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口说无凭。”不等他多喘几口气,古清华一使眼色,湘琳已经将呈在托盘里的笔墨纸砚捧了上来,轻轻搁置在他身侧。

“朕要刘爱卿你写效忠书,你写是不写?”古清华淡淡问。

刘嘉眼前一黑,一口气差点转不过来,她问他写是不写,好像在征求他的意见一样,实际上,他如何又自主选择的机会!

“微臣遵旨!”刘嘉好好舒了几口气,这才宁了心神,颤颤巍巍轻轻撩着袖子,提起毛笔,颤颤抖抖一字字落笔。落一笔,心便多凉一分,这效忠书一写下去,他就再也没有回头的路了!

孰料,古清华瞧了这他怀着无限哀悼写出来的效忠书完全不为所动,顺手就撕了,甚是干脆吩咐道:“爱卿写得太委婉了,不合朕意,重写一份!”

刘嘉嘴里发苦,抬头向上吃力道:“陛下,微臣愚钝,请陛下明示。”

古清华想了想,笑道:“朕读书不多,不如爱卿才思敏捷,恩,朕说个大概,爱卿按着朕的意思写便是了!就写,就写议政王是个十恶不赦的大奸贼,天下人人可得而诛之,爱卿你势必与此贱人周旋斗争到底,誓死捍卫古氏一脉!就这样吧!”

“……是,陛下……”刘嘉感觉到自己的心一直沉一直沉,沉到了千年冰潭中,麻木了,反而觉不到什么感觉,只是机械的回答着,垂头笔走如飞,老老实实按照古清华的意思来写。

如此,单凭这一纸效忠书,即便他将来想“回头”,议政王也绝对饶不了他!

“这就对了!”古清华满意的收起这效忠书,复而低叹,温言向刘嘉道:“爱卿休要怨朕,朕很难!朕看得出来爱卿本性善良,朕想重用爱卿,倚信爱卿,可是,朕又害怕为人暗算,是以不得不出此下策,爱卿,可能体谅朕的难处?”

古清华说的殷殷切切,刘嘉也不禁有几分动容,精神略振了一振,低声道:“臣不敢怨陛下,亦能体谅陛下难处。”

“你放心,朕绝不会害你!”古清华叹了口气,又道:“这锦绣江山乃我古氏先祖一刀一枪辛辛苦苦打下来的,朕纵然不才,亦不愿做那不孝子孙,刘爱卿你既为我息国子民,食君之禄忠君之事,难道真甘心留下身后千古骂名不成?朕逼你下决心,也是为了你好!莫要忘了,朕,才是天子,是江山之主!”

刘嘉心头一凛,额上不禁冷汗涔涔。心头怔怔,下意识抬头,不错,眼前这位,才是正统天子,自古以来,把握朝政妄图谋权取代的,有几个有好下场?即使侥幸成功,也要落个千秋万代的骂名!而眼前这位,手段雷霆,并非等闲之辈,真要跟议政王斗上一斗,未必就会输了!自古以来富贵险中求,何况他已经没得选,还有什么好犹豫的?

“陛下一言惊醒梦中人,于臣恰如醍醐灌顶!陛下,从今以后,臣对陛下誓死效忠,绝无二心,若违此誓,当遭天谴!”刘嘉说着,复又起身,撩袍郑重一跪,眸中所显示,是从所未见的毅然决然。

“刘爱卿快请起!”古清华站起身,抬了抬手,欣慰道:“有爱卿这番话,朕,便放心了!不过,此事你我君臣放在心里、心知肚明就好,面上仍如从前一样便可。”古清华又吩咐道。

屏风后的苏浚眸光闪烁,不禁暗叹:陛下这一番连消带打,来势迅猛如疾风骤雨,别说刘嘉,又有几个人能顶得住?

刘嘉心领神会,躬身垂首道:“是,微臣遵旨。不知陛下,还有何吩咐?”刘嘉在官场中摸爬滚打了这么多年,岂能连这点子眼色劲都没有?古清华这一番敲打显然只是一个铺垫,一个为了另一件更重要的事的铺垫。想到这个铺垫如此要命,刘嘉心里仍然有些打突,生怕古清华一开口便扔给自己一个天大的难题!

第67章 论善恶舌战群臣

想到这个铺垫如此要命,刘嘉心里仍然有些打突,生怕古清华一开口便扔给自己一个天大的难题!

古清华微笑示意他重新落座,又示意湘琳奉上香茗,待得双方都缓了一缓,将刚才的气氛调整了过来,这才点点头,微笑道:“不错,朕找你来,自然是有要事商量。”

“微臣但凭陛下吩咐!”刘嘉慌忙表态。

古清华稍稍沉吟,方道:“这段日子闹得极热闹的富商捐款一事,相信不必朕一一道来吧?”

刘嘉眉棱骨霍然一跳,道:“是,此事天下人人皆知,且又与户部所负责赈灾一事大有关联,臣自然也清楚。”

古清华眉间不易察觉蹙了蹙:一时半会到底难以改变,说话还是这么圆滑婉转。

古清华没在他的表达方式上做过多纠缠,直接就道:“实不相瞒,此事乃朕授意为之!”望了一眼刘嘉预料中的吃惊表情,古清华顿了顿,继续道:“其中过程如何你不必知道!如今,却是朕兑现承诺的时候了,这捐了银子的近三百户商家,朕要许他们一个出身,提高他们的社会地位,准许他们子孙入仕,爱卿以为如何?”

“陛下!这——”刘嘉吃了一惊,一时有点反应不过来脑子里一片空白!他就说,那些商人怎么一个个银子多得烫手似的,那么疯狂的往内府衙门送,好像送的是树叶子而不是银子!原来,如此!

刘嘉悄悄瞟了古清华一眼,也不禁佩服她的大胆。商人地位低贱,素来为读书人所鄙视,而陛下居然要如此不顾仪常提拔他们简直就是——荒唐!要说打心眼里,刘嘉是一万个不赞同此事的,只是如今,这反对的话又怎么说得出口?

“陛下——想让微臣怎么做?”刘嘉只能这么问。

“你别不情愿!”古清华看他苦着脸的样子不禁好笑,道:“朕这么做自有道理,往后你便明白了!朕明日会在早朝时提出嘉奖捐款商人的意思,到时候,你应该知道该怎么做。”

刘嘉默然片刻,点点头,道:“陛下放心,臣定会站在陛下这边,支持陛下。”

古清华点点头,道:“你是户部尚书,商人们此举与你大有关联,所以,你的意见十分重要,只要你赞同,朕相信朝中大臣们便有一大半心底是无法反对的。此事你发言理所应当,旁人疑不到什么!”

“陛下英明!”刘嘉应声。

说毕,君臣二人又商量了一阵,刘嘉便拜辞而去,回去好好琢磨琢磨明日这一篇锦绣文章该怎么做了。

次日上朝,古清华举着手里的折子晃了晃,眼光向下一睨,舒了口气颇为轻松的微笑道:“这赈灾的事总算告一段落了!这些日子,朕和诸卿可都累坏了!”

朝臣们纷纷附和,七嘴八舌的都道陛下辛苦了、陛下英明如何如何的拍马屁,又说灾区百姓有福气等等诸如此类。

古清华但只微笑,神情甚是满意自得,一副很享受被拍马屁的感觉。眼看大家说的差不多了,她这才一抬手做了个制止的动作,笑道:“此次灾情甚大,来势凶猛,也亏了君臣百姓上下合力,方能安然度过此难,可见我大息国上下一心,实乃盛世之风,诸位觉得呢?”

诸臣谁敢说不是?纷纷称是。

古清华缓缓点头,便接着道:“有功的该赏,有过的该罚,惩恶扬善,方是引民向善长久之法。朕以为,户部尚书及户部各层官吏、劳心劳力的灾区州县地方官员、参与出力的羽林军军士、内府相关人员,以及,捐赠款项的大臣们和民间富商,都该赏,爱卿们以为如何?”

众人原本听得十分高兴,她话未说完,下边已是一片嗡嗡嗡的低议,文臣武将无不点头称是。不料,最后一句话音未收,偌大的殿堂鸦雀无声,静可闻落针之音。诸人都愣住了,睁着眼诧异的望着她,一副浑然不敢置信的表情。

议政王脸色一片沉寂,不动声色瞟了户部尚书刘嘉一眼,见他也是一副呆若木鸡的样子,心中稍安,迅速与同党交换了眼色,且等着古清华的下文。

议政王使了个眼色,礼部尚书于何时便出列拱手向上抗议道:“陛下,此举不妥!”

“有何不妥?有功该赏,怎么不妥?”古清华淡淡道。

于何时一愣,忙道:“微臣是说,那些商人——本是沽名钓誉、唯利是图之人,此次捐款摆明了是存着私心的!现有对证,远处州县如何臣不甚明了不敢妄言,但这都城及周边县市,那些捐了款的商人接着这次大大出了风头,打响声音,获利只怕远远多于捐献,由此可见,这些刁民本就居心不良、目的不纯!有道是,有心为善,虽善不赏;无心为恶,虽恶不罚!陛下若下旨褒奖他们,这,这岂不是违背了陛下惩恶扬善之本心?”

“说的有道理!”古清华冷冷一笑,身子略略向前倾了倾,一双杏目一眨不眨盯着于何时,哼了一声,道:“朕却以为,善便是善,恶便是恶,行了善就该赏,做了恶就该罚!哼,商人重利!商人不重利如何养活一家老小?只要堂堂正正,不行欺诈勒索、囤货牟利之行,便是守法奉公的好商人,是朕的好子民!爱卿许是忘了,若无商人互通往来,爱卿穿的绫罗绸缎、用的笔墨纸砚、家中姬妾们涂抹哼的胭脂水粉从何而来?若无商人,哼,国家税收大减,爱卿的俸禄又从何而来!刘嘉,你说说,每年税收天下商贾缴了多少?”

刘嘉有些尴尬,下意识先瞟了议政王一眼,恰好与议政王毫无表情的眸子对上,他心头一跳,眼光慌忙别开,颤抖抖出列,陪笑道:“这个,陛下,占了,占了多少臣一时半会也记不得了!臣回去就给陛下算出来——”

“我说刘嘉,占了多少成你总该心里有个数吧?别说不知道!”古清华突然严厉起来,瞪着他道:“连这个都不知道,你这户部尚书怎么当的?”

“五成以上!”刘嘉慌忙答道:“大概,大概六七成——”

“你听见了!”古清华盯着于何时,又道:“商人与国实不可少!你们一个个食君之禄,可是朕需要你们的时候,你们能做什么?偌大一个户部,连赈灾银子都拿不出来,满朝文武,竟推脱的推脱、撇清的撇清、不吭气的不吭气,竟无一人拿得出法子替君分忧。若不是这些商人,你们是要朕眼睁睁的看着百姓流离失所饥渴而亡,还是等着地方发生起义暴乱瞅准时机好投奔响应啊?”

“臣不敢!”于何时哪当得起这么重的话,吓得脸色发白,脚下一软,“扑通”一下跪在殿上,俯首不语。

议政王见状,也缓缓跪了下去,诸臣见了,也都纷纷跪下,议政王仰头抱拳,向上痛心疾首道:“这都是老臣的错!老臣身为议政王,不能替君分忧,使陛下陷入两难之地,臣有罪!请陛下责罚。陛下怎生责罚臣臣都无怨,但求陛下收回成命,休要伤了朝廷的体面!自古以来,岂有朝廷下旨褒奖那等铜臭俗人的?倘若传了出去,是要叫友邦四邻笑话的!恳请陛下听臣一言!”

古清华微微一笑,半眯着眼睨着他,道:“若是朕不答应呢?不过,议政王你是元老,朕也不想跟你争执,不如,朕就将此事昭告天下,让天下人评判是非曲直,或者,让灾区百姓评判是非曲直,如何?”

刘嘉及其他几个与议政王不甚亲近之人忍不住咬牙忍笑,议政王更是气得浑身发抖,心里暗骂狐狸精!这不等于还是褒奖了?何况,灾区那些没见识的粗民百姓大字不识一个,他们懂得什么?哼,受了嗟来之食还感恩戴德,德性!

跪在于何时对面的刑部尚书廖钟使了个眼色,于何时如梦初醒,向前爬了两步,启奏道:“陛下,这,这更不合礼数!朝廷大事,岂有小民随意议论的道理!”

古清华在心里好好的“呸”了一声,但这个时代却是如此,她也懒得说什么惊世骇俗的新时代观念,只是“哈”的一声,道:“那么,爱卿以为此事如何是好呢?”

吏部尚书刘承钟想了想,道:“陛下,臣倒有一个折中的法子,不知当讲不当讲!”

第68章 排众议嘉奖商贾

古清华微微蹙眉:“讲!”这些人就是麻烦,明明就是要说,偏又要先问一句废话!

“不如,褒奖商贾之令以户部名义发出,毕竟,赈灾之事与户部大相关联,这样也算说得过去!如此,亦成全了陛下和朝廷的体面。”吏部尚书如是建议。

下边又开始响起嗡嗡嗡的交头接耳声,一大片人不禁微微点头表示同意,就连刘嘉都愣住了,没想到会有人出了这么个主意。不过他觉得,这个主意倒也不坏,起码会让古清华和议政王暂时飙不起来,而他们也可以避免了殃及池鱼的命运。

“如此……倒还罢了!”于何时带着几分犹豫之色首先表态,神情之间颇为痛惜,也不知他在痛惜个什么!

议政王哼了一声,也不言语,算是默认了。

“不行!”

独独古清华无比坚决说:“不行!”

古清华当初的承诺是天子褒奖,许以良家出身,户部尚书褒奖比之低了不是一级两级了。虽然说,即使如此,那些商人纵有小小不满也会忍下来,毕竟,好歹也不是肉包子打狗不是?但是对于古清华来说,这是个信誉问题、是身为天子金口御言断不更改的问题,她要将这批人收为己用,那么首先就要他们心服,如果一开始就是这种打折的兑现承诺,试问她将来要别人怎么相信她?怎么死心塌地的追随她?

这件事越难,而她最终办到了,他们才会越敬服她,越死心塌地臣服于她,才会感激她、对她有信心。

“陛下,此乃两全其美——”于何时惊讶的脱口而出,这对他来说已经做了很大的让步了好不好?她、她、她居然还不知足!

“什么两全其美!”古清华怒斥打断他,滔滔不绝道:“第一,商人捐款全部由内府经手,最后经朕批准分配划拨地方,跟户部一点关系没有;第二,这些日子以来,张贴在城门、下发受灾州县的捐赠银两商户名单和花费明细皆加盖玉玺由朕亲发,突然之间改成户部,一来这不合理,二来,天下百姓会怎么想?你们是想陷朕于不信不义吗?朕是天子,岂肯做这等小人之行!”

古清华说得振振有词,议政王、刑部尚书等几个迅速交换了眼神,神情之间不禁都有些似明非明,他们隐隐感到,这件事,古清华是一步一步早已算计好了的……

于何时一时语塞,怔怔的说不出话来。陷君于不义,这顶帽子也很大,能把他和他全家压得尸骨无存。虽然古清华的说法有那么点强词夺理,但臣不议君过,他心里生气,但也只好闭嘴默默忍受,再也不敢说一个字。

“诸爱卿倘若无异议,此事就这么定了!”古清华睨了一眼诸臣,目光扫过刘嘉、于何时,道:“刘爱卿和于爱卿等会到紫宸宫一趟,咱们商量商量各色人等怎么个赏法,退朝!”

说毕,也不管下边还跪着一大片,起身扬首挺胸大步转入后殿,退了出去,群臣倒是省了重新跪下的过程,直接俯首道:“臣等恭送万岁,武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待古清华走得不见踪影,议政王这才猛然想起,忍不住懊悔恨恨瞪了她离去的方向一眼:他应该问她清楚,到底要怎么个褒奖法那些贱民?

刑部尚书廖钟了然他的神情,快步来至他身边,将他掺了起来,低声道:“由着她爱怎么褒奖怎么褒奖便是!闹得众人离心,有何不好!”

议政王却是心事重重一般,胡乱点点头“嗯”了一声,颇有些神思不宁。

紫宸宫议事时,刘嘉早已向古清华投了诚,于何时孤掌难鸣,古清华明逼,刘嘉暗劝,弄得于何时一个头两个大,节节败退,心力交瘁,越商量脑子里越是混混沌沌乱成一团,最后也不知怎的,稀里糊涂的,古清华说什么,他只有点头称是的份!

赏与各官员朝臣的无疑升官、加俸禄、赏赐古董玩器绫罗绸缎等物,无甚特别,对商人们的赏赐,则全国哗然,尤其在朝臣子、儒林老学究们,痛心疾首差点要吐血!

赶上了的商人们则打了鸡血一般兴奋,率领全家上下向着都城方向三拜九叩谢恩之后,喜笑颜开,喜极而泣,大摆筵席、闹狮子舞龙,锣鼓喧天、鞭炮齐鸣,比过年还要热闹!手脚慢没赶上的则失望懊悔得差点要吐血撞墙,但很快就振作起来,纷纷将经商目光投向都城和周边八县,争相盘店铺开分店建立革命根据地,祈望将来再有机会时不会再错过,一时间,都城及周边地价大涨。

儒林学士们义愤填膺,痛心疾首大呼世风日下、纲常不再,纷纷构思,预备好好的挑灯做几篇锦绣文章抨击此事,古清华却快他们下笔一步,将叙述灾区惨状及捐款及时方才得以避免悲剧的文章及发生在灾区的各种感人事迹命林芝带着妥当人在晚间乔装,按着清流儒士名单之家一家一家的送去,又让邵卿出马,安抚清流一派,又让说书人在民间演说相关事迹如此等等一番下来,居然,义愤填膺的儒士们雷声大无雨点,没有几个写文章进行谴责与批判的。

古清华大为欣慰,人心,毕竟都是肉长的!看到了事实,用事实说话,那些正直的人又怎会没有善心?只要他们保持沉默,对她来说已经很满足了。

当然,也有那么三两个老顽固坚持己见,可是无人响应,闹了几天也就不了了之了!

古清华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干脆将灾区重建的大部分生意都授意地方官交给了这近三百户商家其中之人家,众商家精神大振,岂有不卖命尽心的?无不表示唯女帝陛下差遣,誓死效忠,万死不辞!

而同时,古清华又冷不防将十来位官商勾结、谋取暴利、为害一方百姓的巨商与牵扯到的官吏以雷霆万钧之手段狠狠的处置了,该杀头的杀头,该革职的革职,该流放的流放,该抄家的抄家,毫不手软!

众皆哗然。

富商们犹如当头一声棒喝,立刻从得意近至忘形的状态中清醒了过来:女帝陛下的意思再明显不过,有功的,赏;有罪的,罚,毫不容情,绝不姑息!于是,行事愈发谨谨慎慎,本本分分,对古清华的敬服更是五体投地,不敢生半点歪心眼!

同时,朝臣与清流儒士们也暗觉心服,觉得女帝陛下并非无可救药之人,反而是极公平公正之人,原先心中因提拔商人郁闷的那一股子气无形中也化解了不少。不少人打着如是想法:走着瞧吧!那些钻在钱眼里、愚昧庸俗的下九流奸商,想来,陛下不过是敷衍他们而已,总有一天贪得无厌会被陛下收回现有的一切!

古清华这一下连消带打迅疾不及掩耳,苏浚亦是大为惊讶,仗着“受宠”常常见面的机会询问打探,古清华只意味深长一笑,抿嘴不答。苏浚却已明白,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地,笑了笑不再相问——在地方上,她必定有属于她自己的人,这样,他也稍可放心了!

他只是提醒她,莫要忘了四大家族,时已十月初,据下旨嘉奖捐赠商贾已过去一个多月,四大家族,也许很快就要按捺不住了。

四大家族当然坐不住了,而在这后边推波助澜的,便是议政王一伙。

古清华下旨褒奖捐赠灾区的商贾之后,议政王脑子里便一直萦绕盘旋着什么想法,呼之欲出偏偏愣是半隐半现,急得他心里火烧似的却无可奈何。

这种隔靴搔痒的感觉最可恶了!能把人逼疯的说!

太不寻常了!超出常规的大额捐款、内府接收捐献银两、广传天下详细说明银钱用途去向和捐款人名号的大字报、给予商人良民出身的嘉奖、清流儒林的集体箴言、出其不意的惩罚奸商贪官,如果说这一连串事情完全没有布局设计、没有内在的联系,议政王是说什么也不肯信的,可是,要他说出到底哪里不对,他却说不出来!

因为这一切,太浑然天成了!

但是,恰恰因为这份浑然天成,才显得更加有问题。

太过于合情合理毫无破绽,本身就是一大破绽。

议政王不傻,他自然懂得这个道理。

直到九月中下旬有一天下朝,刑部尚书廖钟随他一道回府,两人在临水书阁中闲坐聊天。凉爽的风从湖面拂来,带着茵润的水汽和清雅幽远的荷香,无论推窗远眺,还是闲坐室内静静感受,都是一种美妙的享受。

可是此时,两人都没有那份闲适体验自然之美的心境。议政王是仍在思索着这一连串事情来给他的困惑,而廖钟,则显得有些心事重重。

议政王乍一抬眼,发现廖钟瞳孔散射呆呆出神的模样,便清了清嗓子轻咳了一声,端出王爷的气度沉声道:“奉之怎么了?可是有什么心事?”

廖钟抬眼望了他一眼,又垂下眼皮想了想,复又抬眼,迎着他的目光,道:“王爷,下官有一事,一直不知该不该对王爷讲。讲吧,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不讲吧,下官总觉得有些不对劲。”

廖钟是个脾气急躁、有些粗枝大叶的人,议政王听到他说“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便没了什么兴趣——他自己都这么说,当然不会是什么要紧事!若是要紧事,他早就咋咋呼呼跳起来了说了,哪等到现在吞吞吐吐!

可是听完最后一句,议政王心里一动,明显已经黯下去的目光又忽的一亮,颇有几分殷切道:“奉之不必拘束,何事但说无妨!”

“八月底,我在都城中看见苏侧夫了。”

廖钟说:“我在都城中看见苏侧夫了!”

第69章 议政王洞悉内情

“苏侧夫?”议政王有些困惑,一时还想不起来所谓苏侧夫是何许人也。同时也有些不高兴:廖钟这粗货是不是太久没敲打他了,见到个什么乱七八糟的人也来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跟他说!

“就是女帝陛下**的苏侧夫,苏严大将军的公子苏浚。”廖钟解释。

议政王突然眸中大闪,差点跳了起来,脸上颜色大变,厉声道:“苏侧夫?你说什么时候见到他?在哪?怎么不早说!快说!”

“……”廖钟被议政王的反应吓了一大跳,有些结结巴巴道:“下、下官八月份最后一天旁晚在北城城门口附近见到他,不过——不过像是他,下官也不确定是不是……不过应该错不了,当初他来至都城时,下官是见过他的。”他长得那么英俊儒雅,又是赫赫有名的苏大将军的儿子,我应该不会认错。廖钟在心里如是补充。

这什么颠三倒四、乱七八糟的!议政王气得眼前一黑,忍着火烧火燎的心急,尽量用平缓的声调向廖钟道:“且别管想不想,你先说清楚,当时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你是因何故碰上他的?”

廖钟便道:“当时下官是要去找九城兵马司司官夏仲舒商量点公务,谁料看见苏浚从对面人群中走过来,下官当时觉得眼熟,瞧了两眼才认出是他,正在寻思要不要过去打个招呼时,谁知他像是发现了下官注意到他生怕叫卑职撞上似的,一闪身就混入了人群当中,后来卑职也没在意,就直接去找夏仲舒那粗人去了。”

“你说,是八月底最后一天?你不会记错?”议政王眸中闪烁波涌不断,突然盯着他,神色凝重,一字一字问。

“王爷!”廖钟苦笑:“下官如何会记错!”

议政王了然,点了点头。那九城兵马司夏仲舒是块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谁的账也不卖,尤其跟廖钟更不对板,见面必有一番极其非常的不痛快。所以,不是万不得已,两人绝对不会碰面,而每一次碰面势必印象深刻。所以廖钟才会十分肯定的说:“下官如何会记错!”

议政王嘴唇喃喃,似是在说着什么,却无人能听得清。他的面容突然激动起来,因激动而微微泛红,双眸炯炯发亮,像是深夜觅食机警的山上夜猫,他背着双手,在不大的阁中快速的来回走动,这副突然兴奋的举动,让廖钟目瞪口呆。

猛然,议政王站住,背手仰头眺着窗外银光闪闪跳跃的湖面,喃喃道:“是了,是了!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数日来萦绕心头理不清想不明的事,一时之间霍然开朗。

“王爷,这——”廖钟仍是瞠目结舌,像是一个五六岁的小孩见了大变活人的魔术一样惊讶。

“哼!”议政王冷笑一声,转身在阁中紫檀木太师椅中坐下,冷冰冰的目光凝着廖钟,绷着脸冷声道:“咱们都教那小贱人给耍了!这一切,本就是她早计算好的!”说毕扬声向外:“来人!”吩咐:“将冯先生请来!”

小厮应声而去,议政王这才将目光转向疑惑不解的廖钟,谴责的目光有种万般无奈、欲哭无泪、恨铁不成钢的深深受挫无力感。

“王爷,这——我——”廖钟受不了这样的目光,有些手足无措,更多的是茫然不解,还有委屈。

“唉!”议政王一声长叹,摆摆手向他叹道:“坐下说话!这也不能怪你!实是这贱人太过狡猾!不但不怪你,本王还要感激你、谢你,若不是你方才一番话,本王至今还蒙在骨里呢!”

“王爷——”廖钟简直有些惴惴不安了,偏生又如坠云里雾里。

议政王摆摆手,打断道:“等冯先生来了再说吧!”

不一刻冯士夫匆匆赶来,廖钟才终于解了心头之惑。

议政王原先一直所想,就是那么一连串的事,古清华身在深宫,她根本无法内外串通,而实际上,她要串通联合商人们搞鬼,就一定要有联络消息的方式。议政王绝对不相信古清华在宫外有有如此能力的人才供她利用,因为他十分清楚商人秉性,要那么短的时间说动那些商人深信不疑,绝对不是一件简单办得到的事。

可是如果,来办这件事的是苏浚,那就另当别论了。

苏浚他是见过的,那份人品相貌,那份气质才情,是一身虚弱病气也无法消弭的,他只见一眼,便敏锐的感觉到此人的不俗不凡,再加上他又是苏严的儿子,他就更对他上心注意了。谁知后来发觉他竟真是个病秧子,而且再宫里低调得不能再低调,因此关注戒备之心也就渐渐散去了,不料如今——

冯士夫听罢也不觉抚掌叹息:“想是年纪大了,老朽脑子竟也不如从前灵光了!唉,当初慕侧夫捎来消息说苏侧夫被陛下禁足一月,后来接连又发生那么多事,老朽早该想到才是!惭愧,惭愧!”冯士夫说毕,摇头叹息懊悔不已。

议政王脸色却缓了不少,反而温言安慰道:“先生快别这么说!这苏浚隐藏这么深,这小女帝又这么狡猾,也难怪咱们想不到!”

说起来,议政王自己反倒有些惭愧,原本,他还有些怨恨慕天南,觉得他没有早早把消息打听出来以致害得自己如此被动,这才想起他当初确实将苏浚被禁足的消息传了出来,当时自己见了反而生气,觉得他老是关注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如今想来,竟是自己错怪了他了!

至于冯士夫说没想到这其中的关联,其实,若非在知晓结果的前提下,又有几人想得到呢?这件事,实在是——太过迂回曲折、拐弯抹角。

“原来如此!”廖钟一拍大腿,恨恨叫道:“难怪那天见了他我就觉得有些不对劲……”一瞥间议政王有些不悦的眼神,廖钟讪讪低了声音,别过眼光。

“恐怕,不仅仅一个苏浚,”冯士夫指节轻轻敲了敲身旁几面,抬头望了望,思索半响,道:“王爷,老朽大胆猜测,在外边必定还有女帝的人!”

议政王目光一动,迟疑道:“先生的意思——是指朝堂中和羽林军?”

“不止,”冯士夫轻轻摇头,道:“老朽觉得,地方上必定也有。”

议政王一怔,不由悚然一惊,低低惊呼了一声。不错,古清华的计策,一环扣一环,单单一个苏浚未必能成事!别的且不说,单说后边惩罚那十几位官商勾结的酷吏奸商,如果没有充分的准备,怎能在那么短的时间内同时发动、一举成功?可见,地方上也有她潜伏的人。

“有没有可能,是苏严那老混蛋安排的人?”议政王道。

“王爷,”冯士夫笑了笑,道:“这有分别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