉默,而是冷冷的拍起手掌来,似乎是在鼓励赞叹。只是他说出来的话,却是叫人心中发冷发寒:“好,好,好。朕竟是不知道陶氏你有这样的胸襟和气度。更是如此大胆。”

皇帝的语气冰寒,更有些嘲讽意思。

陶君兰伏在地上,8一言不发。

“好一个陶氏,好一个铲除妖道!”皇帝骤然发怒,声音都是拔高了几分:“照你这么说,听信妖道的朕,便是昏君了!照你这么说,朕非但不该罚你,反倒是该奖赏你才对了?”

任谁都看得出来,皇帝这是在发怒。而且是雷霆之怒。在太后身上不曾发泄出来的火气,这会子大约是要彻底发泄在陶君兰身上了。

陶君兰心知肚明,却不敢辩解,只是磕头道:“妾不敢有这样的心思。”事实上,这会子皇帝不追究她的话就该谢天谢地了,还想着要什么奖赏?

皇帝看了一眼太后,又看了一眼陶君兰,最后也不知想起了什么,脸色阴沉的又看了一眼李邺;

屋里死寂一般的沉默。

陶君兰跪在地上,虽说现在刚开始回暖穿得还算厚,可是这么跪着也是受不住。做宫女那会子也许这么一会儿还不觉得怎么难受。可是这些年养尊处优下来,哪里还受得了这样的煎熬?

陶君兰只觉得两个膝盖都是木了,腿更是又麻又胀几乎撑不住。虽说她还不是直挺挺跪着,而是跪伏在地上,可是这个姿势久了,却也是难受得不行。尤其是手心里出了汗,贴在地毯上,连地毯都濡湿了,潮乎乎到底别提多难受了。

陶君兰只能盯着地毯上的织花来分散注意力。

良久,皇帝终于又开了口,语气虽然淡了下去,可是却是更加叫人觉得森寒:“这到底是太后的意思,还是你们的意思?太后素来和善,岂会用这样的手段?”

这就是明摆摆的怀疑了。怀疑李邺,怀疑端亲王府。

陶君兰心中一惊,几乎是立刻抬起身子来,断然道:“皇上明鉴!这的确是太后的意思,妾虽然帮助支持太后,可是却从不敢将这事儿告诉王爷!”

许是她的回护之意太过明显,所以皇帝不仅不相信,反而更加怀疑了;“是吗?不敢告诉端亲王?端亲王,你自己说说,你知道不知道此事儿?”

这个问题抛给李邺,李邺心里也不是没有犹豫。不过他最终还是强忍住去看陶君兰的欲望,只是低声道:“儿臣虽不知此事,可的确是有失察之罪。才让陶氏做下了这等糊涂事儿来,还连累了太后。”

这话变相的承认了他的确不知此事儿,可却又很好的摆明了态度,好让皇帝能消气。

皇帝冷笑一声:“好一个失察之罪。堂堂端亲王,竟会连自己府中女人的事儿也不知道?”

摆明了,皇帝还是不信。

陶君兰心里焦灼,却是又不敢再贸然开口。就怕一不小心再连累了李邺。

“陶氏,你可知错?”好在皇帝到底没非要等到李邺回答,而是顿了顿之后又看向了陶君兰。

皇帝的态度轻描淡写,甚至有些和气。仿佛是只要陶君兰开口承认自己错了,他就能将这事儿轻易的抹去似的。

不过陶君兰心里并不相信皇帝会轻而易举的将这事儿抹去,所以,她犹豫片刻后,便是断然摇头道:“妾并不觉得做错了。妾认为,太后没错。太后一心为了皇上,还请皇上仔细体会太后苦心!至于妾,虽说不该帮太后弄来毒药,可妾却是并不后悔!若是再给妾一次选择机会,妾仍是愿意依旧这般选择!妖道迷惑皇上,皇上切不可轻信哪!还请皇上快快明悟罢!”

最后几句话,陶君兰几乎是高呼出声。不仅屋里的人听见了,就是守在门口的人也是听见了。

所有人都是为陶君兰的大胆妄为而咂舌和惊讶,然后都为了陶君兰捏了一把冷汗,觉得陶君兰大约这次是要彻底的引起皇帝震怒,从而不得好果子吃了;

而陶君兰的反应也的确算是视死如归。

李邺只觉得心都被一只看不见的手攥紧了,让他每一次心跳都倍加艰难,甚至连呼吸都因为太过紧张而不顺畅。

陶君兰真是大胆。是了,她一直都是大胆的。从她敢直接求了太后让她出宫,他就知道她并不是看起来的那样柔弱。

皇帝则是猛然眯起了眼睛,锐利的盯住了陶君兰。

死寂之后,皇帝才徐徐开口:“你姓陶?你和陶致勿是什么关系?”当然这个肯定是有人跟皇帝说起过的,不过皇帝并未上心,也不可能为了一个儿子的侧妃费心。所以记不住也不奇怪。

陶君兰心里一颤,高高悬着的心落下来几分,她微微呼出一口气来,竭力让自己声音平稳:“回皇上话,陶致勿是家父。”

皇帝又沉默片刻,随后不咸不淡道:“你这幅样子,倒是让我想起了陶致勿来。你和他十分像,不愧是母女。陶静平,是陶致勿的儿子罢?倒是不怎么相似。”

皇帝突然说起这个,自然是叫人惊奇怪异得不行:不是正发怒?怎么突然又好像是变成了怀旧回忆?

就在众人满心狐疑的时候,皇帝则是又开口了:“不过你和陶致勿最像的,是你们一样的讨人厌,一样的自以为是,一样的大胆妄为!”

到了最后一句的时候,皇帝的怒气再一次的显露了出来。屋子里的气氛自然也是陡然又再紧张起来。

“你以为你是谁,竟是敢对这朕说教?”皇帝连连冷笑:“以往都说端亲王宠爱你,朕还不以为意。可今日看来,的确端亲王却是将你宠溺得太过了。以至于你已经胆大包天了!”

李邺闻言,重新又跪下了,急忙道:“是儿臣管教不力。”

“你的确是管教不力!”皇帝厉声看住李邺斥道:“你岂止是管教不力?你分明就是纵容滋长!你别以为朕老糊涂了不知道你们的心思!平日里一个个看着孝顺得紧,可是实际上呢?一个个怕是心里巴不得朕早早去了罢?你们一个个的勾结朝臣,结党营私,真当朕不知道?!”

谁也没想到皇帝会这样说。所以不管是谁都是被这番话惊呆了。这些事情,在心里想想是一回事儿,可真从嘴里说出来,那又是另外一回事儿了。

皇帝这话,还不只是单单指李邺这一个儿子。一个“你们”便是包含了他所有的儿子。

皇帝显然是怒极,所以这才以至于竟是说出这样的话来。

面对皇帝的指责和质问,李邺只是重重磕头:“儿臣不敢。”

“不敢?”皇帝冷笑:“敢不敢你心里清楚就是了。你可敢说,你不想做太子?不想争皇位?你和太子那些小动作,真当朕是瞎了眼所以看不见?!”

第一卷 第594章 赐死

皇帝说的这番话,可谓诛心。不管是说哪一个皇子,让人听了去只怕一个狼子野心的名声是跑不了的。

李邺握紧了拳头,语气却是越发淡漠:“儿臣不敢。”他不敢说,他不想当太子,事实上,他想当太子,想当皇帝。所以,他还真不敢说他不敢。

皇帝显然猜到了李邺这点小心思,当下便是嗤笑道:“是不敢说不想做太子,还是不敢有这样心思?”

陶君兰也我忍不住攥紧了手指。指甲陷入掌心亦是没有知觉。皇帝这般咄咄逼人,又何曾有半点慈父模样?李邺纵然有那样的心思,可是他又何曾动过什么大逆不道的心思?他争,也是因为他有那个资格。也是因为皇帝给了他资格。

“父皇究竟想说什么?”然而李邺也是被皇帝这话给激怒了,当下抬起头来,平静和皇帝对视,“父皇若想让儿臣交出手中大权,儿臣绝无二话,父皇若想将罪名扣在儿臣身上,儿臣也绝无二话。只请父皇不要这般。”

“为什么想要弄死谷道人?”皇帝灼灼的看住李邺的双眼,带了质问:“是因为你怕,怕谷道人的丹药真能让我长生!你怕谷道人的丹药真能让我返老还童!这样一来,你就永远没机会了是不是!”

陶君兰愕然抬头,然后并不意外的看见了皇帝的面上带了一种近乎奇异的疯癫之态。那副样子,叫人几乎不忍直视。她忽然就意识到:太后的一番苦心,或者根本就是白费了。皇帝已经疯了,根本就拉不回来了。

怕李邺说出什么更激怒了皇帝的话来,陶君兰抢先便道:“弄死谷道人,是妾与太后的意思,皇上明鉴,王爷是真不知道的。”

皇帝看了陶君兰一眼,忽然一笑,但是说出来的话却是残忍血腥:“既然如此,一命抵一命,,来人,将陶氏拉下去杖杀了罢!”

杖杀,是宫中最为常见的刑罚。就是活生生的将人按在那儿,用粗实的棍子一棍棍的打在腰臀上,直至人断气。通常被杖杀的人,下半身几乎都是血肉模糊,看不出一个完好的样子来。

这种死法,比起毒酒白绫或是斩首这些来,更是痛苦得多。很多人,都是活活疼死的。

皇帝这么轻飘飘的,却是说出了这么一句话来。在外人看来,陶君兰受尽宠爱,身份尊贵体面。可是在皇帝看来,她也不过是个蝼蚁罢了。随手就可以捏死,无需任何顾虑。

陶君兰心中一紧,脸色都是白了几分。再看李邺,面色也是极为难看。

皇帝这是在打李邺的脸,而且颇有点故意警告李邺的意思。

屋里就宝船太监和张嬷嬷两个人,其他的早就在皇帝发怒的时候退出去了;

。此时宝船太监从惊愕中回过神来之后,和张嬷嬷面面相觑,却是都有些着急。

宝船太监迟疑着上前,低声劝解皇帝:“皇上,若真如此做了,拴儿小公子和明珠小姐那头——”其实他本是想说看在端亲王的面子上的。不过想想皇帝此时应该不可能还因为这个改口,所以临时只能改成拴儿。不管怎么样,皇帝也是真心疼爱拴儿和明珠的。

皇帝微微一顿,然后低头沉吟片刻。

宝船太监微微松了一口气,觉得应该是起效了。

可没想到皇帝沉吟的结果却是:“杖杀陶氏之后,立拴儿为皇太孙,端亲王为太子。皆是再选名门闺秀为太子妃,也好教养拴儿。”

陶君兰一听这话,险些没昏过去——这是什么意思?这简直就是当着她的面儿,商量怎么给李邺娶新人,还要夺走她儿子!

最恼人的,还是皇帝那轻描淡写的语气。那种感觉,好似杀了陶君兰,反而倒是为拴儿好似的。而立李邺为太子这个事儿,说得也像是一种交易或是安抚。更变相的是逼着李邺做选择:你不是想当太子?那就拿陶氏的性命来换。你不是一向宠爱陶氏?朕倒是要看看,女人重要,还是皇权重要。

陶君兰死死的抿着唇,忍住了想要去看李邺的欲望。她对李邺还是十分有信心的,若只这样李邺就选择了皇权而放弃了她的生死,那么她还真不如就此死了!

皇帝给李邺出的这个选择,自然不仅仅是让陶君兰和李邺变色,就是张嬷嬷和宝船太监,也是忍不住心中一凛。

皇帝是真的疯魔了。

这是所有人的念头。

李邺看着皇帝面上的神色,深吸一口气断然道:“儿臣不做太子,只求陶氏平安无事。若父皇真要处置陶氏,却是请先处置儿臣罢。儿臣身为一家之主,自然才是这个该担当责任之人。”

李邺这话说得坦然而又笃定。维护的意味更是十足。

陶君兰叹了一口气,心里微暖鼻子却是忍不住酸涩起来。李邺根本连犹豫都不曾,就做出了决定。可见在他心中,她竟是重要至此。身为女子,她还有什么可求的?

“皇上三思!”张嬷嬷也是稳不住了,忙开口求情:“皇上,此事本是太后主意,何必牵连端亲王府?况且太后如今这般,皇上就当替太后积德,还是饶了陶侧妃一回罢。陶侧妃毕竟生养了拴儿和明珠,也算有功。况且当初她与瘟疫一事也颇有功劳,真赐死了她,只怕会让天下人寒心哪。”

张嬷嬷这话说得是极对的——经过瘟疫一事,陶君兰虽说身为女子,可是一样的在民间颇有声望和名气,更是十分得民心。就是那些经历过瘟疫受过陶君兰恩惠的人家,如今都还供奉着陶君兰的长生牌位呢。

真是为了这么一点理由就赐死陶君兰,还真不好对百姓交代。

然而张嬷嬷这话非但没起到作用,相反的反而越发激怒了皇帝。皇帝冷笑:“正是因为如此,陶氏才胆大包天!只是她越是这般,朕就越要处置了她,让旁人知道,什么事该做,什么事儿却是万万不能做的!”

陶君兰跪在地上,缓缓直起身子来,也顾不得什么规矩谦卑了,只和皇帝对视:“皇上要处置妾,妾不敢有半点怨言;

。只是临死之前,却是有几句话想问问皇上。”

谁也没想到陶君兰会在这个时候开口。而皇帝看了陶君兰一眼,则是饶有兴致的点点头:“既你都要死了,这点请求朕便是允了就是。”

陶君兰便是谢恩:“多谢皇上成全。”顿了顿后,她便是开口问出第一个问题:“妾敢问皇上,妾到底何处做错了?”

皇帝一怔,随后面上浮出恼怒来:“何处做错?你夹带毒药进宫,这一点就是该死!你毒害有爵位之人,这又是一错。身为朝廷名妇,明知故犯更是错上加错!”

“夹带毒药进宫妾承认,可是妾何曾害过有爵位之人?若皇上说的是谷道人——谷道人死在宫中,妾连见都没见过,何来毒害一说?至于身为朝廷命妇,妾自认为便是有责任匡扶正义,劝诫君主为明君。谷道人以长生为幌子欺骗皇上糊弄皇上,这样的人才是罪该万死!”陶君兰凛然言道,声音清越,掷地有声。

皇帝冷笑:“妇人就该在家中相夫教子,方为正道。你如此热衷于这些,不过是牡鸡司晨罢了。再则,你可让端亲王上折子劝诫,又如何能用这样偏激手段?不过是狡辩罢了。”顿了顿,皇帝又道:“纵别的不说,只夹带毒药这一点,便是罪该万死了。”

“妾身为晚辈,本就该顺从长辈。太后提出要毒药,敢问皇上,妾是该给呢,还是不该给呢?”陶君兰如此反问皇帝,却是不等皇帝开口便是又自己说下去:“若不给,妾便是忤逆不孝,若给了,妾就是夹带毒药。二者皆为错,妾该如何选择?再则,身为命妇,太后又命妾不从,那便是欺君忤逆之罪,一样是罪该万死。妾又该如何?”

皇帝微微皱了一下眉头,似有些不耐烦:“不过是巧辩罢了,你大可告诉端亲王,再让端亲王转告朕,这场祸事又如何会发生?就是太后如此,也是因你而起。”

“果真是因妾而起吗?”陶君兰轻笑一声,注视着皇帝轻声反问:“若皇上不曾为妖道迷惑,甚至不听太后劝诫,太后又何曾愿意用这样激烈法子?皇上您自己也说,太后素来和善,不可能做这样的事儿。可您想想,太后为何非要如此?若不是为了皇上您,若不是为了她心爱的儿子,太后何至于此?同样为人母,妾对太后的一片苦心深有体会,是以才愿意帮助太后行此事。”

“谷道人乃为高人,怎么会是妖道?”皇帝听陶君兰一口一个妖道,显是不同意,最后便是如此驳斥了一句。

“敢问皇上,从古至今,有谁曾服用丹药便是获得长生了?”陶君兰却是不惧皇帝恼怒,只是出声质问。

皇帝一怔,随后便是说道:“纵得长生,都是世外高人,何曾会拿出来到处宣扬?再则,昔有炎帝黄帝成仙,再有道门老子等,不都是得道成仙?汝等妇人之见,才不信这些罢了。”

“那他们可是服用丹药所致?”陶君兰咄咄反问。

皇帝一噎。

第一卷 第595章 赴死

“说这么多,难道你以为朕就要免你一死?”皇帝近乎恼羞成怒,便是如此言道。

陶君兰微微垂头,却是道:“妾并不这样认为。”

“那你何必多言?”皇帝轻嗤一声。

“不过是想让皇上您不要辜负了太后的一番苦心,让皇上您明白,这件事情错了的人究竟是谁。横竖都要死,妾自然是想死得有价值一些。”陶君兰坦然言道,看向皇帝:“皇上您贵为天子,想来也不会因为妾的缘故连累他人。王爷是您的儿子,您自然是不会亏待迁怒王爷。唯有拴儿和明珠叫我放心不下,还请皇上替王爷选妃时,务必选那德行良善,脾气和婉的大家闺秀。拴儿也就罢了,明珠将来的婚事,还请皇上和王爷一定慎而重之,务必替她寻觅一个良人。莫要让她受了委屈。”

说完这番话,陶君兰便是深深一拜,再不言语。俨然一副坦然受死的摸样。

陶君兰如此态度,却是吓到了李邺,李邺几乎是立刻也出声道:“儿臣才是最该受罚之人,请父皇饶过陶氏一命!拴儿和明珠都还小,不能没了亲娘看顾啊!儿臣小时候吃过这样的苦,如今却是不想再让自己儿女再吃这样的苦!他人再好,总归不是亲娘,如何能代替?”

说这话的时候,李邺俨然动容,语气几乎是哽咽。

陶君兰看不见李邺神情,却也是鼻子一酸落下泪来。泪水落在地毯上,很快却是又消失无踪。说实话,她心里也是有几分悔意的。当时她只以为皇帝看在端亲王府的份上大不了小惩大诫一番,总不至于要了她的性命。可是没想到……

皇帝已和往日大不相同了。如今的皇帝身上,已经找不到仁慈和善这些东西。反而残酷冷血更甚。

她倒是没有后悔替陶芯兰顶罪,而是只是觉得自己太冒失。应该想个别的法子,而不是如今这般——而且,她也着实不该激怒皇帝。

只是看皇帝这样,她纵然后悔也是无用了。所以,她的心便是犹如坠上了大石,沉沉的落入深不见底的幽潭之中,再看不见底。

陶君兰叹了一口气。心里是浓浓的眷恋和不舍,以及还有歉疚。对李邺的歉疚。她之前的坦然,其实不过是装出来给人看的罢了。

陶家人,纵然是死,也该死得有气节。而不是痛哭流涕,怯懦软弱。

皇帝良久没开口,只是目光复杂的在李邺和陶君兰身上来回梭巡。

张嬷嬷跪下替陶君兰求情:“求皇上饶过陶氏一命罢。”

宝船太监也是跪下了,“皇上,还请三思啊!”

然而皇帝最终却是没听进去这些求情之言,反而言道:“既陶氏觉得自己并无大错,出言顶撞以下犯上,便是改为鸩酒一杯。”

在皇帝看来,改杖杀为鸩酒一杯,已然是格外开恩了;

陶君兰心中一凉,又恐怕李邺情急之下再说出什么话来,便是抢先谢恩:“妾叩谢皇恩,愿吾皇安康!”

皇帝又看了陶君兰一眼,忽又开口:“册封陶氏为端康夫人,以亲王妃之礼入葬。记入玉谍。”

这是死后封妃的意思。陶君兰没想到自己费了那么多的心思没达成的心愿,居然在死后就要达成了。当然,她不认为皇帝这是因为对她心软的缘故。想来,也不过是为了拴儿和明珠罢了。虽说是死后才成了端亲王妃,可是毕竟也是正妃了。那么拴儿和明珠就是嫡子和嫡女。

身份一下涨了一大截。纵然之后李邺再娶王妃,也绝不可能再威胁到拴儿和明珠。

或者,这也是皇帝的心软动容,却是为李邺。李邺那一番话,到底还是影响了皇帝的。

一时之间,陶君兰心中说不出的复杂,却是只能再次谢恩领赏。

“带下去罢。”皇帝摆摆手,却是不再看李邺一眼。声音里也有几分疲惫。

李邺木然的看着皇帝,当下便是要开口。他想,若是陶君兰去了,他还有什么意思?就算将来真问鼎天下了,又还有什么意思?无非是真成了孤家寡人罢了。

然而,没等到他开口,却是听见太后的声音忽然响起:“皇帝,你仍是要执迷不悟吗?”

众人一惊,都是下意识的向太后看过去。却见太后果然睁开了眼睛,却是锐利的看着皇帝,面上全是失望之色。

众人心中一喜,随后又捏了一把汗:太后刚醒来就这般说,皇帝只怕又该生气了罢?

然而太后却是不惧,毕竟身为皇帝生母,太后又有什么可惧怕的?纵然天下人都不敢指责皇帝痛斥皇帝,她却是敢的。

而李邺则是觉得看到了希望,只满含期盼的看着太后。只差没出声请求太后救陶君兰了。

陶君兰也是微松了一口气——太后若是保她,想必也是有希望的。

皇帝则是微恼的皱了眉头,“母后刚刚醒来,还是好好休养罢。”这话的意思,便是让太后莫要再管这些事儿了,好好颐养天年才是。

“皇帝,当初你父皇可曾压制过你?你父皇可曾提防过你?你想想,当年你父皇是怎么培养你,手把手教你处置政务的?”太后不再看皇帝,只是闭上了眼睛,语气却是更加的失望和痛心:“你们兄弟之间,也曾有过争斗,可是你父皇最终还是保的是你。为什么?因为先皇心里明白,你才是最适合做皇帝的那个。为了天下黎明,为了江山基业,他还是不遗余力的扶持你。否则,你以为你父皇去时,你又如何能那般轻易的就掌握了朝政?”

“可是你再看看自己是怎噩梦做的?!”太后声音陡然凌厉拔高,振聩发聋叫人心惊。

皇帝沉默片刻,却是不能否认这件事情,只道:“父皇英明。”

“先皇若是早预料到你有这么一日,先皇必不会再扶持你;

。”太后痛心疾首道:“他若是知道你会迷信丹术,若知道你因为忌惮太子坐大放任其他皇子提拔其他皇子,让他们牵制太子,他若知道你今日如此忤逆,如此残暴不仁不讲道理,甚至威逼自己的儿子。他绝不会再选择让你继承皇位。当年先皇觉得自己身体不行之时,是如何做的?是尽量与你铺路。可你呢?!皇帝,你告诉我,你是怎么做的!”

太后身体状况并不好,这么一连串的话说出来之后,便是连气都要喘不过来了。

张嬷嬷担心至极,哭着哽咽相劝:“太后息怒,您要保重自身啊!”

皇帝张了张口,却是发现自己真的辩不出半个字来。太后说的这些,都对。他的确是不如先皇。他的确是……

太后冷冷的看着皇帝,待到气息喘匀了后这才又继续言道:“皇帝你为什么不说话?可是说不出辩驳的话?如何为君,先皇是教过你的。你为何全都忘了?以前,我觉得你是好皇帝。可是现在,皇帝你自己摸着心口看着苍天问问,你是不是个好皇帝!起义军连连逼近,江山岌岌可危,你不想着如何平乱,却是一味迷恋丹道长生这种虚无缥缈之物。你如何对得起苍生百姓?如何对得起先皇临终的那一番嘱咐?”

皇帝终于再顶不住,起身跪下了,“太后息怒,儿子错了。”

“你的确是错了。”太后闭了闭眼,语气疲惫失望:“为了一个道人,你竟还质问与我。看来你是当皇帝太久了,已然目中无人了。我知你怨恨我多事,觉得我阻碍了你的长生大计。既是如此,我也不必再留着碍事。只将你赐给陶氏那一杯鸩酒饮了就是。”

说完这话,众人自然都是惊惧。皇帝更是动容,忙磕头道:“母后!”

“住口!我没有你这样糊涂的儿子!”太后冷冷出声,目光刀子一样凌厉。随后看向宝船太监:“宝船太监,还不快去拿酒来。”

宝船太监自然是不敢的,只能连连磕头。连话都是说不出来了。

张嬷嬷也是急忙相劝。

“罢了,张嬷嬷你去。”太后疲惫吩咐,末了又睁开眼睛看了一眼陶君兰,出声道:“以往我只觉得你是个有心计的,可是却也不得不承认,你继承了陶致勿的气节。你也是个好姐姐。只是,你这次却是错怪了芯兰。她并不曾夹带毒药给我。那毒药,是我从前留下的。”

陶君兰一怔,完全没想到是这么一个结果。

而太后则又是说下去,这次却是对着皇帝:“谷道人暴毙的样子,皇帝你可曾觉得熟悉?当年林氏,就是这么死的。你可想起来了?此事和陶氏无关,你也无需赐死她,更不必觉得和邺儿有关。他什么都不知道。我去了之后,皇帝你将我葬在你父皇身边。除此之外,我也寻了与谷道人一脉相承的道士,一个师傅教的,想来那道人也是什么都会的。你是愿意让他继续给你炼丹寻求长生,还是愿意问问他到底能不能长生,都随你。”

说完这话之后,太后便是不再发一言,兀自闭目不再看任何人。

第一卷 第596章 提醒

太后显然是真伤了心。甚至没再多看皇帝一眼。

皇帝也是慌了手脚,也顾不得脸面了,忙道:“太后!”

太后只是不理。

张嬷嬷自然也是不敢真去拿鸩酒。只能看了皇帝一眼忙劝道:“太后息怒才是,皇上也是一时糊涂,又被妖道迷惑罢了。您哪里能为了这个就怨皇上呢?再说了,方才也都是在气头上,说的话哪里能当真?”

太后仍是不动。

皇帝却是就坡下驴:“太后,方才儿子说的的确是气话。您别再生气了才是。”

李邺也是忙劝道:“太后,您这是做什么?拴儿还小,还等着您教导呢,您快别说气话了。真要是在宫里过得不痛快,孙儿陪您去别院休养如何?”

陶君兰看了一眼李邺,总觉得李邺说这话是故意的。

皇帝此时也是顾不得李邺了,只瞪了李邺一眼便是继续劝慰太后;

陶君兰没吱声,一则觉得没有自己插话的余地,二则是还没缓过劲儿来。若非是太后醒来得及时,只怕她这会子是真已经喝下鸩酒了。她还是很怕的。

虽说是人生自古谁无死,可是真到了死的时候,又怎么可能不怕?况且,她还有那么心愿不曾达成,那么遗憾。

好在,她的运气不错。只是,她却是没想到那毒药居然是太后自己的,而不是宫外带进来的。这么一来,她这番主动承认,倒是显得有些犯傻了。同时她又有些后怕,觉得自己太过莽撞了。事情都不清楚,就敢胡乱认罪。

若是再来一次,她却是再也不敢如此了。

待到缓过劲儿来之后,陶君兰也没往上凑合,只是悄悄的退了出去叫人去请太医过来——太后刚醒,也不知道是个什么情况,自然还是找太医看看保险。而且,太后这般情绪激动,也于身子康健不利。

至于皇帝的心思,陶君兰也没去揣摩。只是觉得庆幸:好在还有太后能牵制住皇帝。否则的话,这事情还不知道该发展成什么样呢。

陶君兰自然也没再进去,毕竟皇帝现在处境尴尬,李邺见了也就见了,可她又不同。再则,万一让皇帝见了她又想起了鸩酒这么一回事儿,那就得不偿失了。

收在外头,她倒是看见了庄嫔匆匆过来了。庄嫔大约也是才得了消息不久是匆匆赶过来的,衣衫都有些微乱。胭脂也不曾涂。苍白着一张脸,看着就让人觉得心疼可怜。

见陶君兰守在门外,庄嫔便是上前来问道:“听说太后病了?如今情况如何了?皇上也在?”

庄嫔这么问也不奇怪,毕竟皇帝的仪仗就在外头摆着呢,一目了然。

陶君兰点点头:“皇上在里头和太后说话呢。不过,庄嫔你还是等等再求见罢。”且不说里头还摆着谷道人的尸体,就是此时进去显然也不合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