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泓并未抬头,如没听见一般,竟将慕容冲晾在当地。

高盖一皱眉,正要上前打圆场时,忽听慕容泓拍案喝道:“宿勤崇,你怎么回事?让你去征军粮,弄得这么捉襟见肘?”

宿勤崇上前答道:“殿下,华阴就那么点地方,十几处堡镇都给搜刮得差不多了,如果不是大败了苻睿军,收集到不少军粮,咱们陷在这么个地方,早就没吃没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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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两章还算平静,暴风雨前的平静。。。。。

诉衷情月解重圆星解聚(一)

慕容泓怒道:“你这是怪本王统军无方么?近处无粮,远处也无粮么?明明便是你失职,偏找出这许多理由来搪塞!来人,拖下去,打三十军杖!”

一旁的亲兵不敢怠慢,立时来了三四人,将宿勤崇拖了下去。宿勤崇一路叫道:“殿下,殿下,你这不讲理!太不讲理……”

众将都知慕容泓近日暴虐,求情只怕是火上烧油,只是默不作声;慕容冲迟疑一下,甩开碧落暗示着拉他的手,上前笑道:“四哥,小弟一路过来,发现这一带的确已罕有人烟,不如……”

“闭嘴!”慕容泓叱道:“本王还没问你呢,怎么初次遇敌,便这等惨败?”

慕容冲低了头,敛颜道:“的确是小弟初次带兵,指挥失当的缘故。”

“还有多少人马?”

“步兵基本败亡,八千精英骑兵尚在。”

“嗯,初遭大败,那些骑兵必定人心涣散,不如编入我的中军节制,也好跟在中军后面好好学学,什么是打仗!”

慕容泓敲着案几,盯紧慕容冲。

慕容冲身后亲卫都已有了忿忿之色。乍遇强敌,慕容冲虽是不敌,牺牲的大多是临时招募的鲜卑游民而已,却将多年来辛苦建立的这支精骑兵保存下来,并突破合围,渡河而来,一路筹划得极不容易,慕容泓竟一口便要兼并下来。

碧落上前一步,握了剑柄,只待慕容冲一句话,便预备和慕容泓翻脸了。

谁知慕容冲看也不看身后的动静,依旧笑得云淡风轻:“如此最好,弟在渡河之际为流矢所伤,兵马交给兄长统率,正好可以放心养伤。”

慕容泓见慕容冲谦和恭顺,神色略霁,打量着一身重甲的慕容冲,声音低了下来:“伤在哪里了?要不要紧?”

慕容冲将手搭于腰部,抚了一抚,道:“渡河后休息了几日,已不碍事。”

慕容泓见那腰间明显鼓出一块,显然还包裹着,并未痊愈,不耐烦地摆手道:“快,回你帐篷里休息去,没事别乱走动。”

慕容冲领命告辞时,慕容泓忽然又叫住他:“凤皇,那丫头是你的人么?”

慕容冲回头,只见慕容泓正与碧落对视,两人都是相看两相厌的神情,诧异道:“碧落么?她从小儿就跟在我身边了。”

慕容泓含怒道:“你不能别弄那么刁蛮的女人在身边?看把你自己管束成什么样的娘娘腔了?”

“哦?”慕容冲仿佛没听出慕容泓话中讥讽之意,迷惑地望一眼气得满脸通红的碧落,点头道:“她的性情是倔强了些,我回头好好管教她。”

碧落再吞不下这口气去,丢开慕容冲,预备和慕容泓说话时,忽听得慕容冲带了几分漠然,低低唤了声:“碧落!”

碧落心中一悸,立时顿住脚步,转眸见慕容冲望着自己,神情冷淡,眸中却带了若隐若现的缱绻,不觉怒意尽去,温顺地走过去,由着慕容冲拉住自己,缓缓走了出去。

慕容泓望着两人紧紧相携的双手,再说不出是怎样的滋味,抬手挥令众人一齐出去。

高盖出来,见二人尚未走远,忙跟上去,苦笑道:“中山王殿下,近日济北王心情不太好,殿下要多担待些。”

慕容冲微笑道:“我们是兄弟,他又比我年长,有什么可计较的?”

停了一停,慕容冲又道:“中军是由高将军协领吧?我从平阳过来,带了几个随军大夫都不错,渡河后又收集了不少药材,高将军可以传了他们,去给刚才给责罚的几位将士医治一下。这天气炎热,伤口很容易化脓,还是及早处理好。”

鲜卑军入驻华阴已久,几场大战后粮草医药俱是不足,高盖闻言也是精神一振,忙应了,又叹道:“济北王这脾气不改改,总不太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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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时慕容冲住入自己部属搭好的帐篷内,他才取下自己盔帽,碧落已习惯地走来为他卸甲解衣。

盔甲落地,碧落已将手搭上了他腰间紧裹的伤处。

慕容冲柔声道:“不疼,真的。”

如果不是实在伤重难行,他又怎么拖到今天才赶来华阴?

碧落吸一吸鼻子,轻声道:“让我瞧瞧吧,天热,裹在盔甲里,怎么受得了?”

慕容冲轻轻一笑,低声道:“他虽笑话我,可你该知道的,我日夜练武,哪里娘娘腔了?只不过生得……”

“只不过,我的冲哥生得倾国倾城,谁也赶不上!”碧落笑着说了,将他扶到茵席上躺下,揭开小衣和绷布查看伤势,果然伤势不轻,狰狞伤口周围一片红肿,正往外渗着血水。

碧落想着他这么重的伤,居然赶了这么远的路,不由心疼得差点掉下泪来,忙取了清水和药来,帮他清洗伤口,重新敷药。

慕容冲见她泪盈于睫,待她敷好药,一勾她脖子拉她躺下,轻轻吻去她的泪珠,眼波柔若春水,呢喃着低骂:“傻瓜!”

碧落抬一抬头,面庞滑过慕容冲挺直好看的鼻,唇与唇轻轻一触,两人俱是一阵酥麻,胸臆间尽被某种美好又充满渴求的情绪塞满。

“碧落……”慕容冲将她兜到怀里,绵绵地在她的唇边碾磨缠绵着:“我想你,想你,真的想你……”

诉衷情月解重圆星解聚(二)

分开了那么久的岁月,在慕容冲真情流露的那一霎,迅速被拉近抚平,几乎看不到裂痕。

如果这分开的两年,只是心如死灰的空白岁月,那么,他们之间应该根本没有裂痕吧?

带了几分战悸,碧落深深呼吸着自己想念了多少个日夜的男子气息,一遍遍地抚摩着他坚实的肌肤,唯恐眼前只是梦,唯恐梦醒来,自己依然在秦宫之中,孤零零的一个;又恐慕容冲知晓了自己的身世,会毫不犹豫一脚将自己踹开,然后将自己一剑刺死。

不过,她是不是该怀着期望,期望慕容冲永远不知道她的身世?

毕竟,她刚回宫便跑了出来,苻坚根本没机会将她的身世公诸天下,即便秦宫之中,怕也只张夫人等极少的几个人知道。在听说碧落离开后,他们一定会守口如瓶,以免苻坚之女这个身份,会给敌人抓住把柄,也给碧落本人带来危险。

如果是那样,她便可以安然地呆慕容冲身畔,直到他……席卷三辅,血洗长安,涤尽耻辱?

可假如他败了,无法完全他的心愿怎么办?

或者,他赢了,那么,苻坚怎么办?那是她……想否认也否认不了的父亲!

也许,他给夺去了兵权也是好事。他报不了仇,伤不了苻坚;即便败了,如果他肯的话,当日她和杨定呆过的小山村,换成他们两个去住,一定会很幸福,很幸福。

觉出怀中人神思不属呼吸渐粗,慕容冲轻轻放开她,含笑问道:“怎么了?”

“没……没什么。”碧落慌忙掩饰:“我只想着,慕容泓这么迫不及待地把你兵权抢了,到底是什么居心?”

慕容冲眸中一道讥讽闪过,淡淡道:“由他闹去吧,我训练了好几年的骑兵,是他一句话便能抢得了的么?”

碧落便知慕容冲依然有法子将那八千骑兵握在自己手中,也说不清自己是高兴还是担忧,只默默依在他怀里躺着。

不过慕容冲还是有些疑惑:“只是,他现在怎地如此浮躁?以前性子虽是不好,也不见这等暴戾。”

碧落不屑而恼怒地哼了一声,便将释雪涧之事一一说了,待说到释雪涧受辱自尽,留下让慕容兄弟回关东的遗言时,慕容冲双眼已经阖上好久了。

碧落以为他倦极而睡了,恐他着凉,拿了件袍子覆在他身上,正准备起身为他做些可口点心时,忽听慕容冲问道:“碧落,我不是让你一闻苻坚败讯,便赶回平阳么?怎么后来反去了南方?我听说你莫名从宫中离去,一直以为你出来找我了,可等来等去都等不到你。”

碧落极少说谎,方才的掩饰已是勉强,此时突被问起此事,顿时手忙脚乱。而且,慕容冲说,他曾等她,等来等去等不到……

她更不知该如何回答了。

慕容冲半天听不到回答,黑睫一颤,已然张开眼,眼神渐趋复杂:“难道我猜对了?”

碧落心头乱跳,吃吃道:“猜……猜对什么?”

慕容冲坐起身来,低了头,许久叹息道:“你是因为杨定想去前线一逞身手,才跟着去的,对不对?那日在五重寺,我便看出来了……”

碧落再想不到他想到那里去了,慌忙道:“不是……不是,我跟杨定没什么……”

话没说完,又闭了嘴。

真的没什么吗?曾经那般亲近地住在一起四个多月,后来在宫中,甚至还留恋着他的温暖,差点失了身。他们还能算清白么?

慕容冲见她满脸通红,眼眶里也蓄满了泪水,半天不能说话,不觉叹了口气,温柔将她拥在怀里,低声道:“我不怪你,是我不好。我把你丢在那个吃人的地方,一丢就是近两年,一个亲人也没有。杨定……如能让你多笑一笑,我……我不计较……”

他说得虽是轻松,可最后一句已经带了巍巍的颤音。

纵然曾沦为最低贱的娈童,纵然万人讥笑于他,甚至连他为之付出的亲人也瞧不起他,他骨子里还流着鲜卑慕容如草原雄鹰般不羁的血液,他是真正的鲜卑男儿,容颜如玉,却铁骨铮铮。

碧落抱住他的头,终于急得滚出了眼泪:“冲哥,我真的……没和他怎样。不然……你可以试试,我的身子……是干净的。”

慕容冲静若寒潭月影的双眸蓦然睁大,如有漩涡激荡,忽然“嗤”地一声轻笑,一张俊秀的面容如白莲摇曳,令人心荡神驰。他在她颤抖着的唇边温柔地亲了一亲,在她耳边低低道:“你欺负我伤了腰,动不了你么?不害臊的丫头!”

碧落大羞,只往他怀中乱躲,泪意不觉便收了,细细碎碎的快乐,迅速从每一处血液中钻出,奔涌。

她没有听错,慕容冲在和她开玩笑。

那个从来只温和矜持微笑的慕容冲,那个从来不曾真心笑一笑的慕容冲,那个被仇恨压得看不到光明的慕容冲,居然在和她开玩笑!

一时二人亲呢够了,慕容冲也不许她走,将她圈在怀中,感受那纤巧温暖的身躯,以及那身躯对自己的信赖和留恋,平静而诚挚地说道:“碧落,我不会动你。我不会让人瞧不起你,说你是万人瞧不起的佞幸臣子的女人。我会用苻坚的鲜血,来向天下证明,证明我慕容冲是个谁也不能轻侮的好男儿,证明你云碧落的夫婿,是天底下最优秀的男子。”

诉衷情月解重圆星解聚(三)

苻坚的鲜血,慕容冲的誓言,云碧落的幸福……

碧落的身体整个的僵住了,再也不敢抬头,看一眼这积郁悲愤十余年的男子。脑中仿佛抽空了,又仿佛塞满了,尽是这男子的绝世容颜,和苻坚的清隽面庞,交替着,旋转着。种种情绪,欢喜的,震怒的,悲愤的,怜爱的,慈和的,痛惜的……撑得她有种快要爆裂的错觉。

慕容冲觉出了碧落的身躯突然僵硬,却看不到她深埋在自己颈窝的脸庞,只将她更紧地搂着,语音渐渐低沉而感伤:“我也清楚,那一天并不容易到来。或许,如同释雪涧预见的,我会败,会死,那么,你可以留着你干净的身子去嫁给旁的好男子,嗯,比如杨定。如果你能开开心心的,即便报不了仇,我也可以了无心牵挂地走上黄泉路。”

“别……别说了……”

碧落浑身颤抖,用自己的唇堵住了那所有让她害怕惊悸的话语,泪水纵横交错,迅速将慕容冲的面庞也湿透了。

慕容冲不说了,只抱着他的碧落,带了温柔和宠溺,低低地呢喃:“碧落,碧落,我的傻丫头……”

碧落伏在他的肩上,哑着嗓子,抱着隐隐的一点希冀,轻轻地问:“可不可以,不要报仇了?雪涧姐姐说,回关东,可保一世平安。我们一起回关东去,或者去别人找不到的地方去,平平安安,过我们幸福的一辈子?”

这一次,轮到了慕容冲浑身收紧僵硬,握紧拳时的骨骼格格响声,那样清晰有力不容置疑地传出。

他寒声道:“可以。除非我现在就死了!”

天已经黑了,浸透了那张白皙如雪的容颜,也漫过了另一张色若梨花的面庞。

远处,近处,都有夜鸹昏鸦零落飞过,叫声森冷,挟了鲜血和腐尸的气息,缓缓在山川树木间掠过。

碧落的日子,突然便安宁起来,甚至让她有种回到平阳太守府的心境。

除了慕容冲,她什么也不想,或者说,什么也不敢想。一如当年,她小心翼翼地照顾着慕容冲的生活起居,以慕容冲的喜乐为喜乐,以慕容冲的悲伤为悲伤,仿佛她就是当年那个除了慕容冲别无亲人的云碧落,完全不记得她还有个父亲,有个慕容冲恨之入骨的父亲。

只要慕容冲不知道,他们就会这样过下去,一直这样幸福地过下去。

对,是幸福。

唯有失去,才懂得珍惜拥有。

她曾经失去慕容冲,甚至担心着还会再失去慕容冲,所以她几乎握紧了每一刻与慕容冲的相处。

慕容冲也曾失去她,并且为自己当年的无情深感愧疚,在看清楚自己的情感后,同样将碧落视为珍宝。他投向碧落的每一个眼神,都温柔缱绻得让碧落如在梦中,害怕这一切镜花水月般不真实。

他是慕容冲,永远清雅微笑温和有礼,却永远不肯让人看清自己的慕容冲。心比天高,恨比天深。

碧落深知这种改变,对慕容冲有多么艰难。她不敢让慕容冲失去,不敢让慕容冲痛苦,所以不敢让慕容冲感觉自己的异样。她只能把什么都忘了,专心***着慕容冲的简单女人。

爱多久,幸福多久,似乎并不重要了,至少,他们现在都幸福着。

慕容冲依旧在养着伤,闲着时带了碧落到各军将领处走动,帮着做些安排粮草驻地之类无干紧要的事务。高盖、段随、宿勤崇等众多将领见他从不端皇族的架子,待人温和有礼,颇恤将士疾苦,恰与慕容泓形成鲜明对比,都对他很有好感,混熟后甚至常会向他抱怨济北王待下严苛,他也常会去见慕容泓,为下面的官兵求求情。慕容泓高兴时便应允他,可大部分时候都把他痛骂一顿赶出帐去,半点不见手足情谊。

尤其,当慕容冲带了碧落去见他时,慕容泓几乎没一次不翻脸。

“凤皇,你什么时候能争气些?”慕容泓毫不客气地指斥:“一天到晚游手好闲,只知风花雪月,这都是苻坚教你的么?”

一次次无来由的指责,令碧落好生郁闷,而慕容冲却不许她发作,只是沉默着听他训了,然后淡淡离去。

将领们闻知,也大为不平,虽不敢提及慕容冲的那段往事来,背后却已议论纷纷,都道慕容泓太过冷情,他自己何尝不是臣服苻秦,当了小小一名长史。国祚倾覆,大丈夫本该能屈能伸,伺机东山再起。

这日又给慕容泓劈头训了一顿,慕容冲沉静步出军营,却拉了碧落上山,一路飞跑,直奔得满头是汗,慕容冲方才停了下来,苦笑道:“我四哥不会喜欢你吧?这模样倒像吃醋一般!”

碧落也纳闷,却绝对不认可这个猜测:“不对,他喜欢雪涧姐姐那么久,哪有那么容易便忘怀?”

特别是亲手害死了自己的心上人,只怕他这一辈子也不会忘了释雪涧了。

说这话时,他们正在华山一座背阳的山坡上。

天很高,万里无云,炽热的阳光留在了山的另一面,将眼前的天空映得更加如软琉璃般夺目。山坡对面,遥遥一川瀑布,雪练般冲下,带起蒙蒙雾气,明亮青翠的山色,便有些模糊。

诉衷情月解重圆星解聚(四)

碧落倚着一棵老松坐了,遥望着瀑布山色;慕容冲卧于石间,枕着碧落的腿,仰望高空,喘着气,咬一株带些甜味的青草,慢慢地嚼着。

许久,慕容冲微侧过身,伸出手,揽了碧落的腰,秀而长的眉抬起,低低地笑:“也是,我们分开那么久,尚且只记挂彼此,他刚历了生离死别,怎会再对你动心?”

碧落垂下眼,看着慕容冲轮廓完美精致地面庞,忍不住又伸手去抚摩。触着那光滑的肌肤,又觉不好意思,悄悄缩回手去。

慕容冲叹口气,闭了眸,一抬腕,已抓住她的手,靠住自己面庞,不经意般道:“若只你对我动心,我便是你的,便如你只属于我一般。”

当着碧空澄澈,青山如屏,这算是海誓山盟么?

“冲哥,”碧落犹豫着,心中七上八下掂量了良久,终于道:“我也只属于你。不过,如果有一天,你杀了我,千万别变成慕容泓这样疯的人,一定要……找个比我好十倍的女子,陪你过下半辈子,开开心心地过下半辈子。”

慕容冲不由又睁开眼,捉摸地盯住碧落。

碧落依旧黑黑的眸子,倒映着慕容冲的影子,温软如醉,再不掩如痴情意。

“傻丫头,你说什么呢!我便是自己死了,也不会让人伤着你,更别说……”

慕容冲笑了笑,与碧落十指交握,掌心相贴,默默让她感受自己的怜爱和疼惜。

他虽是聪明,但他终究判定碧落只是沾惹了普通女孩儿怀春时的多愁善感。他有太多的心思和情绪,从小便习惯性地压抑住,连跟随他的碧落都跟着学会压抑自己,冷漠地不愿让除了他之外的任何人靠近自己。他不知道这对碧落来说是好事还是坏事,但现在,他宁可碧落恢复女孩儿的本性,不愿再去责怪她的软弱和多疑。

或者,这是他唯一可以为她做的。

毕竟,仇恨只是他一个人的。可他差点为了自己的仇恨把她都牺牲了,让自己后悔了近两年,让碧落痛苦了近两年。如果能补偿,复仇这个包袱,他便自己背了吧,无论成败,碧落还能微笑着,微笑着活下去。

碧落不敢多说,只是贪恋地感受着慕容冲掌心的温度,笑容中的爱惜,直到,一群山雀从坡下飞掠向另一处山峰。

慕容冲坐了起来,侧耳听着由远及近的马蹄声,看着一行数骑在树荫掩映间飞奔而过。

碧落笑道:“怕是哪里的军情送来了。你去瞧么?”

慕容冲淡淡一笑:“济北王不喜欢我游手好闲,更不喜欢我插手军务,让他自己去决断吧!”

碧落大是不满:“可这样处处受肘,你怎么办呢?”

慕容冲微微咪了咪眼,似觉得太阳太过晃眼,然后拣起一根树枝,递给碧落瞧:“看,这是白杨的树枝。”

他举起,在身下的岩石上一磕,坚硬的树枝顿时折断成两半。

碧落迷惘道:“这树枝很硬啊,不过禁不起用力拗折。”

慕容冲清雅的面容上又闪过了惯常的微笑,温和无害:“是,杨枝硬而易折,柳枝则屈而不断。”

碧落恍然大悟:“冲哥,你……你有意在放纵济北王的骄纵!他那等刚硬而又暴戾的性子,怕……怕早晚会有人会用力拗折!”

慕容冲笑而不答。

而碧落心底忽有一道冰水侵过,不由喃喃道:“可冲哥,济北王……是你兄长!”

慕容冲闭上眼,又是风华绝世的一笑:“对,我这个兄长不断告诉我,我丢尽了慕容家的脸,我没资格领兵打仗,只怕……他甚至觉得我不配比他幸福吧?”

慕容冲挽着碧落站起,对着沉沉山影,叹道:“所以,他才看见我们在一起便不舒坦,即便我已一无所有。”

是这样么?碧落惘然地想着。

也许是吧?现在的慕容泓,手握十余万兵马,虽是威风凛凛,可看起来的确很孤单。那两粒被他扣在脖子上的透明舍利子,看起来极像两滴眼泪,随时随地会滚落胸前的两滴眼泪。