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海容没有吱声,他的脑子里乱成一团,那种混乱的感觉让他感到气血紊乱,胸口发闷,五味陈杂。一时之间,手足无措,不知道自己该是怎样的反应才是正确的、应该的。他的脑子里反反复复就只有一句话在循环:“静姑娘是女帝陛下!静姑娘是女帝陛下……”

“汪大当家、包先生”,苏浚咳了咳,道:“君前奏对,不得窃窃私语,此乃大不敬。陛下让你们起来说话,还不快起来。”他走近他们几步,俯身低声道:“若是有外人在,你们这般无礼,是要遭人弹劾的。”

老包茫然,不懂苏浚说的是什么意思,汪海容肚子里到底有些墨水底子,心中一惊,忙收拢跑得天马行空似的思绪,垂首应了声“是!罪民——谢陛下!”然后站了起来。

“此处无外人,你们坐下说话!”古清华笑了笑。

老包听了抬脚便欲往御案前边右下方摆着的软缎坐墩坐下,汪海容瞟了一眼站在御案旁边的苏浚,眼疾手快轻轻伸手拉住了老包暗暗一捏,向古清华拱手躬身道:“罪民不敢当!请陛下恕罪!”

古清华眼底闪过一丝赞许,笑了笑也没有再坚持。

他们纵然原本匪气十足,但是招安之后,很明显一样一样都要改过来的,尤其是那种自由散漫、大大咧咧的形式做派第一个便要改,否则,将来满头的小辫子都不够人抓的。如果海盗群中多有几个汪海容这样明白事理的头领,那么她也可以省很多心思。

“汪大当家果然守信!”古清华笑笑,意味深长道:“朕原本还以为,见不到你们呢!”

汪海容脸上一热,不好意思道:“罪民大意了,若非陛下相救,恐怕罪民还真见不着陛下了!”

“说起这事,等会你们可真要好好谢谢朕的老师沈太傅,若不是沈太傅凑巧经过看见,朕还就当你们失约了呢!”古清华笑道。

汪海容闻言生生打了个冷颤,暗叫侥幸!如果真是那样,崇安岛上的弟兄们定当他们入了陷阱受了害,而陛下这边则认为他们没有投诚的意思,双方这一误会起来,这个结恐怕就打不开了!

“是,罪民正该谢过沈太傅。”汪海容的语气里虽由衷,却也隐含着几分疑虑。沈太傅,何许人也?

古清华看出了他的疑惑,笑了笑,说道:“朕的沈太傅跟你们汪家可是颇有渊源呢,汪老爷子跟他是朋友,这会子,他该是跟汪老爷子在一处吧,等会朕送你去见他们就是了!”

“多谢陛下,”汪海容眼睛一亮,小心翼翼问道:“家父和兄弟——可都还好?”

古清华呵呵一笑,傲然道:“在朕的保护下,自然还好!你放心便是!”

“陛下厚恩,罪民——无以为报,陛下但有吩咐,罪民无不遵从差遣!”汪海容的声音有些颤抖。

古清华面上表情似笑非笑,细长的柳叶眉下凤目半眯,她半认真半玩笑道:“哦?你就这么相信朕?不怕朕耍什么花样么?”

“陛下不会的。”汪海容说的十分肯定。

古清华的目光不着痕迹的飘向老包。

“我——呃,罪民也信陛下!”老包颇有几分肝胆相照的豪气,说道:“陛下一看就是好人,这个——罪民相信自己的眼光!”

苏浚在一旁用力咳了几下。

古清华神色一凛,道:“那么,朕是否可以认为,崇安岛上各位当家的态度,都跟你们一样呢?”

面对着古清华突然之间变得锐利的炯炯目光,汪海容心头下意识的一凛,他亦敛容正色想了想,说道:“罪民相信,他们盼着招安、盼着撤消禁海令的心跟罪民一样强烈。”

这番话说得不卑不亢,十分巧妙得体,古清华甚是满意的点了点头。

“放心,只要咱们双方合作,朕许给你们的承诺,一个都不会少!何况,”古清华微微仰头,目光悠悠凝视着前方,轻叹道:“撤消禁海令对我大息也有天大的好处!”

汪海容听出了古清华言外之意,心里不觉“咯噔”了一下,他试探着道:“陛下,不知陛下,想要罪民们怎么合作?”

古清华深深瞥了他一眼,那一眼有些沉重无奈,更多的是坚信和鼓励,她沉吟良久,方道:“你们和东南郡官府之间的恩怨,到底是经年累月积攒下来的,想要消除之,恐怕非一朝一夕功夫。况且,处处都保不准有小人,朕纵然能控制大局,亦不能保证每一个人都能有那般的胸怀冰释前嫌、倾心结纳,尤其是那些因海盗为乱失去亲人的官兵们。此事的难处,你们可都明白?”

海盗也有海盗的江湖,也有明争暗斗、权力倾轧,古清华这番话说下来,别说汪海容,便是豪放粗迈惯了的老包亦能深深理解。两人的眼光不觉都黯淡了下去。

“汪大当家,包先生,”苏浚咳了一下,慢慢道:“舍得舍得,有舍才有得,凡事不能光顾眼前,当为子孙后代计,你们说呢?”

汪海容和老包心中霍然一震,两人下意识相视一眼。

汪海容心头一横,咬牙道:“陛下放心!罪民回去会跟兄弟们解释清楚,将来,无论什么样的刁难和委屈,兄弟们咬牙忍着就是了!”

古清华心中暗暗舒了老大一口气。她本来就打着这个主意。此事,非得有一方要受委屈不可,这一方,也只能是海盗一方。如果他们不肯受委屈熬过这一过渡期,那么永远也不能容融入进来。

“你们放心,”古清华道:“朕心里有数,会好好做好安排,不会让你们受太大的委屈的!”

“有陛下这句话,罪民便放心了!”汪海容说着深深一鞠躬:“罪民代兄弟们谢陛下庇护!”

古清华笑了笑,这么一说,她将来想不庇护倒有些不行了。

“不过,兄弟们恐怕不会轻易信了罪民的解释安抚,毕竟,”汪海容抬头望了古清华一眼,思索斟酌着道:“双方积怨已深,朝廷突然示好,兄弟们免不了——会有几分疑心的。”

第135章 初谈判沸腾如锅

古清华笑了起来,她想起了当初在峪里村山上时,汪海容讨要圣旨和要自己联姻的事。联姻当然不可能了,不但她不可能,就算是宫女也不可能——那传出去成什么话!

不过,圣旨,她本来就打算给的。

“不就是一道赦罪的圣旨吗?”古清华道:“朕可以给,可以昭告天下免除你们过去的一切罪行,但是,朕有条件。”

汪海容和老包均是大喜。不等汪海容开口,老包忙问:“陛下有何条件但说无妨,罪民一定做到!”说到底,只有赦罪的圣旨和昭告天下的诏书才最有说服力和保障力啊,只要古清华能够兑现承诺,他们就可以完完全全去了后顾之忧了!

古清华转头,目光直直射向张挂在一旁壁上的南疆海域图,回转过来向他们道:“南疆海域广大,不会只有你们崇安岛一处海盗吧?”

汪海容怔了怔,点头道:“不错,我们崇安岛是最大的一股,在崇安岛东面白草屿、东南面宜山岛、小春岛等大小七八个岛屿以及南阳那边平罗岛等五六处岛屿都有海盗栖息,有的成气候有的不成气候,算起来,只有宜山岛、威宁礁、平罗岛这三处有些分量。其中,又数威宁礁一股最为凶狠好斗,他们的大当家叫撒狂,人称海阎王,是个难缠的主,他们,跟别处不同,是真正嗜杀成性的海盗。”

古清华点点头道:“不错!你说的跟朕了解的差不多,”她目光坚定的望着汪海容,一字一字道:“朕要你们将南疆海域所有海盗都扫平清除干净,做得到吗?”

原来这就是交换条件!汪海容暗暗点头。

“朕会给你们提供武器、粮食、药品、造大船的各种木材甚至工匠,这些人能招安的招安,撒狂那种格杀勿论,做得到吗?”古清华又道。

汪海容只稍稍想了想,点头道:“罪民做得到,不过,此事仍要跟几位当家商量过才行。”不肃清海盗,根本无法开展正常的海外贸易,汪海容自然明白这一点,他也明白,古清华这么要求他们也不单单是让他们表忠心的问题,而是,除了他们能够承担此责任,他不信朝廷水军可以。否则,早剿杀他们去了!

“兹事体大,不是一时半会就能做好的,欲速则不达,朕也不会催逼你们。”古清华笑了笑,以一种略微轻松昂扬的语调笑道:“好了,朕心里已经有底了,具体事宜,便让沈太傅与你们安排吧。你们要做好准备,明日与地方官员会面,少不了一番唇枪舌战!”

“陛下放心,”汪海容昂然道:“罪民们好不容易走到了这一步,断断没有轻易放弃的理,大不了,到时候委曲求全,赔罪便是了!”

古清华的血液忍不住也沸腾起来,她竖起大拇指赞道:“汪大当家果然是条汉子,朕没看错!委曲求全也要保护好自己,朕将来,还要重用你们呢!”

“多谢陛下恩典!”汪海容顿时脸上微红,心中却是豪气万丈,翻腾如海,从未想过,自己的一生,竟会有这样的境遇和转折——这不是梦,是真真切切发生在眼前的。

古清华点点头,广袖一挥,仰头向苏浚道:“叫人带他们到汪老爷子那边去吧!汪大当家,今晚你跟沈太傅好好商量商量明日的事,还有,”她稍一沉吟,道:“数日前朕微服之事,不要跟旁人提起,你要当做在这之前从未跟朕见过面,更未曾达成过什么协议,一切,就听沈太傅的吧!”

“是,陛下!罪民遵旨!”汪海容拱手答应。

“两位,跟我来吧!”苏浚笑了笑,领他们退出了小书房。

苏浚还没来得及唤小太监过来带路,老包眼角一扫见四下无人,忍不住凑近苏浚,笑嘻嘻道:“苏公子,我瞧着你不像个公公,怎么会在陛下身边伺候呢?陛下好像很信任你的样子!”

苏浚哼了一声,脸色又黑又沉,侧皇夫的头衔说出来不太好听,他索性装没听见懒得搭理他,唤了名小太监,吩咐了带路,便向他二人抱拳淡淡道:“两位先过去,在下还有事,恕不远送了!”

汪海容来不及阻止老包问那样的八卦问题,看到苏浚一闪而过的不自然神情,他有些过意不去,但苏浚装没听见没搭理老包,他想要道歉又觉得太着痕迹,于是便十分友善的忙笑着客气道:“苏公子说哪里话!这一路给苏公子添麻烦,多谢苏公子了!”

苏浚道了声“无妨”,做了个请的姿势,看着他们随着小太监去了。苏浚不觉仰天长长出了一口浊气,想起方才老包的话,气得拳头都要捏碎了!公公?岂有此理!什么眼神!

苏浚转回小书房,古清华正在奋笔疾书,应该是跟招安海盗这事有关的东西,他站在远处瞧了一会,向古清华走去,闷闷道:“清儿还不累吗?”

“不累,这些天恐怕都睡不成安稳觉了,”古清华轻轻叹息一声,道:“这场博弈还不知最后怎么结束呢!”

“无论以何种方式结束,横竖陛下是不会改变主意的,既如此,又何必想那么多呢?”苏浚笑笑,一手轻轻搭上了她的肩。

古清华怔了一怔,仰头失笑,一本正经向他点头道:“说的也是!所以啊,苏浚,你帮朕想想,如果那帮老顽固不肯合作,朕该怎么收拾他们?”

苏浚笑道:“这个,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且先看他们如何再做定夺也不迟!”

古清华笑笑,没再理会他,低头继续未完的事务。

古清华下旨东南郡五品以上所有官员次日在衙门集合开会,众人皆一头雾水,各自惴惴,见了面七嘴八舌相互打听,希望能从对方那里套出点什么小道消息来却无不以失望而告终。只有章知府想起头一天被陛下莫名其妙提走的两名海盗,心中隐隐有些不安,但这种事他哪里敢乱说?秉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则,听着大伙儿争来论去,不时走神。

然后,沈流连带着衣着一新的汪海容和老包来了,身后还跟着两名簇新宝蓝服饰的太监和四名器宇轩昂佩着宝剑的羽林军士,众人顿时肃然起敬,自然热情万丈的上前陪着笑脸跟沈流连打招呼,但眼角余光少不了好奇的瞟向汪海容和老包,暗暗纳闷这两人的身份。莫非,是刚刚从翟凤城来的官员?恩,一个还有点像,另一个又不怎么像;而且,即便是翟凤城来的又怎样,都城里发生了什么事也扯不到他们东南郡官员的身上啊,这倒是奇了,随驾的都中官员一个没来,反倒把他们一帮人拎来了!

众人静坐之后,沈流连清清嗓子,介绍了汪海容和老包的身份,话音刚落,还来不及将原委娓娓道来,现场犹如落入一个惊雷,顿时炸开了锅!尤其是那些个为海盗所苦所削了面子折了手下挨了上司训斥,因此所累熬了多少年都没有熬出头的武将们,一个个怒目圆睁,睚眦欲裂,摩拳擦掌,愤恨不已,高声叫骂,目光如刀似剑,恨不得将汪海容和老包乱刀分尸。沈流连一再强调他们二人是前来投诚的也没有人听得进去,更没有人相信!

老包顿时大怒,也恶狠狠的回瞪以凶狠的目光,垂在身旁的手握得手背上青筋凸显,骨节咯吱咯吱直响。

这帮朝廷官员,比他们海盗更加粗鲁不讲理!

汪海容无声的止住了情绪差点失控的老包,垂着眼睑,任由他们辱骂呼喝恍若不闻,脑子里拼命的想古清华对他说的那些话,想沈流连事先一句句嘱咐,想上千兄弟的性命,向南疆百姓的未来……借以来冲淡一声叠着一声逼入耳中的污言秽语。

“沈太傅,这些狼心狗肺的东西哪有这么高的觉悟,莫要叫陛下被他们骗了!待下官把他们拿下好好拷问一番再做定论也不迟!”突然间,一名面皮紫堂的长脸中年武将大声叫嚷了起来。

他的话立刻得到了周围无数的拥护称是。

那武将得意起来,竟当场站了起来就要冲上来拿人。

“放肆!”站在沈流连身后的一名羽林军横眉冷喝,他的声音冰冷威严而凌厉,竟一下子生生镇住了众人,原本嘈杂得跟菜市场似的大厅中顿时寂静空旷得像亘无人烟。

那羽林军士目光灼灼盯着叫嚣的武将,一字字冷冰冰道:“沈太傅在此,岂容尔叫嚣无礼?”

那武将顿时噎住,又不敢跟他争执辩白,只得气呼呼的偷偷哼了一声,忍气吞声向沈流连躬身拱手道:“卑职失礼,望太傅恕罪!”沈流连乃是帝师,他方才一时情急,沈流连若是参他一本,是可大可小的事情。

沈流连摆摆手,淡淡道:“武参将性子耿直,老夫又岂有不知?”

气氛重又稍稍活络,但也不再像方才那样炸开锅的闹腾,望向汪海容和老包的目光依然充满怀疑和敌意,各人由方才的公开大声反对变成窃窃私语的连成一线无声反抗。

沈流连料到众官定会反对,但没料到场面会到如此不受控的地步。他素来所见所有官员,虽然也清楚大多数人背地里是什么样的性情行事做派和嘴脸,但在他面前无不客客气气斯斯文文的,这等泼妇骂街似的阵势,他是头一回见到。沈流连简直是——叹为观止!不由得就想到苏浚为何坚持建议让他带些羽林军过来,直在心中暗呼侥幸!

第136章 深藏不露巧辩护

今日这种状况,双方情绪都十分动荡,显然已经无法再继续下去,再加上已经吵了小半天了,吵得他是头晕脑胀,于是沈流连眼光一扫,目光有意无意的在章知府脸上多停几秒,道:“此事关系南疆整个海域和南方沿海几个省份的安定,诸位回去好好想想清楚吧,咱们明日再议!”说毕扭头向汪海容、老包招呼道:“我们走吧!”带着他们回行宫向古清华禀报去了。

古清华听完不禁挑眉,今日这么一闹,翟凤城中随行官员必定也要知道了,而那些人素来古板迂腐,打心眼里是瞧不起盗匪之类的,断断不会站在古清华这一边——那些人说到底也不太要紧,她第一个想到的是议政王。

古清华与苏浚商量一番,招来湘琳,如此吩咐一番。

那边刚刚散场,早有心急的打马飞奔议政王下榻行馆,将这件惊天新闻添油加醋的跟议政王描述了一番,然后掏心掏肺就差没痛哭流涕了恳求王爷主持公道!

“荒唐,实在是荒唐!”议政王气得脸色发白,身子哆嗦,道:“纵是陛下不快,这句话本王少不得也要说了,陛下这——到底年轻气盛,真正胡闹!”

议政王所气有二,一是这么大的事古清华居然都不知会他这个议政王一声不声不响的就做了,显然是不将他放在眼里,**裸的挑衅他的威严;二是跟其他官员一样,认为此举有失朝廷脸面;当然,前一个原因所占的比重会更大些。

“谁说不是呢!”来人差点痛哭流涕:“那帮贼子狡诈阴险,一肚子坏水,谁知道打的什么主意?王爷,您可千万要主持大局啊!”

“哼!”议政王冷冷拂袖,正要说点什么,突然响起轻轻的敲门声,他不痛快的将欲出口的话咽下,冷冷望了门的方向一眼:“是谁?”

“王爷,小人有要事禀报!”是心腹管家的声音,还带着隐忍的焦急迫切。

若是旁人议政王早就骂退,没准事后还要叫拖出去打一顿板子。但这个心腹管家闵子华不是不知轻重的人,他想了想,便扬声道:“进来回话!”

“是,王爷!”闵子华狗腿的答应一声,轻轻推门进来,向那两名告状的官员微微点头弯腰示意算是全了礼数,然后走近议政王,向他耳畔低低说了什么。

议政王眸中徒然精光四射,浓眉高高一挑,顿时露出十分意外兼警惕的目光,稍稍沉吟,向那二人淡淡道:“两位大人暂且稍候,本王有些事情要处理一下。”

那两人虽奇怪,哪里敢问,忙陪着笑说“王爷请便!”目送他去了。

“湘琳,你不好好呆在行宫里伺候陛下,跑到本王这里做什么?”议政王面色沉沉冷峻,傲然问道。

湘琳心中气极了,脸色微变。她是古清华身边得用的心腹女官,又有与她从小一起长大的情分在,不看僧面看佛面,谁见了她不是客客气气的?议政王倒好,竟然如此倨傲,不把她放眼里也就摆明了没把古清华放在眼里!

议政王见她神色微变,心中一阵畅快。

笑话!他堂堂议政王,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还能看区区一个宫女的脸色陪着小心不成?宫女就是宫女,哪怕是陛下身边的宫女也一样是个奴才!

“宫里的规矩奴婢自然省得,”湘琳微微冷笑,漫不经心道:“若非陛下差遣,湘琳又怎会来打扰王爷?”

湘琳的语气里隐隐透出一股“若不是陛下吩咐,你八抬大轿去请姑奶奶也不来!”的意味。

议政王成功的被她激怒了,脸色顿时又黑了几分,他冷哼,“不知陛下有何旨意?”

议政王的口气也很冲,事后想起来,他自己也觉得有些奇怪,他好端端的一个王爷,位高权重,身份地位摆在哪里,何至于跟一个卑微的小宫女分辨口角?可是,面对湘琳,他就是忍不住!

“陛下派我来问问议政王,”湘琳挑了挑眉,直接自称“我”而不是奴婢:“慕世子的病情,该是大有好转了吧?”

湘琳说着一努嘴,随同的四名小太监轻轻上前,各自垂头,双手齐胸捧着铺着明黄绣缎的朱色红木浅盘,上边放着制作精致的或长方或圆形或海棠花形的盒子,湘琳接着道:“陛下赐了些点心和滋补药材给慕世子,王爷,陛下还吩咐了,暮春时节,气候变化无常,病情最易反复,王爷可要派妥当人照顾好慕世子,莫要前功尽弃了!”

湘琳说完,意味深长的瞟了他一眼。

议政王脸色微变,他是政治斗争场上摸爬滚打了半辈子的人,湘琳偏偏这个节骨眼上跑来说这番话,他岂能不明白言外之意?

他心里既愤且恨,忍不住攥了攥拳。

不管事情真相如何,慕臻当初因为调戏宫女为逃罪掩饰不得不忍气吞声认下这个病,好不好只在古清华一句话。古清华这是用他儿子来威胁他。

无耻!议政王忍不住在心头暗骂,这个女人果然不要脸,她明明先前已经跟她达成协议了,这会冷不丁的又坐地起价加上附加条件,她当这是买卖吗?就算是买卖,也没有半途中间突然加价的做法吧?

议政王很不甘,很想拒绝,但又觉得此时放弃先前的合作都白费了他心里不爽,权衡再三,议政王很不高兴的冷着脸道:“多谢陛下关心,臣感激不尽!”

“那就好,”湘琳轻轻一笑,道:“陛下说议政王最疼慕世子,她本来也没什么不可放心的,就是白提一句关心关心罢了!”

议政王鼻子皱了皱,无声一哼,厌恶的别过眼光去。

“奴婢告辞!”湘琳轻盈退场,留下绷着脸的议政王。

“站住,”议政王突然冷冷叫住了湘琳,冰冷如蛇的眼神盯了她半响,道:“陛下早就跟他们联系上了吧?前几日,陛下微服出宫去了,是么?”

湘琳没想到他突然来这么一句,硬着胆子反驳道:“王爷这是什么话!没有这样的事,敢问这是王爷的个人猜测还是听什么人说起的?”

“哦?原来不是吗?本王也忘了听谁说的了,既是没有,许是本王听错了!”

议政王始终未曾变过一丝一毫的眼神令湘琳的手心一阵发凉。她轻轻笑了笑,转身去了。

议政王站了许久,重重一甩袖子回到会客间,那两名官员正在痛陈海盗的种种劣迹,越说越同仇敌忾,越说越义愤填膺,见议政王回来,忙一起招呼“王爷!“站了起来。

议政王叹了口气,继续加入了他们,听他们告了一段落,他语重心长叹了口气,道:“事关诸位切身利益,还应当团结力争才是,本王久居都中,对这南疆之事不甚明了,恐怕对此事也帮不上什么忙啊!”

两人面面相觑。

“不过,事关朝廷,本王也不会视而不见听而不闻的!”议政王又加了一句。

两人继续面面相觑,被议政王搅得稀里糊涂,心里暗暗揣测,一个觉得他要管,另一个觉得他不想管,想着,自己也糊涂了!

送走了这两人,议政王背着手站在窗前盯着外头假山石上的藤萝半响,仰天长长出了口浊气,他沉声喝道:“来人,将理郡王给本王请来!”

理郡王古梁振很是意外,不懂素无瓜葛也没什么交情往来的议政王请自己过去做什么,但他仍是去了。

见了面理郡王笑嘻嘻的拱手问好,议政王却回以不太好看的脸色,门面上寒暄了三两句,议政王冷不防沉声问道:“老古,你那天欺骗本王,是吗?”

理郡王一愣,然后失笑:“议政王这说的什么话!”

“你少跟本王装蒜!”议政王似笑非笑:“那天在丽水行宫,你说你见了陛下,难道不是骗本王?那天,陛下根本就不在行宫里!”湘琳应变能力已经算是不错了,但跟他比起来还差得远,从她眼中滞了半秒的犹疑他已经看出了真相。

“议政王何出此言!”理郡王仿佛听到了天方夜谭似的睁大了眼,脱口讶然道:“这种事,还能作假?再说了,我又有何必要骗你这个!”

议政王试图在理郡王神情态度言语动作中找出破绽结果失败,他不甘心,便哼了一声,理直气壮道:“你还不认?今儿陛下身边的宫女湘琳来过,本王问她,她都承认了陛下当日不在宫中!”

“不可能!”理郡王声音掷地有声,依然面不改色振振有词并且但略带不悦道:“湘琳撒谎,或许,被王爷威仪所摄一时说错也是有的,当日,我明明见了陛下!”

一口气涌上来萦绕盘旋心间,议政王顿时胸口一堵,方才在湘琳那里已经肯定的事情自己也起了几分疑惑:难道,真的是他看错了那小丫头的眼神?

第137章 明暗里双管齐下

“也许,是那小宫女撒的谎吧!”尽管不甘不愿,议政王不得不叹了口气勉强承认,他想了想,觉得自己为了这么点事将别人叫来有些过意不去,于是勉强笑了笑,语气也温和了许多,抬手在理郡王肩头轻轻拍了拍,叹道:“方才是本王心急了,古兄莫要在意。唉,跟旁人不能说也不好说,跟古兄说却是无妨,实不相瞒,本王是担心陛下年幼贪玩,微服出宫,万一出点什么事就麻烦了!那两日陛下推脱着不肯召见臣工,折子也未曾处理,本王难免疑心。没有,那就最好了!”

“呵呵,议政王一腔忠心,在下怎么会在意呢!”理郡王见他终于相信了自己,十分高兴道:“陛下素来英明,料想不会做这种事的!”

“说的是!”议政王心不在焉附和。

两人也没什么好说的,没多大一会,理郡王便告辞,议政王假惺惺的留饭,理郡王怎么可能留,坚持要走,议政王也就罢了。

离开议政王住所,乘上轿子,理郡王顿时松懈,无声舒了口气,掏出帕子拭了拭额角。刚才,差点没湿了一身冷汗。

那日求见不成,再联想自己的人监视到的议政王夫妇那两日的行为,再看见议政王迎面而来,他立刻就明白了他为何而来。

虽然不清楚古清华这么做的目的何在,但,他身为古氏子孙,在关键时刻岂能不帮她一把?他有把握,凭着自己胆小怕事、明哲保身得近乎神经质的行事做派,他一定能将议政王忽悠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