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浚亦神色一凛,道:“果然不出你所料,虽不敢百分百,但**不离十,哥舒宇正是冲着十六年前先帝与哥舒国签订的那份密约来的!”

“原来如此!”古清华缓缓点了点头。

苏浚便又道:“据我爹说,那份密约是当时先帝与蜀王、哥舒国先帝三人签订的,也只有他三人知晓密约的真正内容。密约共一式两份,咱们息国一份,哥舒国一份。如果哥舒国好生臣服,不起二心,年年按双方约定进贡,大家便相安无事,否则,大息有权公开此份密约。哥舒宇,正是为了这份密约而来,如此看来,哥舒国必是起了狼子野心不安于室了,陛下,往后陛下对边疆诸事亦要多多留心!”

古清华垂头沉思,半响轻轻点了点头。哥舒国如此紧张那份密约,不必说,当中必然签订了十分有辱哥舒国国体及利益、见不得光的条约,没准,此份条约一旦公诸于世,将影响整个哥舒国的局势和人心走向,这份密约一日在息国手中,哥舒国便一日无法安然,也难怪哥舒宇宁愿委屈自己做侧皇夫也要冒险潜入宫中伺机偷取国书。

料想那太极宫,恐怕他被逮到之前已经不是第一次去了吧?古清华不由暗自惊心,如果那份密约不是存放在密室中,恐怕早已落到哥舒宇手里了!哥舒宇每次进去搜检查探又不敢停留太长时间,当然也发现不了密室,于是他便想趁着古清华离宫,宫中戒备相对稀松的情况下彻彻底底、仔仔细细的来他一次大搜查,不料宫里守卫实则明松暗紧,他掉以轻心反而被人发现了行踪。情急之下,他故意闯入禁宫,淆乱视听,将古清华等引入歧途,而显然,他这么做是缓兵之计,给救他的人争取时间。

将事情前后这么一联系梳理,古清华已经可以断定,帮助哥舒宇逃跑的必定是邵卿、慕天南其中之一。

因为,他等到古清华回宫之后方才逃离皇宫,很明显,是为了替邵卿或者慕天南洗脱嫌疑推卸责任,如果皇宫里真的有哥舒国的力量暗中潜伏的话,当然是趁着古清华没回来时将哥舒宇救走成功的几率更大些,而且,还可以顺便栽赃嫁祸邵卿、慕天南一把,让古清华对他们起嫌隙之心,认为他们是有意松懈防御,纵敌外逃!

第97章 密约尘封思无解

想通了这些,古清华的心头一松复又一紧,松的是,息国皇宫还是安全的,外头的势力无论如何还不能侵入,也不枉她努力做了这么多;紧的是邵卿和慕天南,到底谁是那个吃里扒外的家伙?她更多的倾向这个人是慕天南,表现再好也没用,谁叫他是议政王的养子的,议政王应该很欢迎有哥舒宇这样一个盟友吧?不过,在事情没有水落石出之前,邵卿也脱不了嫌疑!

“哥舒宇,可是回到哥舒国了?可有他的消息?”古清华抬头问道。

苏浚笑道:“臣夫离开哥舒国时,探子打听到瀚宇城里确实发生了一些动荡,臣夫猜,应该是哥舒宇回去了。”顿了顿,苏浚又道:“如果臣夫猜的没错,他必定是玩了移花接木的把戏,以新的身份回到瀚宇城。”

古清华“扑哧”一笑,道:“恐怕不止新的身份,连面貌也得掩饰几分吧!这下子,哥舒国有的热闹了。”哥舒皇帝理所当然想要趁机收回属于这个弟弟的一切权势,但哥舒宇岂是省油的灯?两下里明争暗斗是少不了的!

“陛下妙计,”苏浚望望跳动的灯火,扭头凝着她道:“臣夫在瀚宇城打听过,哥舒宇武功才学胆识皆在当今皇帝之上,野心也不小,当年哥舒先帝原本是属意于他的,但他的皇后更中意孝顺的大儿子,哥舒先帝拗不过皇后及皇后身后的势力,所以才不得已立了当今皇帝哥舒天,可也给哥舒宇留下了强大的力量。哥舒宇此人睚眦必报,臣夫担心,他会和议政王勾结,陛下该早做筹谋。”

古清华点点头,道:“朕不会让他们轻易得逞的!哥舒宇目前自顾不暇,料想还没那么大能耐,朕立刻给苏大将军下一道密旨,让他加强北境防御,密切监视哥舒国一切动向。”

“我爹定不会辜负陛下重托。”苏浚说。

苏严和古凤倾的事,古清华是知道不少的,苏浚也未必不知一二。一时之间,两人都有些小小的尴尬起来,各自不语。

“那份密约的内容,陛下可曾看过?”好一阵,苏浚问道。

古清华摇了摇头,道:“密约放在一个机关精巧的壁柜最里边一层,为精钢所铸,嵌在地下密室壁中,没有钥匙,朕也打不开。”她想了想,又补充道:“若不是找到了记录另册,朕也不知有这么一份密约存在。”

“那钥匙在何处,难道没人知晓?”苏浚不禁有些诧异。

古清华摇摇头苦笑,道:“连湘琳都不知道!”

“湘琳?”苏浚不由一怔,疑惑的望了古清华一眼,心道,湘琳不过一个小小的宫女,这又关湘琳什么事?

“哦,朕一时口误,朕是说,连苏姑姑也不知道!”古清华自知失言,讪讪笑了笑。

苏浚沉吟片刻,有些小心翼翼道:“大公主……也没告诉您吗?”大公主可是前任太女啊,这钥匙即使不在她手里她也应该知晓究竟在哪儿吧?

古清华摇摇头,道:“没有!”她也曾这么想过的啊,所以她问过湘琳,可是湘琳回忆了半响,很肯定的答复她,大皇姐绝对没有跟她提起过密室钥匙的事,连密约的事都没有提过。至于苏姑姑,她也问过,苏姑姑更是不知,只要牵扯上朝政的,苏姑姑是很自觉避免沾染的。

“不知也好。”苏浚笑了笑,道:“这密约若是公开了,反倒没了用处,无人知晓其内容才是他的用处。也许先帝不说,也是怕落入有心人手中遭来祸害,陛下无需为此伤脑筋了。”

古清华想想也是,点了点头。

苏浚抬头望望跳动的烛火,轻轻拥了拥她,低头笑道:“时候不早,陛下,早些歇着吧!明日您还要上朝呢!”他忍不住轻轻吻着她的后颈窝、侧脸、耳垂,带起一阵酥酥的麻痒。

古清华脖子脸不争气的又红了,凝了他一眼便垂下头去。

苏浚呵呵低笑出声,古清华只觉身子一轻,已被他打横抱起,“清儿,好好睡觉,我不会扰你。”说着便抱着她往寝殿方向走去。

苏浚将她放在床上,掩门、放帐、上床,顺手便欲脱下外袍,如往常一般抱着她入睡。谁想古清华却支撑着坐了起来,轻轻按住了他解腰带的手,苏浚一僵,诧异的望着她。

古清华下意识别过眼帘,不敢去看他那双闪过一丝受伤的眸子,好一会才抬眼迎着他的目光,低声道:“苏浚,趁着夜色,你快点回承庆宫去吧,一路风尘你也辛苦了,回宫里好好歇歇。过两日,朕便宣布恶疾解除,还你自由。若是天亮了,可是不便——”

“无妨,”苏浚反手紧紧握着她的手,心头情不自禁有些惊慌失措,一种似乎要失去什么的感觉慢慢从心上浸染上来,他强作镇定,凝着古清华坚决道:“臣夫不累,陛下,让我陪着您。放心,陛下的身体比一切都重要,臣夫不会——”

“朕当然相信你,”古清华轻轻掩住他的唇,柔声笑道:“快回去吧!”

苏浚定定的凝着她,道:“如果臣夫没记错,今晚是十五,陛下,这是要往坤宁宫去吗?”苏浚咬咬牙,道:“此时已过三更,陛下还要过去吗?陛下当真是在应付他们?亦或,陛下打算假戏真做?”

“苏浚!”古清华羞怒交加,神色瞬间冷了下来,心里既酸又痛又失望,她用力挣脱苏浚的怀抱,气冲冲抬脚下床,一边道:“你管得太宽了,朕的事,轮不到你来管!”

“你是我的清儿!”苏浚自她身后猛然紧紧抱住她,在她脑后咬牙道:“你的事我就要管!皇上的事我可以不管,但你是我的清儿,只是我的!”苏浚心头怒火亦“唰”的一下窜得老高,一说话便是浓浓满满的醋味,“清儿,我一路快马加鞭,不顾风雪,不分昼夜,只是为了早一点再早一点见到你,我不许你去别的男人那里!”

古清华心里酸酸甜甜的,不是不感动、不心软,偏又气得不行!

“放手!苏浚,莫要逼朕,你想进冷宫吗?”古清华又是用力一挣,心底的傲气也上来了,这一次若顺了他的意,往后还怎么管他,他还不得“恃宠生娇”?

苏浚低哼一声,反而将她抱得更紧,冷冷道:“陛下是君,苏浚是臣,陛下要将苏浚打入冷宫是陛下的权力,但苏浚,绝不放手!”

古清华身心俱是颤了一颤,鼻腔里也有些酸酸的,他爱得霸道,说得横蛮,她居然有点儿甘之如饴?

可是,不甘啊!古清华心里仍是气,嘴里也想说几句狠话,不料话到嘴边,说出来却是:“你知道我一直跟他分床睡的!”

古清华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头,这个时候跟他说这样的话,不是示弱吗!而且,她那个语气,分明是小心翼翼带着点巴结讨好,自己回想自己都害臊。

苏浚果然乐了,古清华虽然没转身没看见他的表情,也能想象得出他此刻亮晶晶的眼眸和微微翘起的嘴角。

“既然如此,清儿还过去做什么?乖,好好睡一觉,不然明日一脸憔悴,怎么上朝呢!”苏浚的语气温柔而多情,将她身子轻轻往自己身上贴了贴,甚是亲昵。

古清华咬唇,突然扬声道:“来人!”

“陛下有何吩咐。”宝鹃的声音隔门传来,小丫头果然有眼力劲的很,并没有如往常一样推门进来。

苏浚身子徒然一僵,抱着她的手下意识又是一紧。

“去坤宁宫传旨,就说,”古清华声音软了下来:“就说天色太晚,让邵皇夫自己歇了吧,朕,明日下朝再去看他!”

“是,陛下!”宝鹃轻柔答应一声,踩着细碎的脚步轻轻离去。

古清华扭头瞪着苏浚,眼底明明白白写着:你满意了吧?古清华心中不由暗叹,她终究对他狠不起来,从未想过,这个人,这般霸道、恃宠生娇,可是,她心里偏偏喜欢啊——

苏浚笑得眉眼弯弯,在她唇上轻轻印下一吻,低声笑道:“好陛下,臣夫在紫宸宫中暂住两日吧,等承庆宫开禁了再回去!”

古清华哼了一声,不爽道:“睡觉!”说毕自己躺了下去。

苏浚一笑,亦在她身边躺下,伸手将她轻轻拥在怀里,低声道:“清儿,我爱你!”

古清华脸上一热,闭着眼装作没听见,却不由自主往他怀中贴了贴。身心俱暖,倦意渐渐袭来,不一刻,便坠入沉沉梦想,有他在,她总能睡得格外安心……

第98章 晴天霹雳闻婚期

没过几日,太医启奏,承庆宫恶疾已经得到了有效控制,不复传染,古清华便顺水推舟下旨开禁。

当日,邵卿身为正皇夫,自然该过去看看,慕天南也随着一道去了。

苏浚瘦削了些,脸色有些苍白,有些虚弱和憔悴,由太监扶着才勉强走动得了几步,邵卿难免说些好好休养之类的客套话,慕天南亦笑着搭腔,态度十分亲切和气,却不动声色暗暗打量苏浚。

日子仍旧如流水般过着,朝堂上古清华与议政王双方依旧明里暗里的提防争斗,宫里三位皇夫相处得却一派祥和。

不觉到了二月初。初六这日,天气甚好,湘琳闲着无事,欲往梅园采摘几枝腊梅供瓶把玩,刚刚绕过一道假山,望见前边卵石甬路上,一队小太监正在首领公公指手划脚的指挥下搬运各色名花。

湘琳不觉止住脚步,半眯着眼向那边打量,小太监们搬运的盆花都是莳花局暖房里培育出来的各色名品,有牡丹、芍药、芙蓉、海棠、玫瑰、金丝桃、大丽花等,开得锦绣灿烂,五颜六色。

湘琳不禁纳闷:眼下没什么节日、也没听说要办赏花会啊,这是闹的哪一出?

湘琳想着,脚下移步,往那边走了过去。

“哟!湘琳姑娘,您怎么来了!”领头公公见了湘琳忙陪笑着抢上前来说话,诸小太监们也都小心翼翼放下了手中的盆花,规规矩矩向湘琳垂首躬身问好。

她是古清华身边地位仅次于苏姑姑的女官,且又是从小与古清华一起长大的心腹婢女,古清华有意无意在众多场合又格外抬举她,宫里自然无人不识她、无人敢轻易怠慢了她。

湘琳随意摆摆手让小太监们随意,与首领太监侧身站在道旁说话。

“公公,这是在做什么?这些花儿是要搬到哪里去?”湘琳努了努嘴。

首领太监眼底闪过一丝怔忪,片刻猛然回神,有些奇怪的望了湘琳一眼,不信道:“湘琳姑娘——不知道么?”

湘琳蹙眉望着他。

“小人多嘴!”首领公公身子恭了恭向后退了半步,自己轻轻扇了一下腮上,低声陪笑道:“这是正皇夫吩咐摆到春晓亭那边的,说是明日与两位侧皇夫一起要请陛下赏花呢!”

湘琳忍住笑,奇道:“正皇夫好端端的请陛下赏花做什么?”古清华这些日子周游在邵卿几个身边,应酬得不亦乐乎,难不成,连素来循规蹈矩、心如止水的邵卿,也春心荡漾了不成?湘琳暗暗好笑,古清华心里,只有一个苏浚,她岂能不知?

首领公公明显又是一怔,怕湘琳生气,只得继续耐心解惑,垂首陪笑小心翼翼道:“听说,几位皇夫恐怕陛下近日心情不佳,是以借着赏花好替陛下排解排解。”

湘琳盯着他,神情略显出了几分阴沉。眼睛里明明白白的写着:把话说清楚!

笑话,古清华近日心情不佳需要赏花排解?她天天陪在她身边,她怎么会不知道!

“听说,樊国太子要大婚了……”首领太监小声说道。

“你说什么!”湘琳徒然失声喝叫,眼睛睁得大大的,死死瞪着那首领太监,脸色瞬间白得毫无血色。“嗡!”的一下,她脑子里瞬间空白,胸口有什么忽的一下往下沉去,沉到了底,心,跟着也不见了!空空的,整个人都空了!

怔忪间,天地似乎也变了颜色。

“你说什么?”湘琳声音带着颤抖,带着暗哑,轻飘飘的,她的脚步也有些轻飘飘的,向首领太监逼近了一步,双眼直直的瞪着他,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一般一字一字道:“你,再说一遍!”

“湘琳姑娘……”那首领太监及搬花的太监们都吃了一惊,不认识似的望着她,为她神色所逼,下意识往后退了两步,嚅嚅道:“樊、樊太子据说要大婚了呢,奴才,奴才也是、也是听人说的,奴才、奴才——”

眼前因惊恐意外而显得格外惊慌失措、诚惶诚恐的一双眼睛令湘琳恢复了几丝清明,胸口骤然绞痛,五脏六腑仿佛翻了过来,浑身血液也僵住了似的,她胸口大起大伏,好好的吸了几口气,缓缓神,勉强向那首领太监微微一笑,将自己那已经跑调颤抖得不成样的声调硬是拉回来,道:“原来如此,这么说来,陛下,陛下是该,好好,散散心了!”

“湘琳姑娘!”首领太监望着她的目光充满着敬佩复杂——她对陛下如此忠心,听到这个消息比陛下还要难过,做奴才做到这一份上,完完全全发自真心的将主子的喜怒哀乐当成自己的喜怒哀乐,难怪陛下这么看重她!恩,她之所以不知道这个消息,想必也是陛下怕她替自己难过而有意瞒着的吧,陛下与她的感情,还真是——

首领太监自叹不如,同时,暗下决心将湘琳奉为偶像!

见她这副失魂落魄的模样,他忍不住劝道:“您别替陛下担心,陛下如今有三位皇夫,——咳,老奴多嘴,老奴多嘴!”说着,他不由得又抽手轻轻扇了自己两个嘴巴。

陛下的事哪能拿来随便议论的?宫里人喜欢八卦,并不代表喜欢因八卦而惹祸。

湘琳倒被他呕得不觉笑了笑,她空洞洞的声音飘飘道:“放心,我不会在陛下面前告你的状!好生着,这些花,都矜贵着呢!”

“是,谢湘琳姑娘提点,奴才省得!”首领太监忙做出虚心听讲的姿态,点头答应表示受教。

湘琳瞧也没瞧他一眼,怔怔的点了点头,一脚深一脚浅的慢慢离去了……

难怪!难怪!湘琳嘴角抽起一抹冷笑,难怪这几日,古清华看她的神色有些躲躲闪闪的,她原先还不觉,现在想起来——原来如此!

只是,湘琳心中徒然恨意大起,忍不住紧紧的握着拳——她不说,难道她便不会知晓吗?这宫里,有什么是瞒得过人的!连一个莳花局的太监都知道了,而她这个最应该知晓这个消息的人,竟还被她瞒在鼓里!

古清华!湘琳咬牙拂袖,大步往紫宸宫回去。

湘琳绷着脸,双目直勾勾的一路疾步蹬蹬蹬返回紫宸宫,一路上宫女太监们见了下意识忙忙侧身闪避不迭,众皆愕然且讶,不知发生了何事惹得湘琳姑娘如此。

与苏姑姑在紫宸宫外殿擦身而过,苏姑姑正端着茶盘出来,见了湘琳这般不禁脚下一顿,诧异道:“湘琳你——”

“陛下在御书房吗?”湘琳面无表情,一双眼睛直勾勾的望着前方,瞳孔无焦。

“在。”苏姑姑点了点头,忍不住又关切道:“你这是——”怎么了三个字尚未出口,湘琳已经一阵风越过她,径自往御书房去了。

古清华正在执笔俯身奋笔疾书,突然感觉到一股巨大的压力如泰山压顶而来,周围的空气仿佛一下子凝固了!古清华情不自禁身子一僵,下意识抬头,毫无意外的对上一双锐利似剑愤怒得要喷出火来的眸子。

古清华手中握着笔,一手抚着案上的纸,动作僵住了一动不动,眼睛一眨不眨与湘琳对视着。半响,古清华眼皮轻轻一转,低声道:“你已经知道了?”

湘琳冷哼一声,沉着脸一步一步向她走过去,咬着牙颤抖着声音道:“为什么,要瞒着我?”

“湘琳!你冷静点!”古清华搁笔起身,不觉紧紧握住湘琳的手,触手冰冷湿滑,古清华望着她急道:“我,我不是想瞒着你,只是——不知该如何对你说……”

泪水夺眶而出,顺着脸颊簌簌而下,湘琳转身,抬手拭泪,一开口,鼻音窸窣,道:“拿来!”

古清华黯然一声轻叹,乖乖的将放置在抽屉里最不起眼一角的大红烫金封面的樊国国书抽出来,递到湘琳面前。

湘琳伸手来接,手有些抖,终是咬牙,猛的将那耀眼夺目的国书抽了过去,打开只扫视一眼,便又“啪”的一声猛然合上,抵着胸口,双肩耸动,无声的哭了起来。

字字触目,字字惊心,原来,是真的!

“湘琳,湘琳,你别哭!”古清华忍不住轻轻拥着她,拍着她的背轻声安慰,想了半响,低声道:“湘琳,古清华……已经纳了皇夫,跟樊太子是永远也不可能在一起的了,湘琳,樊太子是樊国帝后的独苗,于国于家,他必然要娶妻生子的呀,湘琳!”

“纳皇夫的是你,不是我!”湘琳猛的推开她叫了起来,脚下踉跄几步,她神色一滞,凄然笑着喃喃道:“不错,是我,是古清华……太子哥哥——”湘琳脸色唰的变得一片雪白,眉间紧蹙,闷哼一声紧紧捂住了胸口,像是随时都要喷出一口血来。

“湘琳,你——”古清华看得心头沉甸甸的,睁大着眼凝着她,声音也有些放空的感觉:“湘琳,你冷静点,坚强些,湘琳……”古清华既替她难过又震撼于她与樊其英的感情,她以为她能够放得下,原来,完全不是这样的!

“你说,”湘琳苍白的容颜上挤出一丝欲笑不笑的笑容,怔怔的望着古清华,呓语般喃喃道:“当初,古清华纳皇夫时,太子哥哥的心,是不是跟我现在一样,这么痛,这么痛。”湘琳眼中的泪不断的流下,她哭道:“这样,我和太子哥哥,算不算有难同当?”

古清华眸中一黯,默默凝着湘琳,胸口沉甸甸的似有千斤重,压得她似要喘不过气来。真奇怪,明明,这件事跟她一点关系都没有,为什么,她会觉得自己是个罪人!

“湘琳……”古清华涩然道,一开口,便觉嘴里满满的苦涩。

“我想一个人静一静,”湘琳的声音轻飘飘的,她望着她,泪光迷蒙,璀璨似破碎的琉璃,她怔怔站了起来,仿佛被抽去了三魂六魄,身子下意识晃了晃,整个人看起来轻飘飘的,“你放心,”她幽幽道:“我懂!”

“湘琳……”古清华木木的站在那里,一步也挪不动,眼睁睁看着她拭干净泪,理了理鬓角碎发,垂头恍恍惚惚的闪出门去。

湘琳脚下轻飘飘的,怔怔望着前方,目光散乱不聚,失魂落魄出了紫宸宫,心里痛得深切了反而麻木不觉,她脑子里混沌沌一片,由着脚下信步走去。一路上,宫女太监们见了,无不惊异,面面相觑,然后敛神屏息垂首侧身避让不已。

冰河乍开,冻水回流的初春,空气里仍是充满着清洌洌的寒意,尤其是在湖畔,一阵一阵的风时断时续的从湖面呼啸而来,带着浓重寒意的水汽,呜呜咽咽,叫人身上冷得发颤,心头也发酸。

湘琳呆呆的站在水边一棵光秃秃的垂柳旁,愣愣的望着眼前因寒冷而异常清亮的凝碧的湖水,风吹过,湖面漾起一圈一圈细密的涟漪,而她的心,在这一刹却仿佛静止,只剩下一片空白。

满心满脑里只有一句话,太子哥哥要大婚了!太子哥哥,从此再也不属于她,而将会是别人的夫君,他们会一起生活,齐眉举案,相敬如宾,然后,子孙满堂……

她呢?她将孤独终老,什么也没有!甚至,连属于自己的名字,也失去了!

湘琳凝着水面的影子,脚下情不自禁往水边走去,她轻轻抬手,抚摸着冰凉苍白的脸颊,粼粼波光间,她依稀看到倒映湖面那张惨白憔悴不成模样的脸。

“呵呵!”湘琳惨然低笑,直勾勾的瞪着湖面,不是那由小到大伴着她的那张娇媚灿烂、容光焕发的脸。这张脸,这么熟悉,又这么陌生,看一眼,心上多一分刺痛,不是古清华、不是清华公主、不是清华妹妹,而仅仅是一个宫女!是啊,太子哥哥怎么能娶一个宫女呢?他的妻子,应该是世界上最美丽、最高贵、最温柔的公主,她曾经是,现在,已经不是了!

泪水盈盈,轻轻一眨,顺着脸颊缓缓滑过,胸腔中的恨意与绝望如暴风骤雨中大海翻腾起的滔天巨浪重重席卷而来,瞬间将她淹没。她咬着唇,喉间发出暗哑低沉的悲泣,她忍得好辛苦,忍得心好痛!

为什么,为什么还要忍着?她原本就应该是个死去的人啊!

是的,她早已死了,死在紫宸宫中,死在那华丽的龙榻之上,现在的她,只是活在梦中而已,既是这般幸苦心痛的梦,为何,还要继续做下去……

湘琳脑子里混混沌沌,像是受了蛊惑一般,一双毫无生气的眸子直勾勾的瞪着湖面的影子,不由自主,一步一步向前走去……

第99章 莫名其妙两下话

“你干什么?”湘琳身形一滞,冷不防手腕被什么人紧紧钳住,再也进不得一步。

一阵剧痛骤然从腕间传来,湘琳忍不住龇声抽气,原本混混沌沌的意识瞬间回复了几分,湘琳一惊回头,一张男子冷峻的面庞顿时映入眼帘,漆黑的一双眸子精湛中闪亮,却又透着几分浮躁与怒气。

“与你何干!”湘琳用力一甩挣开他的钳制,偏头掩饰面上泪痕,冷冷忿然道:“与你何干!”

“哼!”男子讥诮冷哼,放开她,转身站在湖畔,一眨不眨望着眼前的湖水。

“你不在紫宸宫保护陛下,跑到这里来做什么?宫里的规矩可不是摆设。”湘琳冷冷说道。

看到这男子,湘琳心头忍不住又是一痛,这是太子哥哥送给她的暗卫,是太子哥哥送的……

“紫宸宫里一只苍蝇都进不去,陛下见了我也讨厌的紧,早已下旨白日里我没有必要一直呆在紫宸宫中。倒是你,”夜风带着点嘲弄的语气突的一转,双目湛湛盯着她,似笑非笑道:“湘琳姑娘,你才不是应该时时刻刻侍奉陛下身侧的吗?”

湘琳心中有鬼,自觉失态,顿时涨红了脸,冷冰冰道:“不要你管!”说毕再不想理会此人,转身便要离去。

夜风似有若无低哼一声,又像是轻叹,自顾自道:“真是奇怪!最该哭的那个没哭,不该哭的倒伤心难过成这样,这息国皇宫的风水,莫非有什么古怪吗?”

“你说什么!”湘琳心中突的一跳,瞪着夜风厉声喝道。

夜风抬头,凉凉的瞟了她一眼,沉静的眸子如冬日深潭望不见底,“你激动什么!怎么?”他浓浓的眉毛挑了挑,道:“难道让我说中了,喜欢樊太子的那一个——是你?”

湘琳胸中一滞一惊,身子禁不住微微发起抖来,顿时竖起一双杏目狠狠道:“你闭嘴!樊太子是什么人,奴婢是什么人,怎配动这等念头!你若是再敢多言一个字,小心我奏明陛下,割了你的舌头!”湘琳声音徒然转厉。

夜风轻笑一声,对她的威胁恍若未闻,眼光一垂,喃喃轻道:“是啊,身份!”

湘琳沉默片刻,幽幽道:“陛下是一国之君,纵有感情也该深深埋葬心底,她有口难言的苦楚,岂是你能看得透的?陛下不能伤心,我做下人的不忍,为他们一哭,惹你见笑了!”

湘琳心中酸痛,不觉间神色又带了几分凄楚。她本不必跟夜风说这番话,可是在听了他那句似调侃似疑心的话之后,无论能否解释的通,她总该说点什么。

夜风定定的望着眼前的湖面,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